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云感觉是葵水来了,只有葵水来时,肚子才如此难受,头日是肚子疼,双腿乏软,第二日是头痛,到第三日第四日身子才逐渐舒服。
萧邺就这么将她抱出了静芳苑,姝云难受,在男人的臂弯下蜷缩着,冷风凉飕飕,他怀间温暖,便不由贴近了。
一路回到蘅芜苑,萧邺将她抱进闺房,朝床榻走去,怀里的少女脆弱,琼枝吓一跳,快步上前将罗帐撩开,“姑娘这是这么了?”
萧邺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吩咐琼枝道:“传大夫!”
姝云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不用,应该是……是来葵水了。”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巴掌大的小脸一阵青白,失了血色,鼻尖渗出细汗,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姝云唇色苍白,“哥哥出去吧,留琼枝。”
萧邺不放心地离开,将闺房的门关上。
他站在廊檐下,如墨般的眼里里没有什么温度,眉宇间凝结了冰霜。
姝云感觉糟糕透了。亵裤弄脏了,襦裙内层也沾了零星的红,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折腾了许久才将衣裙换好。
“奴婢去准备暖手炉。”琼枝掖好被角,将换下的脏衣裙拿走,离开床榻。
姝云闭着眼睛,蜷缩在床榻,一动也不想动。
房间门打开,但却没有关上,几道脚步声响起,离床榻越来越近,床沿边忽然凹陷,有人坐下,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姝云微凝。
男人弯腰,在她耳畔温声道:“让大夫诊诊脉,开几副止疼的药。”
姝云听着,倒像是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在询问她的意见。
她愣了愣,一截雪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等着号脉。
女大夫将枕垫放在姝云手腕下,仔细号了号脉,眉心渐渐蹙起。
女大夫开了补气活血的药方,看了眼床榻上苍白虚弱的女子,又瞧了瞧床沿坐着的男人,道:“借一步说话。”
萧邺将被角掖好,离开屋子。
细密的秋雨飘入檐下,萧邺问道:“她怎么了?”
“身子太弱,寒气入侵,需要好生调理。她前阵子是不是生过病,那会儿就该好好调养的,如今落了病根。”
“还有就是……”女大夫欲言又止,道:“行房不可贪多,葵水期间是不能的。”
萧邺颔首,让丫鬟送大夫离府。
若说前阵子生病,恐怕就是三月间的落水。
萧姝珍拉云落水,反污蔑是被姝云推入水中,王慧兰气急败坏将姝云关进偏僻小屋,姝云的风寒一拖再拖,高热反复。
眼下,王慧兰借着立规矩,一再折腾。
秋雨凄凄,这侯府的天要变了。
一阵冷戾的气息拂过,萧邺离开蘅芜苑,吩咐扶风道:“速速去庄子里把白姨娘接回来。”
扶风意外,大公子将时间提前了?
他领了吩咐,不敢有耽搁,冒着小雨离开侯府。
灰蒙蒙的天,雨丝纷纷,下得不痛不痒,不知几时才停。
芳姨娘在屋中绣花,阁楼里突然来了人,萧邺发丝沾了雨珠,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阁楼门口,他脸色阴沉,是她从没见过的冷戾,周围的气息也因为他的到来,寒意四起。
“都出去。”萧邺冷声遣走阁楼的丫鬟。
凉飕飕的风从窗户吹入,芳姨娘放下手里的绣活,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邺哥儿这是要作甚?”
萧邺冷眸一扫,沉声道:“十四年前,我娘为何病故,你比我更清楚。”
他投来的深寒目光像是一把利剑,架在了她脖子上,芳姨娘恐慌,面色煞白,是被发现的心虚。
萧邺掸去衣袍沾的雨丝,不请自坐,长指搭在椅子扶手,抬眸看她,声音似淬了冰的寒凉,“要我帮你回忆吗?”
“你觉得,她以后会放过你瘸腿的儿子吗?”
芳姨娘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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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巍峨,肃穆庄严,雨落大了,淅淅沥沥。
紫宸殿内,龙涎香冷冽,御案上奏折堆叠,武成帝执朱笔勾画,随手将批阅的奏折放到一旁。
忽然传来阵阵鼓声。
武成帝一凝,这是……
登闻鼓。
武成帝
放在朱笔,沉声问道:“何人击鼓?”
御前太监端着拂尘,躬身退出紫宸殿,须臾后,进殿禀告道:“回陛下,羽林中郎将萧将军在宫外敲响登闻鼓。”
鼓声不止,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
太监领着萧邺来到紫宸殿。
萧邺撩了撩打湿的朝服,笔直地跪在御前,发丝还淌着雨水,侧脸棱角分明。
龙椅上,武成帝正襟危坐,道:“你可知这登闻鼓一响,意味着什么?”
萧邺叩拜道:“臣知晓,臣恳请陛下为亡母做主。”
“臣要状告继母小王氏毒杀嫡姐。”
武成帝静眸如海,看着御前跪地的青年,脸上辨不出情绪。
紫宸殿内突然沉寂,气氛肃穆,落针可闻。
半晌,武成帝开口,道:“证据何在?”
