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午夜魅影
午夜时分。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细密的雨帘夹杂着哗哗的水势把整个城市笼罩在中间。寂静而宽阔的马路上,一个修长的身影裹着黑色的雨衣急匆匆地赶路,坚硬的鞋跟敲在地上“哒哒”地响,时不时地溅起阵阵水花。
这条马路位于学校的北面,平时就行人不多,此刻更是看不到一个人影,马路两边杨树上茂盛的叶子在风雨中沙沙作响,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圆形花坛,黑漆漆的,从这里望过去仿佛一只蹲踞的怪兽,似乎随时都有不怀好意的东西隐藏在里面。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黑衣人走近花坛的时候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咳咳……”就在她要经过花坛的时候,里面的冬青丛里忽然传出一阵咳嗽声。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漏跳了半拍,头皮一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冬青被扒开一道口子,一个穿着黑布大褂的驼背老头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啊——”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分外清晰骇人。
这里离学校的医院不远,据说以前学校为了省钱,请的都是一些二三流的医生,因为误诊而丧命的学生和教职工家属不在少数。传说正是因为如此,医院周围的怨气特别地重,很多晚归的路人都在这里碰到一些衣着古怪的男人或者女人搭讪,而后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警察局曾专门派人调查过此事,结果连参加调查的警员最后也不知所终。因此如果不是有极其特殊的情况,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从这里经过。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恐怕打死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敲开宿舍管理员阿姨的门偷偷跑出来的。
老头站在原地,身体在风雨中不易察觉地哆嗦着。她一边盯着这个老头一边慢慢地后退,生怕他忽然扑过来。
“同学,能不能借个火啊?”老头忽然一边咳嗽一边操着含混不清的方言说道。他的背弯得很厉害,上身几乎要和地面平行了,看不到面容,只是后脑勺上那一条长长的满清样式的麻花辫子即使在大雨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脊背上涌起了丝丝凉意:“对……不起,我……不会……抽烟!”她想跑,可两条腿忽然变得沉重无比,怎么也迈不动步。
“哦。”老头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又要往花丛里钻。
“哎——”她喊了他一声,有些于心不忍,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也许不过是一个露宿街头的老乞丐,无依无靠,饥肠辘辘,还要在这里忍受暴雨的洗礼,“老大爷,您怎么住在这儿啊?您的儿子女儿不管您吗?”
“唉,咳咳,别提了,”老头慢吞吞地朝她走过来,“他们都死了几十年了。”
“啊?那你——”她的话还没说完,老头轻轻地直了直腰,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她忽然看见老头竟然没有眼珠,凹陷的眼眶下是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她惊叫一声,脚下的沉重感忽然消失了,她本能地转身就跑,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的快要跳出来,脑子里“嗡嗡”的一片混乱,只有脚下的水花“啪啪”地飞溅开来。
老头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排冷森森的牙齿,长长的红舌头以一种常人不易察觉的速度吞吐了一下。他吧唧了一下嘴,两只空洞洞的眼眶紧紧对着黑衣人慌慌张张远去的方向,却并没有追赶。半晌,他使劲直了直腰,迅速没入道路右边的巷子里。
在花坛中的泥土里不为人知地沉睡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开始活动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花坛左前方那个凝重森然的建筑,黑黢黢的匾额上烫着几个镏金大字——“A大校医院”,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柳君临躺在校医院521病室的病床上喃喃自语。他自从白天在古墓里晕倒之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苏鹊醒来后迫不得已,只好把他送进了医院。521病室处在走廊的最里端,狭小的空间里只摆了两张床,另一张病床上空荡荡的没有住人,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除了间或响起的梦话,病室里一片寂静,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柳君临微弱的呼吸,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在风雨中摇摆,斑驳的影子在雪白的床单上微微晃动。
“吱呀”一声,虚掩的房门忽然被人轻轻地推开了,走廊里的灯光立刻从门缝里投射进来。那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顺手把湿淋淋的雨衣挂在床头的衣架上,露出一身黑色的紧身连衣裙。她弯下腰,苍白的手臂伸出来,紧紧地握住了柳君临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柳君临忍不住微微一颤。
“苏鹊……苏鹊……”他喃喃地说,“苏鹊你快跑啊!”
来人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想要离开,不料右手却被柳君临死死攥住,怎么也抽不出来,“不……不要离开我!”
她顿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正在拼命挣脱的时候,病室的日光灯被人“啪”的一声打开了,苏鹊端着一盘草莓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哎呀,你到底是让我跑啊还是让我留下来陪你?”
“这个简单啊,”床前那人接茬道,“你带他一起跑不就完了。”
苏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弯了腰,她把草莓放在床头柜上,走过来挽住了那个人的胳膊道:“晓依,什么时候来的?你的宝贝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了。”
“哪有……我……只是……”何晓依被她这么一说反而羞红了脸,嗫嚅道,“其实……我只是碰巧经过。”她的这个谎言是很明显的了。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宿舍早已经关门了,更何况医院是在校外,和回宿舍的路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不过苏鹊只是轻轻笑了笑,并没有揭穿她。
其实何晓依是在宿舍的卧谈会上听说这个消息的。宿舍的大姐说今天有人看到一个漂亮的长头发女孩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柳君临送到医院去了,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当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得因为苏鹊的事正在和柳君临赌气了,胡乱穿了件衣服,披上雨衣就跑了出来,路上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老头的纠缠冲到校医院,又在值班室那里查到柳君临的病室号,这才找到这里。
夜已经很深了,困意袭来,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两个女孩轻声说了会儿话,就这样一左一右趴在柳君临的床头睡着了。窗外依然风急雨骤,屋内却温馨宁静地仿佛一幅静物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照在病床上,柳君临下意识地挠了挠鼻子,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床头趴着的两个女孩,脑子里一片茫然,就在他费力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的时候,忽然一阵眩晕,又昏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苏鹊出去买饭了,何晓依对着床头的镜子梳头,柳君临这一次有了经验,不敢一下子起得那么猛,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轻轻地走到何晓依的背后。脑子里依然有点晕,不过似乎好点了。
“啊!”何晓依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了柳君临英俊的面容,想起昨晚为他担惊受怕,忍不住轻呼一声,高兴得扔下梳子就转身扑到了他的怀里,柔软的发丝拂得柳君临的鼻子痒痒的,传出一阵香甜的洗发水的味道。
就在柳君临也伸出手去抱她的时候她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微微一红,用力地推了柳君临一把。
“啊哟!”柳君临立脚不住,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去,何晓依下意识地去扶他,冷不防被他顺势一把抱住,齐齐滚倒在床上。
“色狼!”何晓依红着脸啐了他一口,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整理衣服,转身一看柳君临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去拉他又忙把手缩回来,“起来啦,别装了,这招不灵了!”
