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见了。
姝云慌乱无措,指尖上温热的血变凉,她颤抖着手拿出锦帕,擦拭干净男人脸上的血。
锦帛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姝云垫起脚尖,将从衣裙撕下来的绸布蒙住男人正在流血的眼睛。
姝云又撕下一片布料包扎萧邺背上的砍伤,她的个子刚刚够到男人的肩膀,那砍伤从肩头斜斜往下,足有一掌长。
血很快浸染了包扎的布。
姝云鼻尖酸涩,仰头看向前来救她的男人。
萧邺闻到她的气息,在一片黑暗中伸手,凭记忆摸到她的发顶,他往前一步,抱着她进了怀中,手掌落在她的颈后,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紧张问道:“他伤到你了吗?”
姝云的手腕被绳子磨破了皮,也流了血,但比起萧邺受的伤,这不算什么。
“没有。”姝云摇摇头,格外担心他的伤势。
李策已死,山洞里的叛贼余孽也尽数被擒,萧邺命扶风清点余孽的数目。
萧邺握着姝云的手,道:“妹妹,当哥哥的眼睛。”
他的眼睛伤了,看不见,姝云冷凉的手握住他,牵他离开山洞。
通人性的马匹走过来,姝云不会骑马,眼下萧邺失明又受了伤,如何回去倒成了个难题。
她牵着男人,腰间忽然横过来他的手臂,眨眼间,姝云已被他单臂抱坐在马鞍上。
萧邺摸索着,抓住缰绳,踩了几次才将马镫踩住,他翻身上马,坐在姝云身后,与她同乘一匹马。
萧邺道:“这匹马通人性,识得回去的路。”
驮了两人的马往山下去,萧邺挽着缰绳,姝云身量娇小,在他的臂弯下,她望着前方领路的属下,给他说着往那边走。
山谷里寒凉,草木带着沉降的青霜湿冷。男人的臂弯却是温暖的,想起他方才试探了几次才踩住马镫,姝云心里不是滋味。
马匹行驶在山林,姝云问及好友,“哥哥,林云熙不在了,她怎么死的?”
萧邺道:“李策派人将她掳去淮南,淮南王造反,林姑娘就被掳了,后来我追击余孽时,在淮南王府找到林姑娘,她拖延着,让李策逃走了,后来她自刎了。”
姝云呜咽,眼里簌簌落下。
萧邺怎么可能杀林云熙呢,全是李策污蔑挑拨的话,若非李策将人掳走,云熙就不会死。
萧邺轻拍她的肩,“节哀。”
姝云泪眼婆娑,让她如何节哀?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从山中回到宅子里,已经是快要天明,萧邺也因失血过多,唇色发白,背上包扎的布已被鲜血浸染红。
扶风急急寻来县城里的大夫。
大夫先给萧邺处理背上的砍伤。男人趴在床榻上,脱掉满是鲜血的上衣,背上一条条鞭伤映入眼帘,姝云瞳仁紧缩,心脏蓦地一疼。
“云儿。”萧邺苍白的唇翕动
,半晌没有听见姝云的声音,他慌乱不安,生怕她又趁着他受伤失明,逃走不见。
“我在。”姝云心中不是滋味,坐在床沿,冰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我在的。”
萧邺蒙着眼睛,回握她小小的手掌。
大夫皱着眉清理干净伤口,“公子这刀伤还好没砍到骨头,伤深,得好好修养。”
大夫缝合伤口,从药箱中拿出止血的药,药粉洒在伤口,萧邺握紧了姝云的手。
又长又深的伤,肯定是疼的,他额头渗出密实的汗珠,姝云双手握住他的手。
包扎完肩背的砍伤,萧邺坐了起来,大夫将他闭着的眼皮翻开,仔细检查瞳仁的情况。
大夫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姝云心绪不宁。
“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复明,我试一试。”
大夫给萧邺敷完眼睛,去桌边开了几副药。扶风拿了药方去药铺抓药。
大夫治疗完要紧的病患,见桌边姑娘的手腕有伤,道:“姑娘,该给你上药了。”
“她怎么了?”萧邺紧张问道,伸手去找姝云,寻了一圈也没摸到她,急得从床榻起来。
大夫急了,“趴下趴下!刚给伤口止了血,莫要将伤口扯裂了。”
姝云快步回了床边,搀扶着萧邺躺下,“是小伤,手腕破了皮,擦过药就没事了。”
担心他又起身,姝云安抚道:“我去桌边上药。”
姝云擦了药膏,送走大夫。
屋子里安静下来,姝云回床沿坐下,萧邺握住她的手,似乎只有她在,才能安心。
萧邺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感觉到她手腕包扎的白布,轻轻吹了吹,“是哥哥没把你看好,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有些热的气息洒落腕子上,姝云看着失明受伤的男人,心中酸涩的滋味,怎么也压不住。
他真的很讨厌。明明对她那么差,可偏偏有时又待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萧邺看不见,自然是不知姝云眼里蓄了泪花,“折腾这般久,困了吧。如今安全了,妹妹去睡吧。”
姝云抿唇,望着被他占了的床,她闷闷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这是我的床,我要睡你身边。”
她松开男人的手,将绣鞋脱了,从床尾爬到床头,她睡在里侧的。
萧邺的头转过来,面对着她,一条白布敷了药蒙住双目,俊朗的五官近在咫尺,可那白布下的眼睛很好看。
姝云望着,害怕他的眼睛就此看不见了,县城的大夫或许不能医治,可温容或许能,她医术精湛,一定能让萧邺复明。
姝云担心他的眼睛,没有睡意,问道:“我都看见了,哥哥后背的伤,是怎能来的?”
