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昀谨探究地看她,崔宜萝强压抑住跳得更快的心口,明眸善睐的双眸尽力流露出无辜,长睫如蝶翼微颤。
若叫江昀谨看到元凌与她前后脚出来,定然能猜想到她以条件换元凌查她身世之事,他太聪明了,也不会容许有变数发生,她是将五皇子与楚家剥离开来的最好棋子。
崔宜萝狠了狠心,手指顺着江昀谨的衣袖滑下,如绵软的潺潺溪水,握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
绵软缠上,江昀谨被牵住的手却如松木般僵直,青筋与骨节凸起,生涩地回握住她的。
“夫君,这里好冷。”崔宜萝催促。
他这才有了回应,轻轻抿唇嗯了一声,上了马车。
马车门彻底关紧时,崔宜萝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是病了?”
崔宜萝正低头解着斗篷,拉着鹅黄系带的手指一顿,垂着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复而又当作一切如常般地将系带拉开。
“夫君怎么这么问?”
“你方才脉搏跳得很快。”
他的声音不重,却如惊雷一般炸在耳侧。江昀谨果真敏锐,不过牵了几刻手,他就能察觉出来她心里的紧张。
那现在是在试探她吗?如果让他发现异样,他定然会派人去查她进了宝明寺后做了什么。当初崔家人来盛京,她就是不够冷静,才被他发现了不对,顺着查出一切。
瞬时间崔宜萝心中千回百转,她若无其事地放着斗篷,侧对着江昀谨,声音露出些羞怯:“突然见到夫君,我有些意外。”
意外便是惊喜。崔宜萝并未直言,但语气和侧脸的神情皆表露此意。
江昀谨果真没有追问,端正放在膝上的手指微曲。
崔宜萝将斗篷放好,坐正身子,顺着自然而流畅地往下问:“这个时辰夫君不是应该在府衙上值吗?怎的来了宝明寺。”
他站在马车前,显然是知道她在寺中的,府内人皆知她去了宝明寺上香,他会知道并不奇怪,但他怎么从府衙到宝明寺来,他不可能是来接她回府的,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专程来此?
这个猜测让崔宜萝心口发紧,又有些发涩。
江昀谨言简意赅:“郊外有桩公务,回程时恰好见到了府内的马车。”
原来只是巧合。崔宜萝松了口气,心内又暗暗下坠。
马车穿过熟悉的山林道往盛京奔去,崔宜萝透过窗纸看着窗外模糊闪过的枯枝黄土,突然想起来,上回她故意设计让他错过城门关闭的时辰,不得不与她在寺中住了一夜,第二日下山时,他对她的态度也并无进展,她坐在马车中,他骑马遥遥领在前头。
“宜萝。”
他突然开口,将她从回忆的浅潮里拉了出来。
他语调有些低沉:“后日我需启程去云州处理饥荒之事。”
他要离开盛京了?
崔宜萝下意识地:“要去多久?”
江昀谨的目光显而有些沉重,似乎也并不想离开盛京,但毕竟是公务,他不可能拒绝,“将近一月。”
一月。那在腊月前,她都见不到他了。
崔宜萝胸口突然有点闷闷的。她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为何,她巴不得不与他接触,想来想去,还是习惯作祟。他们同榻而眠那么多日,乍然身旁少了一人,难免空落。
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情绪,江昀谨再度开口:“我会尽快回京。”
崔宜萝再抬眼时神情已恢复如常,唇角轻扯起,语气寻常道:“夫君公务要紧。”
马车内几案上放着的博山炉燃着的熏香清幽冷雅,炭盆有时炸起轻微的哔啵声填满空寂无言的间隙。
坐榻另一侧的江昀谨定定看着她的面容,墨黑眼中似有星子方升起,就迅速坠落了。
后日他便要前往云州,有关云州的奏报已送到他书房里,用过晚膳后,江昀谨便回了书房。
“公子。”
门扉处,闻风小心翼翼地看着书案前坐得端直,握笔行云流水的男人,心中一阵惧怯。接连两则消息都是公子最忌讳的,但他效忠公子,又不得不报。
“进。”
闻风走进书房内,在书案前几步站停,江昀谨正忙,并不得空抬眼看他,但更让闻风不安了,如站在针板上。
“何事?”
闻风正措辞,便听江昀谨问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子,你和少夫人回程不久后,又有一人从宝明寺中走出……”
笔尖一停,浓郁的墨顷刻在雪白的纸上晕染出一个乌黑的墨点,格外突兀醒目。
闻风心里更是咯噔一声。
“元凌?”
江昀谨垂着眼,淡淡将笔放回青瓷山水笔托上,垂着眼看不清神情,但面上已是阴沉着风雨欲来。
“是……”闻风应完,又忙安抚道:“不过元指挥使并非和少夫人一道而出,许是碰巧同去宝明寺进香罢了?且今日荔兰也一直跟在少夫人身边。”
他虽安抚着,但语气也是飘忽,显然心中发虚。
巧合。
想起崔宜萝在马车前的几日未有的主动,江昀谨眼底发沉。
主动挽他,牵他,对他笑,不是消气,只是为了怕他发现。
闻风见江昀谨面色迅速暗沉下来,不由得更为难了,正纠结着该如何禀报下一桩事,忽听寂静的书房响起江昀谨滞涩的声音:“比之我,元凌性子如何?”