这时候苏鹊拎着几个饭盒回来了,一看眼前的情形忙上去拉柳君临,却发现他这一次又晕过去了。
“苏鹊,你们昨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何晓依紧紧地盯着苏鹊的眼睛,她知道柳君临在校队踢过足球,身体没有这么差的。
“古墓血衣。”苏鹊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身体微微一颤,何晓依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档案是她找来的,这些事情她当然看过,只是她没想到柳君临真的去了那里。
于是苏鹊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何晓依说了,只是故意略去了自己召唤不动明王印这一段。她会法术是个绝大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显露的。
何晓依微微蹙了蹙眉头,心底全是疑惑:“你的意思是说,君临的身体里有东西?”
“我也不敢肯定,”苏鹊摇了摇头,她那时候已经被头发缠绕得处于半昏迷状态,对当时的情景记得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
“好像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两眼通红,带着一种逼人的气势,什么东西也不敢去接近他。”苏鹊按了按怦怦乱跳的心口,她对那一刻柳君临狰狞的神色记忆犹新,她甚至没来由地相信,如果她没有昏迷,柳君临也许会不顾朋友情谊,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记忆!
她俩守在柳君临的病床前寸步不离,为此又翘掉一天的课。中间柳君临醒过来几次,只是没说几句话便又晕了过去。医生也来查看过,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病因,他不咳嗽也不发烧,身体的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只是不停地昏厥。
2、病室招魂
一直到了晚上,唐春明才和薛正虎提着一袋水果鬼鬼祟祟地来到医院,两人不知道路上闹了什么别扭,一进病室就开始吵吵嚷嚷。苏鹊柳眉一竖,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都安静下来。
“吵什么啊?再吵就把你们轰出去。”何晓依轻声道。
“这事可不能怪我,”薛正虎把弄着手中的念珠道,“我一路施法把医院周围的冤魂驱赶开,他竟然说我装神弄鬼,你说这不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吗?”
“少来这套!”唐春明一脸不屑道,“你要真会法术,让君临立刻活蹦乱跳,我就服你!”
“你——”薛正虎气得满脸通红,他法力要真有这么强大哪还能在这儿混,早就成仙去了。
“好啦!”苏鹊顺手抄起床头的晾衣架一人给了一下这才让他们闭嘴,“我们还是讨论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吧?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学校察觉的。”说完她又把昨天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同样把自己会法术那一段略去不提。
“看来我还得到警局去一趟。”唐春明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个案子的疑点很多,并且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凶手已经盯上了君临。”
“事到如今你还要一意孤行吗?”薛正虎闷头闷脑地来了一句,“那些头发、血衣和诡异出现的坟堆怎么解释?”
“你要相信我,正虎,这种事情我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唐春明一边说一边竖起了衣领,“我现在不能对这些东西给出确切的解释,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们这里的夏天气温很高,坟场中的动植物腐烂很容易产生瘴气一类的东西,这些东西会让人产生幻觉。我只能说,幕后黑手在操纵这一切,故意利用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制造恐慌,从而转移警方的注意力,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说完他颇有风度地对着苏鹊和晓依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下楼去了。
“不可救药!”薛正虎恨恨地骂道。
“那……我们怎么办?”何晓依小心翼翼地问道。自从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之后,她本来对鬼魂这一类东西深信不疑,但是刚才唐春明的一番话也让她觉得大有道理,一时间竟然分不出孰是孰非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君临应该是丢了魂了。”薛正虎思索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
“丢魂?”苏鹊微微一愣。她是懂法术的,当然知道丢魂这样的事情,很多农村的孩子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据说小孩在受到惊吓之后便会丢掉魂,这时候需要大人领着他回到丢魂的地方叫魂,“可是君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丢魂吗?”
