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警察局长
叶景龙从怀里摸出一包烟,掏出一根来点上,猛吸一口,缓缓地吐出来,脑子里传来一阵微微的眩晕,一下子清醒了好多。他抬头看了看办公室里的挂钟,已经凌晨五点多了,又是一夜未睡。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眼皮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夜深人静,只有桌子上一盏老式的台灯,模模糊糊散发出一些黯淡的光线,空气里显得凝滞而沉闷。在台灯的下面放着一本清代才子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翻开在第三卷 的《滦阳消夏录(三)》,叶景龙特别用红笔在第二段上做了记号,那一段写的是:
“昌吉叛乱之时,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迪化即乌鲁木齐,今建为州。树林绵亘数十里,俗谓之树窝。)时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倏忽,夜行者遇之辄迷。余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士于月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
叶景龙用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事情要比想像中复杂得多,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股神秘庞大的势力加入进来了。敢和他们对抗的人,到底是谁呢?他办案多年,知道在暗处隐藏着一个难缠的对手,只可惜他竭尽全力也查不到有关这个人的任何有用信息。
“笃笃笃”,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进来。”叶景龙的声音沉稳浑厚,带着中年人特有的磁性。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刚毕业不久就碰到一连串离奇古怪的案子和叶景龙这个率性不羁的上司,心底难免有些怨言,只是碍于警察局长的威严,不得不一一照办。
“东西找到了吗?”叶景龙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有。”那个年轻警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叶景龙用拇指使劲地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来着?”
“我记得已经和局长汇报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想再听一遍。”叶景龙的声音里有股不耐烦的味道。
“好吧。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我昨晚按照局长您的吩咐把A大7号楼的设计图纸复印件送到唐春明的寝室,快要赶到他们宿舍楼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腰上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随手一摸,发现我的枪不见了,匆忙中我把图纸交给一个小女孩,让她送过去,还给她买了一个冰激凌……”
“小张,你应该清楚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许带枪的。”叶景龙挥手打断了他的陈述。
“我知道丢了枪事关重大,所以才赶紧回头去找……”那个被叫做小张的年轻警员嗫嚅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违反规定让你带枪去护送的图纸到底有多重要?”叶景龙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小张一时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当时一心想把枪找回来,根本没有意识到图纸的重要性。这个局长破坏规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丢枪这么大的事,不但他要受处分,连叶景龙本人也脱不了关系。
“好了,不说这个了。”叶景龙话锋一转,“我让你连夜带过来的那个女学生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什么也不说,不吵不闹,在审讯室干坐着呢,”小张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把后半截话说了出来,“局长,我们这样没有证据地乱抓人,要是传扬出去,恐怕会在社会中造成不良影响。”
“我自有分寸。”叶景龙狠狠地按灭了烟头。
就在这时洗手间紧闭的房门忽然“嘭嘭”地响了起来,仿佛关着的什么人想要出来,在寂静的夜里让人不由的毛骨悚然。敲门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似乎在打着某一首乐曲的拍子。
“局长晚上有客人?”小张吓得脸都白了。
“没有。”叶景龙不动声色地把腰里的手枪打开保险,拉上了枪栓。他把枪举在右手边,缓缓地朝洗手间走过去,小张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叶景龙和小张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门的两边,全身戒备。这时候敲门声戛然而止,叶景龙朝小张使个眼色,“嘭”的一脚把门踹开,枪口迅速朝向里面,“不许动!”
墙壁上印着几个血红的掌印,歪歪斜斜地构成一个诡异的符号,除此之外洗手间里面空无一物。
“局长。”
“没事,不用怕!”叶景龙把枪关上保险,塞回了枪套。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恐吓而已,更大的行动一定还会出现。
“局长,您刚有没有听到有人在马桶里哭?”小张惊魂甫定地问。
“闭嘴!我什么都没听到。”叶景龙狠狠地拍了一下墙壁,刚才竟然被那家伙从眼皮底下逃走了,难道又是那个神秘人?“我去看看那个女学生,你在这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一步都不许离开!”
审讯室是一个逼仄狭小的房间,总共也就二十几平米。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甚至连窗户也没有,隔音效果良好的墙板让人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声音,在光芒惨淡的白炽灯下端坐着一个漂亮的女生,她染成金黄色的头发自然地披在背后,又分出两缕垂在胸前,一身火红色的紧身衣把全身的曲线勾勒得完美无瑕,与苏鹊和何晓依相比,她的脸漂亮得有些过分,五官仿佛按照黄金分割用精确的比例计算出来似的,美得有些不真实,就连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也是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叶景龙扭开房门的暗锁大步走了进来,随手把门反锁上,这样谁也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即使以叶景龙这样的定力,看到她明艳的脸蛋还是忍不住暗暗轻叹了一声,而那个女生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的眼睛。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了一夜,她竟然还没有被孤独和绝望击溃,倒是大大出乎叶景龙的意外,却也更加证实了此前的猜测。
“你这是非法拘禁。”女生的声调平平的,听不出一丝感情。“林枫红是吧?”叶景龙推了推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用眼角瞥了一下桌子上的录音机。一般情况下录音机是为了记录审问过程,只不过在今天这种气氛下,这个录音机却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突兀。
“你想怎么样?”林枫红问道。
“哦,没什么,你先听听这个。”叶景龙抬手按下了播放键。
在一段时间的停顿之后,里面传出一个沙哑的女声:“听故事吗?十块钱。”
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了,只有磁带缓慢旋转发出的沙沙声。
“A大的学生?”之后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
“其实也很简单,任何一个学校都有关于自己的恐怖传说,大多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我要说的,却未必只是谣言。你们只是觉得现在的学校很漂亮,却并不知道,学校没建起来的时候,西凉山就是一片荒凉的坟场,穷人死了没钱料理丧事,就把尸体随便丢在山上。7号楼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块洼地,叫‘婴儿沟’……”磁带里播放的内容竟然和那天柳君临和何晓依听到的傀儡乞丐的话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林枫红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
“证据。”叶景龙仰头靠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哦?”
