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霁把那堆锅碗瓢盆送去垃圾回收站, 跟回收站的人叮嘱说这是煮过化学药品的,不能二次利用。
回收站的人认识他——拍着胸脯保证记住了。
张雪霁这才放心的领着谢乔乔去了就近的菜市场。
正好是临近晚饭的时间,整个菜市场像沸水锅一样热闹。人的气味, 蔬果的气味, 被切开的动物尸体的气味, 在闷热黏腻的空气中交融,冲得谢乔乔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 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却往张雪霁身边站近了一点。
在鱼龙混杂的气味中,张雪霁身上的橙花味道格外清爽。
虽然在电梯上张雪霁说要和谢乔乔聊人生聊理想聊是否愿意谈恋爱——但实际上自从进入菜市场之后, 张雪霁只问了她吃饭有什么忌口不吃的,并没有聊那些。
谢乔乔回答没有, 张雪霁就笑眯眯的夸她:“不挑食?好习惯, 不挑食说明胃好,胃好的人不容易生病。那晚饭做蒜香排骨吧,然后清炒个菜心, 这个点煲汤来不及了, 煮个紫菜汤凑合也行。”
他一边说话, 一边从肉摊上选出了肥瘦合宜的排骨,指挥老板把那两根排骨拆下来。
老板问要不要切, 张雪霁摆手说自己拿回去切。
他回答老板时,谢乔乔忍不住向张雪霁投去怀疑的一瞥。不是她小看张雪霁,这人明明连尸体都受不了, 能切得动排骨吗?
张雪霁家里的厨房是半开放式, 外面横了一节胡桃木的岛台,岛台旁边是玻璃酒柜。
谢乔乔坐在岛台边的椅子上,正好面朝着厨房里张雪霁做菜的背影——他套着一件米色印字的围裙, 衣袖卷到肩膀上,头发用发箍全部箍了起来,额头眉眼一览无余的露出来。
那两节排骨已经洗干净,横放在菜板上。
他单手摁着排骨,右手握一把砍骨刀,较尖刀宽厚许多的刀身在菜板上剁出利落又规律的声音。
每次声音一响,青年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就跟着运动起伏——比薄肌要厚实些许的肌肉舒展开来,能看见薄薄一层皮肤底下跳动的深青血管。
谢乔乔从很随便的坐着到整个人笔直的坐着,就这样看见张雪霁一刀剁下来一块排骨,力道精准,眼睛也不眨。
两根排骨很快变成小块,被张雪霁用菜刀一拢,和生姜片小葱一起扔进锅里煮沸过水。
他用清水洗干净菜板和砍骨刀,换成另外一张菜板和菜刀,开始处理蔬菜。
谢乔乔:“你真的害怕尸体吗?”
张雪霁回头,神色惊奇,“这是什么问题?当然害怕啊,尸体多可怕。”
谢乔乔:“但排骨不也是猪的尸体?”
张雪霁沉默片刻,眨了眨眼睛:“但是剁猪排骨和人排骨还是两回事吧……猪毕竟和我长得不像,但人就,和我有点太像了。”
谢乔乔陷入沉思——她在进入正常的高中念书之前也上过一段时间的常识课,但是常识课没有教她原来人类对物种还有这么双标的规定。
以至于谢乔乔一直以为人类只吃其他动物而不吃人是出于另外一种心照不宣的弱肉强食法则。
……原来是因为长得相似所以就无法下手吗?但是她学历史的时候看人类自己杀自己也挺起劲的。
谢乔乔认真思考的表情过于凝重,搞得张雪霁有些心惊胆战。他生怕谢乔乔又想歪,干脆直接问了:“你在想什么?”
谢乔乔回答:“我在想人类真是一种深奥的物种。”
张雪霁笑出声,“你不也是人类吗?不要说得好像你不是——”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你是人类没错吧?”
谢乔乔:“当然。”
张雪霁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差点以为要跨物种了。
张雪霁做饭的手艺很好——虽然早在阳台上闻到隔壁饭菜香味时,谢乔乔就知道他做饭应该挺好吃的。
但是正儿八经吃上张雪霁做的饭时,谢乔乔还是被他的厨艺震惊了一下;无论是蒜香排骨还是清炒菜心,甚至包括紫菜蛋汤,味道都很对得起猪,青菜,和紫菜鸡蛋付出的生命。
前几天的暴雨好像把这个月的份例全都下完了,后面两天全都是太阳暴晒,连晚上都看不见一丝云彩,月亮挂在天上也好像会发热一样,让夜晚也燥热得厉害。
但燥热都是外界的,拍卖会室内冷气充足,唯一燥热的只有气氛和喊价的声音。
一条红宝石串珍珠的手链从五十万拍到七十五万,叫价的双方死咬不放,喊上去的价格也早就已经超过了手链原本的价格。
毕竟这条手链最值钱的地方仅仅是它的身世,据说曾经是西方某位公主曾经佩戴过的饰品,原本有一整套,因为战乱四散流落,最后只有这条手链还算完整。
最后九十九万一锤定音——花铃月吸着可乐叹为观止,偏过头去看举牌的人:对方显然是代拍,因为他戴着蓝牙耳机,每隔几次举牌就要同耳机那边的人沟通几句。
花铃月低声问同事:“这是不是被抬价了啊?”