“当然,”薛正虎一本正经地说道,“从本质上来讲,阳气旺盛的人魂魄和肉体结合得最为紧密,也最不容易丢魂,而阴气旺盛的人则很容易被鬼魂所乘,轻易摄去魂魄。”
“什么叫阳气旺盛?什么又叫阴气旺盛?”何晓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阳为生,阴为死,君临恐怕是……”
“将死之人?”苏鹊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错,”薛正虎惊讶地看了看苏鹊,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法力高强之人可以打开天眼,从而根据魂魄和肉体的结合程度推断一个人的生死,只可惜我还做不到这一步,现在只是推测。”
何晓依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她一头扑倒在柳君临的病床前,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起来,照柳君临当前这老是无缘无故晕倒的情形来看,他是丢魂无疑了。苏鹊忙跑过去,一边安慰她一边回过头来看着薛正虎道:“你是学过法术的,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办法只有一个。”薛正虎拖长了音调说,“招——魂——”
“招魂。”苏鹊喃喃地重复道,轻轻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薛正虎轻轻地把521病室的门带上,在走廊的中段一拐,转入另一条走廊。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医院五楼的日光灯全部坏掉了,只有拐角处的应急灯还幽幽地发出昏黄的光线,黑影幢幢。
整个医院陈旧简陋,走廊却四通八达,仿佛迷宫一般繁复庞杂,薛正虎在里面左转右转,走得晕头转向,幸亏两边灰白的墙壁上用血红的喷漆歪歪斜斜地标示了洗手间的位置。
洗手间在这一条走廊的最里端,从外面看进去黑漆漆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晃动。四周一片死寂,薛正虎尽量放轻脚步却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似乎这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与世隔绝。这种绝对的寂静让人不安,仿佛墙上全是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人站在后面,他头皮一麻,猛地转过头去——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那条狭长的走廊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黑暗里。
尽管会一些法术,他还是不能掩藏自己的恐惧,薛正虎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救柳君临,他绝不会让他就这样死去。
洗手间并不大,右手边的小门或开或闭,显得杂乱无章,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在上厕所。窗户是开着的,外面是一个荒废的院子,低矮的房屋在夜空下仿佛一只只蹲踞的怪物。洗脸盆的排水管似乎堵塞了,已经积了大半盆水,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不紧不慢地“滴答、滴答……”,寂静中听得分外清晰。
薛正虎轻舒一口气,把水龙头拧紧,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不然也用不着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他把随身带来的小包打开,手脚麻利地取出一堆东西。他先在洗脸盆的两边点起蜡烛,把一串长长的纸钱烧了,在脚下的空地上密密地插了七圈蜡烛,然后斟满一杯酒,咬破舌尖把血滴在了酒里。
一切准备就绪。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模糊的面孔,右手拼命地震动着招魂铃,左手凌空画符,嘴里念念有词:“一之为父,二之为母,三为故里亲兄,回向我身,幽幽黄泉闻我身者起……”他的声音由低到高,诡异的唱腔在夜晚听来分外恐怖,念到最后他忽然暴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听如此符咒,薛正虎应该是道家弟子。
话音未落,脸盆里的水忽然剧烈地震荡起来,一抹浓重的黑色忽然从水底慢慢地浮上来,在水面上蛇一样蜿蜒游走,脸盆里的水哗哗地溢了出来。薛正虎看清了,那是一团长发,正慢慢地从脸盆里爬到地上。他嘴唇发干,喉咙发紧,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再一次感觉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天枢-天璇……”薛正虎右手摇铃,左手持剑,每念一个词,脚下的蜡烛就亮起一支,明亮的火焰在七支蜡烛的顶端游走,堪堪连成一柄勺子的形状,薛正虎大喝一声,“北斗七星降魔阵!”顿时火焰暴涨,空气中传出一阵焦糊的味道,蜿蜒的头发立刻仿佛被烫到一般猛缩回去。
还没等薛正虎松一口气,洗脸盆里忽然哗啦一声,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得浑身发麻。一只青黑色的婴儿的小手湿漉漉地在他身上摸索,水底下隐隐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阴风扑面,一时间周围的尖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仿佛地狱一般阴森恐怖。薛正虎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继续凝神屏息维持着降魔阵。幸亏早有准备,他猜得不错,医院这种地方死人最多,怨气极为浓重,这些冤魂无处可去,便滞留在此做了孤魂野鬼,刚才一定是听到他的招魂铃,一齐涌出来想要附在他身上。
洗手间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北斗七星降魔阵”秉承天罡正气,绝非这些区区冤鬼所能抵抗。薛正虎轻舒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一个甲马在脚下烧了,这是引魂所用,即使柳君临的魂魄不在附近也一样能够引过来。然后他摸出一张试魂符,把那杯滴了血的酒一饮而尽,猛地喷在符纸上,上面立刻显出一个血红色的人形来,这个应该便是柳君临的魂魄了。
薛正虎满意地点了点头,匆匆忙忙地把地上的东西收起来,这种鬼地方太恐怖了,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苏鹊和何晓依站在521病室的黑暗里,屏气凝神,一动也不敢动。这都是薛正虎事先安排好的,由他本人去洗手间招魂,而两个女生在这里等待,待会他回来的时候会先敲门,打开门之后如果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则要轻呼柳君临的名字把他唤醒,而如果身后什么东西也没有则千万不要出声,薛正虎也不能回头,否则会被冤鬼乘虚而入,轻则附体,重则索命,后果不堪设想。
医院的夜晚格外死寂,白森森的月光射进来,映得角落里仿佛都是模糊的人影。何晓依忽然想起师姐让她剪短发的缘故,于是被剁掉舌头的六个师姐僵硬的身体开始吊在眼前悠悠地晃荡……何晓依脊背上一阵发凉,脸色变得煞白。就在这时,门外隐隐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越来越清晰。
“笃笃笃”,门被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苏鹊看了何晓依一眼,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拧动了把手。“咔嚓”,暗锁弹开,房门拖着一声长长的“吱呀”声打开了,露出门后那个黑黢黢的人影。
薛正虎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包,手指微微颤抖,满脸冷汗,苏鹊和何晓依分明在紧紧盯着自己的身后,瞳孔放大,眼神里满是恐惧,那应该是看到了身后的柳君临,可她们为什么不出声呢?难道因为恐惧把自己的嘱咐都忘了吗?要轻声呼唤,魂魄才会慢慢回到柳君临的身体上。
“喂!”薛正虎被她们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快叫魂啊!”
两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谁也没有出声。
“喂,没看到人吗?”薛正虎心里一阵疑惑,刚才明明在试魂符上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形啊。
“看……看到了……”何晓依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为什么不叫啊?”薛正虎心里猛地一紧,即使是看到柳君临的魂魄,也用不着这样害怕啊。
“因为……”苏鹊咬了咬嘴唇,缓缓地说,“你背着的不是君临!”
不是柳君临?那还会是谁?
