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妻子重生回退婚前》 作品相关 和妻子重生回退婚前 作者:春枝晓 文案: 表面上笑眯眯的玻璃心年下阴湿男鬼 × 无意识训狗的温柔大姐姐 —— 陆行则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发现自己拿了龙傲天退婚剧本。 见到未婚妻的第一眼,他发现云氏的建筑竟这般高耸,一点光也不曾照拂到她身上。 静默,守旧,未婚妻和这个古老又腐朽的家族一样死气沉沉。 陆行则本就对这种人敬而远之,退婚的话语落在在舌尖。 但他和云霜月对视的一瞬间,觉得云霜月好像在求救。 最后陆行则和云霜月成婚了。 云霜月其实对小了自己这么多的陆行则成婚没什么实感。 他性格张扬而离经叛道,嘴里时常会念叨些她听不懂的话,近年来在修仙界声名鹊起。 彼时春衫少年郎,笑看风华不知愁。 她欣赏又艳羡,依稀透过他看到少女时代憧憬成为的模样。又念及自己年长,于是日常更是对他百般迁就,万般纵容。 只是相处时间越久,云霜月会察觉到陆行则偶尔隐藏的真实情绪。 比起呆在在云氏,他更喜欢去外面冒险。 比起和她两个人相处,他似乎更喜欢广交好友把酒言欢。 他会用云霜月的袖子盖住自己的脸,闷声说:“如果没有婚约,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醒来后云霜月发现自己回到退婚前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已知的未来和陆行则的追求,想了家族的谋算和不堪。 或许…或许这一世应该放手,帮陆行则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已经被家族死死困住,不该成为别人的牢笼了。 婚约解除顺利到不可思议。 一开始陆行则如云霜月预料那样很开心。 只是。 云霜月有些困惑。 为什么陆行则最后会流泪呢? —— “后来的陆行则才迟钝意识到,分开二字其实不用说出口,或许就在藏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看向他的眼神中笑意不再。” “恍惚间明白,原来命运撕开温情的裂隙时,连尘埃落定的声响都吝啬给予。” —— 双重生,双c 非传统火葬场文学,非大女主,非剧情流。 自割腿肉小情侣文,双视角穿插描写。 第一章 作话,一定要看。 内容标签: 年下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重生 轻松 追爱火葬场 主角:云霜月,陆行则 ┃ 配角: ┃ 其它:追妻火葬场,修仙,重生 一句话简介:不要啊老婆,真的不处了吗? 立意:认识正确的自我 第1章 当年事 腊月初一,碎玉乱琼覆长街。 此时暮色将临,云氏酒楼檐角冰棱已经挂了半尺。两个短打伙计踩着梯子,正往那鎏金飞檐下挂红灯笼,楼内人声鼎沸,惊得檐上积雪簌簌落在他们后颈。 “豁,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吧,下的真够大的!”小二挂好灯笼后搓了搓冻红的手,哈出一口白气。 他回头看了看酒楼里热闹的景象,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和他一起挂灯笼的小二,压低声音问道:“天字一号间那位什么来头?连紫霄宫主和仙盟的那几个长老都携礼来贺。” “剑衡仙君陆行则啊!你连他都不知道?”旁边那人语气带着震惊:“今日是他的生辰,数不尽有多人想借着这个机会凑到他面前想搏个眼缘呢。” 那小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才从下界调上来,消息都落后好久了。”不过他对这个剑衡仙君感到十分好奇,示意另一个小二继续说。 “罢了,既然你是从下界来的消息不灵通也正常,毕竟陆仙君崭露头角才几年!” 那人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还用手给他比划起来:“一切都要从那年百盟大比说起,陆仙君无门无派唯有手中一剑,就这么赤条条地凭借那把剑力压仙盟数千天骄,夺得头筹!” 话未说完,楼内突然爆出喝彩。半敞的雕窗上剑影纷飞,好似能将这暮色都割成片片金鳞。 “瞧见没?”那个见识多的小二指着窗棂:“那就是陆仙君的剑气。” “这招式瞧着确实漂亮,但是无门无派能压过仙盟弟子?”他有些不信:“吹的吧?” “诶,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仙君!”那人用灵力幻化出一片幽蓝的龙鳞,继续说道:“有年北海闹蛟龙,所过之处浪涛百丈。陆仙君一人乘龙御剑七昼夜,生生把那恶蛟钉在了海底!” “这几年间仙君一统百仙盟,剑诛十三魔,净化不渡川……诸般事迹数不胜数,当真是少年风华无双,如今修真界再无一人能出其右。”他感慨道。 “年纪轻轻就如此风光。”小二看酒楼内天字一号那层人声鼎沸,皆穿的光鲜亮丽,极具特色:“想必陆仙君必定广结好友,红颜无数啊。” 但是这次那人却迟疑了一下:“广结好友倒是真,只是这红颜无数……”他压低声音:“倒是听闻陆仙君早就成婚了。” —— “他早就成婚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个穿着艳丽的红衣女子猛地一拍桌,对旁边一身刀疤的男子大声质问。 “姑奶奶你能不能轻点!”那男子见桌上的酒碗都被震歪了,慌忙拿粗粝的手掌去扶:“这又不是秘密,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啊,而且你也没问过……” “我若知道还问你作什么?”红衣女子正要发作,忽觉四周投来异样目光,这才发现领桌宾客都在侧目。 她讪讪理了理裙子,轻咳两声:“没听陆哥提起过这茬啊。” “人家的私事何必挂在嘴边,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男人随口一说搪塞她,注意力完全被侍女刚端上桌的酒壶吸引了。 只见他大手抄起一个精致的酒壶就咕咚咕咚往嘴里倒:“好酒!哈哈!果然只有在云氏才能找到如此佳酿。” “喂!别装聋。你和陆哥这么多年交情,说多点会死啊!”红衣女人见他那样,用尖锐的指甲掐着刀疤男的胳膊把他从美酒乡里拉出来:“他妻子究竟是什么人?” “嗷!嘶……”刀疤男疼地直抽气,五官都有点扭曲了:“你下这么重的手要干嘛。” “酒酒酒!这酒究竟有什么好的!” 男子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你不是问他妻子谁吗?哝!这酒哪来的。” “云氏的醉仙酿啊。” “那不结了。”刀疤男跺了跺脚下的织金地毯:“世人皆言云氏商路纵横九洲,而陆行则娶的,就是那云氏长女——云霜月。” 而听到这话女人却霍然起身,声音拔高:“那小柔怎么办,她……唔唔!”话还没说全,便被一只漂亮的手捂着嘴拉了下去。 是一位长相甜美的粉衣女子,正是红衣女人口中的小柔。 小柔刚刚就坐在红衣女子旁边听着,知道剑衡仙君的妻子时便开始有些神思不属,一时不查她的好友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见无数视线朝这边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周围人笑了笑。 本想就此揭过,谁料那拍案的声音把这次宴会的主人也吸引了过来。 “呦,这是怎么了?”那人朗声笑着问道:“不会又在编排我吧。” 只见说话的青年沐着暖融融的灯火而来,一席红白锦衣,在冬日像是一团招摇的火。头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偶尔几缕碎发落下来主人也没有要管的意思,马尾仅用发带绑着,上面缀着价值不菲的珠玉。像是随手扯了一根绳子就算作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落拓不羁。 “能有啥事,火曼儿这女人不经常这样一惊一乍的!”刀疤男冲青年扬了扬手里的酒壶:“倒是你陆行则,终于肯从你那堆追随者里出来了?” 他朝在他旁边站定的陆行则挤眉弄眼道:“我看他们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前几年你被云氏关着还好,后面那群老东西就管不住你了,你的拥趸们简直是越来越狂热了。” 刀疤男对着陆行则夸张地抱紧双臂抖了抖肩膀,好似这样就可以抖掉鸡皮疙瘩一样。 这贱样换来的就是陆行则的靴子直直踹在了他脆弱的屁股上,笑骂他:“你假酒喝多了吧左邢,胡说八道些什么。” “……被云氏关着是什么意思?”一道纤弱如蒲柳般的声音插了进来:“是陆哥哥你妻子对你做了什么吗?”小柔的语气有些焦急。 我的妻子? 哦,说的是云霜月。 她能对我做什么啊,我们关系跟亲兄弟一样铁好吗。 听到这话,陆行则反应过来后用眼神质问左邢是不是趁他不在发酒疯乱说了什么,后者瞪大眼睛猛猛向他摆手摇头,用口型道:“这我真的啥都没说,她自己想的。” 此时的小柔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有些唐突,想找些话题掩盖一下。 于是她看着陆行则灯火下优越的眉眼,有些怅惘地轻声问道:“陆哥哥的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 云霜月是什么样的人? 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于是一时间也没答上来。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云霜月的时候,那是陆行则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十七年。 他是去找云氏退婚的。 记忆里那个清晨的雾气总是散不去。 云氏的禁制不让他使用灵力,于是陆行则就被山上的雾气和云氏错综复杂的地形绕得头晕。 那时的他正攥着碎石在地上刻下不知道第几遍的“此路不通”了,迷雾深处就乍起一阵清透的铃铛声。 他抬眼望去,正撞见素白祭袍从雾中浮出——裹在层层复杂绣纹里的人身形单薄得像片雪,脖颈间血色符文如枷锁蜿蜒,偏生唇边一点艳色的朱砂痣才赋予了那人一点活气。 “公子是何人?” 她的声音也很冷,鸦羽似的睫毛垂落,让陆行则无端想起幼时喜欢捕捉的凤尾蝶。 后来他让云霜月带他去找家主,一路上和她搭话半天也得不到一个字回应,无聊的陆行则就数着她腰间金铃摇晃的节拍。 一千七百余步,铃响九百八十三声。 她广袖拂过的地方雾气退散,露出雕着异兽的廊柱,那些东西和云氏一样诡异的很,兽首的眼珠会随着脚步转动。不过那时的他却只顾着盯着云霜月被绸缎裹得严严实实的后颈,想着那下面是不是藏着什么未愈的伤口。 然而云霜月到了正厅后的高冷又是另一种模样。 家主唤她名字时,云霜月身上的生机好像被彻底夺走了,整个人仿佛被关进棺材那样死气沉沉,和路边枯死的树枝没什么两样。整张脸白地像生宣,就连嘴角的红痣也如同干涸在纸上的胭脂。 吃人的家族,里面关着我的未婚妻。 或许是英雄主义作祟?还是什么别的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反正当年的陆行则就盯着云霜月黑漆漆的眼睛,把退婚的话给咽了下去。 …… 所以云霜月是什么样的人呢。 半晌,小柔才等到陆行则开口:“她啊,其实是个……” “砰砰!” 后半句小柔并没有听到,因为外面放起了烟花,青年的声音被盖住了。 她只看到离陆行则最近的左邢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 “这般样式的烟花倒是头一回见到!” “哈哈,真是大开眼界啊!” 楼顶忽然绽放的烟花如同金蛇游穹,百来座莲花烟火次第盛放,火凤衔珠的奇景引得满楼惊叹哗然。 天上夺目的亮光倒映在小柔的眼眸之中,只是她觉得这点光芒远没有陆行则的眼睛明亮。 她想,或许不用知道后半句话了。 仙君的妻子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然他的眼睛为什么会在提起妻子时,如此明媚? 竟让这声势浩大的烟火都逊色了。 而这位眼睛明亮的仙君也没多瞧上几眼这漂亮的烟火,只见他突然朝客人随心所欲开口道:“我有事先走了啊各位。”挥挥手留下一句:“我老婆催我回家吃饭!” 竟直接甩下一众人,翻窗跳入了这茫茫雪夜之中。 第2章 当年事 “簌簌——簌” 靴子踩过院子中的雪,陆行则自己提了一盏灯笼回到房门口。这院落成婚后一直是云霜月住着,此时子时刚过,已经是陆行则生辰的第二天了。 屋内暖橙色的烛光透出来,陆行则像狗甩水那样抖落头上的雪珠,顺便在外头站了一会散掉刚刚宴席上带出来的酒味。 随后他调整了一下头上的发带,才推开门朝里头的人道:“云霜月,我回来了。” 其实云霜月大了他好几岁,这么直呼其名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成分在,旁人听着也全然没有亲昵的意思。 可陆行则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叫。 难道学着云氏那几个老东西一口一个“霜月”“小月”?那也太怪了。 陆行则称呼一些比自己年长的女性统一用“姐”,不管熟不熟。因为他觉得这样可以很好地拉近关系,打探情报还是日常闲话都更容易进行。 但唯独对云霜月,那些市侩的亲昵都失了效。 而且陆行则不认为自己需要用称呼和云霜月拉近关系,从红绸的两端被牵起时,他们的羁绊就已经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一种了。 如果两人愿意,就算在最为平淡克制的拥抱中,人类这两颗最脆弱心脏之间的距离也能趋于无限近,再一步就能彻底将对方揉进怀中融入这森森白骨与血肉之中,再无缝隙。 可没必要啊,陆行则并不需要和云霜月如此亲密。 他把云霜月当朋友处的啊,这也太肉麻了吧! 不过要说在称呼这点上,云霜月就跟他完全不一样,颠覆他初见她的那副死人劲,惯用一些亲昵的小字来唤陆行则。 若是旁人听到那些黏糊的称呼,必会怀疑自己是否撞破了一对爱侣的呢喃。 就比如眼下陆行则刚踏入房间,里面温暖的气息就包裹着云霜月含笑的声音传了过来,轻缓而低柔。 他听到她说。 “小则回来了。” —— 云霜月身着宽松的锦织白袍跪坐在蒲团上,身前琴案上的琴被一堆账本和针线代替,她此时呈现了一个放松的姿势朝陆行则看来,摇曳的烛火给她长年苍白的脸颊添了点血色,皮肤甚至被照的有些透明,可以看到纤瘦身体上青色血管的脉络。而且云霜月的五官内敛娴静,圆钝的眉眼让她在沉默时更像一尊玉质观音像,只有在说话时牵动嘴角那颗红痣,整个人才生动起来。 “你的发带是不是被扯坏了?”云霜月就看到了陆行则在门口整理过的发带,一下就猜到了什么,弯了弯眉眼招呼他过来:“今年的发带刚好绣完,把旧的换下来试试这条新的吧。”说着她把针线凑到淡粉色的唇边咬断,拿着发带朝他晃了晃算作展示。 陆行则摘了发带,有些别扭地走过去在云霜月旁边坐下,他觉得云霜月招呼他的样子有点像招狗。 虽然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但是陆行则回清淮的次数很少,导致他到现在还没有习惯。 为了甩开这种别扭感,他随口开启了个话题道:“姬芜珩做出了新药,我给你和东极山的特产一起带来了。”说罢摘下手上的一只储物戒,连带着旧发带一起递到了云霜月手中。 “就是那个之前帮你看病的白毛男,近几年混了个神医的名头。我在东极山清剿魔教的时候碰到他了,他让我把药带给你,看看这次能不能消去你身上那几道云氏给你留下的伤口。” 只是在接触到云霜月手的时候他顿住了。 那双苍白的手上又多出好多道细痕,看伤口颜色完全是新添上去的。刚刚陆行则在远点的地方还没看发现,如今凑近才看清。 他收起漫不经心的样子,下意识抬头去看云霜月的脸。然而这双手的主人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仍然笑盈盈的接过他的东西:“芜珩越来越厉害了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后又担忧道:“只是东极山地势险峻,又有魔教在那作乱,你们可有受伤?” “受伤?有啊……不过不是我。” 陆行则故意拖长调子,看面前这个真正的伤患又要急切问询,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云霜月受伤的地方往前拖:“受伤的人在这。” 他盯着云霜月的眼睛问:“这是怎么回事,看这伤口的气息和你身上的一样,云氏那群人又来找你麻烦了吗?”陆行则皱起眉头:“我当年在不渡川削去他们大半势力,如今这群人如同被剁去四肢,连苟活都够呛,哪来的力气伤你。” 云霜月愣了一下,开口和他解释道:“别担心,这伤口对我来说不是很疼。这次不是他们主动找的我,我去了老宅一趟取点东西。” 见他披散头发面容都有些看不真切,云霜月就先把他的俊脸扭过去,拿起手边的梳子想转移话题:“这次出去一趟,头发怎变得如此毛躁,闯荡几年还和从前一样不稳重。” 陆行则的头不老实地动了一下,看这架势就是想把头扭过来继续追问,云霜月拽着他头发不让。 “嘶……痛!”陆行则叫了一声,老实了。 云霜月笑了笑,放松了力道但没松手:“痛就不要乱动。” “到底什么东西值得你再受一遍这种伤?”陆行则察觉到云霜月的企图,没让步。 他感受到后面齿梳的力度,想起姬芜珩看见云霜月伤口第一眼时说的话。 “剑意入骨,刻于神魂,此痕难消。” 云霜月这次背着他究竟去取了什么东西? “嗯……好吧。说起来这也算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了。”云霜月妥协道。 她把陆行则梳顺了的头发用新发带扎了一个马尾,随后才给他递去一个古朴的木盒,带了点叹息:“年年为你绣发带算作生辰礼,想来是有些偷闲讨巧,比之你好友送的那些奇珍异宝倒是逊色很多。” 陆行则挑眉:“这么在意他们做什么,你和他们又不用认识。” 他接过后本想顺手摇一摇,谁料那木盒一到他手中就碎了。 ? 突发的情况让他难得错愕,开口正要说话,就被一枚从破损的碎盒子里滚出来的红色珠子打断思绪。 珠子整体呈现种血一样的深红色,和陆行则手接触时散发出了微弱的金光,细看会发现里面流动着陌生的符文,在金光亮起后流动加快,很快整个珠子变成了半金半红的样式,两种颜色泾渭分明。 这是…… “阴阳命珠?!” 传闻阴阳命珠具有时间的法则,天道拨弄气运时将一缕未来嵌入其中,拥有此珠者可透过天道之眼通晓前路,避祸驱邪。 陆行则当年为了弄清楚自己穿越的事情寻找此物,谁料半路被一个和云氏关系匪浅的黑衣人夺走。 “当时你就是为了它才来到云氏的吧?” 陆行则因为姿势背着云霜月而看不到她表情,只觉得她的声音轻了很多,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一样:“我们的婚约由它而起,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云氏到底将你我彻底捆死在一起的目的达成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走到这一步咎由自取。” 云霜月又叹息一声,低下头闭目:“只是云氏终究蹉跎了你那几年的时间,若不是与我的婚约,你早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拳脚。” 她垂下的头发和陆行则的纠缠在一起,如同今生他们从遇见开始就无法剪断的命运一样:“如今我才破开他们藏匿此物的线索,恰逢你生辰,便算是当份添头作礼物赠予你。” 陆行则觉得云霜月此时情绪怪怪的:“你这话怎么说的像结局了告别一样,我现在也挺好的啊。” 云霜月成婚后的这些年变化很多,唯独听她说话依旧像拨洋葱一样,得一层一层拨开来听最里面的。 虽然云氏相当棘手难缠,阻挠了他诸多事情,但陆行则也不会一直被云氏彻底控制住,通过云霜月对他的掩护,让云氏自尝恶果一直都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他赶紧开启别的话题,将云霜月从那种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额,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把手里的命珠伸到云霜月低垂的头发下晃了晃,示意她抬头:“云霜月,你听说过关于阴阳命珠的传说吗?” “嗯?”云霜月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 面对笑得一脸神秘的陆行则,她思索一下后答到:“世人皆言其可预灾避祸。” 陆行则听后,伸出一根手指在云霜月面前摇了摇。 “不对。其实它真正的作用是……”陆行则笑了一下,微微露出自己的犬牙:“逆转时空。” “当时我师傅,就那个戒指里的老头告诉我,阴阳命珠是我的过去和未来的关键一环,所以我才来了清淮。” 他把珠子放到烛火旁,好像在研究怎么用,可珠子始终没有给出半点反应:“只是现在拿到它,我好像没有多大感受。让我回到过去,好像只是修炼会更快些,妖魔死的更早些……嗯,还有什么呢。” 云霜月静静听着,最后垂下眼睫,提醒似地开口:“还有,避开你与我的婚约。” 不要再陷入这扯不断也理不清的命运之中了。 “那不就不能认识你了?”陆行则随意接上:“不过也是,这个婚约没有也好……” 大不了他用别的方式认识云霜月好了。 那样就没有什么家族纠纷,没有什么契约强制,当那种纯粹的朋友。 这个婚约将他和云霜月拉入了一段不明不白的关系里整整七年。 夫妻二字时常模糊陆行则与云霜月相处的界限,这对世界上最亲密的陌生人,竟也稀里糊涂地相处了这么久。 像是坐累了似的,陆行则半趴在了云霜月给他缝发带的案几上,暖色灯光下他的桃花眼半眯着,一只手撑着脸颊看着云霜月,另一只手把阴阳命珠抛给她。 “云霜月,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想做什么呢?” 第3章 今生缘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想做什么? 云霜月听到陆行则问。 要说回到过去,可云霜月遇到陆行则之前,每一天其实过的都大差不差。 世人只知清淮云氏名号响彻修仙界,大大小小的产业遍布各地,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高阶修士更是层出不穷。寻常宗门的天骄也只能徒劳抬起头,仰望这个云端之上的庞大家族。但其实每代云氏嫡系少之又少,云氏百年的基业都系于此脉。 而云霜月正是这一代清淮云氏长女,所担负的责任恐有千斤,所受惩诫必是重罚。 陆行则刚刚抓住她的手看的那些痕迹,当年姬芜珩看了都觉得棘手的旧伤,全都出自云氏的“戒律剑”。此剑无形无影,只有在云霜月触犯所谓云氏的戒律时才会自己出现,剑光过后徒留她一人自省。 所以她对陆行则说的不痛根本不是假话,她从小时候开始就早已习惯这种疼痛。 有一年陆行则为了找出云氏在不渡川的线索,带她一起闯入云氏祠堂。铺天盖地的剑光过后,云霜月面不改色地递给他图纸,那双苍白到一看就羸弱不堪的手鲜血淋漓,却抖都不带抖的,把陆行则都吓了一大跳。 对于云霜月来说,如果没有陆行则的出现,规则和沉默才是她过去真正的底色。 云霜月呆的云氏老宅活人不入,死物不出,但偏偏陆行则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闯入了。 所以,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 “我想出去看看。”她说。 顺便看看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能养成陆行则这般模样的人。 “好啊。”陆行则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绕着新发带玩,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到时候我带你去吃清淮山脚下的灌汤包,就是我每次回来给你带的那家。” 云霜月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心中想的却是,如果回到过去,她应该不会再让自己和陆行则牵扯过深了。 这时二人谁也没注意到,云霜月手中的阴阳明珠极快地流转过一抹金光,然后归于平静。 —— “轰隆” 天地间一声巨响,雷光照亮了一处华美庭院。 昏暗的房间里,名贵的香炉缓缓吐出烟雾。 床上有一个纤瘦的女人,她似乎被这不请自来的雨水唤醒,漆黑的眼睫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感觉依稀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云霜月捂着头从床上坐起,下意识轻唤一声:“小则?是忘记把窗子关上了吗?” 响动的声音一顿。 “…小则?” 不对。 压在手下的被褥材质陌生,房间的香味也不是云霜月近日新做的那款,这里不是她在清淮的院子。 云霜月心下一沉,回忆着昨夜同陆行则聊完后回到房间的那段时间是否出了什么异常。云氏残党的报复?还是陆行则的仇家?带她来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思绪纷乱间,她猛然对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黑色的眼珠好像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眼白少的可怜。 “小姐……您该起来沐浴准备晨祷了。” 眼睛的主人面无表情,幽幽道。 晨祷。 这个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云霜月耳边的词让她愣了一下,加上眼前这个面容熟悉的丫鬟,她心中疑惑丛生。 于是云霜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周的陈设。 橴炆木雕花的桌椅上刻着云氏族徽,线条流畅,雕刻精细。桌子上叠了一件雪白的衣服,四四方方,用红黑两色的线绣着特殊纹样,独一无二的样式让云霜月一眼就认出那是云氏每年祭祖日必穿的祭服。 这是…… 她在云氏老宅的房间。 可这房间早在七年前就被陆行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带着那件祭袍一起埋在云霜月的回忆里。 脑内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她下意识闭眼扶住自己的额头,动作间一丝明显的凉意碰上面颊,陌生的触感让云霜月睁开眼看去,待看清楚具体是什么物体时瞬间清醒了。 怎么是阴阳命珠! 而且还只有一半…… 那颗珠子昨日明明被云霜月完整放回到了陆行则的手中,如今却只剩一半,还被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红线串在云霜月的手腕上。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落下。 电光火石之间,云霜月想到阴阳命珠的传说和陆行则昨晚问她的那个问题,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在心头浮现。 她极有可能。 回到过去了。 —— 一旁的丫鬟见床上的云霜月久久没有动作,欲要上前一步查看。 云霜月反应过来打断了她的动作:“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了。”她需要一个人再捋捋此时的情况。 丫鬟停下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然后用那黑色的眼睛审视般得盯着云霜月。 “……是。” 看了几秒,丫鬟才轻轻垂头退出去。 行走间竟没发出一点声音,像游魂似的飘走了。 面对这诡异的场景,寻常人看到必定会惊叫恐惧,云霜月却好似习惯般视若无睹。她若有所思地下了床,巡视了一圈发现房间里面没有一点关于现在具体情况的线索后,来到了房间里唯一的窗边。 云霜月用苍白到有些透明的手指拂过窗棂,缓缓一推。 “吱呀──”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突然闯入的阳光映射到云霜月漆黑的瞳仁,让她不受控制地眯了眯眼。 窗外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竹林,经过雨水的洗礼显得寂寥非常,又因为云氏老宅这块地方常年大雾,再远一点的景色就被吞没在茫茫水汽之中,遥不可及。 云霜月站在窗口醒了醒神,随后将目光挪到桌子上。阴阳命珠的存在不容忽视,时刻提醒着她眼下情况的诡异。 继续呆在这已经看不出什么了,为了弄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能穿上祭服去晨祷,先了解现在具体的时间再说。 于是云霜月换上衣服,推门前往云氏祠堂。 —— “霜月来了。” 云霜月的父亲跪坐在神像前,捻动珠串的动静停住,睁开眼睛盯住她,微微颔首示意。 一旁母亲也把头转了过来,眼睛被一条白色绢布蒙着看不真切神情,见她跪坐好之后,嘴唇蠕动几下,但最后没说什么,又把头转回去。 云霜月面前正对着神像,世人供奉的神明千种万种,但是云氏的在诸多神像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那是一双巨大的眼睛,传闻中云氏一族历代传承的预言箴眼。 它由黑色的符文构成,悬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字挤压成黑漆漆的瞳仁。瞳仁还因符文的活动挤压在迅速移动,自下而上看去如同疯狂颤抖的眼珠。眼睛底下是用朱砂绘制的法阵,鲜红的颜色好像血一样霸道地渗透了半个神院。据说它能预言天道的走向,成功扭转过修真界的几次大危机,云氏最开始就靠着它起家。 云霜月小时候一直觉得这个神像是个虚设,每年晨祷都是跪坐在那看着这个眼睛乱动又停下。 直到那一次,陆行则来到云氏的前一日。 想到这,云霜月的目光颤动一下,感受到手腕上的阴阳命珠骤然发烫,她心中升腾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突然,符文颤动更加剧烈,地上的朱砂开始顺着黑字向上爬,把其中几个染成红色。 随后那几个红字飞速挤在一起,伴随着“沙沙”的声音,形成了一句话。 “命星现,红线牵,雀鸟泣三声,此世天地鉴……” 这句话悬在空中,隐约的金光在里面流窜,不同往日的沉寂,眼睛给出了一道箴言。 她的预感成真了。 真的是那天。 此时距离陆行则来到云氏还有一日不到的时间,意识到这点的云霜月感到猝不及防,她还没弄清楚回来的具体原因就碰上了如此关键的节点,对于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感到棘手。 无数的念头在云霜月脑子里打架,思绪纷乱间一道声音将她打断:“霜月,你可以回去了。” 是云霜月的父亲,她跪坐在他的后方,看不清男人说这话的神情。 不过此刻她正需要安静的空间,面对这种打瞌睡送枕头的话,云霜月马上应了后朝祠堂外走去。 呼吸到了外面新鲜的空气,吐出了刚刚一直盘旋在心口的沉闷。她脚步不停,朝着老宅房间的方向边走边思索。 她真的回到了过去,情况非常突然,导致云霜月对接下来的计划一片空茫,此时还是陆行则同意婚约和她彻底绑定的前一天,如果她今日什么都不做,陆行则就会同上一世一样同云氏的阴谋纠缠不清。 所以,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不仅关乎云霜月一人的命运,这还有关陆行则的命运。 思及此处,云霜月停住脚步。 其实成婚多年,云霜月能察觉到他某些时刻的真正情绪。 纵然他习惯敛藏锋芒,可到底云霜月年长他十岁,少年心性着实好懂。 她知晓他心怀天地,自由如风,不甘被云氏困住。她也知晓他喜欢结交好友,追寻志同道合的伙伴,而不是呆在云霜月身边。陆行则心性较之同龄人已然绝尘,真实的想法会被他藏起来。但是偏偏云霜月浸泡在云氏宗族二十九年,虽寡言沉默但对情绪感知颇为敏感。 在云霜月眼里,一直觉得陆行则像鸟。 一只和她紧紧相连的鸟。 陆行则的每次离开,在云霜月看来都如同飞鸟逃出笼子。 他会在回来时给困在笼子里的云霜月带来外面的阳光。云霜月将自己的自由放在了陆行则身上,好像他闯荡修仙界也如同自己在冒险。 意气风发的陆行则,是年幼的云霜月曾经垫脚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户看向天空,憧憬未来会成为的样子。 但后面几年云霜月又常常凝视陆行则因为云氏受的伤,抚过他困顿的眼眸,蹙起细细的眉毛叹息道自己竟成了困住别人自由的牢笼,这和云氏有何区别呢…… 她不想这样。 “如果回到过去,我想出去看看。” 自己的声音此刻也在云霜月脑内浮现,于是一个大胆疯狂的念头也越来越清晰。 她不想被云氏同化变成拘束陆行则的锁链,陆行则的自由也不是云霜月的自由。 她想自己亲自去看看。 前世云霜月成婚后搬离老宅,同陆行则逐步破开云氏埋藏的秘密,虽然最后在不渡川那边迟迟没有进展,但此时的云氏老宅必然困不住云霜月。 回忆着老宅的机关和重重禁制,云霜月的脚步调转,不再朝着老宅房间走去。她算着陆行则即将到来的时间,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 她要出去。 她要逃出去。 第4章 今生缘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当云霜月把藏在老宅的那几个隐蔽的机关都捣鼓一番,放上符篆后,整个云氏早已经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中。 比白日里更厚重的浓雾弥漫在附近,本就少有光亮的宅院更是难以看到灯火。 此时她回到了祠堂的门口,身上仍穿着晨祷那一袭纯白色祭袍,衣服绣着的繁琐花纹在夜色中仿佛会呼吸一样,偶尔闪过流光。 云氏对于祭服的穿戴自有一套严苛的规则,讲究不露声色。所以云霜月就连修长的脖颈也被白色绸带围着,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乍一看仿佛是一条锁链,将她牢牢勒住。 云霜月苍白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脖子,随后深吸一口气后又吐出。 她看向前方,就剩这最后的禁制了。 不再多想,云霜月用另一只手推开厚重的大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此前从未见过的夜晚祠堂的样貌呈现在她眼前。 珍贵的灵石被碾成粉末绘制堂内的莲纹彩壁提供了奢靡的昏暗光线,横檐之上用金丝银线绣成的白纱被外头的风吹动,露出下面几尊精雕细琢的巨大彩漆雕像。 这些雕像是云氏历代先祖,不知什么材质雕刻而成,相貌衣着甚是逼真,好像在下一秒就会活过来一样。 不。 就是活过来了。 因为云霜月清楚看到那几个雕像的眼珠齐齐朝她的方向转过来。 “……” 这番常见属实诡异非常,但是云霜月却没有说话,面色不改。 原来是这样。 她甚至有些分心地想到了前世,她和陆行则来寻找禁制破解的线索那个时候。 当年她和陆行则成婚不足一月,还不怎么熟悉,两人商量计划时云霜月提议晚上来祠堂,那样比人多眼杂的白日方便行动。 陆行则却东扯一点西扯一点,左右意思都是晚上不适合云霜月去,美其名曰男人的直觉,当时的她完全看不透这位陌生的少年丈夫脑子里想的什么。 结果还真被他骗了过去,心说或许天才思考的方式总归有他自己的道理。 现在想来估计是他自己早早背着她将老宅摸索得一干二净,也必然见到过这诡异的场景,怕吓得这位传闻中身居闺阁的大小姐魂飞魄散,导致脑袋空白乱了他的计划。 思及此处,云霜月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轻笑一声:“真是……” 不过陆行则既然能顺利回来,说明此刻雕像会动的眼珠暂时不会造成实质伤害。 云霜月的心情轻松了一点,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果然,除了依旧在和她一起移动的黑色眼球外,雕像并没有再做出其他别的诡异动作。 任由云霜月走上前,最终停在晨祷时她跪着的那个位置上。 位置前面有两个“人”,和今天晨祷的姿势一样,一人面容严肃,一人眼蒙素纱,正是云霜月的父母。 只见身为二人女儿的云霜月连眉毛都不抖一下,手腕转动,抬手就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玉簪直直插向其中一人的后颈! 神异的一幕发生了,好似有个透明的屏障被击碎,伴随着类似于“苛哒苛哒”机关转动的声音,那人的脖子后面竟然凭空多出一个锁孔。 锁眼形状古怪,不同于市面上正常的款式,它真的如同名字一样,看着像一个眼睛。 诡谲怪诞的情况下,云霜月的动作没停,把簪子继续按进锁孔,手中感受到一股想要回弹的阻力。 她神色一肃,常常舒展的细眉下压,随着嘴角红痣的颤动,一串咒语从口中吐出,在半空中化作蚂蚁一般的金色小字融入锁孔。 “苛——” 机关转动的声音停止了。 显然正常人颈后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所以机关停止同样也意味着,眼前云霜月的父母,根本不是活人。 和她料想的差不多,两人估计在箴言出现的没多久就离开老宅了,徒留下这两具傀儡。 前世陆行则在破开禁制的第一时间就一把大火烧掉了云氏老宅,事后却疑惑问她为什么这硕大的宅院一个活人都没有找到,火焰的余烬之下连衣物的碎片都没有。 有啊。 应该是有的。 那些从幼年开始就时常监视云霜月的丫鬟,那个用鞭子训诫云霜月规矩的嬷嬷,长得大差不差的小厮,以及她那两个惜字如金的父母。 可事实是,这些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仅有老宅的木质屋舍留有大火烧过的痕迹。 甚至三日过后,老宅莫名其妙恢复了原状,除了云霜月的父母,那些诡异的仆人竟重新出现,好像对那场大火一无所知。 然后陆行则又放火烧了几次,老宅的屋子除了祠堂,其他的一直没再复原了,可那些人依旧会在那游荡。 后来又过了很久,陆行则才从不渡川找到真正的原因。 他说老宅中所有的人都是傀儡,但云氏的傀儡特殊,会具有一种特别的主从关系。要想彻底结束老宅那堆游离的“人”,就必须找到所有傀儡中的主人。销毁那个傀儡,云氏的所有傀儡才会消失。 “云霜月,你知道哪个是傀儡的主人吗?” 那时在修真界风头最盛的剑衡仙君就盘腿坐在她的脚边,仰着那张愈发风流蕴藉的脸问她。 云霜月却微垂下薄薄的眼皮,视线拂过陆行则刚回来马上又要离开所以没换下的衣服,拂过他脖子上多出来的几道还没痊愈的疤痕,轻摇下头。 “算了。” 都这么多年了。 云霜月拿手摸摸陆行则的头,替他调整了一下发带。 她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徒留两个轻飘飘的字,在那时间匆匆的流水里消散逝去。 —— 思绪拉回,云霜月看着手下的傀儡躯体逐渐变得透明,她拔出簪子。 “叮——!”物体断裂的声音。 松开手,看到只剩下半根的簪子掉在地上,另一半和傀儡的身体融在一起,慢慢化作碎片消失逸散了。 怎么连簪子也会一起带走。 她愣了一下,只好蹲下捡起仅剩的半根插进另一个傀儡的后颈,对它又念了一遍刚刚的咒语。 好在还有半根能用。 又是“苛哒”一声,剩下的傀儡也带着簪子慢慢变得透明,消失。 看着这番场景,云霜月和老宅傀儡的前缘,竟这般轻松了却了。 随后她就抬起头,和面前云氏预言箴眼直直对上。 此时云霜月的头发失去了簪子的支撑,漆黑的长发垂落在身侧,身后灌进的风将她的发丝不断吹到苍白的脸颊旁,两种色彩对比强烈,衬得唇边红痣愈发鲜妍,如同血珠滴落在玉盘之上。 她咳嗽两声,手动了动想抬起去摸头上的簪子,却想起那根簪子早就随傀儡一同消散了。 可这上面的禁制需要用她的血才能破开。 环顾四周,纳入眼底的皆是些圆钝的物品,唯一她身上带出来的锋利物体也在刚刚用掉,没办法划开她的手指。 寻常女子多珠翠金钗,可云霜月一向素净,并不喜欢佩戴饰品,通常插一根簪子能挽起头发就足够。 相反陆行则才喜欢戴着各种各样的饰品,头发上、耳朵上、脖子上……能出现饰品的地方通通都有。想要利器从他那随手一顺就行,一个不行还能换一个。 不过现在的云霜月可顺不到,她只能举起手将手指凑到嘴边,打算就直接咬开。 但当目光看向自己面前的手时却顿住了。 眼前的手上没有她回到老宅取走阴阳命珠时,被戒律剑所伤留下的伤口。 戒律剑。 一幕幕关于它的记忆如同话本的绘图,在云霜月的脑海中翻过。 从她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如今这般模样,戒律剑始终悬在她的头顶,评判她是否违背家训。 可云氏的家训密密麻麻,幼年的云霜月想要记下来,无异于井底的青蛙想要记下天空中所有的星星。跪坐时偶尔弯下的腰,吃饭时偶尔碰到的碗壁,就连说话时某句话中的一个字,都会被此剑的剑气一遍遍划到她身上,直到她彻底记下规矩为止。 要说真的无怨无恨,心中没有半点起伏那肯定是假的。 云霜月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能忍耐戒律剑冰冷无情的伤害并不是天生的,只是小时候泪眼婆娑的云霜月发现说出疼痛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于是沉默着到最后,也只能习惯这种痛意了。 但是此时,云霜月看着自己的手,笑了一下。 她回想了一下陆行则每次骂云氏丧心病狂不做人的那些话,随便挑了一句,学陆行则的样子,顺着心意对四周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几乎瞬间的事,一道剑光破开空气直朝着面笑着的云霜月过来,甚至带起了一股气流将云霜月的头发都吹到后头,露出那张月中聚雪的面容上嵌着的明亮眼睛。 衣袂翩飞间云霜月顺势举起手,让那剑光落到手指上,刹那间就破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这不就有了? 她难得带有些少年意气,那段缺失的自由,在此刻好像回来停在了云霜月身上一瞬。 云霜月用戒律剑所得鲜血绘制了一个阵法在箴眼上,伴随着血液慢慢被吸收,代表着箴眼的雕塑开始剧烈震颤,一条条裂纹蔓延开来,直到“砰!”的一声碎开,雕塑整个碎掉,云氏最大的那道禁制才算解开。 至于其他还在云霜月身上的禁制…… 她望向身后,眯了眯眼。 此时天边慢慢泛起了一点金光,天色微明。云霜月算了算陆行则来的时间,转身离开祠堂。 随着厚重的大门再次关闭,堂内的一切也都被尘封进云霜月身后。 第5章 今生缘 云霜月最后回到了自己房间,将身上的祭袍脱下。 她扯下缠绕在脖颈上的绸缎,换了一身衣服后又将散落的头发重新挽起。 