萧邺道:“两名人证皆在殿外,静候陛下传话。”
武成帝大手一挥,“传。”
御前太监快步退出紫宸殿,急急将两名妇人带入殿中。
安陆侯迎娶正妻过门后,先后又纳了两名妾室,白姨娘和芳姨娘,后来正妻病故,两年后续弦,继室正是如今的侯爷夫人王慧兰。
白姨娘跪下道:“陛下,十四年前,夫人产女时血崩,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在修养期间,我无意间撞见芳姨娘在夫人的补药中做手脚,夫人就是喝了动了手脚的药,身子每况日下。夫人不是病故,是被毒死的!”
白姨娘是守夜的丫鬟,一次安陆侯酒后要了她,她有孕后才被抬成的姨娘,除了酒后乱情那夜,安陆侯很少碰她,倒是夫人让她安心养胎。
白姨娘在侯府存在感极低,又因夫人和安陆侯有了嫌隙后,在府里的处境变得艰难,当时芳姨娘正得宠,况且她发现药被动手脚时,已经晚了,夫人已经在咳血了,她便不敢声张。
夫人病故后,白姨娘常被梦魇所困,每每都是夫人咳血的样子,质问她当时为何不说,让其殒命。
事情已经过去,白姨娘空口无凭,后悔也无济于事,她人微言轻,谁会信她的话?
后来,王慧兰入了侯府,成了新的侯府夫人,白姨娘发现芳姨娘很听王慧兰的话,便觉事情不对劲。
王慧兰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白姨娘活得越发艰难,开始装疯卖傻,被王慧兰当成疯子,送去了庄子。
芳姨娘道:“是王慧兰逼我的,她逼我给夫人下毒,因为等夫人病故,她就能嫁进来了。”
事到如今,芳姨娘什么都招了,“陛下,不仅如此,王慧兰还想害死妾的儿子,万幸二公子福大命大,虽摔断了腿,但好在捡回一条命。”
芳姨娘是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但经不住富贵的诱惑,被王慧兰策反,爬了安陆侯的床。
她一面享受富贵生活,一面帮王慧兰固宠。
她以为低眉顺眼就能在侯府平安无事,万万没想到,王慧兰担心她的儿子以后出风头,竟派心腹将他引去假山玩耍,制造了一出贪玩、从高出摔下的假象。
萧邺再叩首,道:“请陛下,为亡母做主,严惩毒妇,臣愿用五年前立下的军功,为亡母讨一个公道。”
武成帝高居龙椅之上,墨眸清寒。安陆侯功高,他何尝不忌惮,等了多年,机会慢慢来了。
武成帝厉声道:“此案交由大理寺主审,并刑部复核、御史台监督。安陆侯连这家务事都处理不好,这几日别上朝了,好生整肃门风。”
萧邺:“臣叩谢陛下!”
他从紫宸殿出来,雨势减小,他撩了撩前袍,缓缓走下长阶。
王慧兰已命静芳苑的丫鬟婆子管好嘴巴,不准声张晨间姝云跪地的事情。
不能让这件事传到安陆侯的耳中,至于萧邺。
王慧兰瞧出几分不对劲,哪位哥哥像他这般对妹妹,倒像是护着心爱之人,那瞪过来的眼神活脱脱想将她砍了,给姝云泄恨。
对一起长大的妹妹生出情来,真是龌龊。
王慧兰一手叉着腰起窃喜,转身坐到榻上。
她发现了萧邺的辛密,等着告诉安陆侯、告诉老夫人,如此一来,两人都别想过好日子。
吴嬷嬷气喘吁吁从外面进来,惊慌无措道:“夫人,不……不……”
王慧兰微微皱眉,道:“不什么不,话都说不利索。”
“不好了!”
吴嬷嬷好不容易将气喘匀,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一群羽林郎闯入静芳苑,直奔屋子里来。
羽林郎道:“我等奉陛下口谕拿人,侯爷夫人请随我们大理寺走一趟。”
不等王慧兰说话,两名羽林郎已经过来押解她。
王慧兰被羽林郎带出侯府,押往大理寺,府中人心惶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内,王慧兰起先是拒不认罪,但面对白姨娘和芳姨娘的轮番指控,一下慌了神,偏生那狡猾的大理寺卿诈她,将她指派芳姨娘下毒的事情诈了出来。
王慧兰后知后觉,承认了。
王慧兰和芳姨娘一起,双双被押入大牢,等候问斩,她不甘心,要见安陆侯。
安陆侯没想到枕边人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休书一封,将她赶出侯府,从此两不相见。
前些日子还宾客如云的侯府,眨眼间门可罗雀。
崔老夫人向来对王慧兰的意见大,从不认可她这个儿媳,忽然得知是王慧兰害死了邺哥儿的母亲,她气得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病倒了。
府中晚辈去寿安堂探望,崔老夫人除了萧邺和萧姝仪,谁也不见,尤其是安陆侯,她看见便想起被害死的儿媳。
萧邺和萧姝仪宽慰许久,崔老夫人才慢慢敛了泪,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他们兄妹二人。
夜幕降临,祠堂幽静肃穆。
安陆侯点了三支香,插入炉中,他望着亡妻的牌位,久久失神。
昏黄的烛光下,宽阔威武的背影格外凄凉。
萧邺进了祠堂,在烛边点香,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炉中。
萧邺拿锦帕擦拭生母的牌位,“我娘等了十四年,才等来一个公道。”
安陆侯叹道:“是我对不起你娘。”
话锋一转,他厉眼看向萧邺,“但你不该闹到圣上面前,家丑不可外扬。”
萧邺轻轻将牌位放回原位,恭恭敬敬拜了生母的牌位,他转头看向安陆侯,丝毫不惧。
萧邺眼里滑过一丝恨意,沉声道:“爹对不起的,何止我娘一人。”
“还有沈家,不是么?”
