宋蝉微微一怔, 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鬓边的簪子。
想起那日诗会上,她也是借着簪子歪斜的由头,刻意制造了与陆沣的"偶遇"。这簪子倒是成了她与陆沣之间的一根无形的红线,牵引着他们两人一步步走近的缘分。
微风拂过, 陆沣眉眼如玉, 如清风明月, 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宋蝉低垂长睫,被陆沣身上淡淡的荀令十里香而拢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那道冷锐如刀的视线。
长径尽头,陆湛一身玄色长袍, 眉目冷峻。沉黑的漆眸如淬冰霜, 直直刺向亭中那两道极为亲/密的身影。
湖心亭的帘幔随风轻扬,亭中男女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们贴的很近, 姿势极其缱绻, 仿佛下一刻就要相拥而吻。
陆沣修长的手指轻轻扶正宋蝉的簪子, 动作温柔得近乎暧昧。而宋蝉恰好侧垂过来的半边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一双含露杏眸含羞似怯。
陆湛的目光浅浅沉冷下去,他猛地攥紧掌下的木栏, 旋即掀袍向湖心亭方向走去。
"大哥好兴致啊。"陆湛的声音冷得像冰,如一记惊雷在忽而在宋蝉背后响起。
听见那道熟悉倒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宋蝉心中一紧,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她抬眸看向陆沣,却见他神色如常,唇角依旧挂着那抹温润的笑意,只是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冷意。
那冷意消散地太快, 宋蝉甚至没能看清楚,只是看着陆沣的面容,她忽然心头一颤,眼前的陆沣,似乎有些陌生。
"三弟怎么也在此处?真是巧了。"陆沣的声音依旧温和,神情和煦自然。
“恰巧路过此地。”陆湛目光扫过宋蝉鬓间的玉簪,最后落在满桌琳琅的茶点上,轻笑道,“怎么,大哥不请我一起喝杯茶吗?"
"慕容诃的案子还没了结,眼看要到时限,三弟应当很忙吧,还有时间饮茶么?"陆沣执起茶壶,为宋蝉又斟了一杯茶,茶汤在杯盏中泛起细小涟漪,"这壶龙井是阿婵特意温着的,三弟自便吧。"
陆湛并未理会陆沣前半句略含讽刺的挖苦,只是听着后面那声称呼,冷笑了一声。
"阿婵?"陆湛将这两字又在舌尖上滚了一遍,"我竟不知,大哥何时与纪表妹这样相熟了?"
他是与陆沣说话,紧紧盯着宋蝉的脸。
而宋蝉只是垂着眸,哪里敢抬眼看他,就连藏在袖底下的双手都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陆沣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目光却始终落在陆湛身上,观察着他的神色:"那三弟呢?我听府里的下人说,那日火场阿婵有难,三弟竟不惜冒死进火场相救,倒不像是三弟往日一贯的作风。"
他转向宋蝉,声音温柔得近乎危险:"阿婵,你与三弟很相熟吗?"
宋蝉未料到陆沣会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惊愕抬起眼,只觉得喉咙发紧,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呼吸。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湛沉冷的目光扫过宋蝉的脸,终究是冷笑一声,替她解围:"怎么?大哥好像很在意我与表妹是否相熟?"
微风轻扬起陆沣月白锦袍的衣角,与陆湛那道玄黑的衣袍紧紧绞缠,尤两道争斗得难解难分的蛟龙,于无形的风云间,翻涌、角逐,暗藏锋芒。
陆沣放下茶盏,瓷器与石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目光则在两人之间游移:"我只是好奇,三弟一向不近女色,怎么偏偏对阿婵特殊起来?"
陆沣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三弟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知道的?"
宋蝉看着陆沣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觉得那笑意像一把锋利的刀,正一点点剖开她与陆湛之间那些隐秘的关系。
她终于明白了陆沣今日的用意——这哪里是什么赏景论画,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在此时此地,她多说一句都怕被陆沣捉住把柄,索性沉默不言,将话端交由陆湛处置。
"表妹生得明丽动人,性子也乖巧,惹人怜惜也是正常的。"陆湛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何况当时情况危急,难道我要见死不救吗?"
他转头看向陆沣:"倒是大哥。父亲一向对大哥寄予厚望,将全京城的名门贵女都相看个遍,就指望给大哥挑一个贤良淑德、身世高贵的夫人。"
“依我看,大哥说不定以后要尚公主也未可知。父亲如今尚在病中,倘若叫他知晓大哥撇下家中诸事不管,反倒与表妹在此处悠闲饮茶,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一命呜呼啊?”
陆湛啧了一声,似是替陆沣惋惜:“大哥要是真把父亲气出个好歹,这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孝名,可就毁于一旦了,大哥又该如何自处?”
