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铃月被问住了, 愣愣的瞪大眼睛看着戚忱,戚忱也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花铃月终于想起自己兴冲冲和上司说自己那个建议时, 上司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你试试吧。】
搞半天上司早就知道了。
画了几个五角星, 谢乔乔厌烦了这样打发时间,抬起头来盯着窗户外面舒展的树枝出神。
花铃月还在不死心的让戚忱再想想, 是不是真的没有那种符咒。
戚忱老实回答:“是有一些可以监听的符咒,但是效果比监听器差多了,而且还会受到环境和周围人的气场影响。”
“最重要的是, 很显眼。”他抽出一张没有写过的空符纸来给花铃月看,道:“这么大一张符纸贴在身上, 瞎子才会看不见。”
那张符纸比戚忱的巴掌还要大一点, 又是明黄色。花铃月不敢想这玩意儿贴别人西装上得多显眼。
符纸窃听计划破产,花铃月只好先宣布散会。实际上开这个会本身也不是为了讲她那个符纸窃听计划,前面那段关于‘阮诗婷’事情的后续才是重点。
谢乔乔在花铃月喊散会的瞬间就站了起来, 把文件夹和首饰盒一起塞进书包, 最先走出了会议室。
戚忱偏过头, 目光追了几秒她的背影,又慢吞吞收回, 低头收拾自己桌子上的东西。
花铃月两手托着自己笑嘻嘻的脸,道:“小戚啊,你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是提倡自由恋爱的吧?自己不主动的话, 女朋友可不会自动刷新的哟!”
戚忱抬起头, 面无表情看着她——四目相对,花铃月还是笑眯眯的。
有过恋爱经验的成年人对这方面要更加敏锐,所以即使戚忱不说, 花铃月也能察觉到他和谢乔乔待在一起时气氛的微妙。
那种因为过于年轻懵懂而分不清楚的情愫,像青梅果没熟透时散发出来的酸涩气味,可以穿透枝叶遮掩流淌满地。
片刻静默后,戚忱忽然开口:“我昨天发给你的拼多多链接,你是不是没有给我砍?”
“呃……抱歉,忘记了。我这就给你点!”
好说话的大人掏出手机,当着戚忱的面去点了那个链接,层层叠叠的跳转界面一个接一个跳出来,但是刚才的话题却不能像这些界面一样被跳转走。
花铃月边点手机屏幕,边说话:“你得主动一点,说话直接一点,不然两根木头凑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挺想看戚忱和谢乔乔谈恋爱的。
没什么别的原因——少男少女年纪相仿,又是同事,数学又都那么差,而且戚忱还长得很漂亮。
人到一定年纪后就会开始喜欢看年轻美貌的少男少女谈恋爱,这是大部分人的通病。
界面跳转完了,花铃月抬起头刚想说话,戚忱却已经收拾好书包站起来了。他站着,长眼睫下的瞳孔居高临下望着花铃月。
“你怎么知道我没告白过?”
花铃月点手机屏幕的指尖一顿:“……唉?!”
戚忱第一次见到谢乔乔,是十五岁。
他师父去世,道观里的弟子们四散奔赴人间——戚忱年纪太小,被分配给了当时已经在特殊民俗研究部就职的师叔。
师叔说刚好前段时间单位从一个麻烦的大妖怪手上救下来几个自幼被圈养的人,举办了常识课在帮助她们更好的融入社会。
戚忱在道观的时候也是完全脱离社会不入世的,可以送去一块上课,先把缺席的义务教育补完,再去参加高考。
师叔带着他穿过一边是木框窗户,一面是教室窗户的走廊,地板砖上印着一格一格的光影。
最后她们停在一扇门前,师叔将教室门推开——里面群魔乱舞,有人在吊扇上挂着,有人在地上爬来爬去,有人蹲在桌子上上厕所。
老师从教室头跑到教室尾,又从教室尾跑到教室头,把这些被妖怪养成野兽的人挨个按回椅子上。
戚忱无意识攥紧了师叔的衣角,从师叔胳膊后面探出头好奇的看。他的目光穿过那群混乱,落到第一排靠窗位置的女孩子身上。
她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始人’完全不同——她整齐的穿着运动服,坐姿端正,黑色短发在耳朵后面扎了两个短揪,下颚因为削瘦而线条明显。
在满屋子因为情绪起伏而混乱,不稳定的气场里面,女孩的气场像一潭沉静的深水,冰冷,漠然,不起波澜。
她们是常识课里唯二年纪相近的学生,于是顺理成章的被安排成了同桌。戚忱也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谢乔乔。
名是叠字,念起来还挺可爱,和本人的外貌与性格毫不搭边。
戚忱一开始尝试过和谢乔乔打招呼,但她完全不理人。以至于有段时间戚忱怀疑谢乔乔是不是哑巴,后来听见谢乔乔在食堂用标准的普通话让阿姨加饭,他才知道谢乔乔原来是会说话的。
谢乔乔只是不喜欢理他而已。
后来常识课毕业,她们被安排进了同一所高中,又因为都选了文科,于是又读同一个班,继续做同桌,偶尔也一起出任务——要抓活口的时候就他上,谢乔乔远远呆着当保底。
不计较死活的时候就谢乔乔上,他远远呆着,和花铃月一起等谢乔乔下工。
时间久了,谢乔乔偶尔也理他一下,会和他说几句正事以外的废话,或者一起去学校食堂吃饭。
她们的关系仍旧一般般,只是从陌生人变成了点头之交的同事或者同学。但奇怪的是,戚忱并不觉得不甘心或者酸涩,因为他见过谢乔乔对待其他人,是更为冷漠无视的态度。
再后来高考结束,填志愿。
戚忱仍旧记得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花铃月给她们买了冰棒,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的太阳光亮得刺眼。
他和谢乔乔并排坐在电脑桌面前,他握着鼠标,谢乔乔在翻志愿参考书——花铃月在外面客厅沙发上瘫着看电视,是暑假重播的一个古早民国爱情剧。
戚忱问:“你估分多少?”