见一旁放着铜镜,倒也像爱俏的少女似的左右照两下,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下。 在确认没有落下什么后,云霜月拿上和陆行则的婚帖推门而出。 不知道云氏使了什么手段,婚帖上有着陆行则与云霜月二人的魂契。要知道在修真界的所有契约之中,魂契对契约者影响最深,如有违契者,会直接受到天雷的惩罚。 云霜月拿上此物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她需要让现在还不认识她的陆行则,带她离开云氏。 婚帖上的魂契波动陆行则可以感应到,他不会轻举妄动,否则对于这种贸然的要求,云霜月不相信他会答应。 毕竟这个时候的陆行则,可不像他长的那样整天笑眯眯的好相处。 当年的他来到云氏第一天莫名其妙应下婚约,结果第二天在云氏客房醒来听到外面锣鼓喧天,推开门发现到处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陆行则他不解,他迷茫,他抓住了杵在门口当门神的小厮问:“这什么情况,你们云氏还有别人成亲吗?” 怀疑难不成这云氏真身是什么修真界婚介所。 结果那小厮面无表情,瘫着一张脸跟念台词似的说道:“并没有别人,今日就只有您成亲。” “?”陆行则懵了。 结婚? 那他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导致陆行则对这自作主张赶鸭子上架的云氏颇为恼火,直到晚上见到房间里的云霜月气也没消。 女人穿着火红的嫁衣,脸上却和那小厮一样的冰冷棺材脸,跟复制粘贴一样,丁点表情也没有。 陆行则等了半晌,才听见那人幽幽启唇,连名带姓喊他名字,问他今年几岁。 他一肚子火没地撒,语气不好道:“生理年龄十七,心理年龄有个五千多岁。”然后仰头自顾自喝下交杯酒看向她:“够资格和你说话了吗?” 见她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连眼神都没有变,陆行则轻嗤一声,颇感无趣似的翻窗跑了。 留下一扇大开的窗朝屋内吹冷风,算作报复。 其实那时是陆行则见云霜月的第二面,却是云霜月见陆行则的第三面。 她早在陆行则刚来到云氏,因为周围大雾而迷路乱转悠的时候就见到他了。 然而陆行则还以为是她刚巧碰上他,才为其引路的。 其实云霜月在走廊观察了他很久。 那时的陆行则穿着一袭红白孔雀纹锦衣鲜亮无比,宽肩窄腰,偏偏还生的高大,直直杵在那一片暗沉的雾气中,好像一大团横冲直撞的火焰要焚烧尽周围的漆黑。 腰间系着白杏色荔枝纹锦带,上面缀着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饰品,里面看着最为昂贵的玉佩却被可怜兮兮地挤到一边。 即使云氏阳光如此稀薄,这个少年也如同闯入的棱镜,将外界光线折射成七彩的光斑带入黑白肃穆的老宅。 他向前走动时会带动身上那堆饰品,由各种材料折射成的不同光斑追逐,无意间照过被走廊遮住的云霜月,照过她裙裎下藏匿的戒律剑痕。 如今云霜月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陆行则的走廊,打算直接在此地等他出现。 不过随着云霜月一步步走近,不远处出现的人却让她愣住了。 怎么是…… 陆行则? 按理说这个时间他不该出现。 可他偏偏就站在那。 还在试图从迷雾中找到出路,又是扔石子又是捡树枝的,嘴里嘀嘀咕咕一堆话。 这个场面,一如他们的初见。 —— 说到重生,陆行则也是花了一会时间消化这个事情的。 他当时醒来还没睁眼,手下迷迷糊糊摸到了一片粗糙的地面,根本不是云霜月那的柔软被褥,他霎时清醒了。 日渐西沉,篝火已经被点燃,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陆行则顺着火光看清了周围人的脸。 姬芜珩,火曼儿,左邢…… 脑子里冒出无数个疑问,最大的还是他们怎么会在这。 都是初出茅庐青涩版的,一口一个“陆哥”“陆行则”地叫着,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把他本就混乱的认知搅成一团。 要不是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陆行则还不知道要懵多久。 “簌─!” 伴随着一道火红的流光朝陆行则袭来。 他从地上跃起躲开这道术法,一下就看到了黑袍人熟悉的面具。 这样的装扮如同一枚钥匙,开启了陆行则久远的记忆。 想起那时的他受到戒指里面老头的指引历练,寻得秘境至宝阴阳命珠正要返回。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黑袍人夺走命珠。他们追上黑袍人与之缠斗,被其带到了秘境出口。 刚到了那边,黑袍人突然如同被鬼上身了一样身体定在原地,脑袋却如同没有牵引一样缓缓转过来,朝着陆行则阴测测笑着,告诉他想要拿回命珠就必须去清淮云氏一趟。 随后没等陆行则反应,就自顾自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消失了。 所以…… 陆行则盯着这个重新出现的黑衣人,又想到同伴明显年轻了很多的脸庞。 马上想到了一个离谱但是完全符合眼下情况的猜测。 他不会重生了吧。? 眯了下暗金色的眼眸,陆行则拔出本命剑将准备逃跑的黑衣人钉在原地。 无视黑衣人的惨叫,动了下手腕运转灵力。 果然,随着重生他的灵力也回退到从前了,不然刚刚出鞘的剑也不至于才把那人钉在原地而已。 左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走到那黑衣人旁边踹了他一脚:“喂!你是谁派来的,无缘无故攻击我们干什么。” 姬芜衡和火曼儿也走过去,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只是那黑衣人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偏头将目光直直对上三人后面的陆行则。 接着又开始疯疯癫癫笑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哈哈……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他说了句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话后发出“嗬嗬”两声,目光深深看向陆行则的手腕,伴随着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就这样消散了。 “不是?他这就死了。” 左邢目瞪口呆,甚至手还向前伸了一下直接摸空了。 陆行则没有说话,他顺着黑衣人的目光看清了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 只有半颗的阴阳命珠。 “……” 他冷笑一声,看来这次的重生绝对和这玩意脱不了关系。 陆行则试图呼唤戒指里的老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只能先顺着上一世的发展,先去云氏一趟了。 结果到了云氏先被他们那的大雾弄迷路了。 “靠,怎么重生了还能在云霜月家迷路。”陆行则在这原地转了好一会,不爽道:“早知道前世多烧几次老宅了。” 他其实很早就来了,本来想早点见到云霜月,趁着还没完婚先把她劫走,结果从深夜到现在天都有些蒙蒙亮了,他还没找对地方。 陆行则对自己有些无语。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下刘海,决定再用树枝转一下,转到哪个方向就走哪。 就在刚准备蹲下捡起树枝的时候,他余光撇到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朝自己扑来。 陆行则本能地抬手想召唤本命剑去挡,结果看清那人的脸后立刻停住,让人落到自己怀里后手腕翻转,将手掌落到了她的后腰,还勒紧了点怕她掉下去。 他瞳孔地震,刚想开口,结果脸侧感受到一股烫意。 “带我走。云氏的禁制已经被我解开,你现在可以御剑了。”只见云霜月将婚书按在他的脸侧,发烫的“云”字带有他魂契的牵引:“就现在!” 陆行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下意识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他单手抱着云霜月,想先把她放到自己的本命剑上,谁知背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破声让他来不及动作,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御剑而起。 “砰——!”几乎下一秒一根柱子就倒在了刚刚他们呆的地方。 声势浩大的爆炸带起了冲天火势,浓烟裹着火舌舔上老宅那些建筑,然后快速地将它们吞没。 迸溅的火星落到了陆行则的衣角,但他此刻没功夫管,锦衣灼穿的气味混着云霜月发间的香味,在他鼻腔里烧成滚烫的烙铁。 他感觉怀里的云霜月很轻,像一块随时会飘去的帕子,于是陆行则就将她抱得更紧。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好像有点快,像是要跳出自己的嗓子眼一样,竟叫喉咙有些发紧。 是烟雾太浓了吗?他有点想咳嗽了。 “咳咳——!” 哦,被云霜月抢先了。 陆行则就顺势盯着她,感觉有些恍惚,刚结婚时候的云霜月长什么样来着? 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有点模糊了。 他只记得云氏把云霜月养的一点都不好。 现在看来整个人瘦了很多,面容较之后来更无血色,连在这熊熊大火下都如同极北那永不停息的飞雪,难以融化。 他的目光挪到云霜月的手腕,霎时瞪大眼睛。 怎么会是…… 阴阳命珠。 一个猜测浮现在陆行则心头。 他攥紧云霜月的手。 只见他手腕上的那半颗阴阳命珠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般直直往云霜月手上靠去,随着一声清脆的玉器相撞声在脑海内响起,陆行则的命珠和云霜月手上的形成了完整的一个。 显然这个声音也在云霜月那响起了,因为命珠合并的那个瞬间,她飞速将视线从燃烧的老宅看向陆行则。 融合的阴阳命珠发出一团金光,照在他的脸上,云霜月在他们因为御剑而纠缠的发丝飞舞间,看到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云霜月好像意识到什么,半晌,好像不可置信似的,她轻声唤了一声:“……小则?” “嗯。”陆行则应了下来,回了句:“云霜月。” 第6章 今生缘 叫出她名字的下一秒,陆行则就看见云霜月笑了。 她刚刚亲手启动爆破符的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这时的嘴角却翘这么高。 云霜月伸手拽了拽陆行则的衣袖,情绪难得有这么大的起伏。 她想让他看看自己一步步亲手解决的老宅。 嗯…… 陆行则一瞬间就意识到,此刻他是她的共犯。 因为只有重生的陆行则知道云霜月从不言说的痛苦,只有重生的他有资格欣赏和分享云霜月这一刻的轻松。 换做任何人都不行,就算当年刚遇到云霜月的陆行则本人来了,也不行。 祠堂的雕像被烈火推翻,烛台点燃了百本家规祖训。烟雾中飞旋的灰烬被风送向远方,好像也借着这场大火逃离了礼教枷锁。 火光中世界仿佛都在燃烧,但陆行则进入了静音的瞬间。 所有爆裂声消失,唯见云霜月用灵力在空中写了两个简体字“自由”,用温柔的目光看向他轻声道:“是你教我写的第一个现代词。” —— 山脚下。 曙光初照,街上逐渐有行人开始出现。 与寻常喜欢往闹市凑的院落不同,整个云氏高悬在清淮城后方的群山之上。山麓连绵起伏,如同巨龙蜿蜒,将城内的热闹阻挡开来,独留云氏自己一块清净之地。 要想真正踏入云氏就得先通过专门的禁制,再爬上设于山上的千阶石梯才得以窥见这个庞大家族的一角。这样苛刻的条件摆在那,意思就是主人家不喜生人打扰。所以城中的百姓也识趣,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云氏门口这一带。 按理说此刻老宅的山脚下也该和往常一样冷清,但此刻却时不时响起吵吵嚷嚷的人声。 “欸,左邢你说陆行则到底干嘛去了,怎么还不回来?”火曼儿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伸出脚踹了一下蹲在地上的人:“他大半夜上的山,现在天都快亮了。” 说出去的话没得到回应,火曼儿低头一看,发现左邢正拿着一个鸡腿啃地满嘴流油,完全不像认真听她说了什么的。 顿时感觉头上青筋暴起。 于是她左右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视线瞄准左邢屁股,冷笑几下后用力一踹! “啊——!” 听起来就痛苦的惨叫声响起。 “火曼儿你被魔教的人夺舍了吗!”左邢揉着自己受伤的部位,五官都疼地皱在了一起:“当初就不该答应门主陪你来下山历练。我现在哪里是你师兄啊,完全被你当沙包揍!” “活该。谁让你不好好听我说话。”火曼儿用嫌弃的眼神扫视左邢:“天天抱着那堆吃的喝的,都快把自己吃成沙包了!” “不是,火曼儿你什么眼神。老子这一堆都是肌肉好吗。”左邢控诉道。 “谁管你肌肉还是肥肉啊。”她翻了个白眼:“喂,我再问你一遍,你说陆行则为什么还没下来?” “姑奶奶啊,你第一次和他行动,不了解他也正常。”左邢痛苦地捂着屁股,然后把鸡腿当成火曼儿咬一口泄愤:“总之,不用担心陆行则会有啥危险,他心眼多着呢。” 完成窝囊的报复后他吐出鸡骨头,补充一嘴:“万一到时候真出啥事情了,你只管自己跑就行。毕竟要是你出啥事了,师兄我才是真小命不保啊!” 他这个师妹今年是第一次离开宗门历练,作为门主的母亲不是很放心,于是就让正巧要下山历练的左邢顺便带着她,谁知半路遇上了陆行则,他们就一起行动了。 此前火曼儿从没有见过陆行则,但这人的名字几乎在修真界天骄的嘴里都出现过。 当年百盟大比特允散修参加,本想借机炫耀宗门子弟招揽人才,谁知横空出世了一个陆行则。当年的他就穿着一身乱七八糟的粗布麻衣前去,身上除了几个破布袋子就只有一把剑。 这么突兀的一个人扎进这群光鲜亮丽的弟子堆中,免不得对他一阵指指点点。 轮到他上场的时候,对面正是一个刚刚嘲笑过他的精英子弟,现场所有人都对这毫无悬念的一局感到兴致缺缺。谁知这人打量了一眼那个弟子,笑着吊儿郎当地对周围人说:“就这点实力吗?要不大家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数百天骄的护体罡气在剑意里簌簌剥落,丹田深处道钟轰鸣——剑锋未至,道心已崩。 三尺秋水未出鞘,寒芒已碎百人剑。 寂静之中他举起手里的破剑,将剑尖对准对面,伴随着一道隐隐约约的龙吟灌入剑中。 剑骨铮鸣声里,日月无光。 随着光芒淡去,那名精英弟子径直瘫坐在擂台上,眼神颤抖着看向落到自己旁边的剑痕,冷汗直流。 经此一战后,陆行则声名大噪。 不过在见到陆行则本人时,火曼儿还是没能把面前这个整天笑眯眯一看就很无害的小白脸和那个天才剑修联系到一起。 加之陆行则后面一直在赶路来清淮城,路上除了把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钉住,就再也没见他出过剑了。 所以火曼儿对左邢让她不要担心陆行则的话感到怀疑。 于是她转过身,朝一个白发人走去。 此人眉心一道红痕,风姿清越。 火曼儿见到姬芜珩第一眼,就对左邢说“他一看就比你靠谱。” 只是刚一走近,就见那男人眉头紧锁,声音凝重。 “不对,门口的禁制消失了。” 姬芜珩看向眼前高耸的大门,它由上等的天权金髓剑木制成,传闻这种木头由天雷轰击九九八十一下而不朽,修仙界大多数用这种木头来炼剑,如同云氏一样财大气粗用它来当门的还是第一次见。 而现在这种材料上被设下的大型禁制更是稀罕,一时间想要迅速破解极为困难。 他们一行人刚来到这的时候,只有陆行则一人被允许通过,其余人想要进去就仿佛被一堵透明的墙挡着,寸步难行。 但此时。 姬芜珩向前一步,畅通无阻地迈进了云氏。 禁制莫名其妙消失了。 火曼儿不傻,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刚要开口:“这……” “砰——!”一阵巨大的爆破声就打断了她。 几乎瞬间,门前的三人都抬头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原本气派的云氏老宅不知为什么突然被巨大的火焰吞没,滚滚黑烟从上面不断冒出来。 “我靠,啥情况!”左邢看着远处的火光,心想陆行则不会真出事了吧。 像是听到他心中所想,左邢腰间挂着的传讯佩闪烁两下,从中传出了陆行则简短的声音:“我没事!你们现在先走。我马上来。” “那你……喂!”左邢刚准备追问陆行则的情况,结果通讯下一秒就被挂断了。 姬芜珩在此时走到他旁边召出本命剑,显然是听到了陆行则的话。 “既然知道他现在没事,我们就听陆行则的先走,具体情况等他追上来了再问也不迟。”他语调平稳,极为冷静地踩上剑身先一步飞去。 见他这样,左邢叫道:“死白毛,你怎么走的这么干脆!” 随即咬了咬牙,挣扎一番后也召唤出本命剑踩上。 他捏住火曼儿的后衣领,就这么把她拎着飞起来,去追前面的姬芜珩。 “左邢你是不是趁机报复我!放我下来,我自己能飞!”火曼儿在空中尖叫,这个姿势导致她看不到左邢的视角,只能盯着大火中的云氏离自己一点点远去。 “就你那三脚猫的飞剑技术能跟上我们才怪!老实点!”左邢怕这女人掉下去,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感受到衣领的拉扯,火曼儿感觉自己没跑成就要被男人弄死了,她赶紧骂骂咧咧道:“你要勒死我吗!轻……欸?” 手下人突然不说话了,连挣扎的动作都停住了。 等下,不会真给这小姑奶奶勒晕了吧?! 吓到左邢赶紧低头看去,见人还好好的,虚惊一场:“你看啥呢话都不说了,给我吓一跳。” “我好像看到一束金光……是陆行则的灵力吗?” 听到这话,左邢放出神识一探,心放下大半:“对,就是他,我感受到陆行则的灵力波动了。” “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就能追上来。”火曼儿发出惊叹:“这小白脸倒真有几番实力,看来他确实同传闻中那位天才一样。” 感受到情况安全后,左邢恢复了平时那贱样:“哈,你叫陆行则小白脸啊?” 他幸灾乐祸道:“不过这家伙确实长了张会骗人的脸,啧啧啧,勾的多少修真界的美人对他芳心暗许,可惜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对女人那叫一个无情啊——衣角都不让碰一下。” 没理会逼逼叨叨的左邢,火曼儿眯了眯眼,像是要努力看清什么似的。 随着剑上的人越来越近,她有些迟疑开口道:“……若你刚刚说的那个不近女色的人真是陆行则,那现在他怀里怎么抱了个女人啊?” “怀里抱了个女……女人?!”左邢反应过来火曼儿说了什么后大惊失色。 不是? 陆行则那家伙怎么会抱了一个女人出来。 难道我刚刚神识探查出错了,追上来的人不是陆行则。 那会是谁?! 难道是什么人窃取了传讯佩,伪装成陆行则。 修真界又不是没有这种手段。 越想越觉得可能,刚放下的心又因为火曼儿这句话提了起来。 他感觉额角慢慢沁出冷汗,默不作声地催动本命剑加速。 “嗖——!” 谁知旁边一下子就刮过一阵风,一个红色的身影踩着剑很快路过他旁边。 还送来一道嚣张又熟悉的声音:“左邢你看见我跑那么快做什么——不会刚刚在背后偷偷说我坏话了吧!” 嗯? 左邢霎地停住,看清是谁的背影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瞪了眼火曼儿,追上前面的陆行则后就是一股脑地说道:“你都不知道刚刚火曼儿把我吓一跳!我还以为追上来的不是你。” “哦?” 结束和火曼儿大眼瞪小眼的对峙后,左邢朝陆行则转过来:“她居然说你怀里抱了一个女人,我当时就想那哪能是你啊!要我说历练结束后,就该让火曼儿这女人去治治眼……” 待他看清陆行则的怀里是什么后,还没说完的话突然飘忽了起来:“或许我先要去治治眼睛。” 不是? 他没瞎啊,陆行则怀里怎么真有一个女人。 尽管看不清,左邢只知道此时那个女人双目紧闭,被陆行则以一个绝对包围的姿态拥着,好像昏睡过去了一样。 但那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 左邢欲言又止,哽着脖子盯了陆行则半晌,才冒出一句:“等和姬芜珩安全会和了再来审问你!” 陆行则咧嘴,露出他那副成天笑眯眯的欠打表情。 第7章 今生缘 清淮城内。 虽然名字上清淮是一座城,但实际面积却比周边的一些小国还大。陆行则一行人御剑飞了一会后决定先在城中客栈休整,等云霜月醒来再出发。 将她安顿在客栈后,陆行则和姬芜珩出去采买接下来赶路要带的物资,顺便打探消息。 而火曼儿身为队伍里唯一的女人自然被留下来照顾云霜月,剩下的左邢也留在客栈保证她们安全。 毕竟陆行则前不久才炸了云氏在清淮的老宅,如今他们还没有出城,自然要提防有什么突发的危险。 “苛哒——苛” 客栈的房间内,火曼儿坐在床前的桌子上一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颇感无聊地摆弄桌上的茶杯。 在第九十九次将茶杯弄倒又摆正后,火曼儿真的有点坐不住了。 陆行则那家伙怎么还不回来! 干守着实在无聊,于是她顺势转了转眼睛,有些好奇地向床上昏睡的女人看去。 其实第一眼看到云霜月并不觉得惊艳,修真界姿容绝艳的美人极多,床上的女人显然不属于其中。 嗯…… 但她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那几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雪胎梅骨,雯华若锦。 女人的五官并不张扬锐利,一切有颜色的部位都如同被清水濯洗过般寡淡。 皮肤在客栈窗口泄进来的阳光下白的几近透明,无端让火曼儿想起家乡那簇簇梨花,好似床上的人下一秒就要和飘落的花瓣那样消散了。 她和陆行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就那家伙抱她的样子,跟护着肉骨头的狗一样。 左邢还信誓旦旦说陆行则和这女人肯定是陌生人,并拿他和陆行则十几年的交情担保,陆行则身边根本就没出现过这女人。 火曼儿对此保留怀疑态度。 她这师兄比陆行则大了整整五岁,听说小时候就和陆行则认识了。 某一日玄天门门主,也就是她的母亲下界寻找一味炼丹的药材,正巧遇上了颇具慧根的左邢,万里都难挑一的仙缘就被他这么撞上。 赶紧收拾收拾上界修炼去了,临走前门主给了他几个传讯佩,以便他和下界联系。 其中一个传讯佩就给了当时的陆行则,左邢时不时给他说点门派趣事和修炼口诀啥的,陆行则之所以能修炼,还真有左邢的一份功劳。 不过谁也没想到陆行则修炼速度会这么快,原本左邢还在伤春悲秋和自己的好兄弟恐怕要十几年不得相见了,结果两年不到时间他兄弟就在百盟大比一战成名,直接踏入上界。 左邢天天吹嘘这件事情,火曼儿耳朵都快听地起茧子了。 现在陆行则抱回来一个女人的事让他惊掉下巴,好像碾碎了他对兄弟的认知一样。 火曼儿幸灾乐祸想到,说不定陆行则和他分开那两年,就同某个姑娘一见倾心私定终身了呢,留下他一个没女人缘的单身狗哈哈! 火曼儿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随后察觉到自己在哪时又赶紧嘘声。 但好像还是慢了一步,床上的女人睫毛颤动几下,好像要睁开眼了一样。 —— “云霜月,你不该问那些问题,去祠堂跪着吧。” “云霜月,你就是这么对云氏的?” “云霜月,云氏和你的牵扯不会就这么完了的。” “云霜月……” 云霜月! 无数声音在云霜月混沌的脑内响起,伴随着一帧一帧的熟悉画面,最后定格在彻底被大火吞没的老宅。 然后一切的画面和声音又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片虚无的漆黑。 云霜月感受到声音的响动,缓缓睁开眼睛。 先是一片模糊,黄的白的光斑无规则地运动,最后才在眼前组成清晰的景象。 入目是一块陌生的床顶,鼻尖可以闻到淡淡的香薰味。很寻常的味道,不会出错,一般客栈都会选用这种放在房间内。 耳边还有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云霜月扶着头循声看去,一个穿着红色劲装的陌生小姑娘正捂着嘴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意识清晰了些,云霜月想起自己莫名其妙晕过去的上一秒还在和陆行则讲话,结果下一秒就眼前一黑,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察觉到那个陌生女孩的身上并没有恶意,猜测应该是陆行则的伙伴。 果不其然,那小姑娘见云霜月看着自己,没几秒就意识到自己应该先报上姓名。 面对女人的目光,火曼儿下意识地挺直身子道:“我是火曼儿,是陆……额,就是抱你出来的那个男的朋友。”看着云霜月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又补充道:“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我没有恶意。” 云霜月见她这样温和地笑了一下,柔下嗓音回道:“你好,我是云霜月。” “啊……你好。”火曼儿挠挠头,干巴巴应了声后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的氛围就这样在互通姓名后又沉寂下来。 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云霜月一看年龄就和她相差很多,而火曼儿上一次接触这个年龄段的人还是她的老师。 即使老师严厉的面容和眼前这个女人和善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火曼儿还是有种对老师刻在血脉里的畏惧。 但是想到云霜月的眼神她又觉得十分亲切,就好像她会哄着人灌下一勺勺蜜糖一样笑盈盈的。火曼儿就像馋嘴的小孩,本能对云霜月升起好感。 她顺利说服自己是为了缓和氛围,绝不是私心想亲近云霜月。于是火曼儿在沉默中朝云霜月看去:“嗯……我可以叫你霜月姐吗?” 看着她亮晶晶还带有一点试探的目光,云霜月依旧笑着点点头。 火曼儿接收到了这友好的信号,乐颠颠跑过去坐在云霜月床边,又想到她刚醒来可能口渴,还顺手倒了杯温水给云霜月递过来。 果然,云霜月接过茶盏后就立马凑到嘴边喝了。 一旁的火曼儿看着,想找点不冒犯的问题和姐姐开启话题,左思右想后带着点好奇问道:“霜月姐,你和陆行则以前认识吗?唔……就是那个抱你出来的男的。” 以前认识吗? 云霜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女孩,粉面桃腮,散发着活力的气息,想来应该和陆行则是同龄人。 问她和陆行则的关系。 视线挪到火曼儿红扑扑的脸颊,云霜月突然福至心灵。 这孩子是不是爱慕陆行则? 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云霜月了然,确实是春心萌动的年纪。 于是她摩挲了一下喝空了的茶盏,思索几息后摇头道:“我与他,萍水相逢,无甚关系。” 嘴里迟钝地泛起点涩意,或许是客栈的茶叶太苦罢。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云霜月对上了火曼儿明媚澄澈的眼睛,那里倒映着窗外檐角悬挂的琉璃灯盏晶莹剔透,好似能将云氏十几年的仇怨尽数过滤成天真的、明媚的,没有污染的碎影。 远处坊市飘来的糕点甜香,云霜月眨了眨眼,想起陆行则前世总会翻出老宅给她带外面的零嘴。那时温暖的晨光勾勒出他尚未成熟的青涩轮廓,这般鲜活模样,不应该被烙上同云氏百般纠葛的痕迹。 前世万般种种,皆归于一纸婚书。 如今婚约未成,云霜月暂时离开了云氏,陆行则这一世也就不用履行契约了。 如今的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 后面火曼儿又叽叽喳喳地黏着云霜月聊了很多,除了一开始关于陆行则那个问题,后面就再也没提起过他了。 到了晚饭时间,火曼儿带着云霜月下楼去客栈后院找左邢。 “来的路上他捉了三只五品玄灵鸡,这种鸡肉质那叫一个鲜美。晚饭就直接把这几只鸡烤来吃,霜月姐你一定要尝尝!” 云霜月就在旁边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下一声。 突然,耳边火曼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云霜月侧头一看,她正臭着脸对着前面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站在准备烤鸡的火堆旁,一身腱子肉,此时一脸得意地看着火曼儿。 “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不认识。”他端着一副胜利者的样子走过来,用胳膊肘子怼了一下火曼儿:“愿赌服输,交出来吧!” 火曼儿瞪了他一眼,拿出一袋灵石扔给他:“给老娘滚远点。” “豁!大小姐大气啊。”左邢用手接住袋子摸了摸,把它塞到怀里后才转头看向云霜月:“这位姐姐醒啦,你叫我左邢就好。” 说着他把手上一只串起来但还没开始烤的鸡递给了云霜月,热情道:“今天我们吃这个,姐你就带着我师妹去火堆那烤就行了,要放什么香料自己加,就在旁边。” 云霜月也笑着朝他点点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火曼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在火堆旁坐下,还踹了一脚准备坐在她旁边的左邢,逼的他只能在云霜月的另一边坐下。 云霜月此时被这俩人围在中间,看到旁边一左一右两只烤鸡,再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有些迟疑问道:“……只有三只鸡的话,你们另外的朋友回来吃什么?” 一旁的左邢盯着马上要烤好的鸡肉,随口说:“别管他们,饿不死的。”玄灵鸡遇火不到十秒就可以熟了,如今阵阵香味飘来勾得左邢十分荡漾:“而且就陆行则那人,这种烤的东西他从来就不吃。” 火曼儿倒没他那个馋样,不过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云霜月手里那只:“霜月姐,我可以尝一口你的吗?” 见她这样,云霜月忍俊不禁,用手撕下一块最嫩的鸡肉想喂给她。 火曼儿也张口打算去接,没想到这时天降一片黑影!接着她的鸡肉就被劫走了。 “靠!谁……陆行则?!”火曼儿正打算破口大骂,一看罪魁祸首叼着鸡肉没理她。 云霜月没反应过来,她看着自己指尖被叼走的肉,往回拖了一下。 不是给你的。 但陆行则就睁着无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嘴上还扯着肉往后轻轻拽两下不松开。 不是给我的吗? 第8章 镜像镇墟 “他这人怎么回事?” 火曼儿身子向后仰,用眼神逼问左邢。 “我也不知道啊!” 左邢看到这一幕嘴里鸡肉都顾不上了,用疯狂抽搐的眼皮回答火曼儿。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的电波交流下,云霜月最先反应过来。 她立刻松开了手上的肉。 而陆行则就这么理所当然叼走了,丝毫没读懂眼下的情况。 前脚刚和旁人说与他不熟,后脚这个当事人就自己凑了上来。 幸亏云霜月年长稳得住,很快找补道:“想必这位就是陆公子了,多谢今日老宅相救。”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烤鸡调侃道:“是还没适应多出了个人罢?想与同伴嬉闹错认成我了。” “我……”陆行则想说没有啊,他就是看到鸡肉在云霜月手里才咬的。 但云霜月没给他机会,很快接了句话打断他:“陆公子来的正好,关于云氏我还有一些未尽事务需要同您商讨,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句话的空隙都没给陆行则留,直接把他架起来了。 面对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陆行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现想说什么也无从下口。 这时的云霜月已经起身,既然没什么话可以说了,那总要做点什么吧。 陆行则就想顺手把她的烤鸡拿上,万一她等会聊天聊饿了呢。 谁知云霜月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把烤鸡温柔地递给火曼儿,叮嘱她慢点吃小心烫到。 见鬼了,以前怎么没发现火曼儿有这个本事,一天就能让个陌生人和她好成这样。 没来得及动作,云霜月就微微颔首示意他跟上。 陆行则最后看了眼沦落到火曼儿手里的烤鸡,将眼神从那上面拔下来黏到云霜月身上,走了。 徒留下原地神情各异的三人。 火曼儿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过什么一样,如获至宝地啃着霜月姐亲手给她的鸡。 “额……是认错了吗?”一旁的左邢却挠挠头,表情有些困惑。 可认成这的谁了啊? 也没见他们手上拿着烤肉的时候陆行则凑上来吃啊。 但是云霜月与陆行则确实不认识,这都没见过几面,陆行则必然不会吃一个陌生人手上的东西。 那看来。可能是真的认错了? 左邢点了点头,迟疑地下了定论。 “嘶!我想想还是不对……欸,姬芜珩你怎么来了也不说话,在看什么呢。” 旁边有道黑影落下,一头白发的姬芜珩坐在了左邢旁边。 只见火光下他神色不明,手里拿着个像是几根针模样的物件摆弄着。 “刚刚我和陆行则一回来,我的青玉针就和我神识发出了共鸣。”他将其中一根针递给了左邢。 但是左邢摆弄两下,这针安安静静地呆在他手里:“我记得你当初就是为了它出来历练的,可这玩意怎么看都很普通啊。” 他们与姬芜珩结伴而行也属一桩巧合,当年的百盟大比其实他与左邢都在场。 姬芜珩的家族属于修真界最为显赫的医术世家之一,而作为族中资源优厚的长子他却没有上擂台,而是在后方治疗比赛受伤的众多弟子。 受伤的弟子都称赞姬公子仁善,实则只有他自己清楚,没法上台的原因是自己的本命法器青玉针尚未觉醒。 在这个世界,修士的本命法器无法通过抢夺和赠予获得,只能依靠修士自身的灵力炼化。 而姬芜珩的本命法器就古怪在这上面,由他自己亲手炼制的青玉针却无法为他所用。 姬芜珩回忆似地说道:“当时我父亲向云氏一脉讨要了一则预言,告诉我青玉针无法觉醒是因为它天生就带有禁制。于是我才四处游历,寻找破解的方法。” 他将目光放到云霜月离开的方向:“只是之前从未有过动静,这一次却同我神识感应上了。” 姬芜珩摩挲着手里的青玉针,若有所思。 —— 这头的云霜月带着陆行则来到她一开始醒来的房间内。 她先让陆行则找个位置坐下,随后自己将门栓紧后启动了客栈自带的隔音符,才回来坐到了陆行则对面。 面对陆行则问询的眼神,云霜月思索一番后开口到:“陆公子可记得我晕过去后,阴阳命珠是否有什么异动?” 但对面那人却第一时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重点放到了别处:“云霜月,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叫我了?” “什么?” 像是怕云霜月没听清楚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不叫我小则了? 陆行则想,他好像没有做错什么。 只是离开了一会,为什么不那样叫我了? 那种仿佛将名字化作糖丸,在唇齿间甜滋滋地滚过一圈后,再黏糊糊地吐出。落到人耳朵里都引起一阵鸡皮疙瘩,陆行则前世时常觉得肉麻,偶尔小声推拒让云霜月别这么叫了。 但当云霜月笑呵呵地问他怎么了的时候,陆行则就含糊几声开别的话题揭过。 他此时没有特意做出什么困惑的表情,依旧是平时那样笑眯眯的无害样子,微微歪头看向云霜月。 云霜月不知道为什么他注意力会跑到那个无关紧要的方面,却也耐心回到道:“旁人并不知道你我从前往事,解释起来也多有麻烦,索性当作我们彻底不相识,也好省下编造诸多借口来掩盖关于我们回来的事情。” 更何况,你我如今的身份也并不合适原来那如此亲昵的呼唤。 “现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为什么不换回原来的称呼呢。”陆行则依旧维持那副样子,嘴角却慢慢放下。 “私下里一种叫法,外头又是一种叫法,来来去去间,万一什么时候就说错了呢?解释起来只会徒增麻烦。”云霜月有些疑惑,陆行则平时灵活的思维为什么没想到这一层。 “……”他没说话。 “说起来。”云霜月像想起什么似的,带着笑意怀念道:“从前你好像一直不喜欢我那样亲昵地叫你,每次都故意不回应。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 是这样吗。 陆行则从刚刚云霜月笑的时候开始,眼睛就不再同平时假面似地弯着了。他暗金色的眼瞳如同兽类,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云霜月。 大脑难得有些空白,似乎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逻辑上,云霜月说的完全正确,他听着前世的名字觉得别扭也是事实。 但是…… 他都听习惯了,为什么…… “哗啦啦——” 云霜月倒了一盏茶。 他那呼之欲出的思绪,也如同这杯中的茶水一样,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归于平静了。 …… 既然没有出错。 那就这么叫着吧? 反正只是嘴皮子碰碰的两个字,又不会改变什么。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对吧?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云霜月将杯子推到陆行则面前,带来一阵她身上独有的香味:“陆公子,喝茶吧。” 陆行则不习惯这个新称呼,反应了一会才接过。 见他没有回话,好像突然间沉默了。 云霜月虽有些莫名,但还是将自己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陆公子记得吗?阴阳命珠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变化?否则我怎么会平白无故晕过去。” 她微微蹙起眉头思索道:“或许还和我身上多出来的禁制有关。” 仿佛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云霜月对面的男人终于不沉默了:“什么禁制?”像是机关开始运行,陆行则的话密了起来:“你晕过去后命珠确实有变化,它不知道从哪吸收了一道白光,然后又分为两瓣了。” 陆行则指了指云霜月的手腕,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变成一开始的那个样子了。”随后他追问云霜月:“你刚刚说的禁制是什么意思,前世不是就剩下一个了吗。” “我让你带我走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她看着陆行则:“当我在老宅布置爆破符的时候,我发现灵力居然比前世更加丰盈,运用起来也更为轻松了。” 云霜月摸了摸手腕:“当我感到奇怪后便用神识探查体内,却发现原本云氏给我设下的禁制上面,竟然多出了一层禁制。” 陆行则眯了眯眼:“但为什么有了禁制,你的灵力不减反增。”他提出了一种猜测:“难不成这禁制和你原来那些不是一伙的?它帮你压制了原来的那些?” 云霜月点点头,她确实也有这种想法。 前世云霜月身上的最后那层禁制非常诡异,陆行则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法解除。 这个禁制限制了云霜月的灵力,即使再勤勉修炼,灵力增长也微乎其微。那时的她只能使用对灵力要求不高的符纸,无法炼化出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 如今多了一层禁制,灵力却增加了,而且吸收速度也比从前快了很多。 只是云霜月不相信这个禁制就是单纯帮自己重新修炼的,前世打理云氏那么多财产的经验告诉她,隐藏在馈赠之后的,才是更大的危险。 但云霜月目前对它确实没什么办法,她目前当务之急是按照她的计划,解决另外几个禁制:“陆公子,前世我身上的禁制是你帮我解除的,如今你可还记得关于它们的线索?” 陆行则听到这话,回忆一番后却露出了副奇怪表情:“那是我从老宅找到的线索,根据上面的指引去了一个离清淮不远的小镇,到了那却莫名其妙遇上一个黑衣人,见到我直接往我怀里塞了个盒子就消失了。” 他看着云霜月:“那个盒子上面刻有云氏家徽,我本想回去带给你先看看。没想到我回去的时候你正好睡着了,盒子里窜出几道光往你身上飞,接着你就醒来告诉我你体内的禁制消失了。” 消失了? 云霜月消化着陆行则这短短几句话中出现的众多信息。 小镇和黑衣人。 刻有家徽的盒子。 完全没有关联的词汇却组成了破解禁制的关键。 半晌,云霜月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如今,你们要去哪?” “这么快就猜到了?”对面的人依旧看着她:“破解你禁制的小镇。” “怎么能带着你的同伴这样胡闹!” 陆行则又重新笑了:“多个人多份力嘛,反正顺路。” “……” “和我一起冒险试试吧,云霜月。” 第9章 镜像镇墟 陆行则发出那句邀请后,对面的云霜月依旧没有说话。 关紧的窗户因为设有隔音符,所以里面的人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但外面的声音却可以传到里面。 楼下左邢和火曼儿估计又从吵起来了,声音一阵一阵传入。 这时的云霜月微微将手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就这么看着陆行则。 他眼皮跳了一下。 熟悉的动作唤起了他前世的某些记忆。 挣扎几秒后,才认命似的起身蹲到云霜月腿边。 陆行则一只手将刘海向后掀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将脸往云霜月抬起的手边凑。 只见视线里的那只手的拇指与中指相扣成环,玉兰花似的无名指蜷曲。 “啪。” 一个脑瓜蹦,很轻。 指甲盖蹭过他的皮肤,那种裹着丝绒的力道,相触时感受到施力方带有小小的惩戒意味。 陆行则却耸了耸鼻子,下意识嗅着云霜月手腕内侧独有的香气。 直到她的指尖在陆行则的视线里后撤了大半,他才停止对香味的追逐,半真半假地拖长调子嚷嚷:“啊——好痛。” 