“你告诉柳君临这些,不光是为了赚钱,更不是为了好玩吧?叶景龙看着天花板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呵,你用不着嘴硬,我们局里有最好的音频分析专家,虽然你在磁带里的声音经过了伪造,但是声纹的吻合度仍然能够让你在劫难逃。”叶景龙压低了声音道,“另外,不怕告诉你,我们已经跟踪你很久了。事实上让春明帮我查案只是个幌子,呵呵,我怎么可能相信一个毛头小子呢?真正的线索,应该在你这里。”
“你在利用他?”林枫红的嘴角似乎露出一点嘲弄,“想用他吸引凶手的注意力,而你的调查却在偷偷进行。”
“他是个有理想的孩子啊。”叶景龙叹了口气,“可惜经验不足,只想查那些诡异离奇的东西,不知道从受害者最亲近的人入手,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接近过真相,就像他从来都不知道,你是那个跳楼的大四学生的女朋友。”
“也许他永远也不可能看到真相了。”林枫红幽幽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景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从让他卷入这个案件的时候,你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林枫红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森冷的光。
叶景龙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掏出手机急匆匆地拨通了唐春明的电话。几声“嘟嘟”的铃音之后,一个粗犷的男声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哈哈,叶局长吗?”
“你到底是谁?”叶景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哈哈,真是抱歉,这一局,你又输了。”7号楼的楼顶,铁面人把唐春明的手机握在手里,轻轻地碾成粉末。
叶景龙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下。
这时审讯室的门猛地被人撞开了,“叶……局长……”
“谁让你进来的?”叶景龙一把把小张摔到墙上。
“局……局长……校方……传来消息……说……”
“说什么?”
“唐春明跳楼了。”小张被叶景龙掐得满脸通红,“在现场的窗台上看到几个血字‘一切都是我的罪’,是他临死前咬破手指写下的,初步推断他是因为某件事产生了负罪感而自杀。”
叶景龙松开手,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半晌,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局长……”
“还有什么事?”叶景龙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他心里清楚,凶手是故意伪造现场,想把他们引入歧途。他和那个从未露面的神秘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每一次都功亏一篑,一直到现在,他所知道的有关这个人的所有讯息也只不过是他喜欢戴一张扭曲的铁面。如果不能把这个人揪出来的话,这件案子就一定会被再一次压下。
“听说前段时间那个跳楼的大四学生的家长又来学校闹事了,学校来人想让我们去处理一下……”
“让他们滚!”叶景龙吼道。
沉默了片刻,他朝林枫红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
叶景龙掏出腰上的手枪,在灯光下仔细把玩,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就能要人的命,想想还真是讽刺!这时他忽然想起《阅微草堂笔记》里的那段话:“……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士于月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原来枪不但可以杀人,古代还用它消灭过鬼,这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叶景龙不像唐春明那么固执,对于鬼神之类的东西,他并不排斥。
他已经在审讯室呆了一天,没有去事故现场,也没有带任何人回来问讯。事实上问了也没用,唐春明最近这段日子独来独往,有事都是直接和他请示的,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这件事情的经过呢?这个傻孩子,临死前到底有没有发现真相呢?恐怕他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
这个一心想成为福尔摩斯的孩子,从此便幽明两隔,再也见不到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冷酷无情呢?叶景龙把两只手捂在眼睛上,呜呜地哭起来。
“局长,这个案子你看一下。”小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把一叠资料放在他的面前。
“知道了,你出去吧。”叶景龙尽量控制自己的声调不要颤抖。
“局长,这是凶手遗留在现场的作案工具。”小张说着把一柄用塑料袋封存的匕首放在叶景龙跟前,匕首的形状怪异,锯齿样的刃口上带着倒刺和血槽,刀身上还留着尚未干掉的斑斑血迹。
“出去。”叶景龙头也不抬地说。
“局长,我……”小张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滚!”
一直等房门带上,叶景龙才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看到了那叠资料上触目惊心的内容:“……连日来有六名女子无故失踪,年龄大小不一,在一处现场发现一柄带有血迹的匕首,怀疑遭人绑架或谋杀,具体资料见附页……”
叶景龙一页页翻过去,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2、阴尸狂魔
唐春明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这天晚上寝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房间里没有开灯,正中间的桌子上供着唐春明的遗像,遗像前面是一盘水果,两边则是静静燃着的蜡烛,桌子下面的脸盆里火光摇曳,烧纸的灰烬在空气里翻滚飞舞。寝室里的几个兄弟给他设了简单的灵堂,苏鹊和何晓依也一起来祭奠他。
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眨眼间就没了,无论是谁也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几个男生的声音都有些哽咽,苏鹊和何晓依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害得这个寝室的人提心吊胆,生怕把管理员给招来。
几个人傻愣愣的一直站到后半夜,谁也没有心情睡觉,于是柳君临提议说大家一起出去走走。现在毕竟溽热未消,他们做贼心虚又关着窗户,寝室里闷得不行。大家都挺赞同这个提议,只有苏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春明的遗像道:“你们去吧,我身体不大舒服,想在这儿再呆一会儿。”
大家知道苏鹊和唐春明是好朋友,他的死对她打击一定很大,于是也不勉强她,一伙人嘁嘁喳喳说着话出去了。寝室里只剩下苏鹊一个人。
苏鹊在唐春明的床铺上坐下来,看着他的遗像发呆。这张照片是在一次出去逛街的时候拍的,那时唐春明嫌这张照片的脑袋拍得太大了,有损他的光辉形象,说苏鹊拍得跟遗照一样,没想到一语成谶。
她对着那张照片又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感觉唐春明的模样渐渐模糊了,仿佛相框上覆着一层稀薄的水汽,她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的时候,发现照片上眼睛的部分有两行细细的鲜血缓缓得淌了下来。寝室里凭空吹过一阵阴风,苏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蜡烛熄灭了。窗前倏忽掠过一个黑影。
“春明,是你吗?”苏鹊大气不敢出。
没有人说话,只是那个影子渐渐徘徊在窗前不肯离去。