安陆侯到底是在朝堂上和战场中打拼多年,知道他这儿子不似表面这般,他怕是知道了沈家的变故,也是故意把王慧兰的事情闹到御前,弄得人尽皆知。
安陆侯紧紧盯着儿子,才慢慢发现,这两年不见,竟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儿子去照顾祖母了,便不打扰爹跟娘叙旧了。”
萧邺行了礼,转身离开祠堂。
不止是沈家,他对不起的人,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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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府。
李策腰间别把折扇,拿着个长长的草根,逗着罐子里的蛐蛐,“咬它,咬它!狠狠咬啊。”
萧邺被小厮领进屋子里,李策瞧了眼,招手道:“来看我新抓的蛐蛐,我给取名黑旋风,可威武了。”
“世子真是好雅兴。”萧邺冷声说道,在李策面前停下脚步,垂眸看向整日玩世不恭的男子。
李策拿草根戳了戳一只蟋蟀,催促道:“往前冲,快快往前冲。”
萧邺:“世子,解蛊的苗疆人,是我亲自去搜,还是你自己交出来。”
李策顿了顿,一副疑惑的表情,抬头望向站他跟前的人。
他眨了眨眼,满脸疑问,“什么苗疆人?什么蛊?什么东西?”
萧邺的脸冷峻,“世子想给我种下情蛊,却误让云妹妹中了蛊,不是么?”
李策不言。
萧邺道:“那夜有女子来敲我的门,勾引我,也是世子安排的吧。”
“这件事若闹到陛下面前,世子觉得很好糊弄过去吗?”
李策的眼神在顷刻间转变,丢了手里的草根。
“世子五岁被淮南王从封地送到京城,锋芒太盛,不是好事,眼下世子纨绔的形象便是极好。”
萧邺眼锋凌厉,道:“我可以不知世子给我下情蛊是何意,但今日,我一定要带走解蛊的苗疆人。”
李策眉目淡然,垂眸轻笑一声。
他坐在椅子上,唤随扈将苗疆女子叫来。
萧邺得了人没有久留的意思,李策忽然叫住他,道:“我不想林云熙知道。”
萧邺颔首,带着苗疆少女离开淮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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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姝云月事的第
五日,也是情蛊发作的日子。
琼枝送苗疆少女,姝云望着院子里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情蛊解了,她不用再受蛊毒的折磨,可是是萧邺帮她寻来的苗疆少女。
男人坐在对面,幽幽看着她,姝云的目光跟他相撞,她蓦地低头,闪躲着避开他的视线。
萧邺薄唇轻启,问出声来,“妹妹要如何感谢呢?”
姝云不知道,但他既然提出来,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想法。
姝云试探性问道:“哥哥觉得呢?”
萧邺看着她,目光缓缓扫过,望向她身后梨木架子上的红嫁衣。
婚期在即,嫁衣是昨日送到的,绣娘让姝云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她再改一改。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白姨娘从庄子接回侯府,王慧兰和芳姨娘被押入大牢等候问斩,崔老夫人气病了,安陆侯被圣上暂缓参朝。
姝云还没来得及试嫁衣。
…………
屏风后面,传来衣裙的窸窣声,很久之后,姝云走了出来。
她未戴凤冠,梳的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发髻,杏眼桃腮,下巴小巧玲珑,朱唇皓齿,面若芙蓉,一袭红绸嫁衣宛如天边流霞,腰线流畅,更显纤细的腰肢。
姝云一步步朝榻边的男人走去,裙摆摇曳,步步生莲。
萧邺静静看着她走近,道:“转一圈,哥哥帮妹妹看看是否合身。”
姝云双手交叉至于腹前,缓缓转身,一抹艳丽的红色映在萧邺眼眸,少女螓首蛾眉,身姿窈窕,低眸间娇俏,整个京城的繁花都失了颜色。
她今日为他穿嫁衣,往后也一样。
萧邺喉咙发紧,满眼柔意地看向她,一把将穿了嫁衣的她揽过。
姝云被他抱坐在膝间,腰间搭着他的手臂,她看着萧邺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睫轻颤,呼吸凝窒几分。
少女红唇娇艳,惊惶不安地看着他,她小声说着话,萧邺却有些听不清,眸子里只有那翕动的唇。
很软,很好看。
他忽然低头,含住姝云翕动的唇,托着她的后颈,轻轻吻她,尝到她口脂的一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