云霜月自上而下地看着蹲在地上演戏的人,真不知道拿他有什么办法。 她颇有些无奈道:“怎么把先斩后奏这一招用到我身上了?” 陆行则闻言停下了装出来的痛呼声,他直起身子在云霜月面前站好:“上一世我可是一个人去拿的盒子,很累的。” “可怜可怜我吧,云霜月。”颀长的身体挡住烛光,将云霜月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影子下:“这一世让我多几个帮手嘛。” 云霜月看着陆行则逆光下的脸,此时他故意扮可怜想将眼角垂下,殊不知在云霜月这个视角看去,让他本就凌厉的眉眼更是如刀劈斧凿一样锋锐。 哪还有一点无害的样子。 云霜月叹了口气:“这一趟会耽误你们原来的行程的。” 在得知陆行则也跟着一起回来后,按照云霜月原本的计划,是想从陆行则这问出禁制破解方法后,一个人徐徐图之,谁料想他直接将云霜月劫走上路了。 “本来就没什么行程啊,前世我上山退婚结果被老宅留了下来,我就直接传讯给山下进不来的他们,告诉他们不用等我了自己先回去吧。”陆行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一世你直接炸毁老宅,我不到一天就下来了,自然也没提前叫他们先行离开。” 云霜月觉得陆行则有点像民间话本里蛊惑人心的水妖,说的话让她开始动摇。 云霜月将头微微偏开一点,想躲避陆行则此时侵略性过强的眼睛。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陆行则的一只手早就悄然放在了云霜月脑后。此时察觉了云霜月的动作,他的手完全覆上,让云霜月的动作未能成功施展。 “试试吧。云霜月。”她听见陆行则压低声音引诱道:“这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开始。” 一个重新的开始。 陆行则的手指穿插进云霜月漆黑的发丝间,头发缠绕着陆行则手指上形态各异的戒指,仿佛她的神经也被牵动着。 感受到脑后的手施加力道,让云霜月被迫和他的眼睛直直对视。 房间内的灯柱在纱帐后幽幽地吐着火,属于陆行则那片暗金色的光缓慢又强势地侵入了云霜月漆黑的眼瞳。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明明两双眼睛间的距离还可以塞下好几个人,但云霜月却感觉陆行则眼里那抹金色如同沸腾的岩浆,即将滴入她眼里那般滚烫。 一个新的开始。 云霜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陆行则的话。 要从这里开始吗? 云霜月当然是想改变什么的,她为此还在脑内初步制定了一个计划。 但陆行则此时的提议和她的计划完全是背道而驰,更别提这次的行动里面还涉及到了他的三个朋友。 …… 不过那计划其实只有粗略的开头,其实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云霜月自己也没有想好。 一个新的开始。 她又在心中默念一遍。 …… 云霜月微微点了下头,终于妥协了似地开口道:“我知道了,手拿开罢。” 陆行则在她还没说话前就笑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他听话把手撤下,正准备说什么。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 云霜月朝门口看去,随即和陆行则对视一眼,他上前开门。 来人是姬芜珩。 此时的他裹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将白发掩盖在兜帽之下。 他看着房间内的二人开口道:“左邢的罗盘发出异动,清淮城不宜久留了。”他的眼神越过陆行则,盯着云霜月:“正好这位小姐已经醒来,既然身体别无大碍,最好现在就动身。” 说罢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两件夜行衣塞给了陆行则,其中一件还是崭新的。 “火曼儿和左邢已经准备好了,我在下面等你们。” 姬芜珩等着陆行则应声呢,结果这家伙接过衣服后也不彻底拿住,第一时间把脑袋转过去看向房间内的女人,见她严肃点了点头后才把两件衣服都捞进了怀里。 “……”姬芜珩沉默了一些,把刚刚那一幕当作自己眼花了后转身就走。 在百盟大比见人就咬,疯狗一只。怎么可能现在跟被拴了项圈一样,一趟动作跟认主似的。 姬芜珩觉得自己刚刚就不应该喝左邢递给他的那杯酒,据说是他自己酿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放什么让人神志不清的东西进去。 —— “可是霜月姐告诉我她没法御剑啊!” 云霜月和陆行则换好衣服下楼,火曼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陆行则走到左邢身边,用胳膊肘怼怼他:“这是什么情况?” 左邢拿起自己的本命剑示意道:“哝。她说你抱回来的那个妹子不会御剑,非要自己带着她。” “不然还能怎么办?让你们几个大男人抱着霜月姐走吗。”火曼儿的声音插了进来。 左邢听到这话立马给她回了一个鬼脸:“就你那个三脚猫的功夫,能把自己带飞就不错了!再带个人,小心到时候把人家带到水沟里去。”说罢还夸张地做出几个动作,两眼一翻掐住自己脖子咽气状。 “你!”火曼儿被他那贱样气地冒火,但是没法反驳。 左邢说的确实没错,在御剑一术上她并不是很擅长,贸然带着云霜月一起更不是很妥当。 突然,她脑内灵光一闪。 “听说陆行则不是有两把本命剑吗?是一对剑。”她眼前一亮:“御剑的话一把剑就足够了,陆行则可以把那个用不着的女剑给霜月姐啊,反正两把剑都可以用神识操控,你顺手带着一起飞呗。” 一旁的左邢却嗤笑一声,打算拆台。 陆行则那对本命剑可是有灵智的,诞生了灵智就会出现器灵。实力提升的同时,主人对法器的掌控难度也会上升。 因为器灵是有自己的思想的,这就意味着有些事情上,主人明明下了命令,但如果器灵十分不情愿的话,是可以违抗主人命令的。 修真界常有主人遭到器灵反噬后陨落的事情。 况且器灵还是神识产物,主人的情绪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器灵。 云霜月才刚和陆行则认识,他的那把本命剑怎么会忍受被陌生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呢? “他那……”左邢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一旁的陆行则动了。 他听了火曼儿的话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双手掐诀,直接召唤出了本命剑。 “叮——!” 随着剑刃碰撞的声音,两把风格迥异的剑浮现在众人面前。 一把剑身通体赤红名赤霄,另一把则干净清透名青髓。 赤霄火纹灼天,青髓冰魄镇地,水火既济,方为对剑。 陆行则时常使用的是前一把,但其实后面那把女剑,才是他耗费极大心力炼化的。 取昆仑玉魄凝成剑胚,他徒步走出他的家乡——北境那十万里茫茫冰原时用剑胚削发代首,割下的头发坠入寒潭惊动了沉睡百年的蛟龙。九死一生后取龙骨铸剑,龙血滴于剑上。 剑光澄澈如冻泉,霜刃出时方圆十里落雪凝滞。 但青髓剑器灵性格难以琢磨,陆行则一般不会在平时单独使用它。 “啧啧啧,不愧是青髓剑啊!感觉比上一次见的时候还要漂亮了。”左邢感叹道,说着说着还打算上手摸摸,被青髓剑躲开了。 陆行则没管他,对着青髓剑低喝一声:“去。” 被剑嫌弃的左邢摸了摸下巴,陆行则不会真觉得火曼儿那女人说的话可行吧?他们熟成这样青髓剑都不让摸。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出乎意料。 只见青髓剑如同一道流光飞速掠过众人身边,直直在云霜月面前停下。随后将自己锋利的剑尖垂下,拿光滑的剑柄蹭了蹭云霜月的脸。 听到云霜月温和地笑了两声后它才停下,绕着云霜月转了几圈,最后乖乖悬停在她脚边,等她踩上去。 不是? 左邢瞪大眼睛。 陆行则这破本命剑难道还看脸!? 左邢捂着被剑伤到的小心脏,打算吐一吐苦水。 不过周围没有一个人理他,姬芜珩和陆行则在看地图确定接下来的行进路线,火曼儿那女人正开心地晃着云霜月的手庆祝接下来可以一起冒险了。 靠。 天理何在! 第10章 镜像镇墟 左邢就怀揣着他那无人在意的气愤飞在了最前面。 倒不是因为真生气,而是他的本命法器是一个罗盘。按理说这种法器都是用来占凶卜吉的,但左邢经常拿它当路标使,比仙盟的追踪令牌好用多了。 “快到了。”飞了一阵后,左邢看着手中的罗盘说。 他们要去的这个地方离清淮城不远,御剑用不着半个晚上就能到达。 不过此时的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扭头问了陆行则一句:“你要去的这个地方是个镇子对吧,里面有没有客栈啊?” 现在这么晚了,陌生镇子的条件肯定不比城里,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有还开着门的客栈。 “如果没有,我们在镇外先呆一晚也没有关系。”姬芜珩接过他的话:“总归是已经顺利离开清淮城了。” 左邢闻言点点头,又看了眼罗盘后对众人道:“就在这了,找个位置降下飞剑吧。” 陆行则却敏锐地看了旁边的云霜月一眼,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色有些凝重。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云霜月转头看来,小声迟疑道:“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那我小心一点。”他应了声。 说话间随着高度的降低,小镇建筑和布置也更加清晰。奇怪的是夜色下整个小镇灯火通明,甚至还有不少的摊贩和行人。吆喝声,聊天声,四面八方传入出现在镇子中的众人耳内。 “……什么情况?”火曼儿懵了:“这个点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这镇子的灵气流向不对。”左邢盯着还没收起的罗盘,此时上面本该指北的灵石指针正疯狂旋转:“西南角的药铺,东南方向的胭脂坊,还有……” 这下有没有开着的客栈已经不是问题了,这群全都如同在白日一般活动的居民才是最大的问题。 陆行则听到云霜月那句不对劲的话后眉头一直皱着,现在到了小镇内见了这一番景象后更是没放下来。 他确定这里就是他当初来的小镇,设施和建筑都一模一样,可这绝对不包括这群小镇里的人。 为什么这一世变化如此之大。 难道是因为他去的那天正好是白日?时间问题? 毕竟那时他碰见了…… 在陆行则思索之际,一旁的姬芜珩却出声疑惑道:“这群人……好像看不到我们。” 他们几个人凭空出现在这,衣着打扮明显不是镇内人,却没有一个人过问。 火曼儿闻言主动去一个居民面前挥了挥手,那居民就如同姬芜珩猜测的一样,理都没理她直接走了,像是根本不知道旁边多出来了一个人那样。 火曼儿见状,直接用手去拉那居民的袖子,却没想到那一瞬间自己的手指变得透明,直接穿居民的衣袖而过。 “这!”她一惊。 离她最近的左邢本想拉住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却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 此刻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他转身学着火曼儿的样子也去拉了一个路人。 果不其然,左邢的手在拉住路人的时候也直接变得透明。 他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朝陆行则看去,对方摇摇头,示意情况和他的一样。 “我刚刚试着用剑探路看看能不能出去,谁知道这镇子颇为诡异。”姬芜珩握住返回的剑:“我的剑沿着一个方向没飞多久就像碰到了一个屏障一般,无论如何都没法前进半分。” “我们应该是被困住了。”左邢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云霜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见另外几人陷入沉默不再说话,她思索一会后上前一步。 她面色平静,走到左邢面前询问:“你刚刚提到的药铺,是那间吗?” 见云霜月伸出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左邢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云霜月得到了答案,抬脚就朝着药铺走去。 到了药铺,里面灯亮着,门口却空无一人。云霜月指尖拂过门前的晒药架,上面本该酥脆的草药却渗出露水,甚至旁边的一些草药还凝结着冰晶。 手边多出一团黑影,云霜月知道是陆行则跟了上来。 她微微偏过头:“陆公子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节气?” “谷雨。”陆行则剑柄上的流苏无风自动:“怎么了?” “但这片流火树叶。”她将叶片举到二人中间:“我曾在老宅时翻阅过一篇药草古籍,上面提到这种树叶只有秋霜打过才会泛出银边。” 两种不一样的季节同时在这个镇子出现。 此时火曼儿他们也跟了上来,他们来到的那个瞬间,云霜月手中的叶片突然间碎成冰粉落下,随后竟在地上凝聚成细小的符文。 姬芜珩存放青玉针的匣子突然开启条小缝,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的本命法器如今频频异动。 “唰——!” 一声,匣子开窍。 青玉针从匣子中跑了出来悬浮在符文的上空,空气中出现若隐若现的红线缠绕着它们,将这几根针的针尖牵引,指向不远处的一口古井。 “喂!这什么情况!”火曼儿的声音响起。 姬芜珩没有回答她。 因为火曼儿的声音和突然出现的更夫打更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在这个声音中,云霜月忽然按住心口。 她突然感受到体内禁制开始活跃,尤其是这一世多出来的那一个,震动最为剧烈。 伴随着禁制一起活跃的,还有云霜月手腕上的阴阳命珠,它又开始泛起烫意,而这一次命珠的温度像是联通了一半,让一旁的陆行则也感受到了。 他将视线从青玉针指着的古井上快速移开,别过眼来就看到了捂住心口的云霜月。 “云霜月!” “先别管我。”云霜月的声线一如既往平稳,像是安抚道:“陆公子替我数数那个更夫迈步的次数。” 陆行则听到云霜月下的指令,朝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提着灯笼的更夫出现在离古井不远的胭脂坊旁。 “从药铺到胭脂坊,是不是一共有五块石板?”云霜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几块分布不均的石板造型独特,和旁边满是泥土的地面有明显区别,此时正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陆行则皱眉观察,此时更夫的皂靴正踏在第三块石板上。下一步落下时应该正好踩在第四块板上,但就在那时,更夫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挪动了一般,突然诡异地回到起始位置。 “……他在重复刚刚的动作。”陆行则道出云霜月心中所想。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时间在倒流? 阴阳命珠的温度越来越烫,像是在催促什么似的。 一直沉默的姬芜衡突然开口:“大家看月相!” 随着他的话落下,众人将视线从更夫身上挪开,猛地抬头。 只见天上那轮高悬的明月亮得诡异,边缘竟有锯齿状的虚影,像是被撕去一角的符纸。 然而就在此时众人望月间,云霜月那个多出来的禁制居然头一回显形。黑红色的雾气萦绕在她的手腕上,旁边的阴阳命珠温度突然恢复了正常。 那个禁制咒印上有几条裂纹渗出黑气,绕过了阴阳命珠飘向古井上方,逐渐凝聚成一只残缺的罗盘。 目睹这一幕的云霜月好像在那个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不是时间在倒流……”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整个小镇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停止走动;卖糖人的老头保持着吹糖的姿势,糖稀却凝固成诡异的人形;酒旗悬在半空不再飘动,连屋檐上挂着的铃铛声都被突兀地截断。刚刚还宛如闹市般的小镇,顷刻间化作一片寂静。 动作僵直的居民脚下延伸出半透明的红色丝线,和姬芜珩青玉针上的如出一辙,此时这些丝线最终汇聚到了那口古井上方的残缺罗盘。 像是有能量在输送一般,随着丝线汇聚的越多,那个残缺的罗盘开始慢慢恢复原本的样子。 而当那罗盘完整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云霜月却心下一沉,这罗盘的样子完全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果然。 是太乙镇灵阵。 不会错的。 当年的陆行则从不渡川带回来了一堆她从未见过的云氏古籍,为了寻找如何破解身上最后一层禁制的方法,云霜月每本古籍至少翻阅了三遍以上。 而这太乙镇灵阵,在每本古籍上都有记载。 她也发现了这个事情,于是托陆行则去问了他那些擅长阵法的朋友,结果毫无收获,都说从未见过这种阵法,而久在云氏老宅生活的云霜月也从未在家中看见过,最后关于这个阵法的事情就那么搁置了。 所以。 为什么会在一个离清淮这么近的无名小镇上见到?而且自己的禁制和阴阳命珠都给出了反应。 这个地方和云氏有什么关系? 一个个疑问在云霜月心口盘旋。 思索间地面开始震荡,古井的周围开始逐渐浮现一个巨大的阵法。 陆行则眼疾手快扶住了摇晃的云霜月,而一旁没反应过来的左邢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云霜月拍了拍陆行则扶住她胳膊的手,示意他去帮左邢后开口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眼下这整个镇子都被嵌进了一个名叫太乙镇灵阵的法阵之中。这里的时间自成一派,混乱无序。” 仿佛印证了她的话,在左邢摔倒的位置上有株芍药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的花瓣落地即化作飞灰。没过几秒飞灰又重新凝聚成了一朵新的芍药花,在月光下绽放。 “我曾在古书上见过这个阵法,上面详细描绘了它的样子,却唯独没有告诉我该如何破解。” 就在云霜月说话的时候,陆行则脚下阵法的样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黑白交错的太极图:“当心脚下!” 此时云霜月一行人站在阳极鱼眼处,听到陆行则的话后火曼儿想要拔剑而退,但她的剑却像浸入了泥沼般凝滞,无法挥动。 白色的薄雾从阴极鱼眼中弥漫开来,逐渐形成了五个看不清五官的小孩,人数正好和云霜月他们对上。 但云霜月却没空管那么多了,她身上的禁制从手腕处开始蔓延,逐渐攀上了她的脖颈。手腕处的阴阳命珠也重新开始活动,金色光芒流转间浮现出珠子的虚影,和陆行则手上那半颗虚影拼凑在一起组成了完整一颗。 然后命珠的虚影便直直飞向井口的罗盘,就在它们接触的一瞬间,罗盘爆发出了炫目的白光! 随后众人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11章 镜像镇墟 “霜月姐?霜月姐!快醒醒。” 云霜月耳边响起呼喊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 慢慢的她开始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胳膊,一下一下,速度也由慢到快,像是主人的心情也越来越急切。 别急…… 云霜月脑中迷迷糊糊安慰着,想抬起手安抚一下旁边着急的人。 “啊!霜月姐你醒了!”那个人马上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 云霜月刚抬起的手被猛地握住,她睁开眼一下就看到了火曼儿惊喜的脸。 这是怎么了? 云霜月意识短暂丢失了两秒,才意识到他们现在应该是在被卷入的阵法当中。 火曼儿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道:“霜月姐你没事吧,我刚刚一醒来就看见你昏倒在我旁边,怎么也叫不醒。” “不用担心,我没事。”云霜月颇有些无奈,她回来一共就没几天,怎么莫名其妙晕了这么多次。 “那就好。”火曼儿松了一口气,说明眼下的情况:“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霜月姐你一个人,陆行则他们应该是和我们分开了。” 云霜月在火曼儿的搀扶下从地上起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发现自己和火曼儿此时正处于一个漆黑的巷子里。 鼻尖萦绕着花的香味,浓厚的有些呛人,这种味道让云霜月有股熟悉的感觉。 “曼儿,你醒来后出去探查过附近的情况吗?”她询问比她早醒过来的火曼儿。 “没有。”火曼儿摇摇头:“我比霜月姐你没早醒多久,见你还在昏迷我不太敢轻举妄动。” “好。”云霜月带点点头:“一直呆在这不是办法,眼下我的身体没有大碍,我们出去想办法和陆公子他们会和吧。” 火曼儿马上接受了这个提议,一点也没犹豫转身就走。看着她一马当先的背影,云霜月叮嘱道:“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就躲在我的身后。” “欸?放心吧霜月姐,我力气很大的。”火曼儿笑嘻嘻的:“怎么能让霜月姐保护我。” 火曼儿回过头来牵云霜月的袖子,和她一起踏出小巷。 迈出去的那一瞬间,漆黑被亮如白昼的灯光驱散。 更夫敲着戌时的梆子声和市集的喧闹混在一起,传入了云霜月的耳中。刚一出来云霜月就看见了一个造型奇异的摊贩,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看过来的视线,那摊贩肩头的鸟雀突然炸开羽毛,惊得旁边那个挑担货郎撞翻了竹筐,新蒸的团子迫不及待地逃了出来,其中一个还正好滚落到云霜月的脚边。 “诶哟,姑娘不好意思啊!实在不好意思!”卖团子的人跑到云霜月脚边捡起掉下的团子,别过脸怒气冲冲地找那个货郎理论了。 火曼儿看见了这平常的一幕却喉咙一紧,瞪大眼睛:“这……这不是我们一开始来的那个镇子吗?” 云霜月和她对视一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刚刚那股花的味道如此熟悉,眼下她看见了旁边那间一模一样的胭脂坊时才豁然开朗。 这里还是那个小镇。 他们根本没有离开去什么别的地方。 只是同一开始那个小镇不同的是,现在这里的居民明显可以看到她们,这一点从那个向她道歉的团子小贩就可以看出。 “霜月姐,你当时说的那个太乙镇灵阵究竟是什么东西。”火曼儿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画面,当时情况紧急,云霜月没来得及对这个阵法多加解释就直接昏迷了。 现在虽不知道暗处会不会有什么危机,但表面上总归还安全着,让云霜月可以回忆起有关这个阵法的更多细节。 “根据云氏古籍记载,此阵本为千年前初代云氏先祖所创,阵眼以日晷罗盘为核,借周天星斗之力织成时间经纬,将游离于三界之外的一切可能锁入阵中,防止其扰乱现世因果。” “一切可能是指……?” “入阵者在不同时间线产生的不同命运。”云霜月解释道:“凡是进入了这个阵法的人都会触发一种叫‘照影’的灵术,顾名思义就是此阵从其锁住的命运长河中打捞一个‘未被实现的自我’,让这个‘自我’和入阵者一齐进入阵中世界。” “那看来眼下找出这个‘自我’才是破开阵法的关键。”火曼儿陷入沉思:“但这东西有什么明显的特点吗?怎么才能找到它们。” “书中虽未告诉我如何利用它们破阵,却告诉了我关于它们的很多信息。”云霜月回忆着:“它们诞生时为幼年状态,通过吸收本体溢散的灵力和执念成长。” “遇不到本体就无法吸收,所以一开始见到它们就一定是孩童状态,对吧对吧?”火曼儿一捶手,扎起来的几条辫子都跟着一起雀跃似地抖了抖。 “嗯。”云霜月鼓励地朝她点点头:“接下来只要找到容貌与我们相似的小孩就行了。” 这个镇子不是很大,顺着找下去说不定还能和陆行则他们会合。 “哈哈!那走吧!”火曼儿叉腰。 —— 八角鼓混着铜锣的声音一阵阵传入耳中,杂耍艺人喷出一口火龙掠过云霜月的衣袍,灼热的气流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吹动了摊贩旗帜上的彩绸。 “这街上还挺热闹的嘛。”火曼儿在一旁感叹道:“我此前一直呆在宗门,竟不知凡人的街上这么有趣。” 与沉浸在其中的火曼儿不同,云霜月走路的脚步一顿,扭头问道:“曼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火曼儿凝神,用被压制住的那点稀薄灵力探了一下:“没有啊?霜月姐你说的是那种声音?” “像是一群人在殴打谩骂……”她皱了下眉头:“一个孩子?” 云霜月本就灵力稀薄,进入了这个阵法后灵力更是被压缩得可有可无,她只能听个大概。 “啊,你原来说的那个啊。霜月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火曼儿语气随意,伸出手指了指前面:“就在那个煎饼摊子后面,我探到的时候应该是几个男的在教训一个乞丐小孩吧。” “你早探查到了?” 火曼儿疑惑道:“对啊,在霜月姐你说听到声音之前,我就知道那个小孩被人围着。” “那为何不告诉我呢。”云霜月轻声问着。 “阵法里面的凡人而已,在意它们做什么?”火曼儿想了一下:“霜月姐你是怕那小孩是我们中某个人的‘自我’?这肯定不会啊,我看那小孩灰头土脸的,根骨也差,我们不至于落魄成那样吧。” 温暖的灯光下,这个一直在云霜月面前表现得满是热情活力的漂亮少女神色冷漠,对凡人如同对待灰尘一样毫不在意。云霜月从火曼儿这短短几句话间,才看见了从小就出生在修真界显赫宗门,作为高高在上门主之女的那道傲慢的痕迹。 那被围困的凡人孩子在火曼儿眼里变如同蝼蚁,若不是云霜月特意提及,她甚至不会给予半分眼神。 “霜月姐?怎么不说话?”火曼儿对上了云霜月的眼睛。 里面并没有不赞同的批判。 但那是什么表情? 哀伤?可怜?还是什么别的情绪?通通混在云霜月那像黑珍珠似的眼睛里,很快消散。 她看见云霜月对她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曼儿你先呆在这玩会,我去帮帮那个孩子。” 随后云霜月转身,加快步子朝着火曼儿指的方向过去。 —— 煎饼摊后,一个穿着破布衣裳的小男孩蜷缩在货架旁。 他脚下的地上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此时男孩的耳边嗡嗡作响。地痞的靴子碾过他刚接好的左手腕骨,剧痛让他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臭小子骨头倒是挺硬。”领头的男人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凭这个就想拿回你那玉佩?” “老大,我看他这玉佩成色这么好,说不定也是偷的。” “还给我——!”男孩用嘶哑的声音喊道:“那是我娘给我的!” “还敢顶嘴?”那个男人好像被他的话惹怒,手伸过来想揪他头发。 男孩闭紧眼,可预料的疼痛并没有落下。他睁开一只眼睛,忽有素色的裙角盖过了满是红色的地面,血色的视野中闯入了一截月白云锦披风。 带着一股好闻的香味,披风罩在他蜷缩的躯体上。 “诸位要打断孩子几根骨头才解气?”清泉般的声线里掺着三分寒意。云霜月背过身护住那个小孩,左手掐诀展露灵的气息。 “老大,这女人是修士!”一个地痞惊呼:“这我们惹不起,赶紧走吧。” 领头的男人喘着粗气,瞪了眼地上的男孩:“算你今天走运!”随后挥了挥手带人离开。 “玉佩。”云霜月见那人就想这么走了,冷着声音提醒。 “你个娘们!别得寸——啊!”男人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踹地直直跪下。 后面跟上来的火曼儿伸回踹人的脚,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的男人嗤笑一声。 “霜月姐你先带着那小孩走吧,我陪这群人玩玩。”火曼儿扭了扭脖子,撩起袖子露出被遮住的漂亮的肌肉线条:“喜欢揪人头发?我力气大,我和你比比呗。” 那双涂了红色豆蔻的手分别抓住剩下那四个地痞的头发,踩过领头男人的身体,硬生生拖着他们往巷子里去。 全程都没有使用一点灵力,用的是纯粹到极致的体术。 一旁的男孩目睹这画面,也被火曼儿的力气吓了一跳。 接着有一双手捂住他的眼睛,男孩感觉自己被人拢入了怀中。他的脸被女人轻轻按在肩窝,血腥气散去,鼻腔里满是女人发丝散发的香味。 那个人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血迹,指尖搭上他肿胀的腕关节:“会有些疼,数到三就好。” …… 骗人。 明明数到二就扭了。 男孩感受到痛意,却没有出声,只是盯着云霜月衣领的花纹淡淡想到。 “好孩子。”带有薄茧的指腹抹去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眼泪,然后那双手的主人不知从哪变出一块甜滋滋的糖塞进他嘴中。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瘦得好似只剩一具白骨的脊背:“刚刚听到你说你娘,我把你送回她那吧?” 男孩没有说话,在云霜月看不见的角度,将刚刚一直藏在手中的碎瓷片扔掉。 “我娘已经死了。”他有些依恋地蹭了蹭云霜月,用那双刚刚哭过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熟悉的眼睛让云霜月安抚他的动作一顿。 “我叫陆行则。”他含着糖,有些含糊不清地说:“你可以带我走吗?” 第12章 镜像镇墟 “所以这被打的这么惨的家伙真是陆行则?”火曼儿语气微妙。 她此时已经将刚刚那几个作恶的地痞都挨个收拾完了,正跟着云霜月前往医馆的路上。 要说为什么先去医馆,还不是陆行则那个“自我”身上没一处好肉,又是淤青又是骨折的。 火曼儿将信将疑地盯着蜷缩在云霜月怀里的小男孩,他瘦得几乎皮包骨,脸上也被泥土和血污弄得脏兮兮的,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本来云霜月随身带着帕子想帮他擦一擦脸,谁知仔细一看陆行则的脸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细小的沙子糊在即将结痂的伤处,清理出来必定会重新流血。 好不狼狈。 陆行则那种性格的人,怎么他的分身会混成这副样子。 按照“照影”这种术法的特点,它所捕捉分身的性格应该和主人的别无二致才对。陆行则在修真界如此风生水起,而他的分身在一个小镇的煎饼摊上差点被打死? 况且火曼儿一开始还顺便探查了这个男孩的根骨,比一般人的还沉重。所谓修炼一途,根骨越轻盈者越有天赋,对天地灵气的感悟也会越深。 “不会搞错了吧?”火曼儿抬手想戳戳那男孩的脸,却被躲过去了。 嘶。 这股欠劲倒有点像。 云霜月看着这一幕有点好笑:“错了也没关系,一开始救这孩子也并非是想找到谁的分身。”轻轻拍了拍怀里男孩想要抬起的脑袋。 然后她就感觉脖子有点痒,低头一看和男孩暗金色的眼瞳撞在了一起。 一旁火曼儿看云霜月已经抱了好一会了,想到她弱不禁风的身体状况提议道:“霜月姐,要不我替你抱着吧。你歇歇?” 云霜月还没回答,就感受了胸前的衣领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扯感。 陆行则已经将头重新低了下去,继续埋在云霜月脖颈处,只留下一只满是伤痕的手攥着云霜月衣服的一角。也不开口说话,就沉默地窝在她怀里。 云霜月了然:“他身上都是骨折和各种伤口,挪来挪去也不好。”安抚似地摸摸男孩的脊背:“我抱着好了,这孩子瘦得只剩骨头架子,根本不重。” 夜里的气温有些低,此时她们已经远离了闹市。一阵微凉的晚风吹来,让云霜月没控制住咳嗽了两声。 面对火曼儿担心的目光,云霜月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没关系的,老毛病而已。” 但此时她怀里的男孩听到动静却动了动,猝不及防挣扎了几下,趁着云霜月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径直跳了下去。 面对云霜月诧异的目光,他别开眼:“我自己,可以。” 从嘴里蹦出了五个字。 男孩的声音嘶哑,像破风箱那样说话漏气。可能他也知道自己声音难听,让云霜月带他走后就一直没吭声。 陆行则其实还想在云霜月怀里多呆一会,这个女人很好闻。 和漆黑潮湿的贫民窟完全不一样,那里有母亲身上腐朽的味道,即使埋在了黄土里也久久不会散去,还有喝得烂醉的地痞流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后的臭味,在赌场里挥霍一空后醉生梦死的脂粉气。 这是什么味道呢? 陆行则在他活到现在仅有的匮乏认知里寻找。 于是他先想到了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会在太阳底下晒被子里的棉絮,又想到了药铺那晒干的忍冬藤。疑心是否还要把春天那枝头上第一束盛开的梨花和糖霜也一并糅在一起培暖了,才能获得这种让人闻着就安心的味道? 不过听到了这个女人的咳嗽声后,陆行则选择从她身上下来。 母亲离开前也总是咳嗽。 她的面容在陆行则的心中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唯有那那一阵阵的,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的咳嗽声留在他的记忆里,成为好不容易睡着后又让他惊醒的梦魇。 他半敛着眼皮,牵上云霜月的衣袖:“医馆,不在这边。” 陆行则没有放开云霜月的袖子,就这么扯着带她去可以找到医馆的路。 一旁的火曼儿却哽住了:“你知道一开始我们走的路是错的怎么不说啊?” 听到这话后前面一瘸一拐的男孩转过来看着她,敷衍地扯开一个笑脸,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转回去了。 “……哈。”火曼儿气笑了。 屁大点小孩,心思这么多。 就是这个表情,和陆行则那家伙简直就像一个人。就算他脸上乱七八糟的什么也看不清,但那个眼神火曼儿可太熟悉了。 在云霜月怀里那么乖,还以为不是那货的分身呢。结果眼下根本不用再多做什么怀疑了好吗,和本人简直是一比一复刻。 就在火曼儿颇为无语时,陆行则就带着云霜月来到了医馆。 由于医馆处于镇子的边角,此时门前没有一个人。不过门大大方方敞开着,可以看到烛火旁正在碾药的掌柜。 云霜月踏入馆内,掌柜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目光从进来的三人身上扫过。 “这位小姐,是你需要医治吗?”他对着云霜月说。 云霜月听到他这么问虽不解,但还是解释道:“掌柜的您看错了,是我旁边这孩子需要。”她牵住陆行则的手,把他引到前面来让掌柜看得清楚些。 “哦……我看看。”掌柜没说什么,随意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陆行则:“只是断了几根骨头,没什么事。” “断了几根骨头还没什么事?”火曼儿看着面前这个掌柜,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掌柜转身打了个哈欠,在后方的药柜子里面随意地挑挑拣拣。 他懒散回应道:“在你们这群仙人眼里,凡人断骨不是抬手的事情?” 掌柜又转了回来,把抓到的那几味药材放进一个简陋的小药壶内煮着:“只有关于神魂的伤口,你们才会重视吧。” “你怎么!”火曼儿震惊到。 “我怎么知道你们身份的?”掌柜接下火曼儿的话,慢悠悠地煎药:“老头我活这么久,没吃过猪肉总要见过猪跑吧。” 云霜月将目光放到这个掌柜身上,重新审视。 眼前的老人披着件浆洗发硬的麻布长衫,前襟用五颜六色的丝线歪斜绣着八卦图。他左眼用一块布蒙上了,泛黄的料子洇出深浅不一的暗斑,右眼泛着浑浊的琥珀色,刚刚云霜月就发现了,老人的右眼似乎不怎么好,在注视着人的时候总会偏移半分。 “小姐不必如此看我。”掌柜弯下腰从药柜深处摸出一个缠着蛛网的瓷瓶,倒出粉末洒在药壶里搅了搅对云霜月说道:“外敷,不要内服,切忌沾上子时的露水。” 他将壶里的汤药一部分装进了药瓶中递给云霜月,另外一小部分倒入瓷碗中推给了陆行则:“这碗你先喝下去,身上的伤口就能好了。” 陆行则看着面前的药碗,又看了掌柜一眼,便没多做犹豫直接拿起来喝了。 云霜月想抬手阻止都来不及。 她疑心掌柜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但眼下手里毫无根据。 直到云霜月听到“哐当”一声,瓷碗从陆行则手上脱落掉到桌子上滚了两圈,随后停在了他昏迷的头边。 “掌柜!” “呵呵……小姐不必惊慌。”老人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 正常的,等他醒来就好了。” 云霜月走上前将晕倒的陆行则抱回怀里,拦了一下想要上前的火曼儿:“别冲动。” 她示意火曼儿看陆行则的伤口。 只见男孩虽然昏迷,但身上的伤却在喝下药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颜色重的淤青消散得更是明显。 云霜月看着老人道:“多谢掌柜出手相助,您需要我们支付什么样的报酬。” 寻常医馆是收钱治人,但云霜月知道眼前这个神秘的老人,需要的一定不是钱财。 就拿这个神异的药来说,云霜月并没有在他熬制的药物上面察觉到灵力的痕迹,所用的材料也是平常随处可见的普通药材,这样却能瞬间治疗陆行则那么重的伤势。 这个老人,绝对不是一般人物。 果不其然,老人听到云霜月要支付报酬的话后笑了两声:“我不喜金银俗物。不过小姐恰似我故人,今日便免了这单罢。” 他见云霜月正欲开口说话,就用一个夸张的哈欠打断她:“瞧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就困了呢?”他眯了眯眼睛:“小姐,老人家我啊不像你们年轻人,就先回去休息喽。” “……”云霜月看出了他此举是故意的,便拱了拱手道:“那就谢过掌柜了。今日不便叨扰,我们先走了。” 说罢就给怀里还在昏睡的陆行则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后朝火曼儿点点头,唤她离开。 只是就在这时,老人从远处又慢悠悠传来一句话:“等会我这小医馆还有三位客人要上门,像是小姐的老乡,麻烦小姐您招待一下啊。” 三个人。 老乡。 “霜月姐他说的不会是!”火曼儿也意识到了。 那三个人极有可能是陆行则他们。 云霜月和火曼儿对视一眼。 半晌后,二人在医馆找了个位置落座。 就在她们坐下后没过多久,左邢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就传进了医馆。人未到,声先至。 “姬芜珩你的本命法器到底靠不靠谱!怎么把我们带到这种犄角旮旯里来。这里一排屋子全是黑的,就只有那个医馆还亮着灯。”他的声音越来越近。 最后在医馆面前停住了。 “吱呀——”一只手推开了云霜月进来时关上的大门。 “豁!”左邢震惊道:“怎么真在里面。” 而最开始推开门走在前面的陆行则却没有说话。 他歪了歪头,看着云霜月怀里抱着的人。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默不作声盯了好一会,才开口。 “云霜月,他是谁?” 第13章 镜像镇墟 “什么谁是谁的?”左邢探出个头,视线转了几圈才在云霜月怀里找到答案:“陆行则你啥眼神啊这么尖。” “姐你怎么捡了个小孩?”他走上前去:“而且这小孩还怪眼熟的……” 直到彻底将那孩子的面容看清,左邢像被定住一眼站在原地不动了。 于是陆行则就见云霜月刚要开口,注意力被左邢这莫名其妙的动作吸引了过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在前面堵着的左邢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先是瞪大眼睛看着云霜月怀里那个孩子的样貌,又迅速扭头看了眼后面的陆行则。 因为老掌柜的药恢复了伤势,所以云霜月拿沾湿的手帕把“陆行则”灰扑扑的脸擦干净后,露出的样子和左邢记忆中小时候的陆行则简直一模一样。 要不是本人在这,他简直怀疑自己面前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云霜月见左邢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们一路上肯定没遇见“照影”所产生的分身,否则断然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件事我正好要和你们聊聊。”她示意左邢三人入座。 在最后的陆行则先一步抬脚越过左邢,一旁的姬芜珩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收起没了动静的青玉针顺势跟上。直到两人都经过了左邢的旁边,他才如梦初醒地到火曼儿身边坐下。 “你刚刚什么表情,我不记得我们这群人里有个傻子啊。”火曼儿明知故问,笑嘻嘻的。 左邢懒得和她斗嘴:“姑奶奶,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 从哪带了一个小号的陆行则回来。 而此时早就在云霜月旁边落座的陆行则本人也见到了男孩,他反应有些古怪,微微皱眉开口就是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对你自己这么凶呢。”云霜月打趣他。 她将太乙镇灵阵的相关细节告诉了陆行则三人,重点讲述关于了“照影”术下的分身。 “所以要破开这个阵法,我们那几个分身很重要?”姬芜珩得出了和云霜月她们一样的结论。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一路上我们没有找出别的和这个阵法相关的线索。”云霜月想了一下后问道:“你们一路上可有发生什么?” 陆行则三人与云霜月并不同路,遇见的事情也肯定不同。或许从他们那可以获得一些线索。 但可惜三人回忆一番后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遇到奇怪的人和事情。 “等一下。”姬芜珩头摇到一半突然停下,随后掏出青玉针放在桌上:“我们能找到你们是因为我的本命法器。” “你们可能不太清楚我加入的原因,其实就是为了它。”姬芜珩放出一点灵力在针上,一如既往没有一点反应:“我的本命法器一直无法同我自己的灵力感应,只是自从前几天我们准备到这个小镇开始,它却时不时能和我联系上。” “我就说刚刚你的针怎么突然动了。”左邢也上手戳了戳青玉针,然后突然一拍大腿:“不对啊!你就算可以和它联系上又怎么样,它是怎么知道火曼儿她们在哪的?” 姬芜珩撇了他一眼:“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很奇怪啊。” “还有之前我们卷入阵法前,你的本命法器也动过。”云霜月看着姬芜珩:“它一开始告诉了我们阵眼的方向,所以那一次也是它自己动的是吗?” “对啊!”火曼儿也想起来了:“你之前没和我讲过你本命法器的事情,我还以为那次是你自己想催动的。” 姬芜珩摇了摇头:“不是。” “可是就算我们知道了,就凭那一点东西我们目前也做不了什么吧。”火曼儿抱臂。 “确实啊!”左邢卸力趴在桌上。 他余光撇到还在昏睡的“陆行则”,转过头细细打量,“不过你还真别说,这小孩跟陆行则小时候真的像。” 一下子就引得一桌人朝他看来,其中当然也包括被议论的本人。 “他小时候也看着如此瘦小?”云霜月轻声问到。 前世云霜月印象里的陆行则一直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也从不会和云霜月讲小时候的事情。 相反,他对云霜月讲述最多的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让云霜月感到好奇。不过并不是一定要听的程度,因为那些东西对于被困住的云霜月而言实在太远了。 是陆行则自己喜欢讲,讲给云霜月一个人听。 云霜月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无论大的还是小的事情,她永远都会用那副温柔而宁静的样子着看你。 晴朗的,不晴朗的,雨天还是雪天。云霜月都喜欢坐在躺椅上看看宅院外面的天空,这时候的陆行则就会搬来一把椅子,好吧,大多时候连椅子都懒得搬,就这么放松地坐在云霜月腿边,讲述关于他的故事。 陆行则一贯都是笑眯眯的,但在云霜月的记忆中,说到关于那个世界的他就像幼时云霜月练字偷尝的墨水,是苦的。 这时候就算云霜月逗他,说他窝在她腿部的姿势像小狗,陆行则也不会反驳。 他只会顺势闭上眼睛,闻着云霜月的味道睡觉,在穿越后一刻不停的修炼中贪得片刻安稳。 —— “额……”左邢本想着直接说出人家小时候的事情好像不太好,他对上正主的眼睛让他递过来个台阶揭过去得了。 结果陆行则就看了一眼左邢,就又把头转回去了,根本没有想管的意思。 这咋看着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左邢愣了一下,试探道:“他小时候不是和我一个村的嘛……” 没动静。 好吧,那他继续讲了。 “这家伙惨的很啊!家里只有他一个屁大点小孩,乡亲时不时就送点东西给他。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他的。”左邢驾了条二郎腿:“当时他晕在河边。我还以为什么那!走近一看居然是个人。” 左邢哪见过这样的人啊,拎起来比他家的鹅还轻。 他当时也没多大,跑起来刚利索呢。背也背不动,就这么拎着陆行则的后衣领想给人家拖回去。 给陆行则直接疼醒了。 小左邢没反应过来啊,还以为他诈尸呢!直接吓得哇哇大哭鼻涕直冒。 “这是我第一次把陆行则这家伙给震住哈哈哈!”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你们猜这么着?他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开口对我说出三个字。你们猜猜看是什么。” “谢谢你?”姬芜珩按照他的想法猜测了一下。 “额,差不多差不多。”左邢挠了挠脸:“他说的‘吵死了’。” “他居然小时候就是这种性格啊。”火曼儿发出嘲笑。 “对啊!所以我去修炼的时候特意把一个传讯符留给他了。”左邢啧啧感叹道:“要不然我真觉得他会被打死。” 谁知道没过多久陆行则就踏入上界了。 左邢讲得口渴,左右看了下问云霜月有没有什么茶水。 “你问霜月姐干嘛,出来历练这么久了连壶水都不记得带?”火曼儿逮住机会就呛他。 “我那是喝光了好吗。” “喝了你这么不灌?” “火曼儿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这镇子古怪的地方那么多,我敢喝这的水吗。” 一旁的云霜月笑着听他们斗嘴,动作不停,抬手从储物戒中变出一排不同种类的水壶。 清水装一个,千金难买的醒春茶装一个,以宝易物的去神茶装一个…… “豁!还有醉仙酿!”左邢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在琳琅满目的茶水中藏着的酒。 他低头瞧瞧这堆水,又抬头瞧瞧云霜月,啧啧称奇:“这地方还能让我喝上这种档次的酒,不愧是云氏的大小姐啊。” 面对左邢崇拜的目光,云霜月只是将醉仙酿的酒壶拿起来放到他面前:“喝吧,我这还有很多。” “哈哈!谢谢姐啊。恭敬不如从命了!”左邢抓起来就迫不及待倒嘴里。 火曼儿看着他那不正经的样子就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了。 同喝了酒就忘乎所以的左邢不同,姬芜珩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今晚的住宿怎么办?” 如果平时还好,毕竟是修士,在野外他们可以一两晚都不休息。但此时他们的灵力被阵法大幅度衰减,无法支撑他们的精神了。 而且这个小镇的情况也颇为神秘,显然随便找个小镇中的客栈将会一晚不现实,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云霜月将温水倒入杯中推给姬芜珩:“这个也不用担心。” 只见云霜月扭动了一下储物戒,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随后星星点点的灵力从戒指中溢出。 云霜月将戒指对着旁边空旷的地方,那处突然浮现出一扇精致的门。 “这个是随身空间。”她朝姬芜珩展示:“小一点的可以在云氏商会买到,最大的这个在我这。” 火曼儿推开那扇门,一条长长的廊道映入眼帘,仿佛看不到尽头一样。 “寻常空间只能存放些物品,霜月姐你这个连人都能放进去的,”火曼儿咂舌:“可不是一般的贵啊。” “能派上用场就好。”云霜月招呼道:“今天大家也累了,进去选个房间早点休息吧。” 火曼儿欢呼一声,第一个冲了进去。 姬芜珩和左邢随后也抬脚进去了。 云霜月把目光放到旁边还坐着的陆行则身上,提醒:“陆公子,你怎么还不进去?” 陆行则却一只手撑着脑袋,答非所问:“你要抱着他到什么时候?” “嗯?”云霜月疑惑:“是会有什么事情吗?” “有啊。”陆行则拽小孩的袖子:“他占了我的位置。” 第14章 镜像镇墟 “他占了我的位置。”陆行则见云霜月愣住了,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话音落下,蜷缩在云霜月怀里的小孩明明昏迷了,却好像能听到一般动了动,在云霜月怀里埋得更严实了。 “说的什么话。”云霜月感受到怀里的动静,回过神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嘴。 她知道陆行则没有别的意思,但这话叫别人听了去未免太浮想联翩。 陆行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清淮的那间院子里,云霜月怀里只会出现天上飞来的鸟雀,或者从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猫小狗,再者就是昏昏欲睡的陆行则本人。 在他的认知里,默认了云霜月那是陆行则的专属位置。 饶是后面成为了闻名九州的剑衡仙君,数不尽的天下至宝尽数归于囊中。但没人知道,真正所谓属于他的,对他来说绝对安全的,只有清淮院中,那位名义上妻子的怀抱。 春日枕着流云锦打盹,冬日裹着天蚕丝取暖,就连暴雨惊雷的深夜,只要把额头抵在云霜月肩窝,连识海翻涌的煞气都会变得乖顺。 不过陆行则本人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在模模糊糊之中,如同野兽夺取食物一般凭借本能开口。 这个位置不可以给别人的。 但此时。 在这里,就在陆行则的眼前。 云霜月的怀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脏小孩。 他们说这个小孩就是他本人的分身。 连左邢都说那个小孩和他小时候很像。 陆行则却不这么觉得。 他有些嘲讽地想。 他小时候可没有遇见云霜月,也没人会把他这样抱在怀里。 记忆里漫天的大雪将地面与天空连成白茫茫的一片,天地的界限仿佛都被缝合了起来。 他自从穿越睁眼的那一刻开始,刺骨的北境冰霜就从未消散。 朔风卷起细雪,在昏暗的天幕下编织起密不透风的罗网,将他困在了雪地之中。 他被裹在一团昂贵丝绸里,上面沾的血腥气带着主人的残存的威压让冰原里的魔兽不敢上前。 可无论如何这种布料也不能保暖,薄如蝉翼的织物在暴风雪中猎猎翻飞,那时的他全身冰凉,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模糊间,他陷入一片黑暗。 所幸后面左邢的父亲正巧出来打猎,发现并带走了他。 回忆到这,他的目光落到云霜月衣服上。 作为清淮云氏的嫡系一脉,她的衣服无一不精细,用料和陆行则穿越来的时候裹着的一样。 都是由一种在修真界吐丝的灵兽——天梦蚕所织。 这种灵兽所吐出来的丝线和寻常丝线不同,水火不侵,刀枪难入,是上好的防御材料。兼之用这种丝线做出来的衣服颜色鲜艳,材质柔软,深受修士喜爱。 但是喜爱归喜爱,天梦蚕在修真界数量稀少,千金难求,衣物制作工艺更是复杂,绝大部份都云氏商会掌控着。 其实陆行则本人不是很喜欢这种材质的衣服,小时候在北境差点被冻死的记忆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不过他很喜欢这些布料出现在云霜月身上。 清淮的院子在冬天总是很暖和,这时候的云霜月在室内就只会披一件丝质长袍躺在椅子上,柔软的布料垂落在地面,还带着阵阵暖香。 像是轻易就可以把人裹进缠绵的梦乡。 陆行则动了动手指,把手朝着云霜月怀里伸去。 他揪住那个小孩的衣领,把他拎了出来。 云霜月感觉怀里一轻,目光一下就捉到了陆行则鬼鬼祟祟的手。 “陆公子。”她蹙了蹙眉,提醒似的轻咳一声。 能这般迅速地拎走这个孩子,必然要使用灵力辅佐。 陆行则居然浪费灵力在这上面。 “云霜月,别急,别急。反正你们说这是我小时候。”他笑得很无害:“那就我来抱着就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抱的不错,装模作样地学着云霜月那样抱着小孩,还添乱似的颠了两下。 怀里小一号的他内伤还没彻底痊愈,被这两下颠得五官都下意识皱了皱。 云霜月一下就注意到了,她下意识向前伸了下手。 结果被陆行则灵活躲过。 见云霜月还要说话,他立刻站了起来打断:“走吧,天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陆行则三两下就跨步到了门边,确认云霜月这个距离云霜月没法够到,这下才抱着孩子回头看她。 云霜月缩回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下倒是舍得进去了?” 刚刚定坐在那跟块石头似的挪也不挪,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说罢也起身,跟着陆行则进门。 —— 门内。 陆行则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是一种云霜月恰好能跟上,但又不能彻底追上的速度。 两人之间没有说话,直到陆行则率先打破宁静。 “云霜月,刚刚左邢他们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说话。”他像是寻常聊天那样,有些随意地开口。 哈,别以为他不知道。 云霜月这女人和姬芜珩论道的时候笑了三次,给火曼儿簪花的时候拢了她四次鬓发…… 还有,还有的他不想回忆。 花心。 云霜月在后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便直接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你一直没开口,我便也不适合主动提起。” 在云霜月看来他们两人的相识也仅限于前世,如今在所有人看来他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和陆行则保持在这种能随时离开的关系里,也是云霜月重生而来的计划。 同云氏牵扯过深终究不是好事,前世的陆行则就是因为云霜月和他的婚约才会深陷这个庞大家族的泥潭而难以摆脱。 今生不能重蹈覆辙,唯一联系他们的婚书掌握在云霜月手中,只要用云氏的本命灵火就能毁去这个世界两人最后的羁绊。 看左邢他们见到她的反应,云霜月推测陆行则并没有告诉他们她是他的未婚妻。 烧毁婚书,便再无人知晓她与陆行则的关系。 云氏这千百年来的因果罪孽,也不会再牵连到无辜之人了。 获得灵火的关键就是解开云霜月身上的禁制,那样她才可以释放大量灵力催生本命灵火。 云霜月想着想着就开始思考接下来如何破解禁制,一时间又没及时回复完陆行则。 “…… ” 于是前面的陆行则停下脚步。 他听清楚了云霜月说的话。 陆行则转过头来,笑着问:“为什么不合适?” 谁来定义的合适与不合适? 所有人都可以不合适。 唯独他和云霜月不可以这么说。 云霜月和他相处了那么久,比刚刚坐在那的所有人加起来的时间都长。 她身上那些跌宕起伏的经历,也只和他一人冒险过。 和左邢他们说话合适,为什么偏偏到他这就不行了。 陆行则刚刚是故意一直不开口的,他想云霜月主动和他说话。 但他等啊等,等到她从火曼儿对话到姬芜珩,就是没等到云霜月和他讲话。 直到所有人进门了,她才把注意力从别人身上挪开,终于肯落到了他身上。 不可以这样的。 陆行则心想。 “又忘了我在客栈和你说的话了吗。”云霜月走上前:“我们现在才刚刚认识。” 她看见陆行则的发冠有些歪了,下意识抬手。 手伸到一半发现动作并不合适,就把手缩回去,指着自己的头发轻声提醒道:“陆公子发冠歪了。” 而陆行则一见到云霜月抬起手,就已经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凑过去想让她整理了。 等半天头顶却没有什么力道下来,刚抬头就听见了云霜月说的话。 为什么不和前世一样直接上手呢。 他已经把头低下来了啊。 陆行则没反应过来,用鼻音小小发出“嗯?”一声。 云霜月这时却已经把手放下,从陆行则身边走了过去。 他只看见一截白色的裙摆,如同水中的游鱼那样窜走了。 云霜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间房间门口对他说道:“这间狭小一点,你应该喜欢。” 陆行则却像是也没理解这句话一样,好一会才问云霜月:“我原来的那间呢?” 他从刚刚开始反应就慢半拍。 “……可是困了?”云霜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但她还是提醒道:“我们已经回来了。” 这个节点他们才刚刚认识。 前世云霜月的储物戒中留有一间专门给陆行则的房间,那里布置着陆行则从天南海北带来的东西。 虽然他从来没有住进去过,但会时不时往里面塞一些云霜月给他的小玩意。 但他们重生回来,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消失不见了。 就如同今生他们没有履行的婚约一样。 “……“陆行则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那我……”之前的那个空房间去哪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云霜月略带歉意地补充道:“你先前的房间被曼儿住了,她是女子,也不好换回来。” 不过云霜月觉得陆行则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他对同伴向来大方。 毕竟前世那间房间他从未住过,仅是堆放些杂物罢了。 “…… ”出乎意料的,陆行则没有吱声。 走廊烛光昏暗,他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盯着云霜月。 晃动的光影下,陆行则的瞳孔被映衬竖直的兽瞳。那些光斑在他眼睑下游动,恍若蛰伏在深潭下的蛇群终于嗅到血腥气。 简直和话本里的鬼怪一样。 过了一会,他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和前面的话题八杆子打不着的话。 “云霜月,我们还是朋友吗。 ” 第15章 镜像镇墟 云霜月觉得面前的陆行则有点奇怪。 对上眼睛,莫名觉得他的视线有一种十分黏稠的感觉。 这不对。 前世的他从籍籍无名到闻名九州的剑衡仙君,拜倒在他剑下的人数不胜数。 其中修仙子弟会敬佩于他精湛的剑术而拥护他,而魔教妖物咬牙切齿恨正道为何出了如此天才人物。无论是面对什么样的评价,陆行则永远都是面带笑意,一副处变不惊的磊落模样。 剑斩天下不平事,从此天光气运生。 正道的天之骄子是什么样子的,那陆行则就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修真界正邪两派唯一的共识。 他的眼神应该是永远明亮的,正义的,和他的剑意一样直白。现实也是如此,前世的陆行则在云霜月印象里就是那样的。 但此时对上他的视线,云霜月却一种被藤蔓缠绕的感觉。 这样状态的陆行则她之前从未见过,疑心是自己感觉错了。 那种紧紧纠缠在枯朽的树木上与之共生的褐色植物,怎么看都有一种畸形的阴森感。寄生在已经死去的木头上,直到死亡也不会停止缠绕。 这样的东西怎么看都应该和陆行则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才对。 可是陆行则此时的眼神,就让云霜月无端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 她感觉到陆行则的眼神在她身上滑动,从脚腕到脖颈,云霜月甚至感觉空气好像都有点稀薄。 她摩挲了一下手指,又捏了下指尖。 “我们当然是,朋友。”云霜月对陆行则说。 但什么是朋友? 参与过彼此的人生就算吗? 云霜月和陆行则之间实在太多回忆,如同桑蚕吐丝,记忆和他们的成长织在了一起。七年时间对于修真者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但七年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有太过漫长。 它占据了陆行则穿越过来近乎三分之一的时间,占据了云霜月前世所有和自由距离最近的时间。 剪不断,理不清。命运的丝线和红线交错,被两位主人跌跌撞撞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从开头到结局形成了莫名其妙的圆环。得意或者失意,开心还是痛苦,那些陆行则最赤裸最难堪的情绪,都被织进了云霜月的丝线里。 就算想要彻底分道扬镳,那些记忆也会像丝线一样系在二人的尾指之上,无法斩断。 云霜月也没想彻底和陆行则断绝关系,毕竟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仇恨,只是将他与自己最深的那个羁绊给抹去罢了。 朋友,朋友。 这个词陆行则前世常常在她耳边提起。 可是云氏那携带二人魂契的婚书是真,二人穿过的喜服也是真,这个词离他们相近又遥远。 遥远是因为他们相识起就开始的夫妻身份,相近却是因为陆行则曾不止一次说过她的性格很对他胃口。 云霜月想,没了云氏婚约,或许这一世他们就可以好好当上朋友了。 云霜月没交过朋友,但她翻阅过陆行则从外面给她带来的画本子。 朋友的距离肯定是没有夫妻那么亲密的,也不用无时无刻呆在一起。她翻到过那种一直在天涯两端,时时依靠书信往来的朋友。 她可以和陆行则做那种朋友。 这样既不用担心将陆行则再次牵入前世命运,又可以维持和他的关系。 毕竟在解开禁制离开小镇后,云霜月就要先回到清淮整理老宅遗留的东西,顺便接手云氏部分产业。 而按照前世陆行则的行程,他接下来就要去百仙盟诛魔了。 嗯…… 他们也会和话本中所描述的那样,分隔在天下的两方。 这和前世云霜月一人留在清淮等待陆行则不同,回来的她有了对云氏深层的了解,就不会被云氏牵制在老宅。 虽说不渡川才是云氏势力最核心的地方,但禁不住内部人员稀少,分布在九州各地的商会酒楼组成了云氏的绝大部分。 也就是说这一世的云霜月在掌握资源后不必再呆在清淮,这修真界只要是云氏存在的地方,她都可以前往。 或许多年以后云霜月路过名下的商会,还能碰到被很多人簇拥的陆仙君。 那时的他应该也会和前世一样成为风光无限的正道魁首吧? 在云霜月的设想里,二人相遇就是彼此笑着点头示意,然后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毕竟话本里说,这也是一种朋友。 …… 陆行则看着发呆的云霜月,突然问道: “意思是不会离开我吗?” 云霜月挪开视线:“……不会。” 其实她还没理解为什么陆行则会突然冒出这句话,可对上他的眼睛,云霜月的嘴巴就先动了。 她又搓了搓指尖,想着自己也没说错。 总会再次遇见的,便也不算离别吧? 话音落下,那股黏稠的视线不见了。 显然是听到了云霜月说的,陆行则拉成直线的唇角重新扬起。 他恢复了那副正直开朗的模样。 陆行则利索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般,就让云霜月也回去休息。 只见陆行则提着小一号的他迅速关上房门,倒是让刚刚还在感慨的云霜月愣了一下。 她看了眼闭上的房门,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但仔细想想却没发现什么。 于是最后看了一眼,便挑了间和陆行则距离较远的房间进去了。 ── 此时陆行则房内。 他刚扬起的唇角又重新放下,神色有些莫名地看着手上的小孩。 思绪游离。 话说云霜月知道吗,她说谎的时候喜欢下意识地搓手指。 前世云霜月身体不好时常需要喝药,但奈何有些稀有材料炼成丹后为了维持药效,一般会保留原本极苦的味道。说来也奇怪,云霜月这人不怕痛,却十分不喜苦。 陆行则给她带来的一些丹药她会捡着不苦的吃,而另外那些就被她放了起来,还会对陆行则谎称自己吃过了。 每当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会捏捏指尖,搓搓手指。 不过刚刚在云霜月回答的时候,他把视线挪开了。 刻意的,无意的,反正就是没往云霜月手那看。 相信云霜月吧,她不会骗他的。 陆行则就这么想着,像是想转移注意力似的,慢慢把视线挪到自己的手上。 此时这其中一只手仍然提着小孩,但另一只手却放到了孩子的脖子那。 不管对于修士还是凡人,都称得上脆弱且一下就能折断的地方。 直见云霜月眼里的这位正道魁首半垂下眼帘,手上的力道逐渐收紧。 竟是在像邪修一样,试探能否将自己的双生体掐死。 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原本用笑意淡化的锐利感完全展现了出来。 “你早就醒了吧。”他语气有些淡漠。 果然,就在陆行则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小孩就睁眼了。 他的手抓住陆行则掐住他脖子的虎口,奋力挣扎。 “放开我!”可怜又凄厉的语气。 陆行则听到了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挑了挑眉,手里的力道也没收着,还是越来越紧。 “你!”小孩大叫一声,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大。 陆行则啧了一下,漫不经心道:“不用装了吧。这房间被我用了隔音符,云霜月也听不到。” 他放下原本提着的那只手,就剩下一只掐住脖子,算作重新提着。 身上哪有一点正道做派。 然而被这样对待的小孩,本应该继续挣扎。 结果那孩子真如陆行则说的一样,马上停止了动作,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消失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什么波动,就那样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此时陆行则扬起分眉梢放下,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也敛着,和对面小孩的表情如出一辙。 当时火曼儿第一眼看到脏兮兮的小陆行则还嫌弃他瘦骨伶仃长得也难看,但此时男孩脸上的污浊被云霜月的帕子擦去,显现出了真正的样貌。 虽然脸颊因为营养不良而凹陷进去,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和陆行则冷静对视,就像是镜子一样照出了对方。 这时候才像双生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听见手里的小孩问。 陆行则答非所问:“你是灵体,根本不会受伤吧。” 他松开掐着小孩脖子的手,任由其跌落到地上摔了一下。 暗金色的眼睛锁住孩子。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他的目光之下,跌落在地上的孩子没有任何事情,脖子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掐痕。 “所以你故意引云霜月过去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孩扯了扯嘴角,学着陆行则微笑起来,但因为之前不曾笑过显得有些滑稽。 他没说谎,灵体是什么东西他压根就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魔物、妖怪、杂种那些词他都听过,多加上一个莫名其妙的灵体也无所谓。 不过引云霜月过去这个事情,或许吧? 他将那群地痞流氓引到显眼的煎饼摊,到底是存着是否会有什么天降的烂好人来帮帮自己,他也愿意听听他们那翻来覆去的几套道貌岸然的话。 也确实没想到这次救他的是那样一个女人。 小陆行则又扯了一下嘴角,调整笑容。嘴角的弧度、眼睛的弧度,这次竟然像是刻印一样,将陆行则一惯的表情彻底复制了去。 第16章 镜像镇墟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屋内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他们同时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同的是小陆行则依旧保持那个微笑,他尚且不能理解这个表情的含义,只是照着陆行则的样子机械性地复制。 但陆行则本人却把嘴角拉直,脸有些臭。 倒不是因为他要说的话被打断的缘故,本身弄清楚这小孩真正心思的用处也不大。 毕竟破开这个秘境和他性格能有什么关系。 只是。 他扭头瞪了眼杵在那笑得怪异的小孩,见鬼,这表情出现在自己小时候的脸上看起来这么奇怪吗。 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陆行则收回视线去开门。 结果刚开一条缝,阵阵熟悉的香味就闯入了陆行则的鼻尖,还瞥见一截纯白的衣摆。 于是还在那假笑的小陆行则就看到了刚刚还在臭着脸的男人一下子就变换了脸上的表情,动作熟练到不可思议。 ? 这人真的假的。 他才刚学会这个男的是怎么笑的,怎么又这么变脸了。 “陆公子,我想起那孩子还在你这……嗯?” 云霜月突然折返回来,她想起陆行则并不喜欢同陌生人共处一室,即使那孩子长着他小时候的样子。 她想了想还是回过来想把那孩子带到自己房间照看,毕竟五六岁的年纪也不需要注意什么男女大防 不过等到陆行则一开门,她就看到了面前满脸倦容,眼角垂下的少年。 这个年纪的陆行则身形还未到前世那般高大的样子,倒像是云氏宅院中的青竹,带有少年的灵气纤瘦感,连眉眼也肉眼可见透出青涩。 此时的他眼皮懒懒散散地半垂着,一副刚睡下就被叫起来的迷茫模样。 仔细看眼睛还净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打扰你了吗?”云霜月仰头看向陆行则,疑惑为什么他今天睡这么早。 她目光扫过陆行则还没有整理的歪斜发冠,再到虽然有些凌乱但仍穿得好好的衣服。 就这么睡了? 陆行则揪住云霜月的衣角晃来晃去,企图打断云霜月的思绪。 “没打扰,可能是这个禁制的问题吧,我灵力被压制得厉害。突然放松下来就困了。” 他把头微微低下,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拱了拱云霜月。 要说陆行则这个少年时期的外貌还是太有欺骗性了,就看着那一张秀丽的脸,很难让人发现他极高的身量。 比云霜月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即使俯下身子,她与其说话依旧要微微仰头。 于是面对头顶发丝被牵动的感觉,云霜月只能任由他闹出点不痛不痒的动静。 她伸出手拍了拍陆行则的腰,想叫他不要在外面做这种动作。 不知是她拍的力道太轻的缘故还是什么,陆行则没什么反应,依旧黏糊糊地蹭过来。 于是云霜月就改为拉扯他的腰带,一下一下,想提醒他。 但她扯一下,陆行则就往后面退一小步。 最后云霜月也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莫名其妙被陆行则拖进了他的房间。 等反应过来,门已经在面前关上了。 云霜月看着面前的陆行则,此时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收敛了一切侵略性,被主人可以包装成无辜的样子。 她有些无言,沉默一会后揪了一下陆行则的脸颊算作惩罚。 随后云霜月的视线越过又在乱叫的陆行则,向他身后看去。 一下子就看到了晕倒在床边的小孩。 “你就把他丢到地上去睡吗。”她瞪大眼睛。 陆行则听到这话就停止了自己的动静,他将视线落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安静的小孩身上。 原来是那小子趁他不注意,自己跑去地上装作昏迷还没醒的样子刻意蜷缩成一团,依旧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倒在地上,衣服灰扑扑的,甚至特意把用简陋针脚缝补过的那破破烂烂的一面露出来。 小脸上的五官皱到一起,好像梦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一样。 整个人都散发着可怜无助的气息。 “哈。” 突兀的,陆行则没忍住泄出来一声气音。 怎么说呢,不愧是小时候的他。 装可怜和变脸倒是连教都不用教,自己就学会了。 陆行则的舌头抵住犬齿,气笑了。 在云霜月面前把阴招全使长大后的自己身上了。 陆行则对此反应很快,他状似惊讶地张开嘴巴:“怎么自己滚地上去了,是不习惯睡软床吗?” “还特意把床让给他睡了。”陆行则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好可怜啊,我刚刚只能在桌子上趴一会。” 他给云霜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抓着云霜月的手想让她摸摸自己歪斜的凌乱发冠。 云霜月无奈摇摇头抽出手,朝小孩走去。 洁白的衣裙就像流云一般划过陆行则的靴子,如同退潮的浪花一样离开了。 眼睁睁看着裙摆的主人走向另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 陆行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觉有点微妙。 他说不清这种是什么感受,以前没有体验过。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宛如风从指缝间溜走一样,让人无法捕捉。 于是陆行则晃了晃脑袋,甩掉这种感觉。 他猜到云霜月来这想带走那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屁孩。 那可不行,他抬脚走上去。 一想到这小孩和他如出一辙的性格,和对云霜月特别的依赖态度,就不能放他过去。 云霜月啊云霜月,不能因为这小孩长了一张和自己这么像的脸,就偏爱他呀。 陆行则踩着女人摇曳在烛火下的影子,一步步上前,直到让自己的影子彻底把云霜月的覆盖住。 “我准备等他醒了给他洗个澡,换个衣服。”陆行则站在云霜月的身后,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他又低下头,这此声音落在了云霜月耳边:“毕竟总不能一直让他穿着这脏衣服。” “我将这孩子带去我那也可以。”云霜月感觉脖子有点痒,陆行则又自说自话凑过来了。 话音刚落,云霜月就感觉肩膀一沉。 原来是陆行则的脑袋彻底窝在了她的颈侧。 “小时候的自己在你身边洗澡总感觉怪怪的。”一阵阵温热的气息缠绕上来:“反正就一晚上,我来吧。” 云霜月有些受不了,她轻轻拍了一下陆行则的脸颊示意他可以抬起来了。 陆行则却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位置,还不依不饶地呆在那。 “我来吧,我来吧。”他什么也不听,两眼一闭念经似的。 “……我知道了。”云霜月叹了一口气:“怎么重活一世,还和小孩一样?” 陆行则这才抬起头,轻哼两声。 云霜月俯身将地上的孩子抱起放回床铺,之后示意旁边站着的本尊跟着她在桌子旁坐下。 “我们得明日一早就出发去找曼儿他们的分身,尽快破解这里的禁制。”暖橙色的烛火下云霜月的脸色依旧苍白:“这陌生的地方压制我们的灵力,呆在这越久越不是什么好事,速战速决吧。” 陆行则在这种时候还是正经的,他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思考一会后陆行则又说道:“找人这种事情,一群人还是分开找比较快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云霜月伸出手指敲了两下桌面:“不过眼下他们应该已经休息了不便打扰,明日早点起来商量着分头去找吧。” “对了,我还想问问。”她抿了下嘴,严肃神情:“还记得前世你来到这个镇子的时候,碰见的那个黑衣人吗。” “行为这么诡异的人想忘记都难。”陆行则皱了皱眉:“但是怪就怪在这,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除了那家伙裹了一件黑色袍子以外的任何特征。” 脸是模糊的,动作是模糊的,连记忆都是模糊一团。 “我怀疑他和云氏的关系极为密切,很可能是不渡川那的人。”云霜月迟疑开口:“这个镇子的阵法我只在你前世从不渡川带来的古籍中翻到过。” 甚至不止那个黑衣人,整个小镇和云氏都可能有很大的关系。 陆行则听懂了云霜月没说完的话。 他沉默一会,突然问:“云霜月,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你的阴阳命珠还有过动静吗。” 第17章 镜像镇墟 听到了陆行则这句话,云霜月下意识抬起手。 视线落到手腕处,此时那半颗珠子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动静。 “不对……”云霜月喃喃道:“在和曼儿一起找你们的时候我就查看过阴阳命珠,它的颜色远没有现在这般灰暗。” 而此时云霜月手上的那颗珠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那抹标志性的金色流光也消失不见了。 若叫不知情的人来看,定瞧不出这颗灰扑扑的珠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了一下阴阳命珠,随后抬头朝陆行则看去。 在她对面坐下的陆行则不用云霜月开口,自己看到她眼神的时候就乖乖伸出手递了过来。 云霜月视线扫过陆行则的手腕,他的那半颗珠子和自己手上的有所不同。 如果将云霜月手上的珠子比作路上随处可见的顽石,那陆行则手上的就是依旧巧夺天工的灵秀之物。 若隐若现的金光在他那半颗火红的珠子上流转。 云霜月将自己的手腕悬在陆行则旁边,于是两只手上的珠子对比就更加鲜明了。 陆行则“嘶”了一声,不明白这什么情况。 原本他问云霜月阴阳命珠的状况,看看是否能得到一点线索。 结果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别说是什么动静了,云霜月手上那颗直接就没了动静,和平常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陆行则扒拉着她的手,命珠连灵力流动的轨迹都消失了,于是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现在再怎么看应该也没办法看出什么了,等明天大家一起行动吧。” 没看出什么就算了,但陆行则握住云霜月的手半天也没松开。一开始可能是为了研究云霜月手腕上的命珠,后面陆行则的注意力就跑到她手上去了。 也看不出他什么目的,就是单纯地捏捏这根手指,摸摸那个指尖。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一样。 她手上究竟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值得让前世收尽天下奇珍的剑衡仙君停留这么久。 云霜月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将自己挂有命珠的手从陆行则那处解救了出来。 她觉得或许是陆行则手上没事情做才会无聊到把玩她的手,于是云霜月摸了摸储物戒,从中取出糖糕点心来给他解解闷。 而手的主人见自己被抓获,撇了撇嘴开始胡言乱语了:“说好的还是朋友呢,云霜月怎么连手都不让陆行则碰了──好狠心好冷漠好无情始乱终弃抛夫弃子……唔!” 听面前这人说得越来越离谱,饶是重生一世了,都闹得云霜月耳尖都有点红。 她赶紧塞了块糖糕进陆行则的嘴巴,堵住他下面的话。 若是由着他继续讲,不知道又要胡说八道什么些词! 前世云霜月温习典籍的时候会顺便教他些这个世界的文字知识,结果这家伙很多时候会偷偷拿一本她的书竖起来挡在脸前,自己躲在书后面呼呼大睡。 也只有脾气好的云霜月,才会发现他在偷懒后还会给他披上一层薄毯,由着他安静睡去。 这么做的后果之前还看不出来。 现在好了,什么词都开始往外面蹦。 云霜月看着陆行则嘴里塞了东西还不老实,还作势要咬她的指尖。 幸好云霜月储物戒库存充足,直接又一次性拿了两个囫囵塞他嘴里。 面对云霜月这个动作,陆行则夸张地睁大眼睛,故意一副“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样子质问她。 但好歹也不乱动不说话了。 看着对面那个嚼着糖糕才能短暂安静的男人,云霜月左思右想也拿他没辙,索性一块又一块地给他塞糖糕,让他少说点话。 “此处医馆的掌柜背景不一般,我怀疑他和云氏也有联系。”她一手投喂着陆行则,继续分享信息:“我们要找前世黑衣人的线索,或许从他那边可以知道些什么。” “但是关于命珠的事情我暂时没有头绪,不过我发现它会牵动我身上的禁制。”云霜月捂了下心口:“自从踏入这个阵法,我发现压制我灵力的禁制越发松动。就在踏入这个医馆后,我的一层禁制突然破掉了。” 云霜月也是在踏入自己的房间之后发现的这件事。 毕竟在往日这个时间她早该有困意了,但眼下却感觉精力充沛,身体也变得轻盈。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前世每当她每解除一层禁制后就会出现。 几乎是下意识的,云霜月探查了下自己的神识空间,发现一个禁制消失了。 虽说那个禁制明显没有她体内的另外几个复杂,但解开后也给她提供了不小的施展空间。 云霜月能一下子就催动储物戒的随身空间拿出这么多东西也多亏了这个。 思索几息后,她又陆陆续续补充了很多进入这个小镇的细节。 等待全部和陆行则说完后,云霜月估摸着塞给他的糖糕数量,正好。 见陆行则还张着嘴想要接,云霜月轻笑一声,微凉的手放在他下巴那微微施力帮他合上。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天色也不早了,早点休息。” 陆行则含糊说了句“好吧”,见云霜月起身,扭头想补了个“晚安”给她。 可惜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点裙角,彻底将头转过去后就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关的严丝合缝的雕花房门了。 讨厌的房间。 他有些想念前世云霜月给自己留的那个房间了。 ── 清晨。 街道上逐渐热闹起来,卖早点的摊贩推着木轮车吱吱呀呀地走过,油条包子的香气顺着医馆的门缝飘进来。医馆的隔壁应该是个布庄,因为此时老板娘正扯着嗓子吆喝:“新到的绸缎,颜色鲜亮,快来看看嘞!” 云霜月已经早早起来了,她的作息一直是雷打不动的规律,此时她正在帮昨晚的掌柜整理药材,顺便听着外面的声音。 她此时已经彻底意识到,这个小镇的时间是混乱的,这里的人似乎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 否则为何清晨这个许多人尚未苏醒时,就能听到布庄叫卖的声音。加上进入这个镇子时的夜间集市,云霜月再迟钝也要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啊,霜月姐你起这么早吗!”火曼儿正打着哈欠随身空间出来,冷不丁就看到了外面的云霜月。 她是体修,时常需要早起锻炼,这个点火曼儿就算一直如此但还是耐不住困意,每次都要打完几套拳之后才能清醒。 谁知居然有起得比她还早的人,那也太恐怖了吧! “曼儿醒了?我在桌上放了早点,是我从储物戒中拿出来的,可以放心吃。” “哇!有这么多。” 火曼儿好歹是宗门大小姐,在门派的时候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但耐不住体修生活就是粗糙一点,更不用说跟着左邢这个不靠谱的东西下山历练后,整个人过的更糙了。 