“春明,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苏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那天在西凉山上的时候薛正虎说得很对,任何一个会法术的人都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和使命,这是我们的宿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对不起,我明知道你那天晚上可能有事,却没有办法赶去救你,因为一旦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个影子依然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春明,你这次回来是有事情要告诉我吗?你是不是发现真相了?”苏鹊对着那个影子问,却没有人回答她,只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再去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房门“咔嚓”一声被人打开了,苏鹊扭头一看,发现柳君临几个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原来最近接连发生命案,外面的风声比较紧,保险起见学校在十一点之后把所有的校门都关闭了,所以这个时候根本出不去,几个人在学校里随便走了一圈就回来了。
“喂,你没事吧?”柳君临看她脸色惨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没事。”苏鹊看了他一眼,从床上跳了下来,“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哦,好吧。”柳君临刚要往外走,何晓依却气冲冲地抢先一步擦着他的肩膀出去了。
“喂,你去哪里?”柳君临只好扔下苏鹊,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出去,他追得急,何晓依跑得也急,在转过一个拐角之后,何晓依“哒哒”的鞋跟声忽然不见了。柳君临茫然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朝一个分岔路口继续追了过去。
何晓依躺在路旁的草丛里,感觉一肚子委屈。柳君临这个坏蛋,又请人家吃饭,又和人家一起去古墓,又那么关心人家,还那么听人家的话,都没见他对自己这么好过。何晓依越想越生气,把柳君临十恶不赦的罪状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她忽然意识到周围太过安静了,刚才只顾着生气,竟然没有感觉到害怕。在这个黑漆漆的校园里,前后左右看不到一个人影,万一遇到坏人连求救都不会有人听到。
就在她心里直发毛的时候,一阵“嗡嗡”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来,她慌忙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竟然是一个背着割草机的工人,他头戴斗笠,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肮脏破旧的袍子,割草机“嗡嗡”的在他手里颤抖着。何晓依一看他这个造型,忽然想起不久前看过的恐怖片《电锯杀人狂》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小姑娘,你哭什么?”那个工人一动不动地说。
“谁……谁哭了?”何晓依用手抹了把脸嘴硬道。
“是不是男朋友惹你生气了?”那个人继续用那种令人讨厌的口吻说道。
“要你管!”
“呵呵,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好不好?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惹你生气。”割草机下草叶纷飞。
“不……不用了。”何晓依忽然看见他的口罩下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具森然的铁面,她“啊”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帮你收拾了她,这次你又欠我个人情。”那个工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那件肮脏的袍子后面却有人用尖利的嗓音回答了他:“少来这套!这笔买卖,你比我更想做!”
“你真的以为凭那些破头发就能成功?”工人扭曲的铁面上看不出表情。
“就差最后这一步了。”
何晓依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昨晚那个扛着割草机的“电锯杀人狂”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女。她翻了个身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都被捆住了。这时候是晚上,她往后一看,发现在几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还站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农村人,看样子是本家的亲戚。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原来嘴巴里也被塞了东西。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周围这些人,看样子没有一个打算帮她。好在耳朵还是好的,能听得清周围嘁嘁喳喳的声音。
“哟,怎么还是活的呢?”
“听说是为了拜堂方便,等到了坟地再弄死。”
“啧啧,瞧这模样,给他的死鬼儿子做‘鬼妻’,真是浪费了。”
“老两口就这一个儿子,都念大四了,前些日子跳了楼,这几天一直在学校闹事呢,这不怕儿子在地下寂寞,特地找个人去陪陪他。”
“把人弄死恐怕要偿命吧?”
“他们已经疯了。”
“真的要弄死她啊?”又一个人小声插嘴道。
“嘘!小心别让外人听见。”
……
后面说些什么何晓依已经听不到了。她忽然记起前不久在网上看到的一则通告,是以警察局长叶景龙的名义发出来的。通告说最近有数名妇女无故失踪,年龄大小不一,怀疑被人恶意杀死,卖给横死的单身男人配阴婚做“鬼妻”,犯罪嫌疑人目前正在追捕中。
阴婚也叫冥婚,是为死了的人找配偶。无非是寻求一种心理上的平衡,实际上亡者已矣,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和财物来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实在是得不偿失。
只不过作为一种传承了几千年的陋习,这些事情也是屡禁不止。
然而最近有些不法之徒为了牟取暴利,专门去盗那些古墓,取出尸骨来卖给有横死的单身男子的家族做“鬼妻”,当货物买卖,这些尸骨称之为“干货”,更有甚者,为了卖一个好价钱铤而走险,采用杀人的方式来做“阴婚”的生意,这些刚死不久的女子尸体则称之为“湿货”。这几年更是有“鬼中介”、“鬼媒人”这些地下行业兴起,专门做死人生意。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人轻呼一声:“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话音未落,录音机里的唢呐声滴滴答答地传了出来,声音半是欢快半是凄厉,听不出到底是在办喜事还是在办丧事。因为怕外人听见,整个过程显得沉闷而压抑。在黑魆魆的屋子里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那对中年男女的脸上仿佛有了一点活力,他们煞有介事地端坐在房子正中间略显昏暗的“喜”字两边,充满爱怜地看着何晓依。这时早有人捧着死者的遗照上来了,另有一个人过来按着何晓依跪在地上,逼她拜堂,何晓依拼命地乱踢乱撞,可是无济于事。在行“夫妻对拜”的大礼的时候,何晓依终于从正面看到了死者的照片。那张照片她在档案馆做勤工助学的时候特地查找过,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跳楼的大四师兄。
洞房里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红花,红烛,就连帐子和被褥也都是红的,只是挂在床头的放大的黑白遗照,眉目生动,宛如生前,看得何晓依心里一阵阵发毛。这时候人群早已经散去,周围静悄悄的,除了蜡烛轻微的噼里啪啦,听不见一点声音。刚进来的时候她还大吵大闹,四处乱撞,可是发现周围毫无动静之后,她也就渐渐安静下来,在这种气氛里,即使是自己的声音也会让人毛骨悚然。据说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呆上一夜,死者的冤魂就会自然而然地附在她身上,这样三天后再把她带到坟地里勒死,两个人就能在地下作伴了。