谢乔乔仍旧在看参考书,没有抬头:“填你的志愿,不要问无聊的问题。”
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响,戚忱仍旧锲而不舍的同谢乔乔说话:“你想考哪里?”
谢乔乔:“南大。”
戚忱‘噢’了一声,不填志愿了,也开始翻志愿参考书,在倒数几页找到了南大——他在心里对比着往年录取分数线和自己的估分,感觉自己去南大也可以,就是不知道报什么专业好。
于是他又问谢乔乔:“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谢乔乔合上了参考书:“报英语。你填完了吗?填完了就让开,我要填了。”
其实戚忱压根还没开始填。但他又有点怂谢乔乔,抱着自己那卷参考书,老老实实的将椅子挪开,把鼠标和键盘的操作权让给谢乔乔。
谢乔乔在专心的看电脑屏幕,从房间窗户外面照进来的太阳光给她勾了一层金边,连她校服袖口磨损的毛边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那阳光是热的,穿过戚忱皮肤,烧得他心里发燥,根本看不清楚志愿参考书上都写了些什么。
参考书的纸页被他攥得发皱,他好不容易才松开手,再次开口说话时耳边心跳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蝉鸣声。
“我喜欢你。”
谢乔乔在打字,填第二志愿,连目光也不曾偏移,平静回答:“我知道。”
戚忱头发晕眼发花,没敢抬头,眼睛盯着她们因为坐得很近而重叠在一起的气场。
他的气场因为情绪起伏而翻滚如沸水,谢乔乔的气场依旧平静,死寂,冷漠。
紧张的汗水划过眉骨,眼窝,浸进眼睛里,酸而辛辣得让他视线模糊。他揉了下眼睛,低头把快要抓烂的参考书翻过一页,小声:“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喜欢你。”
谢乔乔仍旧是平静的语气:“我不聋,我知道——不是现在才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不回应。他人的喜欢对谢乔乔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她不在意,不上心,不关注,所以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回应。
后来戚忱志愿填了另外一所大学,终于不再和谢乔乔当同学。
“同学,你有预约吗?不预约的话我们这不让进哦。”
侍者微笑着拦下不速之客,目光隐晦将对方上下打量——年轻高挑,长相清秀,单眼皮和下垂的眼尾很有记忆点,就是穿得太随便了。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穿着短袖沙滩裤人字拖进来,看起来像个普通路过的男大学生。
被拦下的张雪霁挠了挠头,道:“我没有预约,你们这改预约制了?”
侍者保持礼貌微笑:“客人您是不是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一直是预约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堂经理健步如飞的从门厅后面跑出来,脚步一拐丝滑插入张雪霁和侍者中间,又微妙的和张雪霁保持了一段礼貌距离。
“他是新来的,还没认全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一般见识——周先生已经在等您了,这边请。”
经理笑容灿烂脊背半躬,姿态放得很低。张雪霁摆手表示没事,转头熟门熟路的往屏风后面走去。
经理落后半步,戳了戳侍者肩膀,低声:“不是让你把会员的脸都记住了吗?还问什么预约?!”
侍者茫然慌张低着脑袋,心里嘀咕:会员资料上贴的照片个个都西装革履,谁知道还有穿人字拖的啊?
门厅后面是中式庭院,仿的南方风格,做了曲折的回廊和假山,流水潺潺,树荫摇曳,人从回廊上走,每穿过一扇挖空的窗户,就能看见一处景色。
因为有活水,所以穿过回廊的风也带着丝丝凉意,和外面大街上的空调外机风温度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很快到了包厢,临水的门敞开,里面才摆上点心——唯二的两个客人也没在饭桌上坐着,而是搬了两个小马扎并排在亭边钓鱼。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看见新客人来了,刚刚还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刻舒展开温和无害的笑,搁下鱼竿走出来招呼人:“雪霁,这里!”