不似他古板,不似他无趣。
闻风惊愣:“公子……”
“罢了,退下吧。”江昀谨盯着雪白纸上的墨点,浑身散着沉沉的威压,手又欲重新提起笔,另一只手握在镇纸上却是用力到发白。
“还有一件事,”闻风还是第一次见到江昀谨这副情绪外露的模样,更加不敢继续往下说,强撑着道:“少夫人私底下命我们派去护送崔家人的一个护卫传递消息,上回那人给少夫人递信时被抓了个正着,已是招了。”
江昀谨淡淡嗯了一声,并不感意外,仿佛早就猜到此事。
但接下来的事,他定然猜不到,闻风心里打鼓,继续道:“那名护卫,便是之前少夫人在山道上遇刺那次,给公子报信的护卫……”
闻风当时还有些纳闷,这护卫平日里武艺并不高强,怎会杀出重围,眼下看来,他一开始就不在列中,而是提前等在了公子回府的必经之路。
江昀谨提笔的手一顿。
“属下去查了,那批刺客本来是少夫人雇的……只是被五皇子换成了真正的刺客。”
闻风说完,已是大气不敢出。
少夫人寻人行刺自己,又派护卫给公子报信,为的是什么,几乎摆在明面上,公子可是最憎恶人算计了。
“知道了,让那护卫照常给少夫人回信。”
听见江昀谨显然温和不少的声音,闻风讶异地抬头,只见他方才脸上阴沉的神情已是消失了大半,显而转为明朗,眼底暗暗蕴含着愉悦。
看着江昀谨面色骤变,方才还阴风骤雨,眼下却和风细雨,闻风几乎疑心是错觉,这不应该,但面前江昀谨的神情不是假的。
怎会有人被算计还开心的?而且竟还容忍那护卫照常回信,摆明是不想让人察觉出异样,又或是,他默许着让人探听消息。
闻风一阵恍然,但不敢逗留,应了声压下疑虑便出去了,宽阔书房再度只剩江昀谨一人。
男人身姿依旧端直如竹地坐在堆满公文的书案前,明亮烛火将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映得温和几分,眼底浓墨轻漾开,几乎让人难以看出。
当初到最后,她还是选了他,不是吗。且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他。
深夜,雕花窗外又飘起细雪,崔宜萝透过厚厚的绢帛往外看,只见一片雪白将青石砖覆住,水润漂亮的眼睛失神。
没想到江昀谨临行的前一天,又下起雪。
细雪纷纷而下中,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绕过照壁,大步朝卧房而来,即使面容模糊,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松姿鹤骨,难掩浑身清贵之气。
崔宜萝指尖猛地一颤,啪的一声,算珠被拨弄向上,撞出一声清脆响。
她回过神看向账册。
门扇开合声响起,江昀谨回房,便径直去了浴房,并未越过绣帘往房中来,两人便也没打照面。
昨日他回房时已是亥时,许是为了准备去云州之事,那时她早已睡下。听闻明日天不亮,他便要启程,云州虽近,但路途上少不了奔波劳碌,也难怪今夜回得这样早。
淅淅沥沥的水声透过门扇缝隙传出,崔宜萝只觉账册上的数目怎么算都对不上了,拨了几下算盘,心中憋起闷来,直接将账册合上,上榻安置。
江昀谨很快便从浴房中出来,灯烛映着颀长的身影,房内忽然渐渐变暗,正当崔宜萝以为他要将所有灯烛都熄干净后,房内又停留在微亮之下。
他大步朝床榻走来,映在帐内的烛火一跳,崔宜萝心口也猛然一跳。
背后传来一阵温热,他并未覆上来,而是静静地躺在她身侧。
“夫君明日何时启程?”
帐中静了一瞬,“寅时三刻。”
比他平日上朝的时辰还要早,崔宜萝咬了咬唇。
红帐内再度没了声息,窗外风雪似乎大了些,想来明日路怕是不好走。
身旁之人轻轻掀开锦衾,下榻去熄烛火。他神思敏锐,自然知道她不愿,自上次关在房中从黄昏到深夜,甚至错过了晚膳后,他也极为有分寸地不再多越过一步。
两人的关系不温不冷的,乍然成了相敬如宾的夫妻。他此去一月有余,许是年关前,她才会再见到他,没了他在旁约束规矩,又不必担心他会察觉她在查身世之事,她应当轻松不少才是。
他掀开红帐,带起一阵微风,烛火随之跳动了一下,崔宜萝的心神晃动。
就在这恍惚的一瞬间,她忽然转身,攥住了他的衣角。
江昀谨动作一顿,双眸瞬间变得黑沉,眼中萦着复杂的情绪,那点欲望倒更像是那复杂的情绪牵扯出来的。
崔宜萝心中一缩,看着自己攥着他衣角的手指,悔恨之意如潮水层层漫了上来,立刻便松了衣角收回。
但落子无悔,他似乎也不容许她后悔,手指刚松,便被大掌抓住了细腕。
容不得她反应过来,下颌被扣住,阴影压了下来,如巨浪袭来,吻住了她的唇。
带着压抑释放后的汹涌,竟比上次还要孟列,长驱直。
窗外的风雪越发大了,细雪被风吹着卷起疯狂地拍打着紧阖的门窗,但却无法越进半点,屋内烛火摇曳,跳动,在雪夜中燃起唯一的一丝亮色。
灯烛轻爆出一朵灯花,短促的声响很快就被吞没在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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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回来怕是要疯了吧[狗头]
离发疯没多久了,进度条压不住了,差不多还有两三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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