自从这个唯一的儿子死掉,夫妻二人的精神便已经崩溃了,因而除了去学校蛮不讲理地闹事、四处乱发传单诋毁学校的制度外,他们也没忘了给死去的儿子找个“鬼妻”,可怜的何晓依无意中成了他们的祭品。她不知道的是,为了买这样一件“湿货”,两口子几乎把全部家当都变卖了。
万籁俱寂。只剩下何晓依和那张神情肃穆的黑白照片,门是反锁的,窗户也被封死了,空气闷热而潮湿,何晓依爬到里照片最远的那个墙角,抱着膝盖,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她不该和柳君临赌气,更不该偷偷跑出来不让他找到,现在被关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死了都没人知道,她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感觉天昏地暗,一种无力感让她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君临啊君临,这个时候你在哪里啊?何晓依从来没有比此刻更需要那个宽阔的胸膛。
她忽然发现床上的被子是摊开的,里面鼓鼓的塞着什么东西。何晓依用手抹了把眼泪,大着胆子走过去,每走一步心跳都会加快,透过被子的形状,她隐隐约约分辨出里面好像一个人,难道是……
床头忽然“噗”的一声,何晓依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尖叫,抬头看时,黑白照片的眼睛里缓缓地躺下两行鲜血,顺着脸颊一路蔓延……
被子被拉开了,一个蜡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生硬的线条勾划出那个师兄的大概样貌。他们想必是怕何晓依寂寞,做一个假人来和她入洞房。她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仿佛她一说话,就会把这个蜡人吵醒。
可当何晓依想到这个师兄跳楼时的惨状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她拼命地扑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她使劲推窗户,可是推不动。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对面窗户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两间房子隔得不远,何晓依把脸贴到玻璃上想看得仔细些,这时候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猛地扑到那边的玻璃上,也朝何晓依看,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都是血,两只手拼命地在玻璃上扒着,留下一片狼藉的血手印,苍白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向她求救。可没等何晓依反应过来,里面好像有什么人使劲把她从窗户上往下拖,她一边挣扎一边用两只血手拼命拍打着玻璃,发出惊心动魄的“啪啪”声。何晓依再想看的时候,一张扭曲的铁面在窗户上一闪而没。
何晓依感觉浑身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她四肢无力,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个铁面人一定是幕后真凶,女子恐怕是要被杀死,然后作为“湿货”卖出去。想到三天后自己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何晓依脑袋里“嗡”的一声,顺着墙壁缓缓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3、玄机道人
三天里何晓依睡了醒醒了睡,没有人来送饭也没有人来送水,房子周围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那张血迹纵横交错的黑白照片与她作伴。后来她饿得动弹不了了,索性直接爬到床上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有什么好怕的。到后来她的神智也渐渐迷糊了,嘴里喃喃自语,全都是柳君临的名字。
她不知道这时候柳君临正坐在叶景龙的警车上在城市里四处寻找。柳君临在第二天就迅速报了案,叶景龙低眉沉思之后立刻派出警员四处调查,问题是当晚谁也没有再见过何晓依的踪影,只是在草坪上发现一架被随意搁置的割草机和何晓依耳朵上的一个吊坠,寻人工作举步维艰。叶景龙分析之后隐隐觉得这起事故和最近的女子失踪案有莫大关联,只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些告诉柳君临。
苏鹊和薛正虎他们做了大大小小几千份寻人启事,在大街小巷里到处张贴,只是两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何晓依仿佛一股水汽,在人间凭空蒸发。
那一天晚上柳君临心力交瘁,他去超市买了一包烟,然后坐在操场上一根接一根地抽。他并不怎么会抽烟,几根下去呛得他眼泪直流,不住地咳嗽。等到二十根都抽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烟劲上来,脑袋里一阵发晕。他身子往后一倒,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星空下。
月圆之夜,该是群妖出动的日子了吧,柳君临迷迷糊糊地想,最好那个“电锯杀人狂”今晚把他也带走,这样就能找到晓依的线索了,只是不知道那家伙对男人有没有兴趣。
夜深了,困意袭来,他慢慢地睡着了。
梦中隐隐听到一个小孩在耳边哭泣:“哥哥,你压住我的红棉袄了……”
“哥哥,你压住我的红棉袄了……”
……
柳君临猛地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夜凉如水,远处的路灯隐隐照过来,感觉空旷的操场上黑影幢幢。这时候他忽然感到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推了他一下,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险些“啊”的一声叫出来。一只青黑色的婴儿小手从泥土里钻出来,握着一张血迹斑斑的布条在空气中摇啊摇,仿佛一杆招魂幡。
他咽了口唾沫,让自己冷静下来。此刻柳君临很想立刻撒开双脚迅速跑掉,只是直觉告诉他,如果说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有关联的,那么这只婴儿的小手未必不是找到晓依的关键。事到如今,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错过,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手摇了一会儿,忽然定在空中不动了,夜风吹得那张烂布条左右摇摆。柳君临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竟然一步步朝小手走过去。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他很怕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钻出来掐住他的脖子,可当他走近了才发现,那只是一截单独的手臂,下面并没有连着身体。柳君临犹豫了一下,把布条从小手的指缝里抽了出来。
布条上歪歪斜斜地画着一串符号,此外一个字也没有。柳君临刚要把它扔掉,忽然想起薛正虎可能认识这些符号,也许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截手臂,感到脊背上一阵阵发凉,他不敢耽搁,小跑着离开了操场。
管理员大叔显然不愿意这个时候被打扰,柳君临在门口喊了半天才看见他只穿一条内裤摇摇摆摆地开门,嘴里嘟嘟囔囔地用当地话骂着些什么。
就在柳君临将要抬脚闯进去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呼啦啦的风声,他抬头一看,一个雪白的身影从楼顶一跃而下,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急速下坠。柳君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听“啊”的一声,那个坠楼的人不偏不倚地骑在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管理员大叔的脖子上。