薛正虎的背后“唰”地一下凉了。
3、冥界使者
病室里静悄悄地,谁也没有再说话。薛正虎直挺挺地站着,只感觉背上的东西越来越重,他头皮一阵阵发麻,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不知道自己背后究竟背着一个什么样的冤魂。然而他却不得不相信,能冲破“北斗七星降魔阵”的天罡正气附在他身上一路赶回来的,一定是有着莫大的怨气。
苏鹊和何晓依正对着薛正虎,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黑漆漆的走廊里,趴在薛正虎背上的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披麻戴孝,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高高的尖顶帽子上用朱笔写着四个鲜红的大字——“一见有喜”。
薛正虎毕竟粗通法术,见过一些场面的。只见他哆嗦着双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符,朗声道:“在下终南山弟子薛正虎,在此为友人招魂,还请速速退避,勿得相扰!”说着便把那张纸符朝后颈拍去。那张纸符非同小可,上书“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乃是由观音大士之愿力加持,能减除六道轮回众生痛苦,驱鬼降魔,却是佛教中最为尊崇的咒语。这个薛正虎的师父不知道是谁,竟然佛教道教照收不误,紧急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捞起一张符咒就用。
果然,还没等那道灵符拍到脖子后面,背上忽然变轻了,薛正虎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却听见苏鹊轻呼一声:“不好!”何晓依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到了柳君临床头那个又瘦又高的白衣人,那人把头抬起来了,她的心脏猛地一颤,忍不住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那人右手拄着一根长长的哭丧棒,左手漫不经心地摇着一把破芭蕉扇,他面色苍白,容貌模糊,眼球高高突起,两条长长的眉毛耷拉下来,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下面却拖出一条血红的舌头,一直垂到胸口——毫无疑问,薛正虎背回来的是一个吊死鬼!苏鹊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吊在树上晃晃荡荡的身体。
就在他们惊魂未定的时候,那个吊死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哭丧棒就往柳君临的心口刺去。事起突然,薛正虎和苏鹊想要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薛正虎怒喝一声:“我佛慈悲,斩鬼杀魔!”双袖齐挥,一把宽镡厚背的鬼头刀呼啸着幻化成一只带翼猛虎,裹挟着雷霆之势朝吊死鬼扑过去。薛正虎迫不得已,竟然祭出了“七十二路大慈悲斩鬼刀”,他记得当初师父传他法术的时候说过,这种刀法邪恶无比,能将冤魂杀死在九幽之下,脱离轮回之道,永世不得翻身。须知万物皆有灵性,有果必有因,恶鬼若非有极大的冤情,也不至于羁留人间不去投胎,因此使用这路刀法的时候一定要记取我佛慈悲之意,如果不是十恶不赦的恶鬼,绝不能轻易动用斩鬼刀,否则人神共怒,必受天谴。
竟然又是用了佛门的招式!这个薛正虎果然是佛道通吃。
如果不是为了柳君临,他也绝不至于冒着被六界责难的危险动用这路刀法。他本以为斩鬼刀一出,吊死鬼必定形神俱灭,谁知吊死鬼只是在短短的错愕间轻轻挥了挥那把破芭蕉扇,去势刚猛的白虎立刻仿佛撞到什么东西一样化成两股青烟擦身而过。
薛正虎大吃一惊,只感觉背上寒毛耸立,猛地打了个哆嗦。他的斩鬼刀固然称不上炉火纯青,可出师以来从未遇到过敌手,普天之下他实在想象不出要多大的怨气才能在轻轻一挥之间将斩鬼刀化解于无形。这个吊死鬼必定是大有来头。
他不知道那个吊死鬼的惊讶程度更甚于他。这个吊死鬼几万年来拘魂无数,从未遭受过阻挠与反抗,这一次若非事关重大,手下又办事不力,他根本用不着亲自出马,本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吊死鬼不敢再横生枝节,当下又一次挥起了哭丧棒,打算速战速决。
不料这一次哭丧棒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粘滞住一样,举起来仿佛有千钧重,根本刺不下去。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薛正虎正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地念着“般若心经咒”,全神贯注地维持着结界,事已至此,他只有拼力一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眼前这个吊死鬼把朋友的魂魄拘走。
吊死鬼有些气急败坏,这样难缠的对手他还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只不过他也感觉得到薛正虎已经尽了全力,没有办法再让结界更进一步了。于是他将法力加深一重,哭丧棒尖端忽然突出三根倒刺,猛地挥了下去。这一次他已经将功力使出了五成,自信可以一挥击破薛正虎的结界,勾魂摄魄。
就在哭丧棒的倒刺离柳君临心口只有几寸的时候,忽然凭空又多了一重障碍,这一层结界尽管比薛正虎的稍弱,却凭借着一股源源不断的柔劲裹住了哭丧棒,两重结界一刚一柔,把吊死鬼的哭丧棒陷入其中,竟然半分也动弹不得。
吊死鬼满腹疑惑,一转头看到苏鹊也学着薛正虎的样子,双手合十召唤出了结界,恍然之际差点气晕过去。没想到运气这么背,竟然在一晚上碰到两个法术界的高手。刚才已经破天荒地动用了五成的功力,这事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被手下的鬼卒们笑掉大牙,无可奈何之际他只得再一次加大了凝聚在哭丧棒上的法力。
薛正虎维持结界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柔劲,他斜眼飞快地一瞥,看到了苏鹊,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原来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法术界的高手,难怪能毫发无损地带着柳君临从古墓里逃出来。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结界再一次被哭丧棒压弯了,吊死鬼的法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如若不是苏鹊及时出手,柳君临剩下的魂魄也早就被他勾走了。只是现在两个人都已经穷尽了毕生的法力,伤到了心脉,再这样僵持下去恐怕不但救不了柳君临,自己也会性命难保……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何必定要和我们为难?若是想要抓一个替死鬼以便投胎转世,又何必斗得两败俱伤?”黑暗之中,苏鹊终于沉不住气,冷冷地开口了。能让对方知难而退最好,如果硬要僵持下去,她死也不会让他伤到自己的朋友。她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柳君临,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这一场激烈的对决根本与他无关,漫漫长夜之中他安静地仿佛一个孩子。
“不是人,也不是鬼。”吊死鬼抖动着长长的红舌头说道,声音尖利高亢,仿佛在耳朵里磨着砂纸一样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管你是什么东西!”薛正虎气衰力竭,开始大口喘着粗气,“再不退下,我让你形神俱灭!唵-嘛-呢……”他想再一次念出观音大士的六字真言。
“嗬嗬,省省力气吧,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吊死鬼瘦削的身体仿佛竹竿一样空荡荡地在白袍里晃动,蜡纸一样惨白的面孔上忽然显出一层金光,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哭丧棒一寸一寸地向着柳君临的心口推进……