如今遇到了云霜月,第一次体会到吃得好住得好的感觉。 “哈哈,谢谢霜月姐。我去外面打几套拳就回来吃。” 火曼儿扭了扭脖子,活力十足地朝云霜月挥挥手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第二个人出来了,青衣白发,是姬芜珩。 他一眼就看到了整理药材的女人和桌上的早点,了然。 姬芜珩朝着云霜月拱了拱手表示感谢,在得到云霜月点头的招呼后才坐下来,默默吃着早点。 等姬芜珩慢条斯理吃完早饭后,左邢才像霜打过的茄子那样一脸萎靡地出来。 “这是怎么了?”云霜月看到他这样,有些担忧问到。 但她忘了这一世左邢和她认识才两天不到。 于是在左邢的视角下就看到晨光熹微,空气里的微尘浮动在女人素净的面庞旁。 鸦青的长发用一根素净的白玉簪子挽起,只余下几缕碎发垂在耳际。医馆外的树叶沙沙响了两声,将风送到云霜月的身边,将她耳畔的几根发丝吹到了唇边,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颤动。云霜月的唇色永远都是没有气血的淡粉色,可唇角的红痣却一直鲜艳,那墨色的发丝和红痣呼应,将其衬得愈发醒目。 女人眉眼盈盈,神色带有温柔的问询意味。 面对这样的场景,左邢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有种想喊云霜月娘的冲动,左手换右手地挠自己的头,又蹭蹭衣服又拍拍屁股的。 直到一旁的姬芜珩见他和猴子似的,就朝左邢翻了个白眼。 “啊?哦哦!”左邢这才反应过来回答:“姐你别担心,我每天早上都这样。” “什么每天早上就这样?”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来是火曼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姬芜珩淡淡开口:“左邢他起床。” “啧,他哪天不是那个死人样。”火曼儿嫌弃地朝左邢看去,特意在放了早点的桌椅那挑了个离他远的坐下。 “喂!火曼儿你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嫌弃师兄的吗。”左邢读懂了火曼儿的动作,大声抗议。 “谁管你这个废物师兄啊,一天天就知道吃。”火曼儿眼疾手快抢过了左邢即将下手的包子。 左邢见包子被抢,碍于大小姐威压只能灰溜溜拿个煎饼吃:“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好吗。” “你能费多大力气。”火曼儿揭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话说陆行则呢?” “许是还没睡醒。”云霜月拿袖子掩唇笑了下。 “欸?他这种人还会赖床吗。”火曼儿一直以为这种修炼厉害的人每天都会很勤奋呢。 “姐你厉害啊,居然能猜到陆行则这家伙起不来床。”左邢说完这句后就朝火曼儿那犯贱摇摇头:“不像某些人,被陆行则的天才形象蒙蔽了──” “左邢,你是不是找死!”火曼儿一拍桌子,作势要起身。 “大小姐饶命!饶命!”他赶忙转移话题:“话说今天外面不是有事要做吗,赶紧叫陆行则起床吧,哈哈。” 也知道转换话题的生硬,末了还干笑两声。 “不过他起床气大的很,额……”左邢的视线在众人之中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云霜月身上。 他双手合十,做求救状:“姐能不能拜托你个事,你去把他叫醒可以吗。”左邢语气凄凉:“要是我们去叫他保不准直接被他的灵力轰出去了,他和你不熟,肯定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第18章 镜像镇墟 “姐你放心,就去他那敲个门就行了。陆行则那家伙讲究的很,睡觉的时候一定会往门口设一道他的灵力结界,什么人靠近了他在里面一清二楚。” “那他在外面露宿的时候呢?”云霜月有些新奇,头一回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不一样的陆行则。 “嗐,那他就索性不睡觉,直接在原地打坐修炼。”左邢“啧啧”两声:“修炼就修炼吧,他连这都要给自己套一层结界,叫别人别来打扰他。” 云霜月:“他历练时一直都是如此吗?” “对啊,怪的很!”见云霜月听了他的请求后没摇头,左邢乘胜追击:“姐你不用进去,站门口就行了。反正陆行则的结界就是拦人用的,要进也进不去。” —— 于是云霜月现在就站到了陆行则的房门前。 她一向不会拒绝别人,何况只是敲门这件小事。 果然如左邢所言,一个淡金色的结界设在了陆行则门前约一丈的距离。而再细细看去,更深处还设置了第二重结界,上面有着许多条龙形图腾,如同活物般盘踞门扉,流淌的咒文也像是呼吸一样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灵力流转露出主人的威压,似乎是在告诫外来者没事就赶紧滚开。 云霜月有些苦恼地看着眼前的被结界包裹住的房门。 说实话,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前世在清淮那座院子里,她并未见过陆行则会在睡觉时设下结界,甚至有时候还会经常性地忘记关门,还需要路过的云霜月顺手给他关上。 若是云霜月没有看见,那他就索性任由房门一直开着,仗着修为高,一点都不怕自己生病。 所以每次陆行则回到院子的时候,云霜月都会特意多往他房间那走走,给他把门关上。 对着云霜月,他连门都不会关,更别提设什么结界了。 这……该怎么敲? 云霜月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拿指尖触摸一下。 本做好了被灵力波及的准备,可谁知根本没有动静。 结界反而如同春冰遇暖般层层化开,凡是被她碰到的地方,结界都会乖乖往旁边挪开,像是专门给她的手腾出位置。 嗯? 看到这个场景,云霜月又试着把整只手都放上去。 结果那些金色的灵力竟真的挪出了更大的地方,游龙图腾在门楣处迅速游走,龙睛随着她的靠近逐渐睁开亮起,竟显出几分雀跃。 云霜月踏出一只脚,接着就是整个身子,直到整个人都进了结界内。 一切顺利到不可思议。 左邢口中陆行则的结界寻常修士想要进去根本不可能,据他所说是用了什么上古法器融合陆行则魂血所产生的,甚至可以无视修为抵飞升仙人一击。 就是这样坚固的结界,云霜月轻而易举就进入了。 云霜月有些困惑,或许左邢说的是陆行则放在门上那层结界? 她将视线放到门前。 上面附着的结界金光流动的速度更快,可见灵力确实比外面那层充盈。 毕竟随着云霜月的逐渐靠近,结界上的龙居然也一条条聚了过来在她面前游动。 她看不出来这些带有灵性的图腾为何都围在她身边,但云霜月记得左邢拜托她的事情。 “姐你站在外面敲个门就行了,陆行则那家伙警惕心很强的,陌生气息一触碰结界他肯定会醒。” 既然没有感受到图腾的排斥,云霜月就索性不去管它们,抬手想要叩门。 谁知这回她的手一碰到结界,原本聚集在那的灵龙竟化作道道金光,突破结界缠绕到了云霜月的手上。 一些没来及出来的灵龙愤愤甩了几下尾巴,将龙首转向门的方向吐出符文,让陆行则的房门自己打开了。 伴随着手腕上一股巨大的拉力,本该将人弹开的结界却直接把云霜月扯入房内。 “砰——!” 门重新关上。 活跃的灵龙也恢复到了原本的位置,继续当好自己的图腾,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完全没给云霜月反应的机会,回过神整个人就在陆行则房间里了。 待她踉跄站稳,身后的门扇早已闭阖。 云霜月摸了摸手腕,上面的龙影如朝露遇晞般消散无踪。 “……” 无言。 看来左邢让她只敲个门的事情是做不到了。 她从前就没见过陆行则的结界,如今被拉进了里面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云霜月用手推了推门,如预料之中的一样纹丝不动。 叹了一口气后她放下手,扫视了一圈陆行则的房间。 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鼓起来的一团。 果然还没醒。 不过云霜月有些疑惑地再看了看房间,从茶桌到床铺都没有小孩的身影。 她将目光重新放回床上,难不成在陆行则那? 想着正好要把他叫醒,就抬脚走到了陆行则的床榻边。 说起来陆行则的睡姿很奇怪,和云霜月端端正正的样子不同,他喜欢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徒留头发散在锦被之外。 前世他历练回到清淮,很多次累地懒得找自己房间。 就掐着云霜月这个时间会在哪干什么事情,跟个游魂似地出现在她身边,见到了云霜月的人后倒头就睡。 一开始云霜月还会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一跳,后几年逐渐习惯了,甚至还会在身边常备一条毯子,专门留给陆行则。 埋在被子里这个习惯也是那时候发现的。 云霜月总是担心他这样睡觉会不会闷到自己,也尝试把所谓书上正确的睡姿传授给他。 结果陆行则嘴上应的好好的,实际还会动来动去。云霜月都不明白人睡觉居然可以有这么多姿势,毕竟见到陆行则之前,她连睡觉的姿势都是严格按照书上展示的那样标准。 但他每次回来都会先跑到她身边睡一会,有时候云霜月在练字,有时候云霜月在算账。见他闷头大睡的样子实在看不过去,总是隔一会就停下手上在忙的事情,帮他扯扯毯子,剥出陆行则的脸。 导致她字也没练完,账也没算完。 这时候陆行则就醒了,会迷迷糊糊就把脸凑过来让云霜月捏捏解气。 不过云霜月大多时候都会把手放到他的耳朵上不轻不重揪一下便算作惩罚,常年冰凉的指尖碰一下陆行则就清醒了,然后笑骂他是不是云氏派来捣乱的。 —— 思绪回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团,云霜月和前世一样,下意识地将陆行则的被子往下扯扯。 露出一张英气的脸,脸颊旁还有睡出来的红印。 云霜月嘴角勾了一下,还和孩子一样。 接着云霜月俯身,轻轻拍了拍陆行则的被子:“陆公子,起床罢。” 谁料手底下的人根本没动静。 要让火曼儿看到这一幕,必定会觉得左邢又胡说八道了,现在的陆行则哪有一点防备心强的样子嘛。 见陆行则还闭着眼睛,但眉头却皱了起来,看是要醒的样子。 把手放在床榻上作支撑,云霜月又靠近了陆行则一点,再度唤道:“陆……!”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强硬地挤进她的指缝。随着手被抓住失去了支撑的力道,云霜月一时不察直接倒在了陆行则身上。 !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床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被陆行则拖进被子里了。 常年冰凉的躯体进入到了一个温暖的环境,陆行则一贯偏高的体温蔓延到了云霜月的身上。 随着衣服布料摩挲的声音响起,云霜月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是陆行则的鼻尖。 他好像在嗅闻什么,如同确认气息的幼兽一样,先是在云霜月的发间,随后又慢慢下滑到她的脖颈。 “你……” 陆行则不动了。 鼻子的主人仿佛是确认自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在她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埋了上去。 接着云霜月的视野就恢复了,是陆行则给她露出了个头。 云霜月有些僵硬地转动眼珠,陆行则的脸就在她下巴那。云霜月的发丝和陆行则的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难以分清是谁的。 此时他的脸侧着,眉头重新舒展开来,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 刚刚那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好像就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云霜月下意识地挣了挣,却被不知何时陆行则放在她腰间的手固定住了,没办法动弹。 她有些无奈看着陆行则这张青涩年少的脸,明明是禁锢的姿态,睫羽垂落的样子却显出几分稚气的依赖。 不过面对这份秀色可餐的样子,云霜月并不买账,她扭了扭被锢住的手,反过来捏了一下陆行则的手臂。 “醒了就放手,怎么这般胡闹?” “……”陆行则没说话,反而把露出一半的侧脸给转了过去,这次索性把一整张脸都埋进云霜月肩颈处去了。 感受到他手臂力量的放松,云霜月终于能抽出手拉一下他的耳朵了。 “……困。”耳朵上凉凉的温度传来,陆行则嘟囔一声。 “赶紧起来,曼儿他们都在外面了。”云霜月放开手,拍了拍他的身体让陆行则放开自己。 陆行则没动,摇摇头表示反抗。 就在云霜月苦思冥想怎么把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扒下来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淡漠的声音传来。 陆行则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盯着出声的人。 居然是刚刚一直没见到的小陆行则。 第19章 镜像镇墟 “你刚刚去了何处?” 此时的云霜月坐在床榻边,她已经从陆行则的围困中出来了。 见女人的注意力来到了自己身上,男孩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随后扬起一抹微笑:“我刚刚去换衣服了。” 忽略某人一直在身后扯她的衣带找存在感,云霜月端详了一下面前站着的小孩。 男孩应该是沐浴过了,身上和脸上找不到昨日满是泥污的痕迹。乱糟糟的头发也用一根树枝挽了起来,露出了稚嫩但初显锋芒的脸。原本满是补丁的衣服也换成了云霜月储物戒中的孩童锦衣。 其实云霜月给了他一堆五颜六色的衣物让他自己挑,偏偏不知从哪被他挖出来了一件纯黑色的套上了。 这点倒是和喜欢鲜亮颜色的陆行则本人不一样,他素来喜欢鲜衣明珰,在清淮院子中放置的衣物足足有云霜月的十倍之多。 当初他作为一个毛头小子来云氏退婚的时候便满身玲琅环佩相击,之后当上了剑衡仙君后那身上戴的挂的,真是数也数不清。 而云霜月院中的衣物全部都是同一种颜色,终年透着泠泠雪意,素色白衣玄衣泾渭分明,偶有零落彩帛蜷缩在角落,仿佛主人将尘世颜色都锁进箱底压实了,只余下黑白两色。 首饰那就更不用多说,除了挽起头发的簪子就再无一物,加上她常年苍白的皮肤,让云霜月整个人看起来都像一尊玉雕观音像。 新婚夜逃走的陆行则顶着一头清晨的露水翻墙回来,见到的就是大雾中端坐在竹林里垂目发呆的云霜月。这种氛围下,被她坐着的白玉石凳都如同明净莲台,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云山雾海。 端庄的,不容侵犯的,没有生命的。 不过和陆行则成婚后,云霜月那些色彩鲜艳的衣服就多了起来。 熟悉起来的陆行则在发现她穿衣习惯后大受震撼,之后每次历练回来给她带的东西里面必定会捎上几件衣服或者几匹布料。布料他会交给云氏商会的人去裁剪,衣服却一带回来就嚷嚷着让云霜月快点换上。 那些衣服往往都是整套塞给云霜月的,包括衣服该配什么头饰什么配饰,通通都是陆行则一个人捣鼓好的。 别看云霜月初遇陆行则时那副很高冷的样子,实际心肠软的很,第一次拗不过他,便一直纵容陆行则的这种行为。 前面几次换完还会有些许不自在,不过因为她常年木着张脸,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有陆行则会像只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换好衣服的云霜月打转,嘴里还念着什么“奇迹霜月”“闪耀霜月”的。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但她还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勾了勾嘴角。 后来衣物越积越多,云霜月原先那些都是纯色衣服的空间都被陆行则带来的衣服挤没了。 至于被挤掉衣服的去向,陆行则说他专门弄了一个戒指存起来戴在自己手上了。 他好像忘记了那个储物戒是云霜月送他的,素净的一圈银环,和陆行则其他花里胡哨的戒指都不同,戴在手上很突兀。 她记得陆行则给她讲过,在他的那个世界每根手指都不同的含义,等她算完帐本好奇追问具体的内容时,却发现他已经趴在自己的账本旁睡着了。 那只戴着素戒的手却还攥着云霜月的衣带一角,维持着主人睡着前无聊把玩的样子。 清晖漫洒的庭院里,风吹走暑夏的酷热,顺便将云霜月的几根发丝缠在了陆行则的手上。 在这宁静清闲的一刻,云霜月看着陆行则储物戒上流窜的日光,难得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所以无名的手指啊,你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她在这淡淡的困惑中也睡着了。 再后来因为了解云霜月的穿衣习惯,知道她会图省事直接拿储物戒最外面的那件衣服,陆行则就在某天突发奇想把自己的心头血涂到了云霜月的储物戒上。 常人共九滴心头血,且消耗无法补足,而陆行则却天生拥有十滴,这在修真界不是什么秘密,还有人说他拥有过人的天资,就是因为这第十滴心头血。 通过心头血印下的法阵,可以略过原主意愿和被契约的物品产生连接。 导致那年作为掌门首徒的陆行则回到宗门就被老师检测到少了一滴心头血时,宗门人众说纷纭,都猜测他是不是契约了什么上古神兽,或者夺得了什么秘境至宝。 没人知道修真界那位传奇的天才陆行则,只是把第一滴心头血抹到了自己妻子的储物戒上,就为了开辟一条专门传递衣物的通道。 哦,除了那个告诉他怎么绘制阵法后,在戒指里吹胡子瞪眼的老头。 就是那种龙傲天文必备的神秘老头,在戒指空间气地跳脚怒骂他:“那么珍贵的东西你就用在这上面,怎么想的!” 陆行则却没觉得什么不对,他一向都是想做就去做了。 通道很小,仅仅够传送每日陆行则为云霜月搭配的衣物,但却可以无视距离,弥补了陆行则经常出去历练没法回去给云霜月配衣服的缺点。 从那天开始,云霜月小到衣服上的一个挂坠,大到所有的首饰衣物。 全都渗透了陆行则的痕迹。 —— 感受到衣带拉扯的力道逐渐加重,云霜月拍了一下作怪的手。 直到身后的人消停了,云霜月才继续端详着面前的小孩。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视线扫到短了两截裤脚,她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了。 男孩的身量居然在一夜之间拔高了不少,再仔细观察他的眉眼,竟感觉也比昨日成熟。 云霜月脑内一瞬间就出现了云氏古籍里对于“照影”分身的描述。 它们会通过吸收本体溢散的灵力和执念成长。 但她没想到会长得这么快。 那阵法中其他几人的分身眼下是什么情况? 云霜月的思维凝滞了一下,随后赶紧起身:“我们要快点下去和曼儿他们会和了。” 她朝前面走了几步,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退了回来:“小则,来。” 陆行则听到熟悉的称呼下意识地就抬起头,只见面前的云霜月神色温柔地朝自己伸出手。 他放缓了起来的动作:“怎么……”又叫我小则了。 还想端着架子别扭几句,谁知余光撇见云霜月手上已经搭上一只手了。 陆行则眯起眼睛,这才正视起从刚刚就一直被他忽略的分身。 只见那小孩毫无距离感地就认下了这个称谓,手也被云霜月反握住牵上了。 “……” 陆行则停下了起身的动作,瞳孔颤动几下,莫名有点像暗中窥伺的蛇瞳。 他也不说话,视线就跟着眼前的女人移动。 一步,一步。 但是云霜月没有发现,她已经牵着男孩的手转身了。 直到云霜月的手摸上了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她有些疑惑转身,连带着手上牵着的那个东西也转过脸来看着他。 “陆公子,怎么不开门?” 被问到的陆行则顶着一张青涩的少年脸,纯良道:“我忘了要从这里出去,只能由我来先打开结界才行。” 他熟悉云霜月的所有动作,甚至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转头。 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这才起身跟上云霜月。 —— “霜月姐你们来了!” 随着云霜月一只脚踏出空间,火曼儿的声音就一下子传了过来。 “姐你可算来了,我刚刚差点都要给你上几柱香了!”左邢的声音也紧随其后,吵吵嚷嚷的。 “这是做什么?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云霜月失笑。 姬芜珩淡定的抿了一口茶:“他以为陆行则把你吓到了,正良心不安着呢。” “左邢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陆行则的脸从云霜月身后探了出来。 “我靠,陆行则你走路没声音啊!”左邢原本正朝着云霜月哭丧着脸打算赔罪呢,一看后面突然冒出来那么那么大一只人。 陆行则悠哉悠哉从云霜月后面走出来,不知有意无意还撞了一下她牵着的孩子。 踉跄一下。 云霜月感受到手被牵动,低头一看男孩刚刚差点摔倒。 云霜月担忧地询问怎么了。 只见他那张和陆行则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隐忍的神情,朝陆行则飞快瞥了一眼就马上收回了。 随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云霜月,摇摇头说:“没事……” 云霜月看向陆行则。 当事人手背在身后,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朝云霜月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霜月也拿他没办法,嘴角的红痣动了几下,随后把本想放开的手牵得更紧了。 她牵着小陆行则在桌前入座。 陆行则本人也不管云霜月有没有理会自己,非常自觉地在她旁边坐下了。 被他抢了位置的火曼儿一脸莫名,但一想到这家伙修为比她高,忍了。 她跑到同样在云霜月旁边的左邢那,伸出只脚踹踹他的凳子:“咳咳,你滚旁边去。” 左邢一时不察被她踹得身体一晃,好不容易才从椅子上稳住没摔下去。 他捂着心口站起来:“祖宗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说话就这样,还没习惯?”火曼儿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坐下来。 姬芜珩又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坐到自己身边的左邢:“我早和你说了你要被赶过来。” “谁知道陆行则也坐那……”左邢嘀咕一句。 他换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眼睛在这期间胡乱看着,随后突然在某处定住了。 “嗯?”他发出一道疑惑的声音:“这小孩是不是长大了一点。” 众人目光朝他看来,其中云霜月肯定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正要和你们说这件事。” 她替男孩理了理衣服,接着说道:“关于这个法阵吸收灵力的速度我尚且不知,但是从这个孩子身上能看得出来速度很快。我们接下来要快点找到剩下的‘照影’了,越快越好。” 云霜月沉吟一会,随后蹙眉说出了种可能:“如果一种找不到的话……我不清楚等它成长到和我们一样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取代我们的情况。” 第20章 镜像镇墟 “取代我们……”姬芜珩低声念着这几个字,陷入思考之中。 火曼儿刚往嘴里塞了一个小包子,听到这话后猛地一吸气,差点把自己呛到。 云霜月手附到她的身后给她拍一拍顺气:“慢点吃……” 另一只手放开了牵着小孩,忙给火曼儿倒了杯水推过来。 火曼儿赶紧接下给自己灌了进去。 左邢本来也被云霜月提出的可能惊住了,该说不说能作为那个家族的长女,即使灵力微弱,但在某些方面确实厉害。 正佩服她的敏锐呢,被火曼儿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给搞无语了。 “喂,我说火曼儿你又在发什么疯,能不能正常点。”左邢换了个坐姿,顺便把屁股底下的椅子挪得离她远一点。 果然,下一秒火曼儿那女人的拳头就砸了过来,不过因为距离有些远就没打到。 呵呵,幸亏他早有预料。 谁知刚嘚瑟完,左邢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气给推了回去。 “我……啊!” 正巧碰上火曼儿另一只拳头砸下来。 左邢吃痛捂着自己的手臂,回头看见罪魁祸首还在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又在喝他那茶。 “姬芜珩你什么时候和这女人一伙的。” “正经人都看不上你好吗。”火曼儿替姬芜珩发声。 而这时的姬芜珩见杯底空了,没有理会左邢,而是看向了坐下之后就一直没说话的陆行则。 青年眉眼锋锐,却一改平时张扬的作风,垂眸安静地坐在那个女人的身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上的衣物也不是一贯鲜艳的颜色,而是换上了件光风霁月的白衣。 不知是不是二人坐在一起的缘故,姬芜珩觉得陆行则现在穿得和云霜月有些过分相似,刚刚差点让他看花眼了。 “陆行则,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他问。 那个男人这才抬眸,从刚刚那种游离的状态出来。 “没什么看法。”陆行则没看问这个问题的姬芜珩,而是把目光落到了在云霜月手边的那个男孩身上。 他眼神带着些凉意,用淡淡的语气说:“既然会取代我们,那就趁早找到杀死他们的方法啊。” “啊?”左邢被陆行则这一开口就是杀气的话弄得愣了一下。 “哈哈,开玩笑的。”陆行则重新笑了起来,好像刚刚的冷脸只是错觉:“既然现在还是幼年的状态,先找到他们再说吧。” 他笑得好像有点过分灿烂了,在医馆泄进来的阳光下像是没有一点阴霾的样子。 只是和刚刚讨论的严肃有点违和。 “喂,做这个正道的剑修还要学会管理表情吗?”火曼儿低声凑过去,非常疑惑地问左邢。 左邢嘴角抽搐一下:“没有,就他这样。” 不过这两个人自以为说话很小声,但在这不大的桌子上其实被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火曼儿还要说话的时候,陆行则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你们还要说什么。”窗外刚刚洒进来的阳光好像被阴云遮住了,陆行则一成不变的表情也被衬得有些鬼气森森。 左邢抖了抖肩膀,甩掉这个错觉。 他把头扭向和陆行则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控诉道:“你刚刚那玩笑还被小孩听到了,这个大人做得也太坏了。” 一旁的云霜月摸了摸小孩的头发,摇摇头:“没关系,他的听觉在我刚刚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就被我用灵力暂时封锁了一部分,只能听到模糊的声音。” 也不知是感觉到氛围的变化,还是单纯比较依赖云霜月。 那孩子在云霜月的手摸了一会将要放下时,又像小狗似地追过去蹭了蹭。 感受到她的手顿了一下,男孩仰头看了眼云霜月的脸色。 见她没有排斥的表情,只是神情不知为何有些诧异。 他也没管这么多,无视背后有道存在感极其强烈的视线,挤进了云霜月怀里。 云霜月猜测他或许是因为听力突然模糊而感到不安,就任由小孩到自己的怀里寻找安全感。 而刚刚那一瞬间的诧异是因为觉得男孩和陆行则的动作实在太像了。 就刚刚那蹭过来的样子,前不久陆行则就做过一套一模一样的。 她有些恍神。 这孩子要是真长到了陆行则这般大,她会不会有认不清二人呢? 感受到腰身一紧,她低头看去,原来是小孩将头埋得更深了一点。 云霜月轻笑一声,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陆行则的脊背,将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抛之脑后。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会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 而在她旁边的陆行则本人就这么盯着那小孩,又在云霜月手放到他的脊背时挪动眼珠,像是陈旧的机关齿轮一样缓缓转向她。 云霜月有了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可她凭借直觉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只有一个陆行则歪头朝她明媚一笑,发饰上的珠串随着动作碰撞发出脆响,任谁都能被他猝不及防的好颜色惊艳一下。 云霜月将头转了回来,此时桌上另外三人已经商议了有一会的规划了。 “霜月姐,既然要找人的话,我们认为分头行动最好。”火曼儿对云霜月说。 左邢也点头附和道:“姐我们目前是这么分的,你和火曼儿两人一起,然后我们三个男的一组,你看这样可以吗?” 云霜月思考了一下,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之前她刚被卷入阵法时就是和火曼儿一起的。 她刚要点头同意,这时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 “还是我和她一组吧,关于这个阵法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今天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我的修为比火曼儿高,我和她一起会安全一点。”陆行则冠冕堂皇地说着。 姬芜珩听到这话也想了一下,随即点头支持道:“陆行则说的确实有道理。” 因为陆行则平时在队伍里就一直处于领头的位置,他说出来的话一般都能得到认可。 左邢同样也没什么异议,不过他一开始还以为陆行则嘴里那个“她”说的是火曼儿呢,后面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云霜月。 还挺稀奇的,第一次见陆行则和不熟的女人走在一起。 啧啧啧,还是有点未来正道魁首的自觉的嘛。 也不怪左邢这么想,毕竟在他的视角下陆行则和云霜月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根本就没对过几次话。 唯一有意见的就是火曼儿了,她有些不服:“你那灵力都被限制成什么样了,现在和小白脸有什么区别。” 在这阵中还是她的体术有用点呢。 陆行则面色不变,还是用那种公平公正的语气说:“我的灵力都被限制成这样了,那左邢一个捣鼓罗盘的,带上姬芜珩一个学医的,他们修为现在几乎没有……” 火曼儿也意识到了,确实她去左邢那,陆行则保护云霜月,这样他们之间实力才算平衡。 “……”她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转头瞪了左邢和姬芜珩一眼。 要你们两个男的有什么用! 她“哼”了一声,一会后才对陆行则说了声:“我知道了。” 陆行则无害地扬了一下唇角,才把脸转向云霜月。 可以吗。 他用眼神询问云霜月,头微微下垂,这个角度可以让对面的人看到他漂亮的眼睛。 本就一双多情眼,刻意卖弄起来倒真的能让人软下心肠来。 况且云霜月本就心肠软,这些年下来纵容陆行则都已经成为她为数不多的习惯之一了。 他把话都说这么满了,那她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对上陆行则的眼睛。 又干坏事。 陆行则读到云霜月的眼神,不知悔改地将唇角再扬起几分。 —— 白日里摊贩们的样貌逐渐清晰起来,手中的商品也比夜晚显眼。 路上竹扁担吱呀的声响,卖花老妪鬓角簪着新摘的花,露水顺着篾篮缝隙滴落,在石板路上洇出蜿蜒的痕迹。 陆行则凑上去看了眼,下意识想买给云霜月,随后才想起他们正处于阵法之中。 接着旁边又响起一道声音,是个卖饰品的摊贩。 “公子,要不要瞧一瞧?” 首饰摊前竹编的多层妆盒打开,头戴布巾的妇人向他展示摊位上的商品,镶着绿松石的银梳、有着大颗珊瑚珠的铜簪…… 这其中一个珍珠耳珰在晨光下转出虹晕,吸引了陆行则的注意。 “姐姐,你问我一个男子要不要买饰品作甚?”他对这个突然来找自己搭话的摊贩有些怀疑。 妇人笑吟吟地打趣道:“你的夫人不就在那边?男子要会讨夫人欢心才行呀!”她向云霜月的方向努努嘴。 “见你一直围着夫人转,可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恼夫人了?” “……” “这耳珰实在和夫人合适,公子买一个吧。”妇人喋喋不休。 陆行则下意识想拿钱币买下那对耳珰,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 才想起他现在没钱啊。 可怜前世储物戒里万贯金银灵石的剑衡仙君,此时来到了一个阵法中的小镇,到处束手束脚的。 也不知摊贩想了什么,还是那副笑着的友善模样:“我看公子实在喜欢,那便赠予公子去逗您夫人开心吧。” 接着不由分说地将耳珰塞给陆行则。 此时行人穿行而过,陆行则一转眼,那妇人就消失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将耳珰锁入储物戒。 这怪东西还是先别给云霜月好。 云霜月此时不在旁边,没有发现陆行则从头到尾都没否认她是他的夫人这件事。陆行则本人也没有这一世云霜月并未和他履行婚约的自觉。 他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眼,锁住云霜月后就马上抬脚跟上。 “云霜月,你在看什么。”他在女人身边站定,低下头问到。 那个碍事的小孩被云霜月安置在了随身空间,此时这个地方就又只有他们两人了。 云霜月没有立刻回答,那双嵌在脸上如同珍珠似的眸子被光照得也如同珠宝那样闪光。 他顺着云霜月的视线看去。 是一个热闹的茶馆,说书人正在里面猛地一拍醒木。 “你看二楼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云霜月开口。 陆行则眼睛划过茶馆的窗户,一下就看到了云霜月口中的小女孩。 只见那女孩梳着一个利索的马尾,手中似乎是想学着文人雅士那样拿了把折扇。她手中的扇面展开,因为主人并不怎么会摇晃这比她手大了好几倍的扇子,便一直将它挡在脸前,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双眼睛。 但云霜月却觉得这个小女孩和火曼儿极为相似。 她和陆行则对视一眼,确认了对方的想法。 随即两人轻点一下头,向茶馆走去。 第21章 镜像镇墟 茶旗在外面招摇,陆行则先一步上前给云霜月掀开竹帘,二人一进来就听见醒木拍在黄梨木案上的脆响。 “啪——!” “且说此间天地混沌时期,仙人就将此界一分为二!上下两界如同镜里镜外,上界的修士御剑穿云,下界的农人弯腰插秧。但每逢甲子轮回之期,两界障壁便会薄如蝉翼。这时就会有修士下界来,若凡人有幸被其看中,便可直接踏入上界……” 说书人说到一半,拿起一个豁口的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喝完之后也不放回桌案上,而是举起来朝着台下喝茶的人展示一圈:“诸位喝的这茶,便是沾了仙家灵气的残叶所煮成的。因为下界而来的修士虽有寻觅良徒的大能,但终归还是少数。最多的还是一些初境修士,会下来兜售上界独有的玩意。” 陆行则见云霜月进去后才放下竹帘,听到说书人的话后随意抬眼看了下他手中的茶,嘴角抽搐一下:“不就是普通的茶水吗,哪有灵气。怎么不管在哪个世界销售套路都一模一样啊。” 见他又提了一嘴那个世界的陌生词汇,云霜月结合了一下说书人那举着茶杯慷慨激昂的样子,也明白了陆行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用袖子掩唇轻笑一声,打趣道:“云氏商会在上界偶尔也会这般。” 结果云霜月这头刚说完,下一秒那边喝茶的客人就提到了云氏。 “灵茶又如何?离我们这不远的清淮仙城不就有卖,还是那上界鼎鼎有名的云氏商会所生产的。”那个客人对着台上的说书人嚷嚷:“你这茶比他们的难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欸,这位兄弟你问对了地方!”说书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扇子,在手掌心敲了两下:“你既然知道这清淮仙城,必然也知道它对于凡人那是只允许出,不允许进。作为上界那云氏大族唯一留在下界的城镇,平日里仅供自家修士下界停留的场所,里面住的也是拥有仙缘而前往上界修士的凡人亲缘。对我们这些镇外的人那是一点都不开放啊……” “但是!”说书人霎地打开扇子,扇动几下,一边还摸着自己不存在的胡须:“我们茶馆在里面有门路啊。这灵茶与其说是和云氏商会所生产的不同,还不如说就是云氏的,口味喝起来那简直是一模一样,让人回味无穷啊──”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小二,给我上一壶尝尝。”那客人像是被说动了,直接招呼了一下旁边的小二。 小二应声后走了,那人在等的过程中兴许是有些无聊,便对着台上的说书人问:“你既有仙人的门路,那想必对上界的事情也了解的挺多的,和我们说说呗。” “好说,好说。”说书人又拿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所谓修真五境九重天,便是指初境、灵境、玄境、圣境、神境这五个大境界,每境再分九重。初境锻体,分皮肉、筋骨、腑脏为大三重。灵境开始修魂,有破妄、通幽、观微为三大重。初境修士在下界可以开山裂石,到了上界却连那几个大宗门的扫地仆役都不如。” “剩下的那些境界具体是怎么样的,我一届凡人便不知喽……”说书人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 该说不说,这说书人还是有点水平的。讲话抑扬顿挫的调子让说出的内容引人入胜,连云霜月都有些想知道他未说完的话。 但看他的样子,显然不会再讲下去了。 于是云霜月看向旁边的陆行则:“还有的境界是怎么样的呢?” “啊,你不知道吗。”陆行则只是惊讶一下,便没多说什么多余的的话直接给云霜月讲解道:“灵境之后的玄境分生死、轮回、涅槃三大重,这倒不是让修士真去死一回,而是将锻体和修魂二者结合,进一步修炼。再之后的圣境则是将造化、不灭、通天作为三大重,这个境界在修真界便算是厉害人物了,百仙盟里拥有这境界的人用几根手指都能数过来。” 云霜月听完后点点头:“前世我灵力难以凝练,便不关注这些于我遥远的东西了。” 陆行则也并未对她提起过,修炼一途对他来说如同呼吸饮水,和云霜月便没什么共同话题。 云霜月不主动问,他也就不会说。 “那神境呢?”云霜月没听他说到这个。 “神境……” “神境自然是只存在传说中啦!”没等陆行则说完,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云霜月和陆行则转头一看,却没见到什么人在说话。 “喂!我在这啦!”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这回还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味道。 二人低头一看,发现膝盖处站着一个矮小的女孩。 竟是他们一开始要找的那个坐在窗边的孩子,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一袭做工精致的红衣,小脸白净,眼尾上挑尽显张扬气,和火曼儿本人有九分相似。 “喂,你们怎么……”不说话。 女孩叉腰,想要质问这两个没礼貌的大人。那个男的倒无所谓,她想要旁边的那个香香的大姐姐和她讲话。 结果话还没讲上呢,那个跟石头一样挡在大姐姐身边的男人就盯着了她。 直觉感觉到不对,女孩掐断自己的话,一扭身撒开腿跑了。 陆行则刚要动手抓住她,没想到这女孩就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先一步溜了。 “我去追。”他丢下一句话给云霜月。 茶馆人多,女孩仗着自己小小的身子灵活地越过一个个桌椅,而陆行则却因为身形高大,在这种地形上讨不着好。 就在他们追逐时,台上说书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要说当今修真界的格局,那还是得看上界。正派以百仙盟为首,以玄天门、天剑派、清霄宗为尊,往下再是上百宗门。然后就是传说中的四大家族,清淮云氏算其中之一,剩下三个分别是沧溟姬氏,栖梧凤氏,玄霜白氏。由它们一起维持上界的秩序。” 茶馆的楼梯发出阵阵脚步声,陆行则正追着小女孩向上跑去。从上面端着茶盏走下来的小二一时不察,被埋头往前冲的孩子撞了一下。结果没等他扶稳手中的东西,又一个冒昧的人再次把他撞得身形一歪。 “喂!”他愤怒转头,叽里呱啦咒骂的话被说书人的声音盖住了。 前堂突然爆出喝彩,说书人此时正讲到百仙盟主当年镇压魔界的典故。他拔高声调:“魔界由混沌时期天地残念而生,积累着天地间的死气。那处的魔物生来便无神志,只靠一抹杀念存活。盟主出世以前魔物入侵人界,以凡人的血肉为食。” 楼上的食客正往嘴里塞着一块红烧肉。 一个红色衣服的小女孩撞开他,“唰——”的一下就不见了。红烧肉掉进了碗里,食客叹了一口气,没计较。动了动筷子,夹起来打算再次放入嘴里。 陆行则就在此刻追了上来,没见到那女孩的身影,这个地方只余下一个敞开的窗户。他一只手撑住食客的桌子,翻身跃过,随后直接就从窗户那跳了下去。 人去之后,唯有食客在风中凌乱。他看着自己掉到地上的红烧肉,沉默半天后呜咽一声。 “总算捉到你了。”在食客伤心之际,陆行则已经在茶馆的后巷抓住了女孩。 “你到底谁啊!抓我干嘛!”她在陆行则手下挣扎着。 “问你个问题,告诉我就放了你。”陆行则把她提到面前,露出友善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根本不买账,虚伪的人,这时候告诉他自己叫什么不是傻吗! 但她又不能不说话,于是就用小孩那天真的脑袋想了又想,憋出一句:“我叫李翠花。” “你骗鬼呢。”陆行则听到这敷衍的名字都无语了,凑近女孩露出森森犬牙,打算进一步威胁她。 呵呵,恐吓小孩的事情,他陆行则可干得多了去了。 “好了,陆公子。放开这孩子吧。” 小女孩听到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像是羽毛拂过耳朵一样。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衣领一松,自己被好端端地放了下来。 在地上站稳,她看到那个在茶馆的大姐姐走上前来,垂目对她微微一笑。 她又别过头瞅了眼刚刚抓住她的那个男人,只见他老实站在一边看着大姐姐,一点都不把眼神分给自己了。 于是她脑内感觉好像有一道灵光闪过,哒哒哒就跑到女人身后站住,极为崇拜地抬头看着云霜月。 “哇姐姐!这时你调教出来的召唤兽吗?好听话!”女孩伸出短短的手指向陆行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召唤兽是人型的呢!之前只听小白讲过。” 云霜月听到她这童言无忌的话后,震惊地眨了眨眼睛。 然而更加微妙的是陆行则本人并没有出声反驳,而是一脸不爽地看着小女孩揪住云霜月裙角的手。 “……”云霜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在这奇怪的氛围中她只得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解释道:“不是的,这个哥哥不是姐姐的召唤兽。” “那就是姐姐的宠物喽?”小女孩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继续语出惊人。 “也不是姐姐的宠物。”见陆行则站在一旁还是没反驳,搞得云霜月耳尖都有点尴尬到泛红:“哥哥和姐姐一样都是人。” 看小女孩还有说话,云霜月感觉起唇转移话题:“小朋友,你叫什么呀?” 女孩装作大人的样子摸着下巴:“小白叫我不要告诉陌生人名字。”她看着云霜月,随后扬起一个笑脸:“但是我很喜欢姐姐!姐姐,我叫火曼儿。” “呦,不叫李翠花了啊?”刚刚一直当哑巴的陆行则这回倒是说话了。 “喂!要你管!”女孩朝他作了个鬼脸,随后有些羞涩地看向云霜月:“姐姐,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呀?” 她像云霜月发出邀请,毕竟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想和谁交朋友,就要把她带到家里一起玩。 云霜月这头刚想着怎么继续和火曼儿的分身接触,下一秒女孩就递来了台阶。 “好。”笑着点头应下,不过她对一个点有些好奇:“你口中的小白是谁?” “我养的小狗!”女孩笑容灿烂。 第22章 镜像镇墟 “姐姐,你是来这里玩的吗?我之前没有见过你。”火曼儿牵着云霜月的一根手指,感受到冰凉的温度。 云霜月感觉到女孩握上来那一瞬间的瑟缩,将自己的指尖改为衣袖塞到女孩手里:“确实是第一次过来,我们对这还不是很了解。曼儿,你一直住在这个镇子上吗?” 她对此有个疑问,这镇子前世就存在了,里面必然存在原住的居民。陆行则当时一人前去,并未触发阵法。而这一世众人进入阵中后分身也随之诞生,那他们是如何自然融入居民之中的呢? 太乙镇灵阵抓取的是三千世界中所谓的那某一个分身,将他们投放到此镇之中。所以云霜月猜测阵法会篡改分身的某些记忆,为其补充一点关于这个镇子某些必要的常识。 想知道这个镇子的真正背景,或许可以从他们的分身上入手。比观察原住民,从他们的日常中得出结论要快上许多。 果然,火曼儿点点头:“我从小就住在镇南那,我想出去看看。但小白说要等我长大一些,和娘亲那般年岁了才能出去。” “但我没见过娘亲,也没见过父亲。家里只有小白和我,是小白带着我长大的。”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伤心的情绪。 和陆行则分身的情况一样,“照影”的关系网都十分浅薄,亲缘寡淡,但为何火曼儿这会多出一个和她日日相伴,明显关系就很好的小白。 云霜月从刚刚就在想,既然女孩口中的小白是条小狗,为何在她说的话中又处处皆像人。 云霜月没有直接问出来这个问题,她拿不准火曼儿口中的小白有没有可能就是阵法的特殊之处之一。在一开始听到女孩口中小白是她养的宠物时,陆行则就和云霜月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先跟着火曼儿去她家里看看。 想到了陆行则,云霜月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身量高挑的少年正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乖顺跟在她背后。他穿着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白衣,气质却和云霜月天差地别。月白色的宽大衣袍在明艳的阳光下亮地晃眼,银冠竖起的高马尾在春风里荡起张扬的幅度。 察觉到前面人的视线,少年将自己的视线从脚下追逐的影子上移开。 陆行则歪了歪头,带动腰间剑上别着的剑穗晃到花摊上,让竹篮里的白色茉莉扑簌簌乱颤。 不知自己从云霜月黑亮的眼睛里读到了什么,他两三步就追了上来,马尾上坠着的红色玛瑙饰品随着发丝一起落到了云霜月肩上。 有些痒。 云霜月另一只手的袖子被火曼儿牵着,她只能有些别扭地拿离陆行则远的那只手推推他的臂膀。 说是推,但其实根本没多少力道,至少对陆行则来说是这样觉得的。就和刚刚那花摊上斜伸出来的一支梨花碰到他的感觉差不多。 于是陆行则装不知道,这件事他熟练啊。整个人黏过去,还故意挤挤云霜月。 不用看也能感受到云霜月那温和的无奈表情,两根细细的眉毛微微舒展,眼神盈盈落在他的脸侧。陆行则闷闷笑了两声,别过脸去就不看她。 随着他的动作,脑后的发丝更多地倾落到云霜月肩上,身上清爽的少年气息和她发间逸散出的沉静香气纠缠混杂到一起,无声侵入云霜月的感官。 “这对娘子郎君,要不要尝尝我们家的冰镇梅子饮啊。”一旁的店家娘子看着他们拉拉扯扯的动作,笑着招呼二人。 “喂!你挤着我了。”被陆行则当成空气挤在中间的火曼儿突然大叫一声。 她真是受不了了,这里有狗骨头吗?他莫名其妙挤过来干嘛啊! 火曼儿用她那小个子报复地撞向陆行则,也不知这个年纪哪来的这么大力气,还真将猝不及防的他撞歪了。 难怪本体是体修呢。 陆行则扶住一旁的摊子以作支撑,上面摆着的梅子饮碎冰晃动,叮珰作响。拿来遮阳的竹帘被风吹了起来,清脆的铃铛声和店家娘子的惊呼混到了一起。 “哈哈,让你挤我。”火曼儿叉腰嘲笑陆行则,那样子和长大后嘲讽左邢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难怪左邢天天和她吵起来,陆行则扯了扯嘴角。 “你别想贴着大姐姐了,我家就在前面!”她一只手仍放在腰上,另一只手伸出来指向前方:“哝,就是那个。” 只见随着他们的脚步向前,一座精致的小院落逐渐展现出来。 黛瓦白墙内探出半树西府海棠,院门虚掩着,几只麻雀在门前蹦蹦跳跳,见有人来了便扑棱棱四散飞走。 火曼儿松开云霜月的袖子,跑进院门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小白?小白!” 陆行则这时顶替了火曼儿的位置站在云霜月旁边,听到小白这个词后收敛闲散的神色,朝云霜月看去。 云霜月此刻也转过脸来,朝他微微点了下头。 结果他们二人等了一会,却没听到接下来有什么声音传出。 云霜月感觉有什么不对,她指尖碰了下陆行则的腰带,让他站在前面。不过陆行则在她的手放上来时,就已经自觉抬脚挡到了云霜月前面。 二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姿势踏入院中。 只见火曼儿站在那棵海棠树下,一改刚刚轻快的脸色。 她小小的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向一旁。 阳光透过海棠树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影子,有一条白色的狗侧卧如沉睡。 但仅仅是只睡着的狗必然不会让火曼儿露出这种表情。 陆行则上前,走近了就能看到白狗的嘴巴微微敞开,抹抹黑气蒸腾而上。 看到那个黑气的瞬间,陆行则顿住脚步,下意识抽出剑挡在云霜月前面。 为什么这个镇中会出现魔气。 且不说他们在阵法之中,单论这个陌生的镇子离清淮城如此相近,上界修士时不时会出没在附近。怎么会出现魔气这种仅存于魔域的东西。 在他的注视之下,地上昏死的白狗毛色开始发灰,身体逐渐被魔气蚕食,直至整只狗都变成了一团黑气。 黑气上浮凝聚成三趾利爪,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扫视,骤然朝着陆行则狰狞扑来! 陆行则的剑早就准备着了。 他手握赤霄剑,暗红的剑刃搅动黑气,霎那间那团小小的黑气膨胀,千百张兽脸在雾中轮转嘶吼。 陆行则的剑穗拂过云霜月手背,腰间的玉佩映出黑雾核心的一点猩红。 赤霄剑锋燃起红色火焰,陆行则翻转手腕挑剑刺入雾中兽首,火舌顺着剑身吞没黑气,伴随着类似于陶器碎裂的脆响,黑气消散。 剑尖还在嗡鸣,陆行则反手甩落沾附的残留雾气。那团苟延残喘的黑影在地上蛇形逃窜,被他掷出的剑钉住,即使最后再不甘挣扎也还是消散了。 “没事吧。”云霜月护着火曼儿。 她在刚刚陆行则解决雾气的时候也没闲着,立刻将火曼儿牵到了身后。 眼下危机解除,云霜月蹲下身摸摸火曼儿的脸,想安抚她的情绪。 但火曼儿并没有同她预料中的伤心流泪,也并不存在吓到的样子,听了云霜月的话后也只是乖巧摇摇头。 “小白怎么又死了。”火曼儿叹了口气,像是大人一样遗憾的口气。 但她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有些违和的诡异。 云霜月抿了抿嘴:“曼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抱歉抱歉。忘了大姐姐你们刚来这。”火曼儿才意识到这件事。 —— 火曼儿给云霜月搬来一个藤编小椅,随后给自己也搬来一个坐下。 一旁站着的陆行则看海棠树下仅有的两把椅子,冷笑一声。 他没和火曼儿这小屁孩计较,看了眼地上,顺势扯了一截云霜月的裙角垫着就坐下了。 “哇!你要不要脸,还坐大姐姐裙子上。”火曼儿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一声。 陆行则露出一个无害的笑脸:“你大姐姐都没说什么。” 他和云霜月什么关系,这小孩和云霜月又什么关系。 呵呵。 头顶被云霜月拍了一下,陆行则缩缩脖子,闭上嘴不和那小孩继续斗嘴了。 “好了。曼儿,和我们讲讲小白是怎么回事吧?” 火曼儿见陆行则被制裁,得意哼哼两声,也听了云霜月的话给她讲述关于小白的事情。 “小白一开始不是狗,是把我带大的老管家。我母亲常年在外,和父亲一样不曾归家。一直是小白陪着我。”火曼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但是后面他就被镇子里的魔物吃掉了。” “魔物?”云霜月捕捉到关键的信息。 “对呀。大姐姐我和你讲哦,晚上出门你们得小心点,这里会有黑漆漆的丑八怪魔物乱咬人……”火曼儿像是叮嘱云霜月要天寒多添衣那种稀疏平常多语气说着,显然代表着魔物在她的眼中也是极为平常的东西。 这太诡异了。 锁在魔域的危险生物,到了这个小镇却作为日常的东西被讲出来。 “小白死了以后,母亲又给我送来了一个小白。这次的小白比上次的年轻很多,他很喜欢带着我出去玩。”顿了顿:“但他后来也被魔物吃掉了。” 火曼儿扣扣手:“后来母亲就不给我送小白来了。我只能自己出去,抱了只小狗回来。” 但它现在也死了。 “……” 云霜月抿唇,嘴角的红痣蠕动两下。 她伸出手让火曼儿过来。 火曼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站到了云霜月面前。 女人伸出柔软的臂膀,将她幼小的身体抱进怀中,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拢紧女孩。 苍白的手划过火曼儿的发间,恍若一捧春雪落在乌黑的绸缎之上。 火曼儿在这充满宁静香气的怀中睁大眼睛。 她用眼睛描摹着女人衣服上的花纹,耸动鼻尖,嗅到了对方袖笼里梨花香混着旧书卷的涩味——恍惚间想着,母亲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 那些少女孩童在逝去时光中幻想的温柔,此刻正透过女人的衣袖渗透进她的脊背。 垂落的青丝如瀑,拂过她的脸颊。云霜月将下颔轻轻抵在女孩的发旋处,如同承接一枚过早凋零的椿花。 啊…… 诶? 眼眶里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热热的。 好奇怪的感觉。 火曼儿在久久沉默中,才后知后觉的,突然呜咽一声。 第23章 镜像镇墟 “我们现在就把她带回去吗?”陆行则看着哭累了在云霜月怀中睡着的女孩。 云霜月低头用指尖整理了一下火曼儿脸侧的碎发,点点头:“刚刚问过曼儿是否愿意先同我们回去,既然她答应了那便先带她走罢。这个院子刚被魔物侵入过,任留一个孩童在此终究是不妥当。” 这个院子一进来就给了云霜月中奇怪的感觉,隐隐的不安感盘踞在心头,她得带着火曼儿快点离开这里。 火曼儿睡着前,云霜月从她那一声声的抽泣声中,拼凑出了这个镇子的一角。 魔物是居民生活中最常见的危险,它们浑身漆黑,常常出没在黑夜。但在长久与魔物之间的斗争中,居民也不是处于任人宰割的地位。 从女孩的口中得知,这个小镇时常会有修士前来捉捕魔物,因为离清淮仙城距离很近,一些不用灵力就能催动的防御符纸也会由修士之手流入镇子里。 居民们身上基本都会备着一些可以伤害魔物的器物防身。 而且魔物出没的时间也有规律,在火曼儿的记忆中只会在月圆之时的那几日出现,其余时间很少看见它们的踪迹。 所以火曼儿踏入院子时,看到倒地的小白才会那么震惊。 魔物在白日出现了。 更何况今日并不属于月圆之时的那几天。 “既然已经找到了曼儿的分身,那便先回医馆和左邢他们会和吧。”云霜月觉得还是要把手中的线索先告知他们,毕竟魔物一事非同小可。 “为什么是医馆,如果担心魔物出没的话似乎那也不安全。”陆行则起身先给云霜月拍了拍衣角。 “医馆的老掌柜……虽然是个难以捉摸他行为的人,但是我没有感受他身上的恶意。” 在他递给云霜月治疗陆行则的药水时,老掌柜曾给她留下一句忌沾子时露水。虽然有巧合的可能性,但魔物出没的时间恰好也是那个时间,极有可能是对云霜月的一句提醒。 他说云霜月像他曾经的一位故人。 其实云霜月对他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一直呆在云氏老宅那与世隔绝的高山之上,云霜月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老掌柜。 今日她最先起床,也并未碰见老掌柜的身影。 昨日他一直呆的那个柜台上却多出了几堆杂乱的药草,正巧是云霜月认识的几种,她顺手就帮他整理了。 “我明白了,那我马上用传讯佩通知他们。” ── “你好脏啊,能不能离我远点?” 待云霜月和陆行则二人一回到医馆,就听到一道小孩子稚嫩的声音传来,还带着明显嫌弃的意味。 “姬芜珩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分身,小小年纪嘴就那么毒?”左邢抗议的声音紧跟着就传了出来:“我这满身泥还不是因为帮他挖泥巴搞的。” “你有没有点文化?我那是在挖草药。” “就是啊左邢,有没有文化啊。”火曼儿幸灾乐祸的声音也飘了过来。 “这是……”云霜月推开门,看到里面混乱的场景。 左邢的衣服上全是泥点子,一双手也占满了泥巴。医馆的地上有两行明显的泥脚印,一个明显是来自左邢的。 而另一个。 云霜月将视线一转,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白发小男孩。只是身上也狼狈极了,满是泥土,白玉似的脸庞东一道西一道的泥痕。 不过凭借这极为特色的发色,云霜月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是姬芜珩的“照影”。 但火曼儿脚边的那个孩子是谁? 若是按照寻常思路必然也是谁的分身,但云霜月看到他那个怯懦的样子,突然有点拿不准了。 只见那孩子一身寻常人家的粗布衣,头发虽然端端正正地扎了起来,但还是盖不住发丝毛躁。那孩子看着斗嘴的左邢和姬芜珩分身,五官都急得皱成一团。 “不要……不要吵架啊。”他转头劝劝那个,又转回来劝劝这个,忙得团团转。 最后劝着劝着,不知为何直接嘴巴一瘪,哭了出来。 “不是吧?左邢你小时候这挫样?”火曼儿听到动静,低头一看惊呆了。 左邢看到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分身,一哽:“也不至于吧……” 他小时候虽然傻了一点,但不至于这么容易哭吧。 呃,应该吧? 他脑子里闪回过自己第一次见陆行则就被吓哭的画面,干笑两声挠挠头。 “你笑个毛啊,没看到他在一直哭吗。”火曼儿见他那样就来火:“你快点安慰他一下啊。” 然后将视线转到从刚刚开始就坐在那装空气的姬芜珩:“还有你。” 姬芜珩:“……嗯?” “你也别装死,把你分身的嘴堵上吧,这么能说。”火曼儿指了指把小孩弄哭的凶手之一。 云霜月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她抬脚加快步子,从储物戒中拿出一颗糖丸。 走到小左邢的身边蹲下,让他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小孩逐渐停止了哭泣,他用湿漉漉的眼睛先是看了眼面前的女人,又盯住了云霜月手中的糖丸。 “来。” 他打了个哭嗝:“谢谢。” 将糖丸塞进嘴里后便止住哭声,乖乖站在那了。 “霜月姐你回来啦!”火曼儿挤开小左邢站到了云霜月身边。 “不止她回来了,你也回来了。”陆行则拎着一个小女孩从云霜月身后走出来。 火曼儿走上前,摸着下巴端详:“这就是小时候的我?” “正好我和左邢的分身也找到了。”姬芜珩的声音插了进来。 火曼儿拉着云霜月坐下,顺便将她提过来的湿帕子甩到左邢脸上:“赶紧擦擦吧你,脏死了。” 陆行则走过来但没坐下,直接把手放到云霜月面前的桌子上撑住:“魔物的事情我在传讯佩中说了,你们一路上走来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左邢擦着自己的脸:“没有。我们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这俩小孩,他们还正好凑在了一块。我们就给打包一起带回来了。”他瞅着一旁脸上同样脏兮兮的小孩,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决定也给他擦擦。 眼看着一团褐色的抹布朝自己过来,小孩嫌恶的撇开头:“我自己会擦!你不要过来。”他摸进自己的袖口取出一个巾帕:“你们这群人外乡人到底要干嘛,说好了我只跟你们在这呆一会就走。” ? 搞半天你们没说服这俩小孩就把他们带回来了啊。 陆行则看向左邢,朝他一挑眉,眼中的意味都不用说出来就能让人读懂。 别急别急,看我的。 左邢朝他挤眉弄眼。 就当陆行则以为左邢要说出什么柔情百转的话感化那个小孩叫他留下来时,火曼儿从凳子上起身,一个手刀就朝小孩的后颈劈了过去。 “啪!” 白发男孩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原来办法就是这个。 看着狼狈为奸的两人,陆行则没话说了。 那边嚼着糖的幼年左邢看到这一幕吓得打了个嗝,面对几双瞬间看过来的眼睛,他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学着被劈晕同伴的样子也装模作样晕了过去。 “这也太假了吧……”火曼儿抽抽嘴角。 算了,自己晕也好,省的她再动手。 “霜月姐,先把他们送到空间里去吧。” 云霜月点点头,她正好也要回去一趟。 去找那个孩子。 ── 云霜月走在长廊上。 “霜月姐,你手里这一堆东西是什么?”火曼儿在一旁看着她,手里像是提麻袋一样将三个闭着眼睛的小孩拎着。 灯色将云霜月的眉眼浸染,似笼烟霭:“给那孩子的一些小玩意。” 她思绪飘散,回想起小陆行则领着她们来医馆的路上,随意说过的那句话。 那时他带着云霜月走过一处灯火极盛的地方,灯海煌煌如昼,一圈圈的人群将中心围住,时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 火曼儿看不到里面的景象,难免有些好奇:“这是在干什么?” 男孩的脚步踉跄,火树银花下那些亮光照着他嘴角的淤青,没什么情绪地说:“镇子给年岁满六的孩童庆生,现在是那孩子挑生辰礼物的时间。” “欸?那你当时挑了什么?”火曼儿看他的样子,年岁应该也到了。 小陆行则面上表情不变,仅是将视线挪开:“我没有。” 那些东西,从来都和他无关,从未拥有的,谈何失去。 只有他身后的云霜月,那双眼睛在璀璨的灯花下,只怜惜地注视着他一人。 想到这,云霜月抱紧了怀里的一团包袱,敲了敲门。 听到里面人跑来开门的脚步声,她朝火曼儿点点头,自己踏入了开启的房内。 “姐姐,有什么需要我的事情吗。”那孩子睁着金色的眼瞳,恍然间和陆行则本人的眼睛重合到了一起。 眸色如碎金溶月,恰似那人在云氏老宅御剑破云时的粲然流光。 其实收拾怀里这堆东西的时候,陆行则也在旁边。 他罕见地没讲话,默默看着云霜月动作,知道她要去找自己的分身。 “即使他只是阵法的产物,你也要把这些东西给他吗。” 云霜月没抬头,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你啊……” 即使时空不同,命运不同,他也是陆行则。 那个修真界横空出世的天才。 那个从云霜月幼年读到的话本中走出来的,最憧憬成为的人。 让见过他无限风光的云霜月瞧见陆行则凄苦的幼年,你让她如何舍得呢? 目光放到眼前的少年身上,他的头发依旧用一根枯枝拢起。 云霜月摸了摸少年的头,对他说:“你又长大了一些啊。” 一日不见,少年的身形又拔高了许多。云霜月粗看一下,估摸着现在的他长到了十二十三左右的年纪。 她将手从少年的头上拿开,顺便抽走了那个简陋的树枝。 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根发带,这是她昨夜缝制的。因为时间不够,针脚有些乱,但是料子确是上好的,前世云霜月一直是用它给陆行则缝制发带的。 只是今生陆行则本人却并未拥有,获得了云霜月发带的人,是他的分身。 当然他也不知道,因为这根发带并未放在包裹中。而是一直存于云霜月的广袖之下,浸满了她的香气。 此时这根发带代替了枯枝,将陆行则的头发缠住。 “好看。”云霜月笑着夸奖道。 牵着少年的手,云霜月将他带到了桌边。 打开一直抱着的包裹,云霜月将里面的物件一一摆了出来。 金灿灿的长命锁,模样可爱的玉佩,流转着符文的五色结,和一把桃木剑。 你没有的生辰,那就让她这个命运之外的旧友来补上。 她没法让男孩拥有和这个世界的陆行则一样的天骄人生,但那些零碎却可以补足的东西,她却可以给予。 云霜月低眉看着少年,眸中似含莲华垂露般悲悯。 心中默念着。 祝你长命百岁。 祝你仍有少年的意气。 祝你有保护自己的底牌。 下次面对怀疑的坏人时,不要再捏住会划伤自己的碎石了。 用剑吧。 用你最擅长的剑。 她将手贴住少年的脸庞,一如前世她和陆行则过的每个生辰一样。 愿尔千岁无忧,永驻少年肝胆。 第24章 镜像镇墟 男孩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温度。 冰凉的,像是冬日的残雪。 那只手也并不细腻,指腹处带有薄茧。 但他却又觉得,这双手带有惊人的烫意。 像是要将他洞穿一样。 他听到有声音从自己的心口传出,震耳欲聋。 这种感觉就和他第一次见到云霜月的时候一模一样。 “扑通——扑通” 是什么异物要从自己的喉管中逃出来了吗? 陆行则面无表情地想。 姐姐,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会对你感到如此熟悉。 云霜月将手放到自己脸上的时候,他就尝试过调整自己的表情。 但是失败了。 他最先在云霜月为他挽起头发时露出了微笑,是从那个长得和他很像的男人脸上学来的。 弯弯眼睛,扯起嘴角的两边。 这时候要表现出喜悦的样子。 是姐姐要找他帮忙吗? 他见过母亲还在的时候,那群恶心的人求着她的样子。她拥有镇子上最好的祈福技艺,经过她手的寻常符文会比之前更能让魔物畏惧。 但母亲后来生病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出去,那群人就像远离魔物一样,远离了母亲。 包括一开始求着她的那群人。 姐姐,你会和他们一样吗? 你会靠近我之后又抛弃我吗? 我能帮到你什么呢?如果我束手无策,你会不会马上离开我呢? 他感受到女人指尖从自己的发丝间穿插而过的感觉,就像一阵风那样。 身上穿着云霜月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新衣服,他垂在袖管中的手活动了一下。 握紧,松开。 如此循环往复。 凭借这双手,真的可以抓住风吗? 姐姐,你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我的身上空无一物,唯有可以嗅到你味道的鼻腔,用来注视你的眼睛,和见到你开始就为你搏动的心脏。 或许还有一身滚烫的鲜血,不知道是否可以帮你煨暖终年沁寒的双手? 剜出这幅形骸里用作支撑的森森白骨,不知你是否要抽出来根最漂亮的,磨成发簪用来挽起你的头发。倒想教你择一节最莹润的,雕作玉簪是定要浸透我的髓液,好教它缠绕青丝是不至于硌疼了你的云鬓。 姐姐,要试试吗? 但之后云霜月又打开了包裹,一件件将里面的东西拿出。 那个雕刻精细的东西是什么。 哦,姐姐说这是长命锁。 那个小蛇形状的玉佩还挺有意思的。 好吧,姐姐说那雕得是条小龙。 那个发着光的线团颜色还挺多的。 姐姐对我笑了一下,和我讲它是五色结。 看到这些东西,我的心口好像有些酸。那个感觉是酸吗?应该是吧,那群人经常往我身上砸未成熟的橘果,咬开来就是那个味道。 那我这时候该露出什么表情? 想要姐姐的同情,想要她的手不再隔着丝帕触摸我的脸庞。 或许我应该哭泣。 他将扬起的嘴角下压,金色的眼睛也睁了开来,秀气的眉头皱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留下泪来。 调整好表情,那双眼睛也不忘追逐着云霜月的动作。 女人拿出来了一把桃木剑。 这是什么意思呢。 …… 她发现我丢开的石子了吗? 她知道我会杀人了吗? 她会讨厌我吗? 陆行则有点无措,但他又很快想到女人这是将剑送给自己,那便不会有厌弃他的心思。 他很快安心了下来。 那这把剑是什么意思呢? 或许姐姐是想让我杀人。 姐姐,你想要我帮你做的是这件小事吗? 但下一秒,云霜月的手就贴到了男孩的脸颊上。 女人告诉陆行则,她想他自己保护好自己。 保护好自己? 陆行则面上的表情变成空白。 她过来的眼睛,漆黑明亮,像春水一样柔和。 但陆行则莫名觉得恐惧。 他觉得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不然为何他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但等他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气,又疑心云霜月那似水的眼眸里,是否留存着滚烫的火焰,让他的呼吸如此灼热。 这时候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样的表情可以挽留住一个什么都不想从他身上拿走的人? 什么样的表情可以挽留住天地间那一抹最轻盈的,却又是最无情的风? 所以,我该怎么做。 做不到微笑,做不到悲伤,伪造出来的假意,真的可以短暂拥有过真实的风吗。 在这空茫的一瞬,他突然学会了恨。 最真的恨。 恨这天地间的春风为何不独独拂过他一人的脸侧。 恨她为何偏偏就是那无欲无求的圣人,竟一丝一毫都不想从他身上拿走。 我的躯壳,我的血液。 他感觉自己的牙有些痒。 纷杂的情绪交织,男孩蹭着云霜月的手侧头别过脸,将她的一根手指叼在嘴里。 那极致的爱恨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于是就蚕食主人的胃,让他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饥饿感。 想要把她吃掉。 这样她的血液是不是就能和自己融到一起,她的白骨是不是也能严丝合缝嵌入他的躯体? 想要把她吃掉。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口中的手指动了一下,竟不是慌不择路地退出去,而是反手摸上了他藏在深处的犬牙。 他从那恐怖的饥饿感中拔出一丝神智,暗金色的眼珠黏在女人脸上。 只见面前的女人一无所知,还泰然自若调笑着:“果然还是小孩子,牙齿都不尖。” 云霜月的手指被湿润的口腔包裹着,指尖被圆钝的牙尖抵住。 她摸了两下,觉得陆行则本人长大后的牙尖多了,前世从她手里叼走东西的时候,总会不小心划到她。 “你把他,当成我了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和眼前的男孩声音很像,却明显比他更成熟。 后背突然抵住了一个宽阔又灼热的胸膛,一阵清爽的气息将云霜月整个人都包裹住。 “云霜月。”她听到那个人说。 视线变暗,周围的光线被遮了起来。那人没有束发,发丝从云霜月的头顶吹落下来,如蛛丝一般把她缠进去。像是刚刚沐浴完,发丝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所有能呼吸的空气中。 因为接触到了空气,湿润的发丝带着凉意。被它刮过的地方,让云霜月有种被蛇信舔过的奇怪感觉。 是陆行则本人来了。 但他是怎么无声打开房门,悄然到她身后的? 云霜月感觉有股力道扣住了自己的手腕,紧接着指尖的温热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冰冷的丝帕,那柔润的布料紧紧裹着云霜月的指尖,像是要将什么秽物擦拭干净一样。 这个动作将云霜月整个人都嵌入了身后陆行则的怀中,和丝帕与她指尖的距离一样,她和陆行则之间只剩下衣服的布料了。 她甚至还能听到陆行则的心跳声,沉重,急促。 和陆行则本人慢条斯理擦拭她之间的动作一点都不一样,让云霜月产生一种违和感。 她仰头和陆行则对视,漆黑的发丝遮挡了房间内大部分的光线,将他的脸都衬得晦暗了。 “你怎么过来的?” 陆行则一开始没说话,他的视线从云霜月的脸上慢慢划过,最终停留在她嘴角那颗红痣上。女人因为仰头的姿势,整张脸都进入他发丝织就的空间里,连那修长白净的脖颈都缠绕着他湿润的发丝。 他轻笑,随后将头抬起了一点,身体却没有后撤。 屋内的光线因为陆行则的退让的动作,终于照亮了他的脸庞。 很正常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不着调样子,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晦暗就是云霜月的错觉一样。 但下一秒陆行则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有些无法理解。 “我在你身上放了两滴我的心头血,只要我想的话,我随时可以传送过来。”他扬着嘴角,随口就说了出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云霜月说话的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你什么时候──” 像是欣赏完她急切的表情,陆行则恶趣味得到满足一样:“骗你的,是青髓剑动了。” 那日御剑进入小镇之后,陆行则并没有将自己的本命剑收回,而是继续放在云霜月那边,说给她防身了。 青髓剑也很高兴,没等云霜月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就自动缩小为一把通身碧翠的小剑,像玉佩一样挂在了云霜月腰间。 平日里云霜月就带着陆行则的本命剑在火曼儿他们面前晃来晃去,三个人中愣是没一个人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就算感觉到不对劲了又怎么样呢? 本命剑如同修士的半身,失去它就如同砍断剑修的一条臂膀那样。他们怎么样都不会想到,陆行则会把对剑修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放到一个陌生女人身上。 这如同将自己的半条性命,半颗心脏给予出去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件事的含义云霜月本人却不知道,就如同她不知道前世陆行则抹在她储物戒上的那滴心头血一样。 “我在青髓剑上设下阵法,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青髓剑就会和我神识产生共鸣,将我传送过来。”陆行则慢悠悠解释着。 云霜月想捏下他的耳朵算作惩罚,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陆行则攥在丝帕中。 她动了动,想让陆行则放开。却见他就用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在看哪,反正手是一点没松。 直到她打算启唇,嘴巴刚张开一条缝,陆行则才突然将她手放开。 “我刚刚在和小则讲话,何来的危险呢?”云霜月想将男孩牵过来,他好像从陆行则本人出现开始就一直沉默着。 在陆行则本人将房间内的光线遮去大半后,男孩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金色眼瞳也表现出一股幽暗的意味,像是幼年蛰伏的野兽。 “不危险吗?”陆行则将头微微低下,下巴搁在了云霜月的头顶:“他都要把你吃了。” 头顶的发丝传来牵扯感,云霜月意识到陆行则好像在用下巴蹭着玩。 “又说什么胡话……” 没理会头上动作的陆行则,云霜月将手放到男孩面前,示意他过来。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陆行则本人。 他将自己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嵌入云霜月摊开的手中,微微施力迫使云霜月张开的手指合拢,让二人的手成为十指相扣的样子,严丝合缝。 云霜月搞不懂他为什么一到这里就开始做些莫名其妙的动作,就比如眼下这样。 对面的男孩一直看着他的动作。 陆行则又笑了一下,但云霜月这次却看不清他表情,因为陆行则的下巴压在了云霜月的头上。 “可以走了吧,现在你什么都做不了。”陆行则对着自己的分身做口型。 那家伙当然能看懂,也一定会离开。 他最清楚他自己了。 果然,那个赝品终于舍得把自己的眼珠从云霜月身上扣下来了。 他看着自己,两双金瞳在昏暗的房间内遥遥相对,暗流涌动。 最后年幼的那双眼睛先移开目光,选择避开锋芒。 “姐姐,我先出去一下。突然想起有件事情忘记做了。” 男孩对着云霜月挂上了熟悉的微笑,转身离开。 却在到了门口那边停住脚步,转过身又学着陆行则刚刚的样子对他笑笑,一只手状似不经意地扯扯头上新多出来的发带,随后才打开房门,大步跨了出去。 “这……” 云霜月不知道短短几秒时间发生了什么,毕竟陆行则这一大一小两人的动作都是背着她完成的。 还在想着发生了什么,耳边却扑来一阵呼吸产生的热气:“云霜月,你把我的发带给他了吗。” 陆行则将头从云霜月的头顶挪开,却没有起身,反而把脸凑到了她的耳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说出来的话有种奇异的粘稠感,混杂着他未干发丝带来的水汽,让云霜月的微微起了一阵颤栗。 她觉得氛围有些怪,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陆行则的问题:“你今天怎么回事?好了,从我身上下去吧。” “什么怎么回事,我一直都这样。”陆行则将云霜月放开,他的抱怨夹着别的不知名的情绪:“明明是你回来之后一直都不怎么理我。” “若是一直这样理会你,那才是不合适。”云霜月纠正他。 “那你为什么送那个赝……那个我的分身发带呢。”陆行则坐到了云霜月对面,弯着眼睛扬起嘴角:“你把他当成我了吗。” 他上高中的时候偶尔刷到了校园墙,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哈哈,代餐? 那天云霜月将那些东西打包的时候陆行则就在旁边看着,他觉得有些微妙。 好像她也将那些东西一一补给了幼年的他一样。 都说“照影”和主人极为相似,而陆行则的“照影”就像和他一比一复刻出来的那样。 地球上的他拿了个什么剧本呢,早死的妈,有钱但风流成性的爸,不过那些数额超乎想象的财富都在他这个所谓婚生子的手上,外面那堆和葫芦娃一样的私生子也不会自讨没趣凑到他面前。 听起来挺无聊的对吧。 所以他也不会时常想起来这段记忆,直到云霜月给他的分身装东西的时候,才从角落里扒出来。 要是他在现代遇到云霜月会怎么样呢? 这些东西,你也会一一补给我吗。 “你把他当成我了吗。”他问了第三遍。 不可以的,不可以完全把他当成我啊,云霜月。 这一世,我还没有发带呢。 我还没有呢。 第25章 镜像镇墟 陆行则的眼睛盯着云霜月。 送他发带是因为把他当成我了吗? 所以就将那些珍重的礼物和祝福,通通赠予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 一个顶着陆行则的脸来窃取你注意力的东西? 可我就在这里啊。 为什么对一个赝品百般亲近,对我却要装作陌生人。 所有人都可以得到你的拥抱,为什么到了我这就不行。 你不是把我当作朋友吗。 我们不是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既然记忆都在,为什么要装作陌生人。 云霜月,我不知道怎么做。 你为什么不教教我。 在前世那段阴差阳错的婚约关系里,好像一切的亲密都是被允许的。 什么是越界,什么是不越界,这里的界限谁来定义? 你没有告诉我呀。 陆行则在这种关系中也是第一次。 妻子。 朋友。 我们第一次写下对方的名字是在那张薄薄的婚书之上,第一次站在一起就是穿着喜服跪拜天地。 鸳鸯婚筏,烛影摇红。 陌生的妻子。 信任的朋友。 你说回退到正常的关系。 我们以前的关系难道不正常吗? 为什么要疏远。 我们又没接过吻。 毕竟你只有在我发烧的时候才会用嘴巴碰碰我的额头。 还冰冰凉凉的,有点像冰块,幸亏你老公我体温高没被冻死。 我们更没有上过床。 毕竟我有次偷偷躲在床上吓你,还被你揪着耳朵赶了下去。 好像那次你还生气了,叫了你好久都不理我。 还好我有你第一次绣的发带。 发带。 陆行则又想起来分身离开前朝他瞥来的,那耀武扬威的一眼。 头上的发带能看得出是由制作的人匆忙赶制出来的,但依旧精致。 但除了他,谁又知道云霜月一开始并不会这些东西? 那个才出现几天的赝品吗? 前世的他刚认识云霜月,感觉就像是和一块木头讲话。 问家族八卦她摇头,问山脚下都有什么她也摇头。 饶是陆行则话术再高明,也做不到在云霜月这颗硬邦邦的石头上插朵花。 后面他实在受不了了,每次翻墙出去都会给云霜月带来一大叠民间的话本。 一开始她还不会主动看,陆行则就在云霜月的账本里塞几本,在她那堆封建家族的家规里也塞几本,硬是让她看见。 事实证明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没过多久,陆行则就发现云霜月拿着针线在绣东西 那时的他刚刚历练回来,见桌上放着一团扭曲的古怪玩意。 陆行则俊脸上露出一个明显疑惑的表情,上前拿起来仔细端详。 应该是根发带。 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半晌,他摸摸下巴:“这上面绣着的是个炸毛鸡吗?难道是这个世界的稀有品种,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话没说完,声音就低了下去。 因为他看见了一旁刚走过来的云霜月,手里还拿着针线,明显陆行则手上那坨不明物体就是她的杰作。 “呃……你绣得是只小鸡吗,哈哈还挺可爱的。”他尬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发带,随后小心叠好放回桌上。 云霜月一开始没说话,拿她那双黑色的漂亮眼睛看了会陆行则,才抿了抿嘴开口道:“那是凤凰。” 这鸡是凤凰……? 绣出这只凤凰的主人微微偏开头,不去看他,却露出了一只微红的耳朵。 很浅的颜色,但因为云霜月皮肤白,这点细微的颜色变化放在她身上实在太过明显。 这也是陆行则第一次在云霜月面上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他嘴上对云霜月说着抱歉,但心里却没什么负罪感。 他那时候只是想。 我这位天降老婆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那能送我吗,我真的觉得挺好看的。”也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朝云霜月讨要那根发带。 云霜月在那个时间还没和他怎么熟,顶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其实最心软了,根本不会说出什么拒绝人的话。 觉得不过是一根发带,给了他也不会怎么样。 殊不知那是她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陆行则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有着一堆精致的发饰全不戴了,成天就系着那个简陋的发带在云霜月面前晃。 云霜月记账,他凑过来。云霜月习字,他也要来看看。 明明之前历练那么忙,每次回来都只是短暂在云氏呆几天就走。 但偏偏这次不知为何,自从陆行则戴上了那个发带,就好久没去历练了,一直呆在云霜月的院子。 直到她有些忍不下去了,在陆行则有一次又莫名其妙凑过来时,亲自从他头上扯下那根丑发带。 云霜月想要收回去,结果一转头就看到陆行则湿漉漉的桃花眼。 他的头发柔顺地垂落下来,将整个人锋锐的棱角都磨平了,显得无害又可怜。 陆行则伸手扯了扯云霜月的衣角,说能不能还给他,他保证放起来不戴了。 见他这个样子,云霜月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最后还是让他将发带拿了回去。 一开始确实同他说的那样,放起来不戴了。 可后面他们又熟了很多。 有次陆行则把云霜月惹生气了,他就又将这发带拿了出来。 具体原因他也忘记了,但陆行则想云霜月脾气那么好,当时应该是他又做错了什么事情才惹恼她的。 云霜月生起气来还挺明显的,会在陆行则叫她的时候故意不应声,只会用眼神朝他看过来,询问他有什么事情。 