“啊呀呀,一尸两命啊,一尸两命啊……”管理员大叔吓得口不择言,躺在地上哇哇大叫。
“喂,你没事吧。”柳君临感到很奇怪,按说从8楼跳下来的人就算不摔成肉酱也一定是血肉模糊,可是不光是那个跳楼的人,连躺在地上打滚的管理员大叔都没有流一滴血。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才发现那个掉下来的学生其实不过是个真人大小的布偶。
这么晚了,谁还躲在楼顶恶作剧?看来下次走到楼底下的时候还真得小心着点。柳君临抬起头,除了那根长长的天线,什么也没看到。他无计可施,扔下胡乱挣扎的管理员,径直奔寝室而去。
这张布条上果然藏有玄机。据薛正虎辨认说,这些符号称之为“鬼体”,说白了也就是法术界的符号,翻译过来便是:“明日午夜时分速至青山坟场救人,早一分不可,晚一分不得。”
青山村是在郊区,坐车大概要三四个小时。
柳君临一听立马从凳子上跳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啊。”
薛正虎一把把他扯住:“你猴急什么啊?没看上面写的,早一分不可。”
“这又是什么道理?”柳君临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天机——不可泄漏!”薛正虎腆着他那张肥脸摇头晃脑地说道。
“你——”柳君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真想扁他一顿。
“好了好了,”薛正虎赶紧赔笑脸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啊,上面又没写。不过人家既然肯给你提供线索,自然就有人家的道理……”薛正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止住了话头。
柳君临却忽然两眼发直地看着薛正虎的头顶,仿佛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喂,看什么啊?”薛正虎心里一阵发毛,“我今天很帅吗?”
“不是,”柳君临揉揉眼,又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看错了。”
“你看到了什么?”薛正虎紧张地问。
“好像……好像……是一只眼睛。”柳君临吞吞吐吐地说道。
薛正虎脸色大变。
何晓依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床上了,她感觉有点不对劲,身子下面不是柔软的床单,而是一片冰冷硬实。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虽然身上软绵绵的,头脑却清醒了许多。她睁开眼睛,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发现四周到处都是坚硬的木头,头顶也是,空间十分狭窄。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惧交加,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头却重重地撞在上面的木板上,眼前立刻冒出一片金星。她躺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候指尖忽然碰到身边的一个东西,摸上去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黑暗中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被关进一个大盒子里了,呼吸困难,手脚都不能舒展,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用长长的指甲不停地挠着周围的木头,黑暗中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何晓依忽然听见上面有动静,听上去好像是挖土的声音。天哪!难道自己已经被埋在地底下了吗?她立刻明白了这个大盒子是什么,也明白了身旁的小盒子是什么。
有人来救她了吗?柳君临?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名字。这几天念叨得太多了,现在想起来反而有种陌生的感觉。这个杀千刀的混蛋,害自己吃了这么多苦,等出去看怎么收拾他!何晓依这样想着的时候,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了。她尝试着去推开头顶的木板。
头顶的木板被人从外面掀开了。何晓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翻身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这个场景在外人看来不知道有多恐怖,可何晓依却兴奋异常,她终于可以不用和那个破骨灰盒作伴了。当地的村民一定是不敢杀她,或者认为她已经饿死了,这才直接把她埋进地下的。
“君……”她的第二个字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星月无光,夜风阴冷,黑暗中那张铁面说不出的诡异。
“你……是谁?”何晓依强作镇定,身体却摇摇晃晃地快要跌倒。
“呵呵,还没死啊,刚好。”何晓依看不到他的嘴唇在动,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本来只想来取点干货的,湿货更好。”
何晓依浑身一震,在她看来,这个丧尽天良的铁面人是故意把人绑架或者杀死卖给买主配阴婚,等到下葬之后再偷偷挖出来卖给下一家,反正干货湿货都能卖个好价钱,这叫回收或者循环利用。
可她并不知道,铁面人之所以到这里挖她出来,只是为了确认她的死亡,从而将其变成一具任他摆布的僵尸,他故意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何晓依缓缓地坐倒在地上。
“有些是,有些不是。”铁面人似乎在笑,声音却仿佛夜枭一样刺耳,“很多秘密,我也很想知道。怎么样?你是要我亲自动手呢?还是自己来?”
“我自己来。”
铁面人微微一怔,因为刚才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他一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的清秀男孩从何晓依身后闪出来,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满脸油汗的大胖子,宽镡厚背的鬼头刀在他手里上下翻飞。此刻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响。
“君临。”何晓依如蒙大赦,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扑到柳君临怀里晕了过去。盼了这么多天,终于又在一起了。
“原来是你们啊。”铁面人嘿嘿一笑,没有人看到他手上的动作,只是夜幕中白光一闪,手中赫然多出一柄又窄又细的长刀,看上去仿佛日本武士所用。薛正虎看到他拔刀的手法,脊背上“唰”的一下凉了,不自觉地加大了斩鬼刀上的气劲。
“去死!”薛正虎狂吼着跳起身来,斩鬼刀在他的旋转中又加长十倍,仿佛一阵横扫天地的飓风,一出手便是必杀的招式。一片明晃晃的刀影闪过,仍然没有人看到铁面人出刀。
高手过招,往往一招便分出胜负。薛正虎呆呆地站在原地,斩鬼刀缓缓地消失了,额头上缓缓地淌下一行血迹。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三生谁更问前因,一念缠绵泣鬼神。
缘尽犹寻泉下路,魂归宛见梦中人。
城乌夜啼传幽怨,怨冢树连认前身。
万古青山终历尽,但因铁骨未成尘。”
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夜空中传来有一阵别样的凄凉。
一个穿着黑布大褂的驼背老头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脑后似乎还挂着一条满清样式的麻花辫子。这一次,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而在柳君临看来却格外震惊,因为这个老头和何晓依跟他描述的去医院那晚碰到的老鬼一模一样,他害怕老头一抬头,便会露出两个空洞洞的眼眶。他是谁?