拼力维持的结界在疯狂地吸收着两人的法力,苏鹊和薛正虎面面相觑,显得无可奈何,他们都清楚,结界一旦打破,二人轻则重伤,重则丧命,只是各自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谁也不肯先放手。
就在这时,哭丧棒忽然在离柳君临心口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定住了,薛正虎感觉结界的能量在一瞬间增加了几万倍,不但不再吸收体内的法力,还把源源不断的能量反注回体内,莫非苏鹊还有深藏不露的法力或者镇妖驱邪的神器?他疑惑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苏鹊也以同样诧异的眼神看着他,这样说来,她也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何处了。
两人只顾在这里诧异,却不知道那个吊死鬼今晚气都要被气死了。一开始他以为就凭自己这副面容,怎么也能把人吓死大半,吓不死也就罢了,偏偏又冒出个会斩鬼刀的胖子,眼见胖子抗不住了,却又冒出个法力高强的漂亮女孩,自己的法力一再提升,两人维持的结界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不知道哪里又冒出这样一股力量,强烈的纯阳罡气如江河不断,自己的法力每提高一倍,结界的能量就增加几万倍,当他终于破天荒地把毕生的法力尽数施展开来的时候,他终于彻底崩溃了。
这样强大的结界别说是他,就算是五岳大帝齐齐赶来,恐怕也未必打得破。这一次轮到他的额头上冒冷汗了,这帮少年,暗中一定有高人相助,而这样的人,六界之中没有几个。难道是……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就在这时,结界却忽然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开始反噬他的法力,他原本惨白的面孔此刻变得更白了。吊死鬼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形象了,开始手忙脚乱地从结界中拔哭丧棒,如果再这样僵持,自己的力量迟早会油尽灯枯,那时不但勾魂不成,反而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可是结界的粘滞力太过强大,一只手根本无法把哭丧棒拔出来,慌乱之中他把破芭蕉扇一扔,用两只手去拔,哭丧棒微微挣出一点,法力却流失地更快了,吊死鬼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干脆把两只脚都蹬在墙上了,才终于“扑通”一声,在521病室的地板上摔了个四仰八叉,高高的尖顶帽子斜扣在头上,显得分外狼狈和滑稽。
“喂,吊死鬼先生,”苏鹊对着躺在地上的吊死鬼做了个鬼脸,忍不住想要取笑他一番,“不是说‘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吗?现在天可都快要亮了,你怎么还躺在这里睡觉啊?”
“是啊是啊,光吃饭不干活,跑到这里公费旅游来了?”薛正虎随口附和道。
“你……你们……”吊死鬼的声音显得更加急促,仿佛就要被气得哭出来。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帽子,尽管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嘲笑的意思是很明显的了,“得罪了我,没你们的好处!你们等着,我还会再来的。”
吊死鬼害怕那个高人再度出手,只是恨恨地骂了一句,仆地而灭。
4、软系红丝
“喂,晓依,醒醒,快醒醒!”
何晓依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叫她,昨晚昏迷之后依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现在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眼前凑过来一张笑嘻嘻的大脸。
“啊,君临。”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忽然又害怕他再一次晕过去,情急之下只好把脑袋偏向一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柳君临的病床上,不禁嘟囔道,“让我起来啊。”
柳君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让到一边,侧过身子轻轻地把她扶了起来,“昨晚的事情苏鹊他们已经和我说了,你没事吧?”
何晓依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尽管想一想那个吊死鬼还是有些后怕,不过看到柳君临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她又怀疑那只不过是梦中的幻象,“你怎么起来了?”
“不起来又怎样?难道让你在这儿照顾我一辈子?”柳君临嬉皮笑脸地说道,转眼看到何晓依嗔怒的眼神,忙又加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也许真的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过了就好了。”
“还好意思说?”何晓依抿着嘴一笑,“人家苏鹊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你还在这厚着脸皮说自己受了惊吓?”
“呃……这个嘛,”柳君临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个咱回去再细说吧。”
“回去?回哪儿?”何晓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回学校啊,你傻了?”柳君临轻敲了她脑袋一下,“你总不会想赖在这里吧?刚黄旭打电话来了,说是这几天那个教高数的刘老太点了几次名,指名道姓地要把咱几个挂了呢。”
“可是,可是你真的没事了?”何晓依不相信似的看着他的眼睛,昨天苏鹊和薛正虎还说他是将死之人呢,竟然瞬间又变得活蹦乱跳了。
“当然没事了,不信我给你来个后空翻转体七百二十度。”
“省省吧你,”何晓依轻轻地给了他一拳,“咦?对了,苏鹊他们呢?”
“哦,他们呀,”柳君临一边躲开她的拳头一边道,“早上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说是有什么急事。不管他们了,省得给咱当电灯泡。”
“你去死!”
此时薛正虎正气喘吁吁地沿着西凉山下的小路往上跑,西凉山其实是一个坟包样的土丘,建校之前这里是一片荒凉的坟场,由于树木茂盛,走进来的人即使在夏天也能感觉到丝丝阴风,更兼有学校里最恐怖的古建筑老宿舍楼,因而平时上来的人并不多,崎岖的小路上已经长出了茂盛的青苔。
“喂,苏鹊,等等我。”薛正虎跑得一脸油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哎,有没有搞错啊大哥,”苏鹊两手叉腰瞪着他,“是你说要在这里揭开真相的,怎么反而要我带路?”
原来苏鹊一大早就接到了唐春明的电话。唐春明那天从病室离开之后就直奔警察局找到了舅舅叶景龙,“古墓血衣”这样几十条人命的惊天大案,警察局不可能没有记载,然而因为一直是一个无头悬案,历任局长都把这份材料一压再压,封存在绝密档案里,莫说是唐春明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即使是叶景龙本人私自拆开这份档案也是不符合规定的。
只不过叶景龙天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从上任的第一天起他就发誓要揭开所有的悬案,由于大多数案子已经年代久远,用常规方法根本无法继续下去,因而很多时候破坏规定也是有的,为此没少引起上司的不满和下属的投诉。这一次他更是冒着绝大的风险偷偷把那份秘密档案复印了一份,交给了唐春明。
唐春明不愧是天生做侦探的料,他拿过档案只匆匆看了一遍便很快注意到一个很容易被别人忽略的细节,档案上所附的现场照片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神态安详,双手很自然地放在膝盖上,而只有角落里的那一个人把双手按在了胸口的尖刀上。这说明在这几十个死者当中,至少有一个是自杀的!