萧邺静默半晌,道:“妹妹逃离京城那晚受的鞭伤,府中祠堂受的家法。”
姝云微微一怔,崔老夫人疼萧邺还来不及,又怎会对他家法伺候呢?显然是另一人。
他犯了什么错,竟被打成这样。
萧邺伸手将她揽到胸怀,低头轻吻她额头,道:“都过去了,不提他。”
萧邺轻抚她的背,“歇息吧妹妹。”
姝云点点头,她起初是没有睡意的,但依偎在他怀里,紧张了一夜的神经舒展下来,逐渐困乏,睡了过去。
……
睡梦中,姝云被一阵响动惊醒。身边已经没了萧邺的身影,他下了床,在屋子里摸索,凳子倒在地上,他应是方才被绊了一下。
天光大亮,男人在屋子里艰难行走,他不知道前方有没有障碍,试探着伸手,四方都摸了摸,确认没有杂物后,才迈出步子。
他摸索着来到桌边,摸到桌上的水壶,拿起茶杯倒水。水倒在他的手背,萧邺顿了顿,调整水壶的位置,还是有些偏差,洒到了桌面,他调整一番,这才让杯子里有水。
姝云红了眼睛,掀开被子,趿鞋下床。
“是妹妹醒了?”
萧邺耳力极好,闻声看过去。
倒洒的水从桌面流下,姝云来到他的身边,擦拭他手背的水,“是我,哥哥。”
他连倒杯水都弄得如此狼狈。
姝云的声音有些哽咽,“哥哥,我们回京城吧,温大夫一定能治好哥哥的眼睛。”
萧邺道:“回侯府。”
姝云沉默半晌,点了头,“好,跟哥哥回侯府。”
她实在是不忍见他这样,从津阳县到京城要半月时间,他的眼睛需要尽快治疗,不能再耽搁了。
既然决定离开,姝云将两个丫鬟的身契给了她们,还了她们自由。
夜里,姝云给萧邺后背的砍伤换了药。一条条鞭痕看得她心里不是滋味,指腹情不自禁地抚摸,已经能想象他当时伤得有多严重了。
难怪她那次逃离还算顺利。
姝云问道:“哥哥,我娘的婢女呢?”
萧邺没必要再瞒她了,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他不想闹僵,“没为难她,放走了,眼下她已来到南州。”
姝云的心落下,包扎完伤口,将寝衣给他穿上。
翌日一早,姝云搀扶着萧邺上了去渡口的马车。
寒风吹动窗帘,姝云望了眼外面,他们离县城越来越远。
她听说赵牧承辞了官,不知去了哪里。
马车停下,萧邺蒙着眼睛,端端坐在姝云身边,问道:“已经到渡口了?”
“我扶哥哥下去。”
姝云这段时间都当起了萧邺的眼睛,搀扶着他离开马车。
“小心台阶。”姝云提醒道,带着他登船。
这艘大客船被萧邺包了,从津阳县直达京城,日夜兼程也需要十四五日。
阳光明媚,船扬帆起航,行驶在宽阔的江面,姝云立在船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心情复杂,她还是又回去了。
逃来逃去,最后回到了原处。
爹娘和阿兄在京城,仇人已经去世了,上一辈的恩怨已经了结,下一辈还有继续纠葛吗?
