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宜萝直觉不对,欲再试探,但江老夫人却不愿再留她。
但直至回了寄雪斋,她也未想明白。江老夫人不会无端便提起一桩根本不存在的事来,只除非是江昀谨亲口说的。
他为何会这样说?崔宜萝仔细将记忆都搜罗了一遍,其中并无江昀谨的影子。她实在想不出在她到盛京前,何时曾与江昀谨见过。他是天之骄子,生养皆于盛京,而她自幼在宁州,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除非,他去过宁州。
崔宜萝忽地记起,在她刚至盛京,尚在想方设法诱引他时,曾无意提到过一回宁州,他罕见地开了口。
可他若真去过宁州,与她曾见过,以他的容貌和气度,她不可能会忘了他。
崔宜萝正再仔细回忆一遍时,荔兰进来了。
“姑娘,三姑娘来了。”
江昭月来得恰好,崔宜萝忙令人将江昭月请至花厅。
“我听祖母说你去了青州,怎的这样快便回来了?”
崔宜萝还未答,便见江昭月揶揄笑道:“是大哥将你请回来了吧?我就说,大哥对你是不同的,又怎么会娶别人呢?”
从前江昭月提起时,崔宜萝只觉并不可能,江昀谨心中只有江家和朝政,怎可能会对她生出情爱的心思。
崔宜萝反驳不成,笑意染上一分无奈。
“不过表姐,夫君他从前曾离开过盛京吗?”
话头转得突然,江昭月愣了一瞬,随
后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不知想起了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
崔宜萝面色如常,“有些好奇。”
江昭月扬起笑,意味深长道:“好奇一个人的过往,便说明他在你心中不同了。看来表妹你和大哥倒是两情甚笃。”
崔宜萝无奈地横她一眼,心中有些心急,复又追问江昀谨是否离开过盛京。
江昭月面上怪异之色更重,欲言又止,但最终面对着自家表妹含着请求的漂亮双眸,还是败下阵来,只好道:“大哥从小被大伯父伯母二人严加管教,几乎从未与同窗好友出过门,更未出门游历过。”
崔宜萝闻言眸间微暗。江昀谨被父母严厉约束的事,她从前便知道些许,但如今再听,想象中他整日只得被关于书房中苦学的画面却格外深刻。
甚至上次她为阻拦他知道崔家人来盛京,将他诱去观戏时,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观戏。
寻常郎君在入仕前大都会出门游历一阵子,便连崔峻都出门游历过,江昀谨出身高门,自幼便才学出众,圭璋特达,本更该游遍山川,阅览山河,但他却除了公差,连盛京都未出过。
想到此处,崔宜萝心口有些发闷。
“不过——”江昭月话锋一转,“大哥十五岁时,曾离开过府中一阵子,但我不知他去了何处,也不知他是否在盛京。当时我年岁尚小,并不太清楚其中内情,且这事与大哥父母有关,表妹,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江昀谨曾离开过府中?
他十五岁时,崔宜萝不过十一二,并未听说宁州有盛京来的哪家公子,见过他更是无从谈起,且宁州不过一并不算富饶的小城,与盛京路途遥远,江昀谨即便离了盛京,也不太可能选择此处。
江昭月与她说完,她倒是有些确信,她的确未与他见过。
可她总觉得有哪处遗漏了。
冬日白昼缩短,用膳时分,窗外天色已擦黑,挂于房顶的八角宫灯随风而转,厅内灯火通明,却寂静非常,只闻碗箸轻碰之声。
膳桌之上,各色菜肴丰盛,四喜丸子、升平炙、金粟平饘,色鲜味香,直令人食指大动。
崔宜萝垂着眼,眼帘内忽闯入执箸的修长手指,将一个烧得橙红的虾仁放入她的碗中。
崔宜萝下意识抬眼,对上男人墨黑幽深的眸,他直直望着她,似乎并不觉得主动给她添菜有何不自在。
但也实属正常,毕竟清池巷那五日,他甚至抱着她喂她用膳。
“在想什么?”
他问得认真,崔宜萝勾唇笑道:“夫君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么?”
寝不语他倒从未遵守过,但食不言这一条他却是一直坚守,与他用膳几乎与独自用膳无甚区别。
被她取笑,江昀谨却面色如常,仿佛已完全不将规矩当一回事,并不似从前,破除规矩后被她揶揄,还会有几分不自在,随后便警告她莫要再提。
“今夜可要到书房来?我命人整了从前书柜那处,放了书案,以屏风为隔,多置了几盏烛灯,你在那处看账册,比在卧房更宽敞亮堂些。”
自从清池巷后,他性子大变,总明里暗里设法让她与他待在一处,有时强硬,有时智取。让她夜间去他书房看账本一事,他几乎每日都要派人来问。
卧房到底是起居之处,白日里崔宜萝尚会在账房看账本,但到了夜间,便只能将账册置于卧房中,又常坐在坐榻上。
坐榻上的几案比之江昀谨的书房,自然狭窄不少。
“夫君都考虑得如此周全了,我哪有拒绝之理?”