话音落尽,陆湛阴鸷的眸光又落在宋蝉脸上,似要将她剥皮拆骨。
这话既是说给陆沣听的,也是说给宋蝉听的。
今日,她竟敢瞒着自己前来赴约,害两人陷入陆沣的棋局,实在令他不悦。
他蓄意抛出这番话,只为让她清醒明白。她的身份低微,与陆沣之间隔着天堑鸿沟,无论怎样痴心妄想,都绝无可能成为陆沣的夫人。
宋蝉果真脸色苍白起来。
而陆沣的面色也不大好看,眼中掠过阴霾:“这就不必三弟操心了,我心中自然有数。”
“大哥真有数便好。这外头人来人往,人多口杂,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传出去乱嚼,恐怕对表妹的声名亦是不利。”
陆湛的话音刚落,亭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宋蝉只听见胸腔内心跳声蓬勃,余光扫过,她看见陆沣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茶盏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颤响。
"我与表妹品茶,不过是尽兄长情分,行端坐正,又有何畏惧?"他抬眼看向陆湛,目光如冰,"倒是三弟,对表妹的关心,似乎超出了寻常表兄妹的情分?"
陆湛轻笑一声,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随手拈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在指尖把玩:"大哥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宋蝉微微颤抖的肩头,"表妹初来乍到,若是被人利用,未免可惜。"
宋蝉觉一股寒意,自后背悄然蔓延开来,仿佛一条冰冷的蛇正沿着脊柱缓缓爬行。
宋蝉的目光下意识地与陆湛对视,只看见陆湛的瞳孔极轻微地一缩,犹如平静湖面陡然泛起的细微涟漪。
只是这细微的变化,她再熟悉不过。这正是陆湛动怒的前兆,昭示着一场即将侵袭的风雨。
"利用?"陆沣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三弟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没什么。"陆湛将落叶慢条斯理地碾碎,指尖轻轻一搓,碎叶随风飘散。
陆湛轻轻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这龙井虽好,可惜泡得太急,茶味过重。”
言罢,放下手中茶杯,抬眼望向身侧的宋蝉。
“恰好我那也得了陛下新赠的普洱,表妹若是喜欢这湖景,倒不如改日我找一架船,你我泛舟对酒同游,如何?”
陆湛凑近宋蝉,声音愈发温柔。
只有宋蝉才能看见,他眼底的冷意像是淬了毒的剑锋,翻涌着压抑的怒意。
赵小娘再度回到房中时,天已大亮了。
前些日子公府那场的火,惊动了巡防,报了官府,前厅总要有的应对。
现下公爷病中不宜见人,她一个女人家,又不是主母的位置,因而皆由陆沣接手处置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因这一件事,陆湛竟也回来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赵小娘连着几夜难以安睡,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被陆湛发现了这其中的隐秘。
偏偏眼下那农女还不知行踪,原本她就担心陆湛会先一步对陆沛下手,这下若叫他再抓到把柄,哪还有他们娘三的好日子过?
“娘子,先擦擦脸吧……”
刘妈妈战战兢兢地递来了温热的手帕,意料之中地被赵小娘打翻。
“蠢材,让你那女儿去偷个账本,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如今好了,惹得陆湛也回来了,但愿别惹出什么官司来!”
刘妈妈听了这话,知道赵小娘不是诓骗她,登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子恕罪,娘子恕罪!因着当时屋里太黑了,这丫头才失手打翻了油灯。”
“不如,不如去求求大公子,忙咱们捂下这桩事。”刘妈妈跪行上前攀着赵小娘的胳膊,一字一句说得哽咽。
赵小娘极不耐烦地甩开了,言语不减愤懑:“说你蠢,你还真蠢,你以为大郎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呢,什么事儿都等着你说,饶是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终究主仆一场,刘妈妈在身边侍奉多年,又是当初从娘家带过来的家生奴才。赵小娘过了气头,便使了个眼色让人起来了。
刘妈妈见赵小娘神伤得厉害,着人备了水预备歇息。只将开门,便碰上了派出去处理余事的王宽。
王宽是赵小娘招买的府中护卫,如今他回来,想是那珐华寺的姑子及那女子有了结果。
思及此事,赵小娘抬手缓了刘妈妈伺候梳洗的动作。
“你怎么自己来了,叫人瞧见成什么体统。”
许是近日事多繁杂,赵小娘不禁揉着眉心。
“娘子莫怪,实在是有些变故,不敢叫下人传话了。”王宽垂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赵小娘并未上心王宽这句话,毕竟那两人都是没什么背景的蝼蚁,想来折腾不出大的风浪。
“什么叫有些变故,两个女人你都料理不了,养你这么久还不如喂条狗来的划算。”
王宽有些犹豫地抬头望了望刘妈妈,不知下面这话该怎么说。
刘妈妈遭了一通责备,此刻万不敢出什么主意,也只低着头不语。
王宽眼见没什么指望,只得心一横说道:“奴才几人去的时候,两处皆已人去楼空了,未曾见得什么身大的妇人。还有……听人说,那珐华寺的婆子,年前就已不见了。”
“你浑说些什么,那姑子今年倒也托人递来了几本账簿,怎么会不见了!”刘妈妈率先发难。
二人对峙间,赵小娘却暗自思忖,若是一人失踪,倒能说成畏罪,二人不见,绝非巧合。
那怀孕的妇人暂且不论,那姑子为她经营了这些年,若年前人就不见了,那今年的油水账簿又是谁伪造递来的呢?
赵小娘不禁惊出一身汗,有人早就发现了她的计谋,却还是将计就计,按下不发。
若是这人拐了那姑子,又将那女人掳走,那此人要对付的……
“去请大郎,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