其实这么看的话一点威胁力都没有,要是学着陆行则的路数,那些惹恼他的人从来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不过陆行则就是有些怕云霜月这个样子,状态很像当初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真不知道以前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次好像招惹得真的有些过分了,云霜月一整天都没和他说话,让陆行则印象深刻。 于是他就关了自己的传讯佩苦思冥想怎么让云霜月理会他,失联整整三天,搞得宗门以为他在经历什么凶险的秘境,实际上这位修真界的天才少年,只是如同年幼之时第一次握剑那般,在笨拙地哄回自己的妻子。 笨拙,谁也想不到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陆行则身上,是这种情况。 某种意义上来说,生气的云霜月对陆行则来说就是凶险的秘境。 他没经验啊。 这里没有现代那些五花八门的搜索引擎,没法一键搜索“惹老婆生气了怎么办”“送女人什么礼物会开心”“怎么和女朋友道歉”这些问题。 陆行则只能搜索自己的储物戒,把一堆堆的天材地宝随意放在桌上,过程中意外又看到了那根发带。 他脑筋一歪,当即就戴上这根发带厚着脸皮去找云霜月。 效果拔群,陆行则一凑到她面前,云霜月就忍不住和他说话了:“你……” 她发出一个音,之后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陆行则就看准这个时机,东扯扯西扯扯,成功把云霜月逗笑了。 有了这个先例,他好像之后就吃准了怎么对云霜月。 每次招惹完云霜月发现她不理会自己后,就又拿出那根发带给自己系上,然后跑到云霜月那打扰她。 如果云霜月在记账,他就会拿开桌上的账本,把自己的脸代替账本蹭到云霜月的眼下,让她一眼就能看见自己头上的东西。 搞得云霜月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难道陆行则在宗门里也这般幼稚? 但也不想让他轻易得逞,于是云霜月手中用来记账的笔就多了一个用处──用来在剑衡仙君的脸上作画。 陆行则每次戴着那个发带来招惹她,若是云霜月手上有笔,就会往他的鼻尖点上一点,也不多画。 单看脸真的无法想到云霜月这家伙心软的程度,这算什么回击啊。 这就和陆行则不一样了,他向来报复性强。 云霜月往他鼻子上点完墨水,陆行则就会用鼻子拱着她的手胡乱蹭一通,将云霜月的手也搞得乱七八糟。 看着花脸的陆行则,即使云霜月手上也是墨水,但她还是会忍不住笑意。 陆行则就又哄好了自己的妻子。 后面很多年过去,云霜月的绣艺也越来越精湛,但他喜欢用的还是那根发带。 直到现在。 看到了分身的动作,陆行则好像才有些迟钝意识到,重生回来的他已经没有那根发带了。 …… 可是他的记忆还在。 云霜月的记忆也还在。 陆行则将目光落到女人的身上,她正从储物戒中拿出柔软的巾帕,朝他递过来想让他擦干湿润的发丝。 一根发带改变不了什么的。 就如同云霜月所谓的要改变他们之间的称呼,也迟早会变回来。 陆行则笑了一下,起身走到云霜月的身边,向她撒娇让她帮自己擦干头发。 也不看云霜月有没有拒绝,自说自话就在她腿边蹲了下去,发丝也黏糊糊地勾到了她的手腕上。 帮帮我吧,云霜月。 就和前世那样。 感受到头顶轻柔的力道,陆行则嘴角勾了起来,像是加深了笑意。 但他的眼睛却罕见地没有弯起,昏暗的灯光下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砰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霜月姐,你还在里面吗?陆行则的分身好像出了点问题,你快出来和我们一起来看看吧。”火曼儿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 陆行则头上的动作停止了。 他暗金色的眼睛又变成了近似蛇类的竖瞳,在头发的遮挡下莫名变得阴沉。 又是那个东西。 第26章 镜像镇墟 云霜月将巾帕放到了桌上,然后急匆匆去给火曼儿开门。 她刚刚祝愿那孩子无病无灾,怎么离开一会儿他就出事了? “霜月姐——!”火曼儿见门开了,第一时间就把头伸了过去,谁知下一秒就看到里面还坐着个人。 怎么是陆行则?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明明她在拎着左邢和姬芜珩分身的路上还看见他了,不知道为什么脸色看上去还挺难看的。 呃…… 怎么现在看上去脸也这么臭啊。 谁又惹他了? 火曼儿将脸转向给她开门的云霜月,就这么定定看了她几秒。 也不知想了什么,突然伸出手将云霜月拉出房间,一脸严肃对她说:“霜月姐,你要不快走吧。” “走什么。”陆行则淡淡出声,掐了个诀将头发直接弄干了。 那条丝帕他没有还给云霜月,顺手就将它放到了自己的储物戒中,这样的动作他前世做习惯了,现在也没打算改过来。 火曼儿见陆行则披着头发就走了过来,小声嘀咕一句:“这样子看着怎么和个男鬼一样。” “你的分身上突然多出了几道伤口,和霜月姐一开始遇见他的那种划伤不一样,姬芜珩在伤口上探查到了一丝魔气。”她将情况和陆行则讲了。 “那孩子现在在哪?”云霜月问道。 火曼儿感受到了云霜月担忧的情绪,于是马上就抬脚给她带路:“在医馆里,就我们早上吃饭的地方。那个奇怪的老掌柜也在,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撞上的。” “霜月姐你别急,他现在没什么事情,老掌柜在给他配药呢。”火曼儿说着,却瞥见旁边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地移动着。 她转头看了一眼,有些稀奇。 陆行则以往一直都是走在最前面的人,作为团队的领头人一直是他来带人走的。 如今却罕见地跟在最后,像是要融进云霜月的影子里那样,一步步走着。 灯光下他的影子时不时会和云霜月的勾缠在一起,每次前面的女人走快一点导致两道影子分开时,陆行则几乎瞬间就会察觉到,随后也学着她走快。 然后他的影子就又重新渗透进了女人的影子中,又因为主人身形比云霜月的高大,以至于让他的影子像是将女人的影子一点点吞食进去了那样。 靠……怎么这么怪。 火曼儿又重新看了眼陆行则和云霜月,一人脸上是寻常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另一个是对受伤孩子的担心,好像都挺正常的。 她晃了晃头,把自己脑子里那突然冒出出来的奇怪感觉甩掉。 想什么呢,都怪左邢那个人把自己带坏了。 等会去给他一拳吧。 “姐你们来了啊。”好巧不巧,刚踏出空间目标就出现了。 “火曼儿你又干嘛!我刚刚别说说话了,人都不在你旁边,这又是从哪惹到你了。”左邢的肩膀莫名其妙挨了火曼儿一拳,他捂着发痛的地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又从哪惹了这祖宗。 火曼儿对着自己的拳头吹了口气,将自己的麻花辫向后甩去:“单纯看你不爽不行吗。” “你──!” 左邢觉得火曼儿彻底把自己的师兄身份当成摆设了,因为下一秒她顺手把他推倒了旁边:“好了,你这么大个人就别杵着挡道了。” 左邢被她推得一踉跄,但也没说话了,把位置让出来给云霜月和陆行则。 因为他身后就是老掌柜,此时空出的地方正好让陆行则看看那孩子的情况。 “掌柜,他怎么样了?”云霜月从陆行则身后探出个头来。 那早上一直没出现的独眼掌柜懒洋洋地看了眼他们,笑了一声说:“小姐倒也不必这么忧心,这小子又不是晕过去了不能说话,你自己问他吧?” 他用满是茧子的手拂了拂自己的麻布长衫,侧身将陆行则的分身露出来。 只见那孩子皱着眉头,冷汗从他的脸侧滑下,顺着他的视线可以看到他裸露的手腕上出现一条条伤口,隐约冒着黑气。 见自己面前落在了一道影子,熟悉的香气顺着洁白的裙摆朝男孩扑来。 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后睁大眼睛抬头看向女人,抿了抿嘴竟蓄了一窝浅浅的水色在眼底。 果然,见了他这个表情,下一秒云霜月的手就又落到了他的脸侧,替他拭去泪水。 柔软的手心碰上男孩的脸颊,他蹭动几下,然后将鼻尖抵在了云霜月的手腕内侧不动了。 他被本体打断的,那戛然而止的食欲再次翻涌而上,好像要从自己的喉咙中挣脱出来。 好饿。 炙热的呼吸洒在云霜月的皮肤上,让她下意识躲了一下。 男孩金色的眼瞳动了动,留恋地嗅闻几下后将头转回来,这几个动作仅在几秒之间就完成了,云霜月没发现异常。 “只是有些疼。”他敛下眼皮,样子颇为乖巧地说:“我出来的时候突然感觉手腕很痛,掀开袖子发现上面不知为何多了几道伤口。幸好遇上了老先生,他给我熬了碗药,现在好多了。” 听了这话,老掌柜用那颗浑浊的琥珀色眼睛轻飘飘看了男孩一眼,随后又转回来呵呵笑了几声:“他现在的情况可算不上好,我的药还需要最后一味。” “是需要我们帮忙拿到吗?您不妨直说。”云霜月读懂了掌柜的潜台词。 “哈哈,小姐很聪明。这味药材需要你们从这个镇子的魔物身上,替我取来一瓶它的血。”他摸了摸衣服上那歪斜的八卦图:“过了这么久,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些和这镇子有关的事情吧?” “可以。”陆行则直接应了下来。 左邢听到这话,往陆行则那挪了两步低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那老头也没告诉我们魔物危不危险,具体有几只咱们都不知道啊。” “迟早都要答应的,在我们弄清楚怎么离开这个阵法前,分身一个都不能死。”陆行则回答。 姬芜珩也在旁边点点头:“确实,陆行则说的对,我们要先救这个孩子。” 他对老掌柜一拱手:“老先生方便告知我们魔物的位置吗?” “好说。这是镇子的地图,你们前往镇南的竹林里,随后按照图纸上的标记走就能碰上他们。”随后老掌柜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陆行则:“用魔物血装满这个瓶子就好。” 见陆行则接过瓷瓶,云霜月思索一番后对他开口道:“我的灵力目前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就留下来陪着小则吧。” 男孩闻言就将头埋到云霜月柔软的腹部,轻轻拱了几下,动作比陆行则说话还快。 云霜月也没拒绝,还顾着他的伤口,安慰似地摸摸他头。 “……” 看着这场景,陆行则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镇南。 落日的暮光斜斜切进竹林,几人的脚步声惊飞了林中的宿鸟。 “喂,左邢你是不是惹陆行则了?我感觉他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啊。”火曼儿看着一个人走在前面的少年,用手肘怼了怼左邢。 “我又怎么了,我今天都没和他讲几句话好吗。”左邢有些无语:“你怎么光来质问我,不是还有姬芜珩吗?你问问他呗。” “我?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小心!”姬芜珩听到两人斗嘴的话,完全不想掺合进去,结果出口的话刚说一般,余光就瞥到一抹迅即的黑影闪过。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其余几人也在瞬间抽出自己的佩剑。 是许多只看起来和狼极为相似的魔物! 它们的脊柱弓起时带出骨笛般的嘶鸣,腐坏的竹节在它们的脊背上翻涌生长。 就在魔物即将扑上来的时候,陆行则动了。 他召唤出赤霄剑,剑身浮动的铭文和火焰同时升起,几乎瞬间就斩向了前面的魔物。 “豁,今天打这么凶啊?”左邢惊讶了一下。 “他之前在百盟大比的时候也是这么揍对面的?他一直都打这么狠啊?”火曼儿扭扭脖子,抽空问了下姬芜珩。 姬芜珩摇摇头,百盟大比的时候也未见陆行则打法如此激进,至于火曼儿后面问的那句陆行则是不是一直都这样,他也不是很清楚。 今天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一世的姬芜珩确实是今天第一次看到陆行则下杀手的样子。 但要是让上辈子的姬芜珩来说,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陆行则这个样子,却是在清淮。 前世的姬芜珩在医术上有所大成,在修真界也算混了个“神医”的名头当当。 某天收到了已经是剑衡仙君的陆行则所传来的信件,问他有没有空去清淮看看他妻子的病。 对于陆行则的妻子,他也只闻其名不知其人,清淮云氏的大小姐有寻常医师难以治疗的病症吗?这封信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想着近日确实无事,就按照信件上的地址来到了下界的清淮城。 结果一到陆行则信中提到的院落那,就看到闻名修真界的剑衡仙君在门口揍人。 没用剑,没用法器,纯粹用拳头一个接一个落下。 半句废话也不说。 他手下那人肌肉健硕,那时却手脚并用地向院落大门爬去,陆行则就上前拎着那人的领子给拖回来,粗暴的像在拖什么死物一样。 接着再是几拳下去,才笑着对地上那即将昏死的大汉说:“我不是警告过云氏的人不准靠近这座院落一步吗?你们听不懂人话?” 地上满是的血迹,还横着几个彻底昏死过去的人。 幸亏姬芜珩是医师,对这血腥的场面也算适应,他只是抬脚绕过那堆人,有些感叹得对陆行则说:“他们是来找你妻子麻烦的吗?看来你很爱她。” 谁知陆行则听到这话却有些不适应地挠挠脸:“别说的这么肉麻,我只是把云霜月当我朋友来着。” 他掐诀将自己身上的血迹清除,然后又召唤出自己的灵宠,跟个管家一样指挥它们把地上的血迹和人都弄干净。 “朋友……?”姬芜珩的语气有些微妙:“那你现在又是像护卫一样替她扫除麻烦,又是和管事那样处理这些东西。” 陆行则整理自己身上的衣物,闻了闻有没有什么异味,听了姬芜珩的话后下意识就答道:“对啊,我就不能又当她的朋友,又当她的夫君吗?有时候当个侍卫,再当当她的管家……” 这有什么。 他还会在云霜月吃不下那堆他从外面带来的点心时充当她的垃圾桶,在给云霜月挑衣服的时候充当她的衣架,在……反正他在云霜月那的身份多到数不过来。 这有什么? 第27章 镜像镇墟 “你……”姬芜珩还想说什么, 但是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虚弱的声音从地上那堆昏死的人中传来:“……堂堂剑衡仙君,怎么能像条看门狗一样守在一个女人的门口!” 是最后被陆行则一拳打晕过去的那个壮汉,此时正抬起满是鲜血的头颅看向陆行则。 他终于知道不渡川那群长老口中的“疯狗”是什么意思了。 明明传闻中的陆行则天赋卓绝, 是修真界第一个不足百岁便踏入圣境的少年修士, 斩妖杀魔无数。从名不经传的乡野到上界高高在上的百仙盟,寻常人穷极一生难以到达的高度,而他只花了几年的时间。 天生剑骨破九霄, 神龙异宝,世间气运, 尽归于其身。 陆行则就是下一个正道魁首, 这是正邪两道都默认的事实。 他在下界的名声极好,和之前所有的正道魁首都不同, 没有那副视人为蝼蚁的傲慢。红衣金眸, 双剑交映如日月, 剑出鞘之时必有邪魔俯首。那年他第一次前往魔域历练,就杀死了为祸人间千百年的十三魔头之一。 凡人为了纪念这位勇武, 慈悲良善,心系天下的仙君,还以他这个代表性的样子在下界为陆行则立了无数个庙宇。 就是这么一个风光无限, 功名赫赫的天骄, 却在不渡川那群长老的口中沦为一个疯子。 “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修真界的人都被他的样子给骗了!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是天道送给云霜月那个女人的一条好狗!”其中一个被他削去双腿的长老赤红着眼,气急败坏地给即将前去清淮的他骂道。 “云霜月不过就是云氏的一颗棋子!他剑衡仙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为了她报复云氏到现在!难不成这心肝黑成一团的人还能有真心?” 长老几近癫狂地诅咒陆行则, 将外人眼里完美无瑕的仙君贬到了尘埃里。 直到某一刻,长老突然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鸭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树皮一样苍老的皮肤上长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个长老艰涩地将眼珠挪到他身上,突然阴森地呵呵笑了两声:“你要是被他盯上了,就想尽办法去扣响清淮那座院子的门,不管你是跑过去也好,还是爬过去也罢……哈……这条疯狗的主人在里面呢。” “当然,你要运气好,能扣响才行。”长老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慢悠悠补充道。 一开始壮汉并不知道长老为什么对他说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只将前往清淮作为寻常的一个任务。作为云氏在不渡川培养的玄境七重体修,他虽然修为不如陆行则,但此行前往下界的不止他一人,还有数十位玄境强者都会和他一起。 况且这个任务仅仅是去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绑回不渡川,毕竟自从陆行则将她搬离老宅后,上界云氏就失去了和她的联系。 区区一个女人罢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哈哈,万一不小心把这娇滴滴的小姐掐断了气该怎么办。 结果真正到了那座院落那,他才明白要完成这个任务,难如凡人想要一步登天。 视线里耀眼到炫目的金色结界将那座小院罩了起来,由陆行则大量灵力拟成的金龙游弋在结界之上,几乎是察觉到他们气息的瞬间,那几条威严的巨龙就将视线紧紧锁在了入侵者身上。 似乎除了高悬在天上的烈日,就再也没什么能窥见里面的场景了。 确实也没办法窥见,因为陆行则在结界波动的下一秒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明明这段日子是他接任百仙盟首席的日子,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云氏长老特意挑着这个日子派他们前往,为的就是抓住这个陆行则可能疏忽的空隙。 可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出现了。 快到壮汉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火红的残影,下一秒同伴的痛呼和拳头碰到□□的声音就一并传到了他的耳内。 “ 噗通──!” 壮汉旁边的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了下去,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不敢动,只能僵硬地挪动眼珠用余光注视着。 只见他的同伴半边身子瘫软,像是用于支撑的骨头被一拳全部碾碎了一样。鲜血从他的七窍中流出,被打到的地方却没什么伤口。 看到了这一幕,壮汉的身体发凉,豆大的汗珠滑落滴到了地上。就在这个瞬间,他的头皮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力。 “啊啊啊啊啊!” 无法控制的哀嚎声从他嘴巴里泄出来,他不受控制地被拽到地上。 脸部感受到粗糙地面的摩擦,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铺成的,竟将玄境体修的他划得满脸是血。 壮汉的视线已经被红色的液体浸得有些模糊了,他有些分不清面前晃动的色块究竟是他的鲜血,还是陆行则那张扬又鲜艳的红衣。 陆行则那尖尖的犬牙随着夸张的笑容一起露了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明媚,任谁单单看到他这个笑容,都觉得是话本里鲜衣怒马的少年走了出来,然而在壮汉看来,那牙齿好像泛着和剑锋一样的森森寒光,如同恶鬼的獠牙。 庙宇里的红衣武神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此刻壮汉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是那魔域里跑出来的邪魔! 阴寒,恐惧。 他眼中的陆行则挂着和善的微笑,手中的力道却根本不给人存活的空间。面不改色地解决完他们这群玄境体修,几乎就是在瞬间的事情。 深不可测的实力,他真的只有圣境吗? 不知多少同伴的鲜血溅到了陆行则的脸上,他却好像不知道一样加深笑意,扯住他这最后一个清醒的人质问云氏为什么还敢靠近这里。 这里。 眼前是一扇紧闭的院门。 壮汉的脑内突然闪过长老对他说的话,惊雷一样在他脑内乍响。 “只要扣响这个院子的门,我就得救了!”被恐惧蚕食的心中,只剩下这个解药似的念头。 他不假思索,手脚并用地向那道门爬去。 院门是用很普通的木头做的,却能看出来主人将它养护得很好,几株攀藤的灵花点缀在上面,透露出一股宁静安稳的味道。 时不时有鸟雀在面前停歇,同蝴蝶一起嗅闻院落前那簇簇盛放的鲜花。门扉地下的空隙处还探出几茎碧草,随着风轻轻摇晃,生机盎然。 只要扣响它! 眼看着他离门越来越近,壮汉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然后。 他的衣领就被拽住,一道比刚刚更大的力气将他拖了回去,在如此悬殊的实力面前,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只能绝望地看着那道门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听到那个青年的声音:“你也配跑到她面前去。” 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力道比之前重百倍有余,似乎每一拳下去都能将他的肝脏肺腑捣成一团浆糊。 疯子!疯子!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闭上眼的最后一刻,陆行则那笑吟吟的面庞,被他彻底刻在了脑海之中。 疯子! 似乎是心里咽不下那口气,在短暂的昏迷过后他又抬起头,面色惨白,眼中却充满了不甘,和那缺失了双腿的长老一样咒骂陆行则。 装什么正道魁首。 堂堂剑衡仙君,就是一条女人的狗! ── 哇哦…… 刚来下界就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你不反驳?”姬芜珩见那壮汉最后还要醒来骂陆行则的这一句,心里好奇加重。 陆行则的妻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刚刚说的那几个身份都不够,还要被旁人塞进一条看门狗也让陆行则当当。 陆行则听了姬芜珩的话没什么表示,只是将头上的发带理顺:“有什么好说的?” “我身上不乱吧?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漏掉的血迹没处理干净。”陆行则根本不关心别人骂他什么,他只在意身上是否有什么清尘咒没顾及的地方。 随后陆行则有将目光放到姬芜珩那,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也不要闲着,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被溅到,你这头白毛最显色了。” 姬芜珩装作没听到陆行则对自己白发的偏见,反而挑眉道:“你这是,怕你那位朋友发现?” 他特意在“朋友”二字上咬了重音。 “对啊,这种事情没必要让她知道。”陆行则听出来了姬芜珩的强调的两个字,有些无语地朝他看一眼:“这很正常好吧,除了脑子进水的人,谁会带一身血回家啊。” 省得云霜月看到又要着急了。 姬芜珩笑:“我没说不正常啊。” 他发现陆行则和这位云氏的大小姐之间的关系还挺稀奇的,这算是哪门子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 看来这趟没白来啊。 话说连左邢都不知道陆行则的妻子是什么样吧。 姬芜珩现在才意识到,剑衡仙君似乎把自己传闻中的妻子捂得很严实。 陆行则看着姬芜珩这白毛男嘴角微微上勾,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想研究些什么毒药祸害别人了。他有些受不了,见地上的状况已经恢复如初了,就招呼姬芜珩跟上,带他走进院落之中。 在穿过结界的时候,姬芜珩抬头感受了一下它的威压和那遮天蔽日的状态,顺嘴问了句:“这结界设置得这么大,你那个朋友不会看着不习惯吗?” “她不知道。”陆行则头也没抬。 而姬芜珩却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抬起的脚都顿住了,直到陆行则疑惑回头,他才将悬在半空的脚落了下去。 她不知道? 意思是灵龙流转的巨大结界将一切都屏蔽在了外面,即使外面再怎么腥风血雨,这结界之下的小院也会永远宁静美好。 同时也意味着院中的主人对外界的状况都一无所知。 她被陆行则放到了云端之上,似乎是不希望她沾染红尘的因果枷锁。 但真是这样吗? 姬芜珩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陆行则,这件事只有结界的主人知道了。 “你不考虑请一些人来照顾你那位朋友吗?”他想到此行的目的是来帮云霜月看病。 既然他妻子生病了,那不应该多雇一些人手来帮忙吗?怎么一路走来,在这院子里一个活人都没看到。 可他觉得应该是有人的,毕竟他时不时感受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注视着。 “有我就够了啊。” “……” “你那什么眼神?”陆行则虽然没觉得自己这话哪里不对,但接触到姬芜珩的眼神,他还是解释道:“你不懂……她之前的家族太不正常了,里面除了她全都是一堆伪人啊。” “伪人是什么意思?魔族新诞生的魔物?” “呃……不是。你就理解为行为不正常的人就行了,这点不重要。”陆行则一提到云氏老宅就烦,没注意就把现代的词说出来了。 “我明白了。不过所以她家族不正常,和你不愿找人有什么关系?”姬芜珩点出问题的关键。 陆行则觉得姬芜珩问了一句废话:“云氏在不渡川隐藏了大部分势力,他们万一派人混入找的人里呢?就算他们不混进来,但谁能保证这群人里面会不会有和之前那堆伪人一样的人啊?” 他喋喋不休:“万一那堆人照顾不好云霜月呢?他们会注意云霜月喝茶的时候喜欢加糖,会了解她吃饭一般只能吃小碗的一半吗?他们会知道云霜月容易下午在躺椅上睡着,会给她整理每天要穿的衣服吗?他们会……” 姬芜珩越听越觉得古怪,前面讲到担心他妻子家族是否会对云霜月下手倒是合理,毕竟他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堆玄境体修倒在地上。只是为什么后面陆行则说的话越来越密,语速越来越迅急,好像不是在说给他听的,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而他后面说出来的内容,更是让旁人来听甚至会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那些隐秘的细节,若非将自己的目光长久放到那人的身上观察,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现。 可是陆行则不是一直都在外面历练吗,那些随便挑出来一个都算是跌宕起伏的传奇,在短短几年间皆由他一人谱写,他哪来的时间发现妻子这些习惯的? 就算有时间,又是用多细致的目光注视妻子的一举一动,才能知晓这些可能连对方自己都不清楚的小动作。 姬芜珩呼吸放缓,他看着还在说话的陆行则,竟觉得有些陌生。 “……云霜月只有我了,是她在那个时候选择看向我的,她向我求救了。”陆行则对姬芜珩说了句他不能理解的话。 什么叫向他求救? 陆行则和他妻子不是因为婚约在一起的吗。 姬芜珩抬起头,再一次注视着院落上方金光流转的结界,那几条巨大的灵龙依旧尽职尽责地盘旋在上,隔绝外界的一切。日光之下,游弋的灵龙鳞片擦过小院的瓦片,投下的阴影如同蛇类蜿蜒的湿痕。 左邢曾经提过一嘴关于陆行则和云氏的恩怨,在他口中云氏就像锁链一样束缚着陆行则向前的脚步。 可是此时,姬芜珩盯着这个结界。 他有些不清楚了,这究竟是云氏困住了陆行则,还是陆行则困住了那位云氏的大小姐? 陆行则的妻子看不见这个结界,也不知道有这个结界。 左邢口中的那单向围困陆行则的锁链,在结界之下却好像延伸出去,将空落落的另一头圈到了云霜月的脚上。 灵龙尾梢扫过结界泛起细碎金砂,落在空庭里,让姬芜珩仿佛听到了锁链拖拽的碎响。 锁链的这头是云霜月,另一头是陆行则,无形从二人的皮肉之下穿过,才让他们暂时没有感觉到不对的地方。 不动还好。 若是其中一人向着反方向离开,牵动了这条链子,那会发生什么? 是否会将另一人的骨肉乃至体内的魂灵,也一并带走了? 第28章 镜像镇墟 姬芜珩眨了眨眼, 这终归是陆行则自己的事情,他再怎么想也不能改变什么。 而且那个念头太过夸张了,陆行则再怎么样也还是正道的人, 刚刚那无端的联想似乎也经不起推敲。 结界上的灵龙散发着强大的灵力威压, 庇护着这座院落不被风雨侵蚀。 或许真被那群云氏的体修影响了?姬芜珩轻笑着摇了摇头,刚刚那个瞬间倒让他差点信以为真,觉得陆行则做出了什么疯狂的事情。 “姬芜珩你又在装什么深沉?”陆行则这是第二次转过头了。 他看着姬芜珩半天才走那几步, 都有些困惑了:“你脚来的时候被火曼儿打断了吗?怎么走这么慢。” “你说话还是那么不好听。”姬芜珩嘴角抽搐了一下。 倒是真被鬼迷心窍了,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 应该是错觉吧? 姬芜珩抬起脚, 跟上了陆行则。 可随着他们越来越往里面深入, 院落中也越来越寂静,就连他们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都能听见。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姬芜珩却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在发出低语。 不怪他有这种感觉, 毕竟从踏入这座院子开始, 他就总会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像是被窥探了一样。 终于在跨入廊亭时, 姬芜珩有些忍不住了。 为了甩开这奇怪的感觉,他从储物戒中拿出药箱,开始问陆行则一些问题转移注意力。 “你这位朋友是得了什么病?别的医师看过都说治不了吗?” “是她家族留下的剑痕。”陆行则抬起自己的手腕:“我没有找过别的医师。” 姬芜珩看着他抬手的动作, 先是不明所以, 过了几秒后眉心一跳:“你渡了心头血给她?” “啊, 对啊。那个比较有用嘛。”陆行则歪了下头:“反正我心头血肯定比那群医师给的药好。” 又不是第一次用在云霜月身上了。 天生剑骨者百毒不侵,水火不犯,传闻中他们的心头血堪比圣境灵丹。 不过这天下剑骨者能有几人?这心头血又能有几滴? 姬芜珩想, 陆行则真的只觉得那位大小姐是他的朋友吗? 陆行则补充了一句话,打断姬芜珩的内心活动:“但是她身上的疤还是没有消失。” “连你的心头血都不行吗。”姬芜珩皱了皱眉。 他脑海里闪过一册册家族流传的医书,但都没有陆行则口中描述的类似症状。 沉吟一会后, 还是没什么头绪,他只能对陆行则说:“先带我去见见她人吧,现在我不好下判断。” “行,那我们走快点吧。不然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她又要在后院那的躺椅上睡着了。”陆行则伸了个懒腰,他也有点困了。 话说,等会姬芜珩走了云霜月还要不要睡觉啊? 哦,那个时间点她好像要去书房算账了。上次她在传讯佩里说过给自己换了条新毯子,过会去试试。 陆行则在神游的时候好像听到姬芜珩说了什么,他侧过头去:“你刚刚问什么?” 姬芜珩看他这德行有些无语,又给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你什么时候用传讯佩问她现在在做什么的?我都没看见。” 一些时日不见陆行则了,难不成这家伙隐匿气息的手段又增加了? 果然和这种随便走走都能捡到机遇的天才没话说啊。 “这需要问吗?她这个时间只会在那呀。”陆行则听到姬芜珩问到原来是这个小问题,他笑了笑随意回答道。 姬芜珩顿住了。 为什么陆行则会这么笃定他妻子在这个时间在哪里干什么。 “……你。” 他组织了自己的语言,还是觉得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可思议。于是他试探性的,艰涩开口:“你在监视你的朋友吗。” 前面的人停住了。 穿堂而过的风吹过他的衣角,将屋檐上挂着的精致灯笼也带得晃了又晃。 陆行则转过头来,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这样云霜月才会安全啊。”他面色不变,似乎没有觉得这个事情不对:“外面很危险的。” 这是监视吗?没有吧。 如果这也算的话,那在现代他妈妈做的那些算什么,现场看他直播吗? 陆行则觉得还好,这算是他妈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而站在他身后的姬芜珩,终于知道了他踏入进这个院落后,那股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窥探感是哪来的了。 为什么陆行则能马上察觉到有人围在院落的门口,为什么他能知道每时每刻的云霜月在做什么。 姬芜珩看向陆行则。 此时廊亭的阴影覆盖在他的脸上,睁开的眼睛中央倒映着檐角挂着的红色灯笼,在他暗金色的眼瞳中变成针尖大小的,黏稠又猩红的一点。 “你是从哪看到她的?”姬芜珩沉默过后,轻声问道。 那宛如坠入一滴鲜血眼睛挪开了,刻意拉长的语调显得懒洋洋的:“好冒昧啊姬芜珩──” 没有正面回答。 说完这句话后陆行则转身,朝他摆摆手:“又没看你,走了走了。” 陆行则确实没有什么想说的。 告诉姬芜珩从哪里看到云霜月的?那不是要说好久都说不完。 结界上的金龙,云霜月浇灌的鲜花,嬉戏的鸟雀蝴蝶……只要是陆行则灵力所过之处,哪里都可以是他的眼睛。 要仔细数数陆行则在院子里多少双眼睛? 无孔不入,密密匝匝。 只要陆行则愿意,不管是从云霜月指尖流淌过的清水,还是照在她苍白皮肤上的日光月光…… 都可以是陆行则的眼睛。 ── 那么现在呢。 陆行则拿着赤霄剑看向被剑尖贯穿的狼形魔物。 现在他离开云霜月去捉这些废物东西,这一世已经没办法看云霜月在做什么了。 陆行则神色不明,拿出储物戒中的瓷瓶,想着早点收集完就回去了。 结果就在他松开剑尖的下一瞬,那团魔物突然化作一滩墨色的物质渗进地下。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下一轮月亮悬在高空泛着微弱的光。 夜色中竹海翻涌如墨浪,几只魔物短暂消失后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哗啦啦的竹叶被黑气卷起,逐渐化为了一只巨型的魔狼。它通体漆黑,竹叶被黑气融合吞没进去,也成为它身体上的一根根毫毛。 “姬芜珩!”火曼儿突然厉喝一声。 陆行则回头,队伍末尾的白发修士这时已经跃到了左邢前面,而他一开始呆的那个地方赫然插着半截竹叶,叶子的边缘泛着凛冽寒光。 左邢拿着罗盘松了一口气,幸亏他算准了那魔物的攻击方向。 他朝陆行则点了点头,示意这里可以应付,让陆行则安心战斗就行。 接收到左邢的信号,陆行则提着手中的赤霄剑横在身前,手腕一转让剑划出弧形剑幕,霎那间那块区域的青竹应声而断,化作剑雨撞向魔狼。 左邢用灵力化出八枚钉子甩了出去,一个泛着蓝光的八卦阵图在竹叶纷飞中显现。 “坎位!”他十指翻飞结印。 此时魔狼已经被陆行则逼到了左邢的八卦阵中,地脉灵力化作锁链缠住了魔狼的尾巴。 火曼儿趁机跃上了竹梢,此时她的袖子已经撩起来了。那拥有漂亮肌肉线条的手臂上泛起金色咒文,将灵力输送到火曼儿的拳头之上。 “砰──!”她跳下竹子,一拳打中了魔狼的脖子。 魔狼发出痛苦的嘶吼,背上的竹叶如同毒刺一样爆射出去。 姬芜珩凌空将青玉针泼洒出去,神异的是它们到半空就浮在了那,像是活物一样自动结成了一个光网拦住那堆竹叶。 “离火,起!”青玉针上突然窜出青色火焰,青焰顺着竹叶逆流而上,最终燃烧,将附近那片被砍倒的竹林映成碧色。 陆行则的剑意已经蓄满了,虽然他的境界在这一世降至灵境四重,又进入了这阵中灵力被一压再压,但他前世上千万次挥剑的记忆还在。随着陆行则的心念一动,整个赤霄剑化作一道流光贯入魔狼的咽喉。 又是一道痛苦的嘶吼,但这次的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很多。 魔狼扭动身体,竟有想故技重施化作一团黑气逃走。但因为被重伤,它化作的雾气比之前传来的魔气微弱。 它比较聪明,知道自己无法敌过这堆人,竟将雾气分成几团,以极快的速度朝竹林的不同方向逃走。 “分头追!”陆行则对左邢他们说完后,就一个人追着其中一团雾气走了。 被重伤的雾气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威胁了,现在只要抓到它们就行。于是左邢一行人也不迟疑,各自一点头也朝着不同方向追去了。 “簌簌簌──!” 陆行则快速从竹林中飞速穿过,竹叶刮在他的衣服上发出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他侧头避开妄图往他脸上划的竹叶,开什么玩笑,脸划花了怎么和云霜月装可怜。 手中的剑嗡鸣频率越来越急促,他能感受到那只魔物就在附近。 “唰!”黑影掠过。 陆行则锁定住那个东西,赤霄剑尖冒出金红色的光,直接飞掠过去将魔物钉住。 脚尖落地,他低下头垂眸看着地上那团东西。 魔气萦绕在剑尖,那团东西挣扎着想逃跑,陆行则拿出瓷瓶悬在剑锋旁,随着金色的灵力愈来愈盛,将魔气凝成黑紫色的液体滴入瓶中。 之后只要将左邢他们那的瓷瓶加起来,就能集齐治愈灵体的伤药了。 但此时陆行则的脑海里浮现出云霜月因为那个东西受伤了,就任由他抱着的样子。 “……” 陆行则盯着剑尖下那即将逸散的魔物。 好像杀早了,他想。 将自己的目光慢慢从瓷瓶挪到自己的手臂上。 那个东西被魔物伤到的地方也是这吧? 指尖动了一下,随后就是整只拿着剑手都抬了起来。 他看着剑尖最后剩的那点魔气,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半晌后竟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臂。 几乎没有犹豫地落下。 锋利的剑锋划开皮肉,赤霄剑发出抗拒的嗡鸣声,却被陆行则握住剑柄强制下压。青年五指紧扣躁动的剑柄,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显现出凌厉的线条,那一条条蜿蜒的脉络最终没入袖口。 鲜血从手臂的伤口处流出,从一滴到淅淅沥沥,一场赤红的大雨从他心头落到了现实。 陆行则看着明显是被利器所伤的地方,顿了下。 他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在伤口处斜斜划出几条杂乱的血线。一开始陆行则还挺有耐心,因为他觉得这像是云霜月教他写字的样子。但伪造伤口是个精细活,划到后面他有些无聊了,细细密密的痛觉从手臂反馈到他的心口。 为什么是心口?陆行则眨了眨眼,有点茫然。 现代生物课本上怎么讲的来着,穿越过来这么久他都有点记不清了。痛觉通过神经会传导到哪边,是心脏吗? 好像不是的,但他懒得再去想了,就这样盯着被血液从伤口上冒出来。 竹海在风中发出起伏的簌响,细碎,潮湿,将泣未泣。 这样是不是就像被魔物弄伤了? 是不是就和他分身的伤口一样了? 陆行则有点想念云霜月的小腹了,将自己头埋进去的话,会被她的香味从四面八方包裹住。稍微动一动,云霜月就会受不了向后瑟缩,前世的时候她越往后缩陆行则就往前面不依不饶地拱过去,非要被她笑着轻轻扇一下脑袋才罢休。 想到这,陆行则又抬起手在月色下仔细打量他刚划的伤口。片刻过后,竹林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我靠!陆行则你手怎么回事。”没过多久,左邢就带走姬芜珩和火曼儿找来了。 他手里拿的罗盘都没来得及收回去,一下就看到了陆行则手臂上多出来的伤口。 这回真不算他眼尖,而是陆行则手臂上那鲜血淋漓的样子实在过于醒目,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他那大片大片、绵绵不绝的血液就好像泛着妖异的光一样。 “还愣着干嘛!姬芜珩你快看看啊!”火曼儿看到也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把旁边的医修推上前。 姬芜珩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族内的伤药,但是看到陆行则的伤口他却顿住了:“魔气……?你为什么会被魔物伤到?” 陆行则抿了抿嘴,皱眉摇摇头:“没事,这个瓷瓶给你们,那老掌柜要的东西应该够了。” “那个魔物不是很弱吗,难不成你遇到了别的东西?!”火曼儿叫了一声:“先别管这些了,我记得带魔气的伤口姬芜珩没有办法,要回去找那个老掌柜了!” “还好我们收集完了那魔物的血。”左邢赶紧转动罗盘找到医馆的方向:“我们走。” 陆行则走在队伍的末尾,将头微微低下掩住正在微笑的表情。 云霜月,你看到我这样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的嘴角上扬。 我好痛啊。 云霜月。 第29章 镜像镇墟 此时镇中医馆内。 云霜月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 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还没回来吗? 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 “姐姐,你在看什么。”一道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低下头,是陆行则的分身。 此时男孩已经从她怀中退了出去, 但手里还攥着云霜月的衣角。 云霜月本来不想让他的手再用什么力气了, 万一牵动腕上的伤口怎么办。 那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血痕上冒出,在男孩细瘦的手腕上显得格外骇人。 但男孩不愿意放手。 