“师……师父?”薛正虎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双膝跪倒,“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扯淡!”老头这次一开口却是玩世不恭的腔调,“你师父我法力高深,哪能说死就死?我是在花坛里休养呢。你们这群小王八蛋还真是不让我省心啊,啊?这么多年的法力都练到狗身上去了?刚要不是师父我暗中出手,你这猪头早让那丑八怪开瓢了。”
铁面人一听这老家伙喊自己丑八怪,刚要发作,忽然想起刚才出手时受到的那股莫名真气的干扰,不禁有些胆怯,知道老家伙未出全力,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他牵起斗篷的一角,迅速一扬,立刻消失在夜幕中。
“看看,看看,吓跑了吧。无名小辈,跟我玄机道人斗?”老头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根烟点上。
“嘿嘿,师父,那布条也是你送过来的吧?”薛正虎摸了摸脑袋,不禁舒了一口气,师父是法术界顶尖的高手,他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废话!要不是我亲自出马,叶景龙那帮饭桶找到死也找不着这个臭丫头。”老头抬起头的时候,柳君临发现他的眼睛完好无损地长在他的眼眶里,难道何晓依看错了?
“我就猜到是你,嘿嘿,从君临看到我脑袋上的眼睛的时候,我就猜到一定是您老又在开天眼了。”
“什么?他能看到天眼?”老头指着柳君临,他刚被一口烟呛到,不住地咳嗽。天眼是一门高深的法术,可以将眼睛转移到别人的头顶,穿越时空,借此发现远在千里之外甚至千年之外的事,难怪何晓依当时发现他没有眼睛。只不过寻常人是根本无法发现天眼的,柳君临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只能说明,这个孩子不是一般人。
老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不禁怒道:“看什么看啊?还不快回去?再不回去那丫头可要饿死了。”
4、浴室人偶
何晓依狼吞虎咽地吃完饭之后就在柳君临的床上睡着了。本来柳君临想送她回去睡的,但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她今晚说什么也不肯回去,柳君临只好作罢,把几个人喊起来窝在寝室里打牌。这时候临近放假,考试都考得差不多了,男生这边许多人都在熬通宵,所以凑齐人并不难,隔壁寝室的也过来了。
柳君临转过头,看到何晓依在自己床上安静地睡着,鼻翼一颤一颤的,精致的脸蛋光滑柔顺,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些天来,让她受苦了,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
“哎哎哎,看什么看啊。”许广达嚷道,“还没看够?等哪天娶回家好好看去。”
“娶你个头?打牌打牌。”柳君临把头转过来,继续和他们玩。
这时候玄机道人正坐在宿舍楼外面的台阶上和苏鹊聊天。苏鹊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看何晓依没事才把心放下来,她当然猜得到何晓依的心思,知道那天如果不是因为着急告诉柳君临一些事情,也不至于把她气走,所以心里也难免有些自责。
玄机道人刚才本来也想跟着进去的,只是管理员大叔看他的打扮,怎么看怎么像个乞丐,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进去。玄机道人自幼在终南山修炼,当年在六界之中算得上是顶尖的高手,很多大名鼎鼎的前辈都败在他手下,更加上本人英俊潇洒,一时间成为各大门派千金的偶像,本来最有希望接替终南山掌门的职位的。只可惜由于生性散漫,不讲规矩,交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又暗暗修习了很多佛门中的法术以及许多旁门左道的功夫,后来出了一些事情便离奇地失踪了。这件事在法术界一度闹得满城风雨,苏鹊当然也听说过他的大名。有这样的师父,也难怪薛正虎的法术杂而不精,佛家道家样样都会一点儿了。
“喂,老头……”苏鹊听说过他的脾性,有心想逗逗他。
“对不起,请叫我道长。”玄机道人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当年好歹也是终南山掌门……”
“嗯?”苏鹊盯着他的眼睛。
“……呃……的候选人。”
“切,没羞。”苏鹊朝他吐了吐舌头,“听说你当年很色耶。”
“你这小丫头片子听谁说的啊?”玄机道人气呼呼地挥了下手,“奶奶的,那些家伙也是,不好好练法术,就知道造我的谣,毒害下一代。”
“喂,听说你还会开天眼?不会是吹牛吧。”
“开什么玩笑!”玄机道人一脸不屑,“那可是我的强项。”
“我只是很担心……”苏鹊愁眉苦脸地说道。
“担心什么?”
“你说像你这样又色又会开天眼的人,会不会偷看女孩子洗澡啊?”
“咳咳,说话注意点啊,大家熟归熟,现在是法制社会,小心我告你诽谤。”
“听说你当年不是无故失踪耶,是为了替一个天界的仙子出头,血洗了冥界,导致六界大乱,也因此犯了终南山的门规,”苏鹊皱着眉头思索道,“那个仙子叫什么什么来着?”
玄机道人没有回答。他抽出一根烟来点上,缓缓地吐出几个眼圈,然后站起身来大步朝外面走去。过了好久,苏鹊才从风中听到他低声说出来的两个字:“扯淡!”
苏鹊在原地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回寝室。这六界之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什么?你说昨天夜里把布偶扔到管理员大叔头上的是你师父?”柳君临拍着桌子叫道,他回忆起那晚在操场上递给他布条的婴儿手,想必也是这老家伙的杰作,“喂,有没有公德啊?有没有法律啊?吓死人不偿命是不是?”