当时苏鹊一听这话,立马在电话这边嚷了起来:“靠,你是说那人把棚子里的工友全部杀光,然后又自杀?”
“不排除这个可能,”唐春明的声音里满是大侦探的派头,他一边转着手中的圆珠笔一边说,“只是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把他的工友全部杀光,又为什么要自杀,而那二十七个人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地被他杀死,即使逃不掉也不至于一点反抗都没有啊,除非……”
“除非他们是自愿被他杀死的。”苏鹊呆呆地接口道,“可是,这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的,”薛正虎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忽然间变得脸色惨白,他一把把苏鹊的手机抢了过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吼道,“你说他们一共几个人?”
“二十七个,呃,不对,加上自杀的那一个,一共二十八个。”唐春明的声音懒洋洋地,“好了,没空跟你们废话了,我得办正事去了。”
手机缓缓地从薛正虎的手里滑了下来……
两个人在西凉山上的树林里绕来绕去跑了很久,才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山顶。这里树木稀疏,视野开阔,天边吹来淡淡的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背后不远处就是学校有名的鬼屋老宿舍楼,建筑师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样的光影效果,从远处看起来仿佛整栋楼的边缘都在缓慢地流动,和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
“喂,你该不会想在这里拍照吧?”苏鹊弯下腰,将两只手按在膝盖上,呼呼地喘着气,“据说在鬼屋前拍照底片里会出现一些模糊的人影哦。”
“嘘,你看。”薛正虎伸直了手臂指向西南角。
苏鹊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禁不住微微一愣。这里居高临下,刚好看到那天和柳君临一齐闯入的古墓的位置,只不过现在看来那里只是一片光秃秃的不毛之地,根本没有什么高大的坟堆,连一座小坟包都看不到,似乎当年那些建筑工人把这一带都铲平了。苏鹊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薛正虎。
“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唐春明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让我看着很不爽,不过他的推断还是为真相的揭开提供了莫大的帮助,”薛正虎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个人没有丝毫的杀人动机,并且通常情况下杀人也绝用不着使用二十七种不同的方法,除非为了某个神秘的原因或者想要向人暗示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苏鹊猛地止住了话头。
“‘二十八鬼杀阵’,”这个词一说出口,薛正虎也忍不住有一种想要干呕的感觉,“那些人全部赤条条地坐在盘子里围成一个圈,死状各不相同,尽管没有亲眼看到那些照片,我还是可以肯定,二十八个死者对应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
“你是说那些工人自愿被杀死,然后排成鬼杀阵?”苏鹊摇摇头,不敢接受这种说法。“二十八鬼杀阵”在法术界几乎是一个禁忌的名词,原因就是这种阵法太过邪恶。二十八个死因各不相同的人所形成的二十八股怨气在鬼杀阵中融为一体,相辅相成,并且借助于天上二十八星宿的力量,其怨气远胜于简单的叠加,对于一般法术界的高手而言,莫说破阵,全身而退都难。
“事情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自愿被杀死的话怨气十分有限,并且那也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工人,无缘无故也绝没有害人的必要。据我看来,他们应该是被法术界的高手催眠之后从容杀死的,”薛正虎咽了一口唾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自杀之人便是这场凶案的罪魁祸首。”
“什么?”苏鹊忍不住又大嚷起来,“他疯了!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我也还没有想清楚,‘鬼杀阵’绝不是用二十八种不同的方法把人杀死这么简单,还需要借助于一个高手的法力将其激活,只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建筑工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法力?”
等一等,建筑工人?薛正虎的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快,给唐春明打个电话。”
“干嘛?”苏鹊不情不愿地拨通了手机。
电话刚一接通薛正虎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抢了过去,“喂,春明吗?帮我查一下7号楼的设计师的资料,对,就是那个设计罗汉法身的建筑师。”
唐春明在电话这边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嗬,不错嘛,都想到这一步了,不愧是我大侦探的室友,哈哈……”
“靠,少废话,快去查!”苏鹊不耐烦地在电话边嚷道。
“哟,苏大小姐也在啊,哈哈,”唐春明话锋一转,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老实说,我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已经查过了,那晚在工棚里死去的只有二十七个是工人,自杀的那个,正是7号楼的设计师。”
薛正虎缓缓地挂断了电话。原来如此,难道设计7号楼镇压婴儿沟的冤魂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这样看来,他在7号楼的设计中秘密给婴儿沟的怨气留了一条通道,之后又一手策划了“二十八鬼杀阵”。那个建筑师究竟有多大的怨恨,竟然不惜牺牲自己,要把所有闯入阵中的人赶尽杀绝!只是死的人越多,婴儿沟和鬼杀阵的怨气也就越强,再这样发展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喂,你看,那是谁?”苏鹊忽然拉了拉薛正虎的衣袖,呆呆地看向西南角的那片空地。
一个白色的人影缓缓地穿过那片高高的杂草朝空地走过去,在他的腰上拴着一条长长的红线。
“唐春明。”薛正虎喃喃地说道。
就在这时,那个白影忽然有了变化,从苏鹊这个角度看过去,唐春明的身体忽闪忽闪的,一瞬间竟然有些支离破碎,只是那条红线却显得分外清晰。
“不好,快去拦住他。”苏鹊慌慌张张地想要冲下去。唐春明这个疯子,一定是从秘密档案中得到线索之后想去现场查个究竟。
“慢着!”薛正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苏鹊,“用不着我们插手。”
“你让开!”苏鹊忽然间变得大为恼火,这个死胖子,亏还是唐春明的室友呢,自己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竟然还阻止自己下去救人。就在她将要发作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唐春明的身影一闪之间已经站在了那片空地的中央。