姝云心里乱糟糟,忽听身后传来巨响,她回头,萧邺拿着披风从船舱里出来,但因为没注意脚下,被绊住了,摔倒在地。
扶风急忙将他搀扶起来,男人银冠歪了,衣裳也有些凌乱,他没顾仪容,倒是很关心手上的披风。
萧邺掸了掸披风,在扶风耳边说话,扶风朝姝云看去,扶着他慢慢走过去。
姝云又一次看见了他的狼狈,朝他走过去。
“哥哥,我在这里。”姝云已到了男人跟前,示意扶风离开。
“江面风大,冷。”
萧邺淡声说道,他摸到姝云的肩膀,将披风搭在她肩膀,修长的指系好系带。
披风暖和,还带着他抱过的温度,但系得歪七扭八,姝云将披风理正,眼睛有些发酸,道:“我不冷的。”
“哥哥,我们进去吧。”姝云将萧邺扶进船内,路过他刚才被绊倒的地方,提醒道:“有台阶,小心。”
客舱内的火盆烧得旺,很暖和。
萧邺坐下,他眼睛看不见,听觉和嗅觉在此时异常敏感,姝云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很快又有柑橘的味道传来。
“妹妹在吃什么?”
姝云剥了个橘子,刚吃下一瓣果肉,他便问了出声。
姝云回道:“橘子,哥哥要尝尝吗?”
“好。”
得到了回应,姝云掰下一瓣橘子果肉,喂到男人嘴边。
萧邺张嘴,吃着她喂来的橘子,即便是失明,动作也矜贵,慢条斯理吃着。
“甜的。”萧邺吃完说道。
姝云微微皱眉,掰下一瓣橘子小口咬着。
味道还是没变呀,略带酸味。
没有大风的江面平顺,客船四平八稳,很快过了南州,来到淮南地界。
萧邺的眼睛不时疼痛,有时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让扶风将大夫开的止痛的药熬一副来。
姝云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无意间偷听到主仆两人的谈话,她恍惚间想起那几日,萧邺神色有些发沉,大抵就是因为双目疼痛。
他怎么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吗?可是她担心,萧邺不应该感到高兴么,毕竟她时在意的。
姝云垂下眼眸,心里闷闷的。
入夜,姝云帮萧邺换了后背的药,长长的刀上已经结痂,就是这伤疤看着吓人。
客船上事事都不太方便,
两人简单梳洗后上了床榻。
萧邺每日都抱着姝云入睡。
清列的月光照入船舱,姝云听见外面悠悠的江水声,可能再有六七日就到京城了。
夜渐深,姝云感觉到背后男人的胸膛逐渐发硬,他的身躯也紧实坚硬。
他的气息紊乱起来,却还在隐忍。
姝云慢慢睁开眼,望向两人的影子,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认真思考了一阵,姝云从萧邺怀里转身,发顶恰好擦过他的下颌,男人呼吸一凝。
姝云仰头看他,“哥哥是不是想我亲亲你。”
萧邺没睡着,喉结滑了滑,没有回答她,只是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几分。
姝云指尖摸了摸萧邺的喉结,男人蓦地握住她的手。
“别闹,妹妹。”萧邺嗓音有些低哑,握住她安分的手,在压制涌起的欲念。
长夜漫漫,喜欢的女子就在怀里,温香软玉,他是个正常男子,也该有的欲念。
姝云忽然挣脱开萧邺的掌,伸手挽住男人的脖子,她凑过去,在萧邺突起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下。
男人一声闷哼,按住她送过来的后腰,失明之下感官异常明显。
萧邺低哑道:“云儿,你想清楚了。”
他低头低姝云的眉心,灼热的呼吸倾洒,“今夜是你先撩拨,事后不要后悔,更不许再闹别扭。”
姝云眼睫轻颤,双臂抱紧他的脖子,坦白道:“哥哥,我心里很乱。”
姝云仰头吻上他的唇,离京城越近,她越是烦乱,她不知道爹娘知道她和萧邺在一起后会怎样。
看见萧邺伤成这样,姝云是心疼的,乱糟糟的心情让她很是烦恼,她不想去思考了。
佳人投怀送抱,萧邺自是没有在隐忍,大掌落在她后颈,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一吻。
他是看不见,但这具身子十分熟悉,清楚地知道她喜欢哪里,哪里让她欢愉。
一盏烛火在床头,火盆里的炭火充足,满室暖和,很快便热了起来。
寝衣脱落在床边,盖住两双鞋子。
姝云坐在萧邺身上,害怕地抱住他的脖子,这次与那夜的骑马不同。
萧邺单手握住她的腰,姝云软绵绵伏在他热汗淋漓的肩头,软声道:“哥哥,我没力气了。”
姝云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托在萧邺的身上,挽着他脖子,柔软的面颊蹭了蹭他的脸,“哥哥也亲亲我。”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没缓匀称的气息黏糊糊,萧邺扣住雪脖,含着送来的娇唇,与她唇齿交缠。
萧邺堵着她的下嘴,手臂青筋暴起,握紧了细腰,随着她的呼吸,款款而去。
月光泠泠,他们所在的客船平稳地行驶,过水留痕,卷起的江浪拍打船身,浪花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