“我说老大,你有点幽默感好不好?”薛正虎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师父也是看大家最近太紧张了,想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幽默感?”柳君临想起周星驰电影里的台词,差一点说“我幽你老母”,不过转头看了看睡熟的何晓依,最终还是忍住了。
“哎哎,大家等我一下,我先回去喝口水。”隔壁寝室的刘飞忽然站起来说道,“喂,不要偷看我的牌啊。”
“快去快回,少废话,大家都等着呢。”许广达不耐烦地说道。
“哎,马上,马上。”刘飞顺手带上门就出去了,他们寝室的几个兄弟这几天陆陆续续都回家玩去了,就剩他一个人,闲着没事,经常到柳君临他们寝室来打牌。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的二十分钟过去了,刘飞依然没有回来,百无聊赖之际,隐隐都有些困意。
柳君临忽然注意到何晓依的半边脸抽搐起来,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嘴里嘀嘀咕咕在念叨些什么。
“晓依,晓依你怎么了?”柳君临慌忙跑过去扶她。
没想到何晓依“哇”的一声坐起来,她拼命摇着头,歇斯底里地大喊:“血,血……”
“晓依,晓依你醒醒。”柳君临使劲抱着她说道,“别怕别怕,大家都在呢,没事的。”
过了许久,何晓依才渐渐安静下来,她伏在柳君临的肩膀上嘤嘤地哭,却一句话也不说。
“喂,我说,”黄旭把手上的牌一丢,“刘飞那小子再不来我们可睡了啊,困死了。”
“别介啊,我看看去。”柳君临小心地扶晓依躺下,今晚的事情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走廊里的灯并没有开,凌晨时分显得格外寂静阴森,柳君临的头皮一麻,心开始怦怦乱跳。他曲起手指“笃笃”地敲着刘飞寝室的门,清脆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突兀。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人开门,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柳君临按在把手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地扭动了。“咔嚓”一声,门被慢慢地推开了。里面没有开灯,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在那扇关紧的拉门后面,隐隐传出潺潺的水流声。
难道这么晚了又跑去里面洗澡吗?
“刘飞,刘飞……”柳君临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听见回答。
他的心猛地收紧了,不由地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中间不小心踢倒一张小凳,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屏住呼吸,“哗啦”一声把拉门拉开了。
浴缸里隐隐约约好像躺着一个人,水早就放满了,不断地从里面溢出来。柳君临手一抖,“啪”的一声把灯按亮了。
“啊——”他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浴缸里满满的,全都是血红的颜色,鲜红的血液还在不断从刘飞的身体里往外扩散,他两眼突出,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四肢仿佛瑜伽一样被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看上去仿佛一个“卍”字。刘飞仿佛刚死去不久,一部分肌肉还在本能地痉挛着,抽动着,仿佛随时会扑过来。
而在浴缸正面的镜子上,不知是谁蘸着刘飞的血液歪歪斜斜地写下几个红字:“下一个就是你!”
就在这时,柳君临忽然发现那些溢出来的血液不知受了什么力量的牵引,竟然慢慢地汇集成一股,在大理石地板上蜿蜒游走,朝自己的脚边流过来。
柳君临惊叫一声,转头就跑。
那股血液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着……
又是一桩无头悬案。柳君临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何晓依、苏鹊和薛正虎都在外面等他。
“晓依,你昨晚梦到了什么?”柳君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好像是……好像是血……”何晓依睡过一觉,精神好了许多,不过提到昨晚的噩梦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有头发,好多好多的头发,钻进我的身体,吸我的血……”
“看,那是谁来了?”苏鹊忽然打断了晓依的话,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远处,一个窈窕的红色身影在失魂落魄地游荡,她的头发披散着,却仍然掩不住艳丽的脸庞。
“林枫红?”何晓依这几个字一说出口,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下意识地一哆嗦,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作为A大的校花,没有人不知道林枫红的名字,只是谁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晓依,你怎么了?”柳君临拍拍她的胳膊想要安慰她,却发现她已经吓得浑身冰凉。
“那个……跳楼的……师兄……是林枫红的……男朋友。”何晓依这时回忆起给那个师兄配阴婚的经历,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柳君临,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那一段惨痛的记忆,她宁愿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噫”了一声。他们和林枫红并不熟,一般都只注意她漂亮的脸蛋和修长的身材,更何况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竟然很少有人知道她有男朋友,何晓依也是当初查档案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不过那时他俩已经分手,她也就没向柳君临提过。
林枫红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抬头看了柳君临一眼,然后继续喃喃自语:“又是一个,哈哈,又是一个……”
“喂,你在说什么?”苏鹊忽然在她身后喊道。
“你们——”林枫红忽然转过身,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个人的脸,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都-将-不-为-人-知-地-死-去-”
薛正虎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半晌,才缓缓地叹了口气:“她疯了。”
“喂,你师父呢?他怎么说?”苏鹊问薛正虎。
“我哪儿知道啊,都好几天没见他了。”薛正虎愁眉苦脸地说道,“他一向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现在干吗啊?”何晓依嘟着嘴道。
“吃饭,吃饭要紧。”薛正虎摸着咕咕乱叫的大肚子笑道,“谁让兄弟我今天高兴呢,中午这顿饭呢——”
“你请了?”苏鹊满脸诧异地接口道,这胖子一向是一毛不拔的,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君临请了。”薛正虎一脸坏笑地看着柳君临。
“我靠,怎么又是我?”柳君临拍了一下薛正虎的脑袋。
“喂,你老婆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天的苦,你就不该为她接风洗尘压压惊?”薛正虎一边躲他的手一边笑道,“兄弟这几天替你担惊受怕的,就不该顺带着犒劳犒劳?”