同事含着棒棒糖也低声回复:“有钱人的游戏而已,别管他了,好好盯着目标。”
两人老老实实的将目光黏上角落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顺着‘阮诗婷’的人际关系网一一排查过去,这位医院的院长嫌疑很大。
不过花铃月还是按捺不住分享欲,悄悄掏出手机往工作小群里分享有人九十九万拍了一条手链。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戚忱:?多少钱???】
【谢乔乔:?】
【花铃月:都在啊?那正好,免得我私聊,明天来一趟单位,有事情要通知噢!】
一时间群里的问号此起彼伏,谢乔乔盯着手机屏幕瞪大了眼睛——她出去赚一次外快也才十几万而已!
而且机会还很少!
毕竟谢乔乔是公职人员,很多有钱人自己心里有鬼,哪里敢找她办事。
九十九万!够她出……
谢乔乔掰着手指算了会儿,发现除不尽,四舍五入,约等于六次外快。她从入职到现在,接的所有外快加起来都没有六次。
一时间群聊里出现的所有数字都变得刺眼起来,谢乔乔把手机面朝下盖到桌子上,单手托脸往窗户外面看。
有点郁闷。
怎么钱那么难赚?怎么有人能有那么多钱?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的声音一下子都飘远了,谢乔乔脑子里飘满九十九万,然后这四个字自动兑换成一叠一叠的粉色钞票。
忽然粉色钞票堆里冒出张雪霁的脸,他向谢乔乔挥手,挥手的动作像机器猫似的。
谢乔乔眨了眨眼,成堆的粉色钞票消失,只剩下张雪霁还在楼下台阶上向她挥手——张雪霁不是幻觉。
自从上次张雪霁让她去吃晚饭之后,他就自觉包揽了谢乔乔的一日三餐。
早饭大部分时候是现成的,有时候是面点,有时候是粥。午饭和晚饭则是现做,张雪霁家里有洗碗机,吃完饭还不用纠结谁洗碗——弄得谢乔乔最近也想买个洗碗机。
她问了花铃月,花铃月说批不了,因为不是必要开销。
下课铃还没响完,谢乔乔把课本塞进书包,翻过座椅小跑出去。她的小跑速度便已经将一众同学甩到身后,等她跑到张雪霁面前时,下课铃都还没响完。
张雪霁递给谢乔乔一瓶葡萄味汽水儿,顺手把遮阳伞也给打开了,笑眯眯的说:“公主请喝水——”
他今天刚学的句式。
今天开组会的时候学姐男朋友来等她,散会时对方就拎着雪糕和遮阳伞,恭恭敬敬的弯腰上供,说公主请吃雪糕;学姐满脸无语,然后在踹了男朋友一脚之后又挺高兴的笑了。
张雪霁不知道谢乔乔会不会踹自己,但他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学了。
可惜谢乔乔没踹他。
谢乔乔接过汽水,很怪的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是公主。”
张雪霁把伞倾斜向她,有点遗憾的说:“我知道——我中午煲了汤,这个点回去刚刚好。”
谢乔乔和张雪霁回到27楼,发现楼道上靠墙堆着好几个纸箱。
原本一直紧闭着的第三户大门此刻敞开,两个搬家工人正在往里面搬运家具。
张雪霁扫了眼刚被竖着抬进去的那张椅子,一侧眉毛挑起,又很快的平缓下来。谢乔乔则漠然穿过那些纸箱,走到门口输入密码——密码锁嘀的一声开了。
她像回自己家一样稀松平常的在玄关处换鞋,把书包放到沙发上。
张雪霁收回目光,快步追上谢乔乔,慢了一步回到自己家,顺手把门关上。
第二天早上,张雪霁和平时一样出门晨跑,却在电梯里遇到了刚搬来的新邻居——他晨跑出门得早,电梯里就只有他和新邻居两个人。
张雪霁扫了对方一眼:是个女的,挺年轻,穿了一条粉白色的连衣裙。
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没见过谢乔乔穿裙子。每次见面,谢乔乔有时候穿长裤,有时候穿短裤,也有时候穿五分裤,裤子的装扮伴随着谢乔乔随机刷新在学校-校外-小区的每个角落。
正当他走神的时候,新邻居忽然开口:“您好,我是刚搬到27楼的——我叫江沉鱼。”
张雪霁愣了一下,侧目瞥她,片刻后露出灿烂笑脸:“噢,你好——”
江沉鱼盯着他在等待下文,然而张雪霁说完你好之后就把头转回去了。没一会电梯门开,他像无事发生一样走出去,只留给江沉鱼一个背影。
江沉鱼疑惑的看着他越走越远,低头掏出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疑惑之中还带有一丝茫然。