苏鹊忽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唐春明竟然仿佛迷路一样在那片空地当中来来回回转起了圈子,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他脸上惶恐惊惧的神色,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然而这种现象只持续了几分钟,之后唐春明用力拉了拉腰里的红线,顺着红线又走了出来。
“这是……”苏鹊疑惑地看了看薛正虎。
“‘鬼杀阵’虽然恐怖,本身却并不能杀人,它只是借助于强大的怨气凭空生出一个结界,形成一个扭曲的空间,走入其中的人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因而尽管从我们这个地方看去只不过是一片空地,而唐春明却能看到高大的坟堆、鲜红的血衣甚至纠缠的头发,即使是白日高悬,在他眼里也依然是亘古的长夜,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换句话说,闯入‘鬼杀阵’中的人都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恐惧窒息而死的。”
苏鹊想起那天闯入古墓时铺天盖地的头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来那些都是幻觉,“也就是说,‘古墓血衣’的秘密永远只能远远地观看,而不可能闯入其中进行调查。”
“不错,之前的警察局长毕竟不可能个个都是饭桶,他们应该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异样,只不过谁也无法把调查进行到底,所以才成了一件惊天悬案,”薛正虎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唐春明也真是个天才,尽管他不了解真相,以为古墓的幻觉是瘴气产生的,却能想到这样一个破除幻觉的方法,事先把红线拴在一棵树上,遇到不测便可顺着红线一步步走出来。”
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似乎要下雨了,苏鹊瞥了一眼身后的老宿舍楼,阴森森的,有些骇人,隐约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飘啊飘。她的心里猛地一紧,急匆匆地沿着下山的小路往前走,“我们回去吧。”她头也不回地说。
“苏鹊。”薛正虎忽然在身后叫住了她,声音严肃不似平常,“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你说。”苏鹊听他说得郑重,不由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会法术的都是危险的人物,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薛正虎不动声色地说道,“任何一个人,一旦学会了法术,便总要背负一定的使命。两个会法术的人无论是敌是友,总是要各自为战,井水不犯河水。老实说,我并不清楚你的身份,也无意探听你的虚实,不过你要是胆敢对柳君临不利的话……”
“怎样?”苏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心想难怪唐春明他们平日里说他神经兮兮的,果然有些不正常。
“我会杀了你!”薛正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
5、青丝再现
唐春明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电扇。同学们都上课去了,他却故意翘掉晚上的课,只为继续实施他的秘密计划。
寝室里的空气闷热而潮湿,唐春明想到白天在古墓里看到的种种,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当铺天盖地的头发朝他蔓延过来,将他紧紧地缠绕在里面,从鼻孔、嘴巴和耳朵里钻进去的时候,他真的感到一种强烈的绝望和窒息,那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就死在那里了。幸亏早有准备,依靠那一点残存的信念拉着红线走了出来。
看来“古墓血衣”的案子一时间没有办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了,而剩下的一个可能揭开这一系列离奇案子的地方便只剩下——7号楼29层。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唐春明一看,是他那做警察局长的舅舅叶景龙打来的。叶景龙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他说唐春明要的7号楼的设计图纸已经派人送过来了,让他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电话刚一挂断,寝室的门就“笃笃”地响了,反倒把黑暗中的唐春明吓了一跳。他把门拉开的一瞬间,忽然微微一愣,黑漆漆的走廊里,竟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他紧张兮兮地四处观望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抚摸他的大腿,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不禁“哇”地一声叫出来。
“哥哥,”脚下是一个看上去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长长的羊角辫,正吃着冰激凌眼巴巴地望着他,“呶,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
唐春明把小女孩怀里的包裹接过来一看,不禁哭笑不得,那正是叶景龙帮他找到的7号楼的设计图纸。他心里暗骂舅舅糊涂,这么重要的资料,怎么能委托这样一个小不点送来,刚才还以为门外没人呢,白白把自己吓了一跳。转念又一想,也许并不是叶景龙的问题,这么小的女孩根本不可能认得从警察局到寝室这么远的路,那也就是说,是舅舅派来的警员在宿舍门口把图纸交给了这个小女孩,可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说临时接到了紧急任务?唐春明摇摇头,改天一定要和舅舅好好核实一下这件事。
唐春明把那一大叠图纸小心地在桌子上摊开,他是学土木的,这一类东西不难看懂。他发现整个7号楼1-28层的布局是完全一样的,甚至连30层也是如此,唯独29层设计奇特,走廊扭曲盘旋,仿佛一座复杂的迷宫,和整栋楼显得很不协调,他不懂法术,因而无法了解建筑师的用意。
就在唐春明专心致志地研究图纸的时候,他忽然感觉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不知道为什么,脊背上忽然“嗖”的一下,他缓缓地把头转过去,那是——那是什么东西在外面飘来飘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张纸片旋转着削开夜风,夹着尖利的呼啸朝他的脑袋掠过来,唐春明下意识地往后一闪,“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等他呲牙咧嘴地捂着屁股爬起来的时候,那张纸片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桌子上。他凑上去一看,顿时手脚冰凉——纸上印着的,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血掌印!