柳君临听他说晓依是自己的老婆,不禁涨红了脸,何晓依则垂着头抚弄自己的衣带,转头看苏鹊的时候,她冲柳君临干笑了一下,扭头去看旁边的梧桐树,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
“走吧走吧,别干站着了。”薛正虎拉了柳君临一把,“有事咱饭桌上谈。”
经历了这么多事,柳君临毫无胃口,何晓依因为凌晨回来的时候吃得太饱,现在也不怎么饿,苏鹊听了薛正虎刚才的话心里别扭,也吃不下,所以菜一上来,就薛正虎一个人在稀里哗啦地吃。
“喂,吃吃吃,大家吃啊,跟我别客气。”薛正虎嘴里嚼着一大块红烧肉含糊不清地说道,“晓依,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天你不在的时候,可把俺家君临给急疯了……”
“哟,看样子柳君临和你的关系比跟晓依还好啊。”苏鹊似笑非笑地说道。
薛正虎瞪着眼睛愣了一会儿,然后朝旁边的服务员招了招手:“小姐,来一碗浓醋。”
“靠,要那干吗?你喝还是我喝啊?”苏鹊笑骂道。
“你也喝?那就两碗。”薛正虎嬉皮笑脸。
“去死!”苏鹊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到他脸上。
“喂,说点正事吧。”柳君临一开口大家都静了下来,“马上就要放假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回家过年啦。”苏鹊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今年的气候真是反常,都已经冬天了,天还是这么热。”
“君临。”何晓依忽然开口道。
“怎么了?”柳君临转过头看着她。
“我好怕。我感觉这些事情,好像都是冲着我们来的。”何晓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些可怕的事情总是只有我们几个人最先发现,别的同学都还在安安心心地生活,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是啊,这个学期发生的事情都太奇怪了。”柳君临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如果要来,那就来吧。春明是为这些事情死的,就算为了他,我们也一定要把真相搞清楚!”
“那我们调查的下一个目标是……”苏鹊小心翼翼地说道。
“林枫红。”
5、姐姐夭折
调查进行得并不顺利,毕竟他们不像唐春明那样有个当局长的舅舅撑腰,更不可能得到学校方面的支持,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尤其是林枫红深居简出,苏鹊她们女生还好,柳君临和薛正虎就只能对着女生寝室门口那张“女生寝室,男生止步”的牌子望而却步了,这牌子怎么看怎么有点“男生与狗,不得入内”的意思。最要命的一点是,柳君临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尾随本校校花,实在是有点像图谋不轨的色狼,甚至有一次,一个长得有点小帅的师兄指着鬼鬼祟祟的薛正虎对柳君临说道:“嘿,你让那癞蛤蟆到后面排队去。”
寒假很快来临,几个人仍然一无所获,柳君临将几个朋友送走之后,终于也在一天傍晚踏上了K520次列车的11车厢02号中铺。
冬天夜长,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柳君临裹着被子蜷缩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忽然间感觉好冷。列车十点以后就熄灯了,只有车厢之间的灯还亮着。周围太过安静,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不知怎么的,白天在网站上无意中看到的一个故事就映入了脑海:
“有一个男生晚上要坐公车回家,可是因为他到站牌等的时候太晚了,他也不确定到底还有没有车……又不想走路,因为他家很远很偏僻,所以只好等着有没有末班车……等啊等啊……
他正觉得应该没有车的时候,突然看见远处有一辆公车出现了……他很高兴的去拦车。
上车后他发现这车很怪,照理说最后一班车人应该不多,因为路线偏远。但是这辆车却坐满了……只有一个空位,而且车上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说话……
他觉得有点诡异,可是仍然走向那个唯一的空位坐下来,那空位的旁边有个女的坐在那里,等他一坐下,那个女的就悄声对他说:‘你不应该坐这班车的。’
他觉得很奇怪,那个女人继续说:‘这班车,不是给活人坐的……你一上车,他们就会抓你去当替死鬼的。’
他很害怕,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结果那个女的对他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于是她就拖着他拉开窗户跳了下去,当他们跳的时候,他还听见‘车’里的人大喊大叫着‘竟然让他跑了’的声音……
等他站稳时候,他发现他们站在一个荒凉的山坡,他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那个女的道谢。谁知那个女的却露出了奇怪的微笑:‘现在,没有人跟我抢了……’”
K520次列车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前进着,柳君临的脖子上却起了微微的凉意,如果周围床铺上睡着的不是人而是鬼,他该往哪儿逃?空调车上的窗户都是封闭的,厚厚的有机玻璃也根本不可能砸得开。他的心里一阵慌乱,真是不该看那种帖子!纵使觉得都是无稽之谈,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恐怖的缘由就在于,你不知道在你的头上,在你的背后,在你的脚下,在昏暗的窗外,在封闭的柜子里,在偏僻的浴室和废弃的马桶中,到底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
柳君临又想起了在刘飞寝室中看到的血字:“下一个就是你!”死亡就要降临了吗?他拼命地晃着脑袋,想摆脱这些可怕的念头。一直折腾到半夜,他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睡梦中,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自己床头上晃着两只胖胖的小脚,咿咿呀呀地唱着歌。他想动,却动不了。
黑暗中,一个影子缓缓地朝柳君临的铺位移动,长长的斗篷拖在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车厢里的人仿佛死去一样,没有人发现他。
黑影轻轻地掀开了柳君临的被子,白光一闪,长刀已经握在了手中,他的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咕噜”声,长刀迅疾地对着柳君临的胸口刺下……
“等一等!”斗篷里忽然传出那个阴冷的声音。
“怎么?心软了?”黑影的声调里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
“他毕竟是我弟弟。”那个声音低沉下来。
“弟弟?哼!可别忘了,你多少次因他而死。”
“不关你的事!”斗篷里的声音沙哑起来。
“好吧,”黑影叹了口气,“我只取剑魂,不伤他性命。”
“不行!”那个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取了剑魂,他也活不长了,冥界的使者会杀他的。”
“你想怎么样?”黑影有些气急败坏。
“铁面,我们罢手吧。”斗篷里的声音有些黯然,“九万年了,我的恨也消了,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罢手?你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就算我们肯罢手,六界之中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