张雪霁慢悠悠走过去,脸上也挂着笑:“周叔叔好。”
周彭夏指着晚来一步的同伴,介绍道:“这位是同心医院的院长,毛博明。博明啊,这位是张先生的侄子,你们还念的一个大学呢,雪霁也是南大的学生。”
面庞略显削瘦,但身材高大挺拔的儒雅男人微笑着接过话茬:“那我们算是师兄弟了。”
张雪霁没有接毛博明的话,虽然他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周彭夏打圆场,想同时揽过两人肩膀:“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说,刚好我才钓上来一条鲫鱼,让后厨拿去炖个鲫鱼豆腐……”
张雪霁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周彭夏的胳膊揽不动他,僵持了两秒后又不动声色的缩回来。
青年生就一张好相处的脸,不给人面子时也是笑的,声音轻快:“我和同学吃过饭了,刚好在这附近,所以顺路过来拿东西,等会还要回学校,下午有课。”
被小辈下了面子,周彭夏一点也不羞恼,仍旧摆着乐呵呵的样子,让门后面站着的侍者去将东西取过来。
侍者很快捧出来一个首饰盒子——周彭夏将盒子递给张雪霁:“你看一下,是不是真的,我不太会看宝石。”
张雪霁也不推辞,接过首饰盒后直接将其打开。
黑丝绒布上躺着一串红宝石与白珍珠混杂的手链。赤红的宝石呈现出一种近乎火烧的荧光,那层红光薄而匀的铺在旁边的珍珠面上,映得珍珠也略微泛红。
唯一能折损它价格的地方大约就在于红宝石个头不够大,只有尾指指头的个,而且只有三颗,分散在珍珠中间。
‘啪嗒’一声,首饰盒被张雪霁单手合上。他抬起头,轻飘飘道:“是真的,替我谢谢东威,下次请他吃饭。”
周东威是周彭夏的儿子——张雪霁在翻拍卖会单子的时候看上了一条手链,但拍卖当天他要去听讲座,所以在好友圈里找了个能去拍卖会的二代让其帮忙代拍。
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钱也说好了从张雪霁的卡上划。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父亲周彭夏知道了这件事情,并自己掏钱拍下手链送给了他。
“请吃饭就不用了,我们的关系还说什么请不请的,”周彭夏微笑,道:“有空多和东威一起玩,看见他和你这样成绩好的孩子在一起,我也放心。”
侍者引路送张雪霁出去,目送青年高挑的背影被回廊和草木掩盖,周彭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面无表情的模样变得有些冷酷。
毛博明忽然开口:“这个年轻人性格是不是太张狂了一点?对我没什么礼貌就算了,对您好像也很不尊敬。”
周彭夏背着手往屋内走去,“你大学不也是南大的吗?人我已经给你介绍了,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你的事情还需要张先生帮忙,想想吧,这次卡住搜查令也不过是张先生一句话的事情,但你在张先生那边的面子也只够这一句话。”
“没有搜查令,他们就不会继续查你了吗?如果再被抓住尾巴,你要拿什么去让……再保你一次呢?”
毛博明没有再说话,眉毛低低压下,神色有些阴沉。
吃午饭的时候,花铃月的目光一直在谢乔乔和戚忱之间转来转去。
虽然她在极力克制,但是对于谢乔乔来说,花铃月的目光还是过于明显了。
她吃完最后一口猪排,抬起头直截了当的问:“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和戚忱?”
花铃月瞬间僵住,而戚忱则直接被嘴里的饭噎住,霎时咳得惊天动地,大有一副把肺咳出来的样子。
吓得花铃月往他背上一阵猛拍——戚忱终于喘过气来,瞪着花铃月。
花铃月讪讪:“没,没什么啊,我就是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呃,能同时用到你们两个人的能力,去调查那个,那个院长嘛!”
谢乔乔想了想,道:“不违法的办法没有,违法的办法有。”
花铃月原本还在想八卦,一听谢乔乔居然真的能给出建议,瞬间就把八卦抛之脑后:“真的?等等——”
她迟疑,补充了一个问题:“要违法到什么程度?”
谢乔乔没有回答,用她那双黑眼睛安静的望着花铃月。花铃月秒懂了她的意思,抱着脑袋连连摇手:“算了,算了,你别说话,我怕我会禁不住诱惑。”
“唉,还是回去问上司吧,我就不信她们不想继续查这件事情!”
吃完午饭,花铃月起身去前台结账——刚好遇到有人从餐厅正门进来,那人个高腿长,比她还快一步走到前台,声音轻快:“老板,给我拿一瓶可乐,多少钱?”
“十五。”
张雪霁掏出手机扫码,脑袋一偏看见等在旁边的花铃月——他有点意外:“乔乔的姐姐?”
花铃月:“……啊?”
张雪霁眨了眨眼,脑袋转得飞快,眼眸弯弯笑出虎牙:“好巧啊,你们在这里吃午饭?”
他态度热情,弄得花铃月不好意思敷衍:“嗯嗯,我单位在这附近嘛……”
两个人搭话的功夫,谢乔乔和戚忱已经走了过来——四个人迎面在门口碰上,张雪霁冲谢乔乔挥了挥手,眼角余光扫到站在谢乔乔旁边的戚忱。
花铃月赶紧付了钱,推着戚忱和谢乔乔出去。张雪霁从柜台上拿了自己的可乐,不紧不慢跟上她们,走在谢乔乔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