唐春明飞快地冲到窗台上,夜色迷蒙,什么人也没看见。他拈着那张纸片,呆呆地站了许久。毫无疑问,这是一封恐吓信,也就是说,凶手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警告他再要多管闲事,便要对他下手了。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已经渐渐接近了事情的真相,不然凶手用不着如此紧张。
唐春明跟着叔叔办案多年,可不是轻易便被唬住的人。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时候差不多了,该行动了。
午夜。7号楼28层。
电梯鬼魅一般徐徐升上来。
“叮咚”,门缓缓打开。唐春明一脸正色地从里面走出来。
因为并没有电梯直达29层,他已经在洗手间里藏了很久,好不容易瞒过清楼的老大爷,一直等到现在才偷偷地爬上来。可以推测,新闻院的那位师兄也差不多用了和他同样的方式。
唐春明所谓的秘密通道其实是天花板上留出来给维修人员使用的,平时一直虚掩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不过谁让这位自称“福尔摩斯第二”的神探有明察秋毫的习惯呢。他可以对夹在墙缝里的一根头发丝研究半天,当然不会放过学校里任何一个隐秘的角落。
因为没有梯子,爬起来比较费劲,唐春明好不容易借着窗台和消火栓之类的东西攀爬上去。像白天一样,他把红线的一端拴在腰上,而另一端,则系在天棚底下的消火栓上。他并不清楚进入29层会不会产生幻觉,只是出于谨慎,有备无患。
天棚里漆黑一片,他随手把带来的手电拧开。
“哦?”他低低叫了一声。脚下的一片灰尘里,几个模糊的脚印若隐若现。他猜得不错,那个师兄果然是从这里上去的。
28楼以下即使晚上封了楼,也还是有几盏昏黄的应急灯照明。29楼则不同,因为平时是封锁的,各个窗户都拉了帘子,只在重要会议时开放,所以唐春明从地板上钻出来的时候,感觉比天棚里面里面亮不了多少。只有手电筒细细的光柱被吞没在远处的黑暗里。
他慢慢摸索着朝前走过去,因为太久没有通风,空气显得沉闷而压抑,间或传来腥臭和腐烂的味道。他尽量把脚步放轻一点,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中任何一个声音都是恐怖骇人的。
“啪!”唐春明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电筒重重地摔了出去。
什么也看不到了。周围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好在唐春明心理素质不错,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他很清楚,疑心生暗鬼,千万不能自己吓自己。
手电的灯泡摔碎了,看来是没办法再用了。但是刚才绊到什么东西了呢?唐春明顺手在地上一捞。
满满的一大把头发。他的手哆嗦了一下。
别吓自己,千万不要吓自己。他不断地对自己说,嘴唇却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却漫长得仿佛几个世纪。
啪嗒,啪嗒……是拖鞋拍到地上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分外清晰和骇人。
幻觉,一定是幻觉。唐春明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双手拼命地在地上摸索,他想找刚才上来的入口,可是楼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往腰上一摸,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红线,摸到手里的只是一大把又一大把的头发。
嗡——什么东西响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发现大体上在窗户的方向,有微弱的光亮在一闪一闪,漆黑中显得空灵而诡异。仿佛落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他不顾一切地狂奔过去,也不在乎脚下到底绊到了多少堆头发。
手机?竟然是手机!唐春明愣住了。他知道当天警察已经来过,不可能让这么显眼而且重要的线索遗留在这里。那么,这部手机是——自己的手机?他下意识地一摸口袋——果然是空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费劲地哆嗦着双手去拿手机,他再也没有办法骗自己,知道此刻已经身处重重危险之中,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黑暗里狰狞的狂笑。是的,几乎在一瞬间,四周有什么东西开始活动了。他必须拿到手机,然后,求救。
终于拿到了。他轻舒一口气,翻开盖子。手机的背光一闪,豁然照亮了周围一大片区域。电光石火之间,他看见了窗台边沿的几个歪歪斜斜的用血写成的大字:一切都是我的罪!
滴答,滴答……有什么东西在流动。食指上隐隐作痛,猛然抬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指尖已经被咬烂了。脸上痒痒的,有风?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窗户是开着的。
唐春明的心快要跳出来。一切都是我的罪?什么意思呢?难道自己的生存,是个错误?《圣经》里说人的出生是带着原罪的,是这个意思吗?可那是谁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控制自己写下的呢?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的话,很容易对警方造成误导。
啪嗒,啪嗒……拖鞋声渐渐近了,却忽然在走廊的出口处戛然而止。
接着,他看到一副十分诡异的画面:两个全身穿着拖地白袍的人悄无声息地从面前走过,头上戴着顶尖尖的白帽子,手上提着一盏白纸糊住的灯笼。提灯的过去,又是两个相同装束的人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吊着一块白色的烂布条,神情肃穆地走了过来。最后面跟的人就显得很不协调,他面容呆滞,穿的却不是白袍,而是一身很时尚的“KAPPA”运动装……
“KAPPA”?他记得许广达说过,那个跳楼的师兄穿的就是“KAPPA”。他忽然想起来那叫招魂幡,是出殡的时候才用的……唐春明的血“唰”的一下凉了。那些人,是引着师兄的冤魂下黄泉路吗?
他悄悄合上手机,瑟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好在并没有人转过头来注意他,那支奇怪的队伍径直走向另外一边的走廊。借着灯笼的微光,唐春明隐隐看到走廊里的天花板上有大把大把的头发垂下来,走廊深处依稀还可以看到几个白色的身影吊在上面,僵硬的身体随着头发微微晃动……传说中的“婴儿路”?不可能的,那只是传说,无稽之谈。唐春明安慰自己道。
啪嗒,啪嗒……拖鞋声又响起来了。
“啊——”一团头发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冷不防从窗户后面迅速绕住了唐春明的脖子。
“救……救……命!”他的力气不算小,可是此刻竟然被那团头发勒得喘不过气来,脚下不知不觉地朝窗户移动过去。他拼命地挣脱,却渐渐没有力气了,一张脸缓缓涨成血红色,又渐渐憋成紫色。
半个身子已经探在窗外了,仿佛趴在悬崖边缘一样,他看到地上的东西都缩小成一个点,楼顶的夜风吹来,他感到一阵眩晕。他张开双手,死死攥住了两边的窗框。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他看清楚了底下的那双眼睛。
“是……是你……”他拼命张大嘴想说出话来,一团头发迅速顺着他的嘴巴钻了进去。
没有人回答他。那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泛出红通通的颜色。唐春明的手丝毫也不敢放松,指甲几乎要嵌入窗框的木头。双方死死地僵持着。
啪嗒,啪嗒……那双拖鞋终于走到他身后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转过头去看,却终究不能移动半分。
身后,戴着扭曲的铁面的高大汉子趿拉着拖鞋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不慌不忙地把他嵌在窗框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