崔宜萝笑道,在江昀谨神色稍稍明朗之际,又话锋一转,“不过我不想去。”
江昀谨剑眉瞬间沉下,双眸如星子坠落般暗了下来。
他语调幽深道:“你就这么不愿与我待在一起。”
崔宜萝轻笑一声,仿佛那个死守规矩、漠然无情的人成了她一样。她托着腮饶有兴致看他:“可惜夫君书房规矩太多,还是卧房更自在些。”
他的书房连茶都不能用,诸如此类的规矩更数不胜数。
江昀谨顿了一瞬,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缘由。
几息后,他抿了抿唇,神情仿佛做出了很大让步般,“你想用什么,我命人给你送来。”
崔宜萝眼中笑意更浓,双眸在烛光下滢濴闪着细光,“夫君如今这么想与我待在一处,连看公文时都要我在一旁?心中可还有一点规矩?”
江昀谨不置可否,只道:“卧房光暗,对你眼睛不好。”
崔宜萝轻轻哦了声,道:“夫君放心,待会我便命人多加几盏灯,定不损双目。”
话音落下,江昀谨面色更沉,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望了几瞬,下颌绷紧,声音发闷地开口道:“是。”
崔宜萝只当不知,“是什么?”
江昀谨神色有些无奈,但还是答她的话:“我想与你待在一处。”
连在书房务公,他都想与她待在一处,即便隔着屏风,即便只能看到被烛火打在屏风上的她的身影。
崔宜萝笑容扬起,眼中越发得意,闪出的明媚光亮仿佛是在苦斗中大获全胜。
“夫君开口,我当然不会拒绝。那今夜我想用金乳酥……”崔宜萝一连说了几种式样的点心,见江昀谨只默默听着,似乎正暗自记下,就要开口唤膳厅外守着的闻风下去命人为她准备。
房顶的八角宫灯忽而摇晃一下,膳厅内灯光一瞬间亦是骤明骤暗。
崔宜萝心口一跳,忽正了神色。
“我什么都不用,君山银针便好。”
总不能真引来虫蚁,坏了他珍藏的书籍。
江昀谨闻言愣了一瞬,似也明白过来她的用意,眼底浓墨轻轻漾开。
但他随后又有些欲言又止,犹豫几息后,还是开口叮嘱:“夜间用茶,不易入眠。”
崔宜萝面色平静地应了声,“那便罢了,卧房内还有茶水。”
江昀谨看着她,瞬间面上情绪几变,最终还是点头允了。
天色转为完全黑沉,院中仅几盏石灯照明青石板路,书房内却是灯火明亮,烛火透着厚厚的绢绸传出,映着廊下都明亮得可清晰视物。
屏风之后,崔宜萝有些意外。江昀谨倒当真用心,用具齐全自是不用提,但连炭盆、烛火摆放位置,圈椅书案高度,他竟都关注到。屏风挡在眼前,完全将她与他隔开,虽共处一室,但与分开无甚区别,他并不想打扰她。
崔宜萝望着眼前的绣花鸟屏风,他坐在书案前的身影若隐若现,模糊得看不太清,却仍能感觉到他看公文时的专注。
她托着腮望着,忽听屏风后传来他的声响。
“怎么了?”
崔宜萝一愣,隔着屏风,他竟都能如此敏锐地发现她在看他。
她自不会承认,只道:“低头看账,看得脖颈有些累罢了。”
所以才会扬起脸看前方,她并不是有意在看他。
屏风后响起一声低低的,几乎听不见的轻笑。
崔宜萝不知他是否看穿,他并未再追问下去,反而道:“若觉疲乏,你旁边书柜上的书可随意翻看。”
崔宜萝现下坐着的地方本置着数个又高又宽的紫檀木书柜,皆摆满了他所珍藏的书籍,由人定期整理,打扫晾晒。不过为了辟出这么一个半开隔间,他的书柜便往旁挪去,有些逼仄地挤在一处。
崔宜萝看了眼身旁挤在一处的书柜,应了一声。
她的确看账本看得累了。江昀谨的书柜上密密麻麻摆着不少书,崔宜萝倒有些好奇,除了君子之道,他还会看些什么书。
待
反应过来时,已挪了步子走到了书柜前。
书册上皆挂有木牌,仔细地标注书名。崔宜萝轻轻摩挲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字迹龙飞凤舞,却有风骨,她一眼便能认出,是他的字迹。
他竟亲自标注了所有书。
崔宜萝目光随意扫过木牌,眼中忽而闪过一丝意外,她将那书抽了出来。
指尖划过书页,书页摊开,纸上赫然以墨书着“迷仙引”三字。
其左,更是详细书了其药方与药效等等,与当初她所阅的,一模一样。
而在最右侧,有一竖批小字:
“香幽微”。
是他的字。
崔宜萝心神一震。
忽地,腰间一紧,后背覆上一片温热,长臂直直将她揽入他怀中。
他自后拥着她,耳侧传来他的低声:“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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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阿萝瞳孔地震[狗头]
迷仙引情节跳转18章[墨镜]
抱歉来晚了
感谢宝子们的营养液和地雷[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