【我午饭不回去吃了,兼职工作要开会,我姐会带我去吃午饭。】
谢乔乔这条微信发送出去,不到十秒钟,对面叮叮当当回过来好几条。
【唉?不回来吃吗?我原本打算做柠檬虾的qwq】
【帮我向姐姐问好!你们中午打算去哪里吃啊?你不回来的话我应该会和同学去食堂,到时候再给你发定位】
【今天食堂供应的水果是荔枝,你想吃荔枝吗?我放学之后要去买水果。】
【吃饭的地方远吗?需要接送的话请拨打小张热线,好心小张很乐意为您服务^-^】
谢乔乔目光停留在张雪霁发来的最后一个颜表情上,感觉那个表情和张雪霁平时笑眯眯的样子还……蛮像的。
她挨条信息回复,直到花铃月走进会议室拍了拍手,谢乔乔才把手机放下。
戚忱也在。他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没有留下疤痕,看起来和以前没有区别。
他瞥了谢乔乔一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推到谢乔乔胳膊旁边:“你上次托我做的增幅器,做好了。”
谢乔乔收下盒子,平静的说了声‘谢谢’,也没打开盒子看一眼。
她没打开盒子看,戚忱顿时感到失望。他本来还想着谢乔乔打开盒子,看见自己那条手链编得好看,会和自己多说几句话的。
不过谢乔乔并不是无视他一个人,想到其他人待遇更差,戚忱又平衡了许多。
毕竟谢乔乔就是那样一个很有距离感又很冷淡的人,就连她名义上的监护人花铃月——谢乔乔也从来不是有问必答或者经常聊天的。
花铃月站着,底下少年少女你推我收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假装没看见,把两个文件夹发给她们。
“讲一下阮诗婷那件事情的后续,”花铃月按着桌面,表情严肃了起来,“失踪的五位病患至今下落不明,目前最有嫌疑接应了阮诗婷的人是她所在医院的院长,毛博明。文件夹里有他的资料,你们俩可以看一看。”
谢乔乔翻开文件夹,第一页纸就是毛博明的履历。她看完举起手,不等花铃月点名,就先开口了:“医院的院长为什么大学专业不是临床系?”
花铃月:“……咳咳,乔宝,那个不重要。你们先听我讲。”
“我们向上面提交了证据和调查申请,但是毛博明只配合我们做了身体检查,拒绝了后续跟进调查。”
戚忱疑惑:“我们不是特殊部门吗?怎么还能拒绝调查?”
不止戚忱疑惑,谢乔乔也很疑惑。
花铃月摊开手叹气:“因为他配合了我们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证明他无论是骨头还是内脏,都是纯到不能再纯的人类。而且他既没有妖气也没有阴气,说明他至少在近期内没有接触过鬼怪。”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公立医院的院长是处级,职位上虽然比我们上司低一点,但他的朋友里有我们上司的平级。”
“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他可以拒绝我们的搜查。而且我们申请的调查令也被卡住了,上面不给批。”
她说完了,戚忱满脸若有所思,谢乔乔用签字笔在资料纸上画五角星。花铃月的话从她左边耳朵进去,右边耳朵出来。
谢乔乔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的调查结果。
戚忱问:“所以我们就不查了吗?”
花铃月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不不,查还是要查的。上司说了,让我们偷偷查,只要不被对面抓到就行。”
“正常的监视手段很难在对方身上施行,所以需要你们来帮忙施行一些不正常的监视手段——比如说画个符咒什么的。”
说完,她充满期待的看向戚忱。
戚忱沉默片刻,开口:“这是领导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花铃月:“我的主意啊,反正你不是会画很多符嘛,连找人都行,监视个人很难吗?”
戚忱指了指会议室角落天花板上的监控器:“如果符咒真的比监控器还好用,你猜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了编制打工,而不是直接进军国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