云霜月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帮他用手梳理了下头发:“我在想大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男孩仰起头, 用那双孩童的眼睛看着云霜月。 “……”云霜月帮他梳头发的动作顿住。 是了,当时她和陆行则等人围坐在一起讨论“照影”的事情, 云霜月特意将男孩的听觉暂时模糊, 怕影响到他。 一直呆着的世界突然冒出了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那是件稀奇事,但如果突然冒出来另外一个自己, 这个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一开始可以通过灵力短暂瞒住这个事情的真相, 但随着灵体成长速度加快, 他们不会察觉到什么吗? 云霜月看着面前这个男孩,不对, 现在应该可以说是少年了,短短几天不到,他已经成长到了十五十六左右的年岁。 左邢和姬芜珩能顺利带回来自己的分身,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年长版的他们和幼年时期的自己长得虽然相似, 但年龄差距摆在那里, 小孩也不能一下子意识到那是长大后自己长相。 但如果和陆行则的分身一样,以这种速度成长呢? 面前这个少年的眉眼长开,一双桃花眼灵光流转, 面部的线条也从稚嫩柔和转向清瘦。鼻子的线条更挺,嘴角也和本体一样习惯性地翘起。 怎么会长得这么快? 现在细看这张脸,已经快和现在的陆行则重合了。只是因为经历不同, 分身比本体更加瘦一点,除此之外便很难找到二人的区别了。 她正斟酌着怎么回答男孩:“你……” “小姐,过来帮我一个忙可好?”刚刚去药房里拿药的老掌柜从房门口探出头来。 他用一只眼睛看着默默将云霜月衣角攥得更紧的少年,也不顾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重新崩开来了。 掌柜呵呵笑了两声:“不会耽误小姐多久的。” 云霜月不好推辞,毕竟治疗魔气伤口的药在掌柜那。 于是她对着掌柜点点头起身,但在站直之后又在第一时间低头看向少年:“我要去掌柜那一会,你可以吗?” 说话时女人的发丝垂下一缕落到陆行则的脸上,细微的触感,却让他觉得比伤口愈合痒多了。 少年乖巧点点头:“可以的,姐姐。我在这等你。” 伤口崩开的手腕早在云霜月低头询问的时候就已经藏到了身后,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派天真神色。 “我在这等着你。”不要忘记回来找我。 女人在这期间一直温和地看着少年,耐心等到他这句话说完后才转身和掌柜示意离开。 直到云霜月的香味随着她的人一起飘远了,少年才把一直维持微笑的嘴角拉直。 他那张和陆行则愈发相似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偏执的金色的眼瞳盯着女人的背影。 姐姐,就算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也不要忘记回来找我。 —— 云霜月跟着掌柜进了药房。 浮尘在空气中飘散着,云霜月站在上百个乌木抽屉所组成的三面墙前。 独眼掌柜爬上木梯从那几个抽屉中拿出了几株灵草,然后下来递给了云霜月。 灵草保存完整,散发着药物的清香。云霜月接过药草,没有问为什么老掌柜一个凡人会炼制修真界的丹药。 这个镇子不一般的事情太多了。 “小姐,你拿着这些药放进西南角那排桌子上的药碾子里。”老掌柜背过身去,又将木梯搬到了另一面墙那。 云霜月不作打扰,照着老掌柜说的前往西南角。却见那排桌子上几乎每一个都放了药碾子,长得还一模一样。 她回头看了眼掌柜,发现他已经爬上木梯在那找药了。 掌柜似乎不想她轻易找到正确的东西。 但云霜月并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她不疾不徐地走到第一个桌边,半垂下眼嗅闻这个药碾子。 既然老掌柜给了她这几株灵草,那负责碾碎它们的容器中必然会有相同的药草味。 不用多久,几乎瞬间的,云霜月一下就知道了这个药碾子中的所有药材。 流火树叶、灵花粉、觉明草…… 不是这个。 云霜月很快做出判断,然后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到了下一个桌子前。 重复刚刚那系列动作。 嗅闻,辨别,判断。 不是这个。 这个也不是。 直到她来到了那个正确的桌子前,也不过才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 就在云霜月将药草放进药碾子时,原本在木梯上的掌柜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旁边。 “小姐极为聪慧。”独眼掌柜看着他,像是很满意一般。 碾轮在石槽里滚动着,掌柜琥珀色的眼睛转了转,开口对云霜月说:“麻烦小姐再去将这单子上的药材替我找来。” 他空出一只粗糙的手,掏了掏身上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单子。 密密麻麻的小字罗列在上面,粗看竟有二十多种药材。 掌柜将单子递给云霜月后,又从布袋子里掏出了一本不算薄的册子:“药材的位置我说不清楚,小姐要是想知道,就去翻这个吧。” 如果之前让云霜月去找正确的药碾子只是让她帮一个稍微困难一点的忙,那如今让云霜月这个第一次来药房的陌生人去从上百个抽屉里寻找正确的药材,简直是明晃晃的刁难。 “你这老头怎么尽出坏主意!”一阵稚嫩的童音响起。 药房内的两人都一愣,随后同时低头一看。 扎着马尾的小女孩两手叉腰,气势汹汹。 是火曼儿的分身。 “曼儿,你怎么跑出来了?”云霜月记得她应该在空间中睡着了才对。 火曼儿挠了挠头,其实她也不清楚,一睁开眼她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个药房里。 本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挺害怕的,结果没多久就听到了大姐姐的声音。 她那个时候就想蹦出来了,谁知道大姐姐之后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也不像之前一直跟在姐姐后面的那只宠物哥哥的。 于是火曼儿又躲了回去,想等着那个老头走了在跑到姐姐面前。 她看着大姐姐被老头为难了一次,谁知那个人还不罢休,又出了一个大难题! 掌柜听了这句话骂他的话没生气,反而去逗她:“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插嘴。” “姐妹的事情,男人少插嘴!”这个年纪的火曼儿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云霜月只能先按住火曼儿小小的肩膀,把这气得辫子都要飞起来的小女孩安抚住:“没事的曼儿,这件事情很简单。” 被刁难的当事人表情都没变,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微笑,似乎外界的一切尖刺到了她的周身都会软化。 “你看姐姐。”她轻声引导小女孩。 只见云霜月先是翻开那本册子,书页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没过多久便停住了。 “都记住了?”掌柜继续碾着药草。 云霜月本来翻完那个册子之后就已经转身了,但听到掌柜问她话,就把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后才回答道:“只是粗浅看了一下。” “哦?不需要再多看看了?这个单子上的也记住了?” “您似乎现在就需要这些药材,晚辈还是快点为好。”云霜月笑着摇摇头,这才再次转身去寻药。 在她走动的过程中,脑中关于药物的位置和种类都像是一一浮现在眼前那样,步伐没有一点犹豫,直接走向了目标。 东南角药柜里的螭香草,它旁边还有刚刚云霜月闻到的流火树叶,再往北一点的药柜里还有掌柜需要的另外一株药草……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所有单子上的药草,都被云霜月一个从没来过这间药房的人找到了。 “姐姐好厉害!”火曼儿给拿完药材回来的云霜月鼓掌。 被云霜月笑着揉了一把脑袋。 “小姐这是,过目不忘?” “只是内容不多,恰巧够记住罢了。”女人敛下眼睛谦虚道。 她将拿来的药草都递给老掌柜。 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停下手上磨药的动作,转过身用仅剩下一只的浑浊眼睛对着云霜月:“小姐不必自贬,你确实过目不忘,聪颖非常。” 他顿了顿,将视线挪到了云霜月的手腕处:“……只是慧极必伤,小姐的灵脉细弱游丝,丹田缺漏。怕是本命剑都还未凝出来?” 云霜月愣了一下,并未觉得这话冒犯,自嘲一笑道:“掌柜好眼力,我确实不擅武力。” “你手上的茧子可不是这么说的。”掌柜又将眼睛转了回来:“你练过剑,你会剑术。” “掌柜,说笑了。”云霜月抿了抿嘴,将视线移开不再和他对视。 “是吗。”掌柜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随后他弯下腰在桌下翻找,叮叮当当一阵声音过后,他从里面掏出来了一把木剑。 还是一看就是给孩子玩的小玩具剑。他拿在手里耍了两下,不伦不类的。 老掌柜将剑朝云霜月递过去:“会不会剑,试一试就知道了。” 云霜月后退一步,扯了扯袖子将手上的茧子遮起:“先生,这里不是很方便。” “哦?还是试试吧。” 掌柜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窜了出来,直奔着火曼儿而去! 那道黑影发出嘶哑的吼叫声,让火曼儿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诶? 我该干什么? 这是朝着我来的吗? 火曼儿甚至来不及想太多,来不及闭眼,那道黑影就已经迅速略到了她的面前。 一道明显急促的惊呼声伴随着木剑划破空气的响动。 火曼儿看到了一道剑影。 干净,利落,轻盈又流畅。 剑出之时没有寒光,不见一点灵力,却将那道黑色的残影直接挡下。 鹤羽掠潭,流云裁天,剑似月中来。 火曼儿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剑,喃喃道:“姐姐,你的剑法好漂亮。” 第30章 镜像镇墟 “啪叽。” 那个黑色的残影撞在木剑上, 随后直直掉在了地上。 “怎么是一只鸡啊?!”火曼儿大叫一声,不可置信:“那它叫的也太难听了吧!” 云霜月则松了一口气,不是魔物就好。 毕竟那个黑色残影实在是和她在火曼儿院子里看到的太像了。 若是真的对上, 这把不沾灵力的木剑怕是毫无胜算。 “没事就好。”云霜月将火曼儿拢到身边。 一旁看戏的掌柜看着空了的手, 又呵呵笑了两声走上前来拎起那只鸡的翅膀:“玄羽鸡,通体漆黑,声似鬼哭狼嚎, 听错很正常。” 他在鸡的翅膀上摸了两把,在这只因为声音难听而被打昏过去的无辜玄羽鸡身上把下几根羽毛。 “最后一味药是它的羽毛。”老掌柜将鸡夹在胳膊下, 然后才举起来展示了一下手中的东西。 那两根漆黑的羽毛在烛火下显现出奇异的彩光, 看上去就灵气十足。 “坏老头,你怎么连小孩都骗!”火曼儿一只手扯着云霜月的衣角, 另一只小手指着老掌柜。 她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躲在大人身后, 而是理直气壮地站在云霜月面前, 光明正大抬起下巴看人。 云霜月有些哭笑不得,她将手扶到小女孩的下巴处, 让火曼儿的小脸正回来。 “你都叫我坏老头了,不骗骗你我岂不是很吃亏。”老掌柜用一只眼睛慢悠悠地朝小女孩看过去。 不过他只在火曼儿气冲冲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就将目光放到了她身后的云霜月那。 “小姐的剑术很特别。”老掌柜看着云霜月, 不清楚什么情绪在他浑浊的琥珀色眼中:“为什么一开始不展示出来呢?” 听到这话的火曼儿也收起生气的表情, 像云霜月转过头来, 有些好奇地问:“对哦姐姐,你的剑法这么漂亮,为什么在我院子里的时候不用呀?” 为什么不用剑? 云霜月看着面前女孩幼小的身形, 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思绪在这一刻逐渐飘远。 像火曼儿这般大的时候,云霜月在做什么呢? 她在背着云氏密密麻麻的家规, 数不清的古籍堆成小山,读完一座还有一座。刚移开半尺,第二座书山便又压了上来。 但这对云霜月来说并不是难事,寻常人翻阅几遍都难以通读的晦涩内容,她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下来。 聪慧吗?或许是的。 但所谓慧极必伤,云霜月也未能幸免。 正如老掌柜所说的,她天生灵脉微弱,还时不时生病。 天下人皆知清淮云氏风光,可又有谁知道那位嫡系一脉的、唯一的大小姐,身上被云氏设下了重重禁制。 她走不出下界的云氏老宅,看不到清淮山脚下的红尘。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为什么偏偏就对我这样? 年幼的女孩木着张脸,站在高高的院墙下看着斜伸出去的枝条。终年不散的大雾将她小小的身影模糊,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凄厉的风一起吹走了。 那她能做什么呢? 云霜月曾试着和自己的侍女小厮对话,和训诫自己的嬷嬷对话,又或者是自己的父亲母亲。 她想给他们展示自己的字帖,想给他们一口气背下所有的家规,想着这样是不是就能让他们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但都没什么用。 他们只会用如出一辙的表情盯着云霜月,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深不见底,说出口的话甚至连语调的起伏都一样。 小姐,小姐。 霜月,霜月。 这两个词的语气听不出区别,让幼时极少有困惑的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叫云霜月,还是只能叫这座宅院中的小姐。 她逐渐变得沉默。 出口的话越来越少,身上的剑痕却越来越多。 戒律剑将云氏的规则一步步印刻在云霜月的神魂上,似乎要把她框进云氏这四四方方的宅院中,彻底同化成老宅中的一员。 但云霜月又来到了那院墙旁的树下,身形单薄的她抬头看了眼逃出院子的那根枝条,蹲下身捡起了她的第一把剑——由那树掉落下来的枯枝。 拿起,挥动。 戒律剑的一招一式都被她记在心中,那些往日规训云霜月的每一道剑意,都被她复刻了下来,毫无错处。 树枝挥动时的破风声会打破老宅终日的寂静,云霜月觉得自己好像找到可以对话的“人”了。 可是云氏的禁制拘束着她,微弱的灵力提醒着她。 幼年一直用枯木挥剑,渴望能有朝一日如同那斜伸出去的枝条一样看看外面。直到长大的她才发现院墙不是很高,孩童眼里的大树也不过如此。 幼时总以为院中古木是通天的虬龙,某日练剑脱力跌倒,抬头发现枯瘦老枝才堪堪探出院墙。 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逃不出了。 粗糙的树皮和古籍的书页曾在她的手上留下痕迹,戒律剑法也早就被她挥动千遍万遍。 云霜月清楚知道家族在吞没她。 但她不知道云氏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书里没有告诉她,剑里也没有告诉她。 云霜月无能为力。 什么是慧极必伤? 这就是慧极必伤。 云霜月摸了摸火曼儿稚嫩的脸,面色不变,依旧是温和地笑着:“因为姐姐发现这把剑,救不了任何人。” 没有灵力的枯木,斩不断云氏同她连接的血脉,救不了被困在云氏的她。 手心里孩童的皮肤温暖而柔软,她也是从这样长大的吗? 其实云霜月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困在老宅中。 直到陆行则和她缔结了婚约。 某一日他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锦衣坐在云氏的院墙上,身旁刚好就是那棵陪着云霜月练剑的老树。 他又翻墙从外面回来了。 云霜月记得那日的太阳很好,云氏终年的雾气居然奇迹般散去了。 那陌生又自由的少年丈夫在院墙上喊住云霜月,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喂,云霜月你为什么要一直呆在这破地方啊。” 他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发带,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一看就是随口问的。 当时陆行则因为阴阳命珠和云氏的关系无法彻底离开清淮,但他却可以随时出入这座院子。 底下的云霜月抬头,刺眼的阳光有些让她睁不开眼,但她依旧没有挪开,毕竟这点亮色在枯朽的老宅实在难以见到。 “我身上有云氏的禁制,出不去的。”她突然生出了幼年那种表达的欲望,对这位陌生的丈夫说。 然后少年把玩发带的动作就顿住了,他转过来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金色的眼睛和天上那难得的太阳一样,那时却盛满了困惑。 隔了好久他才发出“啊?”的一声。 他跳下了墙,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那样围着云霜月走了一圈。 然后和她面对面。 “那我来帮你逃出去吧。”他露出了一个极为爽朗的笑容。 陆行则本来以为穿越到这个世界要一直无聊到底了,谁知这地方居然还能触发支线任务啊,听起来蛮有趣的。 但云霜月却愣住了,嘴角的红痣动了动,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逃出去?” “对啊。”他在树下随便捡了一根枯枝,就和当年的云霜月那样。 “诶,云霜月。我教你写两个字呗。” 比他年长许多的女性听了这话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还是委婉反问道:“你教我吗?” 她想到了婚契上陆行则亲手写下的那扭曲字体,旁边就是云霜月标准的宛如从字帖上拓印下来的名字。 “对。”狗爬字的主人大言不惭,拿着枯枝在泥土上就是一阵乱画。 写出来的东西云霜月却不认识,虽然字形完整,笔画也清晰好看,但她回想了一下,修真界历代都没有这种字体。 “这是你家乡的字吗?”云霜月第一次问了这么多问题,她把猜测说了出来。 “……嗯。” “那它们该怎么读?”云霜月蹲下来,用苍白的指尖碰了碰地上的字。 陆行则咬着字教她读:“自——由——” “自由。”云霜月跟着重复。 自由。 云霜月记下了那个字怎么写。 —— 前世的陆行则确实做到了带她离开老宅,但是云霜月身上的禁制复杂又罕见,直到重生那一刻,她身上都有最后一层禁制没有解开。 那层禁制限制了她的灵力,即使已经能离开清淮这个地方了,她能去哪呢? 重生前的云霜月在小院中整理云氏的账本,看习惯了院中的花谢花落,便也觉得就这样罢。 重生后她凭着前世的记忆解开了将她困在了老宅的那道禁制,又为了余下的禁制跟着陆行则来到了这个小镇。 但是解开余下的禁制之后呢? 她要去做什么呢? 云霜月看着手中的木剑,用虽然依旧微弱但却比前世充盈许多的灵力将剑身包裹住。 火曼儿的脑袋突然从木剑下面钻出来,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脆声对云霜月说:“姐姐你救了呀!你刚刚就救了我呀。” 云霜月怔了一下,随后笑着摇摇头:“那只是一只……” “哈哈,小姐可别这么说。”掌柜看着云霜月:“这只可是能把坏小孩吓住的鸡。” 他转身将手中的药瓶递给云霜月,那是刚刚用玄羽鸡的羽毛和云霜月挑出来的药材一起熬制出来的。 “小姐既然现在还不清楚,那就继续走吧。”掌柜笑呵呵:“毕竟不论往哪走,都是向前走。” “你的朋友们要回来了,将这瓶药也带着罢,总会用上的。”他对云霜月说。 第31章 镜像镇墟 云霜月接过温热的瓶子, 一阵灵药的清香味从没盖紧的瓶口传出。 “此药可用于止血,小姐拿着总会有用的。” 老掌柜将沾了药汁的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然后将药房的门打开。 “小姐可以出去了。”说完这句话,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一直手蜷成拳拍了下手掌:“还要麻烦小姐一件事情,将外面坐着的那孩子帮我叫进来可好?” “您找他是何事?” 掌柜弯着那只没被布巾蒙住的眼睛,朝云霜月摆摆手:“不用担心, 不会让他呆多久的。” 云霜月这才放心点点头,她将手中的玩具木剑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随后牵住火曼儿的手打算离开。 “姐姐!你的剑不拿着吗?”火曼儿晃了晃自己的马尾, 扭头看向桌上的木剑。 掌柜也睁开了眼睛,将视线放到桌上孤零零的木剑上面, 语气有些莫名惆怅:“小姐为何不拿着, 是不喜它吗?” “我……” 云霜月的话还没落下, 一直在她腰间佩着的青髓剑突然发出嗡鸣。 伴着一声清脆的剑音,青髓剑变成正常大小悬在了云霜月和掌柜中间。 它不再掩饰自己身上流转的碧色, 在悬停释放灵力后就绕着云霜月飞了两圈,最后停在了她的手边。 掌柜愣了一下,恢复了那个笑呵呵的样子:“我知晓了, 看来小姐已经有合适的剑了。” “这并非是我的剑。” 青髓是陆行则的本命剑, 怎么就成了她的呢? “但它很适合你。”掌柜看着那把漂亮的灵剑, 对云霜月的话不置可否。 他走到云霜月的身边,将那把小木剑放到了她的手中:“不过这小剑也赠给小姐了,权当个纪念也好。” 掌柜说完这句话后, 就不由分说将她们两人推了出去。 云霜月握住了手里的木剑,在手边悬着的青髓蹭着她的手背,动作间微微施加力道, 好像在不满她手中的东西一样。 “姐姐,你的剑和你好配呀。”火曼儿晃了晃和云霜月牵着的手,想把云霜月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 “这不是姐姐的剑,是你上次看见的那个大哥哥的。”云霜月低下头向火曼儿解释。 “啊?”小女孩听了这话后睁大了眼睛,随后她晃了晃头作思索状:“宠物哥哥的主人是姐姐,剑的主人是宠物哥哥。”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很对,还笑着用力点点头对云霜月说:“那姐姐就是这把剑的主人呀!” 这时的青髓剑就像听懂了火曼儿的话一样嗡鸣了两声,比刚刚对着老掌柜的声音有所不同,似乎节奏更加轻快了。 “大姐姐你看,它也同意了呀。”火曼儿莫名激动起来。 云霜月将手中的小木剑放入储物戒中,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一人一剑为什么会在这种事情上有同频交流。 “姐姐。”这时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云霜月将注意力从火曼儿的身上移开,下意识抬头寻着声音望去。 是陆行则的分身。 他维持着云霜月离开前的姿势坐在那遥遥看向云霜月,烛火将他头发的阴影打在脸上,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云霜月牵着火曼儿朝他那走去,才发现少年是在微笑。 “姐姐,你来找我了。”他弯了弯眼睛。 “喂,你谁啊。”和云霜月对话被打断的小女孩面色不虞:“谁要来找你了,明明是你出声把大姐姐喊过去。” 少年听到陌生女孩的话后睁开了眼睛,嘴角弧度不变,却把那双金色的眼睛挪到了火曼儿身上。 小女孩也没畏缩,她冷着脸看向那个比自己高了很多的少年:“装什么。” 陆行则看着眼前的火曼儿,刚刚他目睹了这个小女孩吵吵嚷嚷吸引云霜月的拙劣手段。 同类的味道。 陆行则重新弯起眼睛,忽视掉了火曼儿。他用清爽的少年音色询问云霜月:“姐姐,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云霜月这时视线在火曼儿身上,正为这个看上去马上要和陆行则打架的小女孩头疼。听到陆行则讲话后,她的眼睛才落回到少年身上。 陆行则笑意加深,及时给云霜月递来了台阶。 “是这样的,小则。”云霜月松了一口气,能隔开两人就好:“掌柜叫你去他那一趟。” “我听姐姐的,但是……”少年乖顺点头,随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的腿上也有伤口,走起来不是很方便。” 陆行则盯着云霜月和火曼儿相牵的手:“姐姐能不能带着我过去?” 小女孩面色更冷了,那双上扬的眼睛在盯着人时和成年的火曼儿极为相似。 你算什么东西。 火曼儿本来想直接脱口而出,但是她看着陆行则越来越深的笑意,最终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预知危险是野兽的天性,幼年的火曼儿选择暂避锋芒。 她主动松开了牵住云霜月的手,缓缓退到了阴影里,但那双上扬的眼睛还冷冷看着陆行则。 他们的动作交锋在暗处,而在烛火中心,被照耀得衣衫,连同整个人都有些隐隐泛光的云霜月是看不到的。 陆行则笑得露出虎牙,自觉伸出手去勾云霜月的指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年本该如同竹节般笔挺的手指碰到了云霜月的皮肤,就如同无骨的藤蔓一样缠了上去。 那只手从她没注意的时候已经长大到能将云霜月的整只手包裹住了,她冰凉的手都被少年的体温捂得有些热了。 “谢谢姐姐。”少年笑着站了起来,却好像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云霜月身上。 这将云霜月吓了一下,她担忧问道:“这样只牵着我,你是不是会站不稳?” 于是她的另一只手也落在了陆行则的臂膀上,女人还仔细地避开了少年的伤口。 她发间的香气随着拉近的距离传到了少年的鼻腔,垂下眼就能看见女人被烛火描摹出的,柔和的面部线条。 少年就顺着这样的姿势到了药房前,他感觉自己对于时间的概念好像有些不清晰了。 好像走过了很短的一瞬,让他连女人的鸦黑的睫毛都没数清。但又似乎过了很久的时间,让他从前几年所有的记忆都凝聚在了同她走的这几步路上。 “姐姐,等会我出来了,也可以像这样来接我吗?”他微微佝偻下身体,仰视着云霜月。 云霜月却也倾下身子摸了摸少年的头,和他平视着笑道:“可以。” 得到了女人肯定的答复,少年用头主动再往女人手心蹭了几下,这才依依不舍转身进入房内,关上了药房的门。 “吱——”木门活动的声音。 “快快快!姬芜珩你个医修到底行不行啊?怎么连血都止不住!”熟悉的声音在医馆外响起。 “你行你来?你怎么不问问陆行则这伤口到底从哪弄来的,这么难搞。”姬芜珩平静的语调透出微微嘲讽。 左邢捣鼓着他罗盘,大声嚷嚷:“对啊!陆行则你到底被什么东西弄伤的,难道这镇子真藏了什么厉害魔物?” “我当时没来得及看清楚……”这是陆行则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 云霜月蹙了蹙眉,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她匆匆到医馆门前将其打开,随后就看见夜色下左邢一行人御剑而来。 怎么少了一个火曼儿? 云霜月看着那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等左邢第一只踏到地上的那一刻就有些急切地开口问道:“是曼儿出事了吗?” 左邢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回答道:“姐你放心,火曼儿没出事。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她说看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小女孩,她猜测那是你的分身,就过去追了。” “让她一个人去?” “她一个人比我和姬芜珩两个人加起来都能打。”左邢说完这句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而且这还有个伤患需要人照顾。” 云霜月刚刚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了消失的火曼儿身上,直到左邢说完话她才注意到队伍中的陆行则。 从云霜月问左邢火曼儿在哪开始他就一直没说话了。 当云霜月的目光即将落到他身上的前一秒,才像机关开始启动运行一样露出可怜的表情。 云霜月,痛。 我手腕上的伤口和分身是一样的。 和早上环抱住我的分身那样抱抱我呀。 他期待着。 但云霜月却没有同陆行则想象中的那样马上抱住他,连那下意识抬起的脚也像是突然被什么拘住了一样放了回去。 ……为什么。 就像人在埋头奔跑时会有自己即将跌倒的预兆,陆行则在对上云霜月的眼睛时,他突然心头一跳。 云霜月的声音就在下一秒响起,依旧是温柔又担忧的。 “陆公子。”这个疏离称呼像是提醒一样:“掌柜刚刚给了我一瓶止血的药,你可以试试。” 不一样。 这不一样。 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着我。 这句话落下,陆行则突然感觉有道隐形的沟壑裂隙亘在了他与云霜月之间。 呼啸的冷风从裂隙中贯过,发出近似于悲泣的呜咽声。 这条沟壑的距离究竟有多少? 是近到左邢随便上前走了几步便能跨过它去拿云霜月手中的药瓶。 还是远到他和云霜月的前世轮转到今生。 竟叫他口中那几个向云霜月撒娇的字,都变成了一颗颗红艳艳的,和心脏颜色一样的果子。 若想送到她的手中让她品味一番,必先要跨过那道隐形的沟壑。 …… 那他好像知道了,这沟壑的距离应该是很远的。 远到那些鲜红的果子像未曾吐露的话一样,在遥远的路途中一个接一个腐烂,直到逐渐生成点点菌斑,蚕食着陆行则的人。 烂掉的朱果掉落在地上,它们的浆汁作为养分和淋漓的血水糅杂在了一起,在他心头催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 那些情绪生长的太快了,所结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在扭曲的枝桠间迸裂而出。 为什么不可以抱住我? 为什么你可以像对前世的我一样安抚我的分身? 明明是个靠着我的身份才出现在你眼前的赝品,为什么将现在无法给予我的,全部完整给了他? 疯长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沿着陆行则的血管爬上他的喉头,似乎想将这些刚结出的话语和原本鲜红的果子一起吐出来。 让它们一起咕碌碌滚到云霜月的脚边,看看是哪枚幸运的果子能将主人的情绪带到她的身边,顺便将里面纷杂的情感也如同汁水一样浸没女人的指缝。 “吱呀——” 木门打开的声音将陆行则呼之已出的思绪打断,只留下还未来得及躲起来的那一丝丝空茫的痛苦在他的心脏上凿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姐姐,我好了。”那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将云霜月的注意力轻易就吸引了过去。 陆行则第一次正视起他的这个分身。 两人目光对视,一模一样的脸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表情,一个微笑,一个面无表情。 “……” 就是这样一个东西抢走了云霜月的目光吗? 哈哈。 陆行则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甚至比分身笑得还要灿烂。 贱种。 杀了你。 第32章 镜像镇墟 “姐姐……” 陆行则听到那个贱种又叫了一声。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叫得这么恶心? 刻意压低声线夹出来的虚弱声音, 一听就很假。 结果云霜月的视线竟然真的从他身上转移走,落到了那个顶着他的脸的赝品身上。 陆行则手臂上的伤口在泛痒,那些轻微的麻意顺着血流上涌, 似乎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也一同麻痹住了。 于是少了心脏正常的搏动, 他感觉到只有少量稀薄的空气进入自己的鼻腔,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我是不是应该多划几道伤口? 他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反思。 应该是划得不够深,是血液的颜色不够红, 不然为什么没有引起云霜月的注意? 陆行则想着自己袖子底下的伤口,有些遗憾, 或许应该再下手重一点的, 现在这一点点聊胜于无的鲜血,竟无法流到女人的脚下为她铺成一条醒目的, 朝向他的路。 眼看着云霜月就要朝他的分身走去, 陆行则将自己的袖子彻底撩上去。 将这伤口全部袒露到女人的面前, 是否能获得药瓶以外的,她的那双慈悲又无情的眼睛。 但他又想到了那个分身也拥有一样的伤痕。 前世云霜月就喜欢将一碗水端平, 总有迷路的鸟雀飞到她的身上,一只、两只,还是毛茸茸的一团, 都喜欢挤在她的膝上叽叽喳喳闹作一团。 云霜月就会在为他准备的毯子旁边放上一碟喂它们的糕点, 再根据小鸟的数量平均分成一个个合适的小块, 也不知是怎么量准的。 陆行则有一次闲的没事,真的拿了一杆秤将云霜月切好的几个糕点称了称,居然分毫不差。 见陆行则量着量着把睡意都称没了, 云霜月笑了笑告诉他这件事情很简单。 她苍白的手捏住糕点一块块投喂它们,遇到插队冒充没吃过的坏小鸟,云霜月就会单独把它拎出来放到陆行则的头上。 陆行则还记得那天自己的耳边都是小鸟的声音, 它们为了云霜月膝头的位置在打架,许多艳丽的羽毛飞到了他的发间,还有一根与众不同的,灰扑扑的羽毛落到了他的鼻尖。 头顶上那只坏鸟蹦跶得正欢,一上一下的动静,和他的心跳逐渐重合。 鼻尖发痒,陆行则打了个喷嚏。 由那根平平无奇羽毛引发的喷嚏,把他当时最重的一声心跳给掩盖了过去。 —— 只是现在陆行则也要变成前世那只在他头顶作威作福的坏小鸟了。 因为云霜月已经将那冷冰冰的药瓶给了他,作为补偿她就会让自己走向那个贱种。 不够的。 想让她走过来,这个砝码还是不够的。 “云霜月。”他不避讳在众人面前直接喊女人的名字。 他也不和左邢一样加个姐字,而是将女人的名字直接赤裸地念出来。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这个方法很有用。女人在听到他熟稔的语调时就停下了脚步,马上将她的视线落回到了陆行则身上。 陆行则看到云霜月的嘴巴动了动,但很快停下了,因为她看到了陆行则袖子底下完整的伤口。 纵横交错,鲜血淋漓。 云霜月睁大眼睛,调转步子急急朝陆行则这踏出了两步,也不管他刚刚叫出那越过距离的名字了。 眼看着她的衣袖翩飞,像蝴蝶一样煽动翅膀,即将落入他织就的蛛网。 陆行则按压自己的伤口,让鲜血流得更加汹涌,剧烈的痛意裹挟着愉悦流经他的身体各处,陆行则真心实意笑了起来。 若是他身后有尾巴,应该在摇晃了。 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快僵住了,因为云霜月又将步子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动了? 只见云霜月用更快的速度转身向他的分身走去。 那个贱种朝他看了一眼,嘲讽还是挑衅?随后又很快恢复到弱不禁风的样子,用陆行则的脸去迷惑那个走去的心善女人。 为什么? 陆行则将笑着的眼睛睁开,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样上提,随着女人愈来愈远的步子到了喉口。 呼之欲出时,女人又停住了。 云霜月重新转身,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蹙着细细的眉,眼含歉意,似乎是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是发现把我忘记在原地了吗? 应该是的。 那现在是要把我重新领走吧? 于是陆行则心就又滑落下去,被稳稳当当接住了。 但他又听见女人温声对接过她药的左邢说:“刚刚我给你的那瓶止药只能止血,这另一瓶也给你。”云霜月轻点储物戒:“这是止疼的,先给他喂上。” 她一直记得陆行则怕疼。 陆行则本来又被牵引上去的心脏,就被她这句话钉在半空。 落下会让他不甘,就这么原谅她的轻易离开吗?可那根颤颤微微的丝线有些提不起力道了,做不到将他的心从女人关切的话上强硬扯起。 于是那颗可怜的心脏就悬在了半空,空空落落地触不到底。像是枝头将落未落的,没有成熟的果实,若是现在将它摘下,也只能品到涩嘴的酸楚。 他的心神被云霜月的一举一动影响,陆行则觉得他在现代做过的所有极限运动,加起来都没有此刻的落差变化大。 既不将他捡走,也不将他彻底舍弃。 “……” 还是要走向他的分身吗?走向那个赝品? 云霜月。 我才是你的朋友。 “诶?姐,那你去干嘛呢?”这是左邢的声音。 云霜月语气虽然急促,但还是清晰平稳,她耐心对左邢说:“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要第一时间去找医师。” “他现在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若是没有先将他带到椅子上坐好,不要在冷风里吹着了。”她的身上显露出了年长者的味道,将左邢和姬芜珩这两个都比她小的少年镇住了,下意识就开始听她的指挥行动。 云霜月向药房走去,经过门口站着的少年,停下对他柔声安抚:“要是不急的话,在这等我一下可以吗?我要先进去找掌柜。” 女人没有将他推给别人,也没把“接他回去”的承诺忘记。 少年敛起微笑,认真看着云霜月,点点头。 远处的陆行则看着这一幕,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 云霜月也没有选择那个分身。 谁也没赢就是他赢了。 因为云霜月是为了他的伤口才转身离开去找掌柜的。 陆行则身后隐形的尾巴又竖起来,愉悦晃了晃。 “我靠,他这什么表情啊。”刚刚去追小女孩的火曼儿刚回来就看到陆行则在夜色下要笑不笑的诡异表情,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她一手叉着腰喘气,一手接过有人递过来的水“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火曼儿在半路停下去追了个小女孩半天,因为那孩子看背影和气质就感觉很像云霜月。 当时火曼儿一看见就用手肘狂怼左邢的腰,另一只手还“啪”一声拍上另一边姬芜珩的背让他们看。 二人捂着被她痛殴的地方,一边艰难搜寻她说的目标。 他们看见了之后也都觉得很像,虽然陆行则也往那看了眼之后没有说任何话,但火曼儿默认他认同了,当即跳下剑前去追。 谁知道跟了一路,这条街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一个小屁孩为什么这么能跑。 终于到了那孩子的面前,火曼儿低头一看! 追错了。 那是一个穿女装的小男孩。 那孩子看见她不好看的脸色后,还尖叫一声跑开了。 搞什么,这个镇子都什么人啊! 她看见他都没尖叫好吗。 本来以为能找到霜月姐的“照影”了,结果被耍了。 火曼儿气得又想给自己灌一口水,倒了一下才发现杯底已经空了。 于是把手中的杯子递回刚刚给她的那只手里:“左邢,再给我倒一杯。” “姐姐,我不叫左邢。”一道脆生生的女孩声音纠正她。 火曼儿动作一顿,终于将视线放到自己递杯子的方向。 给她递水的是一个红衣服小女孩,扎着利落的高马尾。 火曼儿自己的分身。 这小孩怎么醒这么快。 不过幼年时期的自己为什么会干出给人端茶送水的动作啊? 火曼儿一挑眉,估计是这小孩又是要求她了。 “姐姐!你的肌肉好漂亮,你跳下剑的动作也好利落呀!”年幼的小女孩仰头看向火曼儿:“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到的?” “要经过很多的练习。”火曼儿对幼年的自己说。 “那我从现在开始练习,是不是长大之后就能和你一样了?”女孩雀跃的声音响起。 火曼儿也配合她:“是的是的,长大就能和我一样了。” 她瞅着小女孩对长大的向往表情,正乐呵着呢,视线漂移一下突然扫到什么就停住了。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是刚刚她在门口见过的。 陆行则? 他不是刚刚还在门口吗。 嘶,不对。 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身形更加瘦弱一些,是陆行则的分身。 不是?! 火曼儿震惊地看了看他,有飞速转头看了眼自己年幼的分身。 他怎么长这么快?! 陆行则给他的分身喂什么了? 第33章 镜像镇墟 云霜月回到了药房中。 掌柜正背对着她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手上的动作不停。 “掌柜?”她朝那背影唤了声。 听到是云霜月的声音,背影停下动作转过身来。 见她手里拿了一个瓷瓶,像是要送什么东西进来的样子, 老掌柜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云霜月走到掌柜身边将瓷瓶递给他:“这是您缺的那味药, 现下我同伴也受了伤,和那孩子都在外面,可否请您出来一起看看?” 刚刚她叮嘱左邢把止疼的丹药喂给陆行则时, 姬芜珩就从另一边将这瓷瓶给她,并告诉云霜月里面是他们收集好了的魔物血。 “豁, 这么多。”掌柜将瓷瓶放到手里掂量了一下, 感叹一句重量还不小。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物,对云霜月点了点头应下后有将身体转回去:“我知道了, 小姐等我一下吧, 我先把另外要的东西收拾……嗯?” 只见掌柜掂了掂瓶子的功夫, 桌上一些凌乱的药材就已经被女人整理得井然有序,一起放在了准备端出去的托盘上面。 见他目光看过来, 云霜月朝他微微一笑:“掌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需要的药材就是这些吧。” 掌柜诧异:“小姐厉害, 这是如何知晓的?” “您早上给我的册子里写了。” “这都记下来了?”掌柜一挑眉, 笑呵呵:“还说自己记得粗浅, 现在怕是我问你册子上的另外一些东西,你都能说出来。” 他抬手阻止了云霜月想说什么话的动作,拿上瓷瓶就招呼她:“好了, 小姐带着这些东西跟我来吧,我去看看怎么给他们治。” —— 火曼儿一只手撑住桌子,另一只手叉腰, 就这么看着角落里的女孩朝空气练拳。 小小的拳头对着的方向还是陆行则的分身。 这一幕让她神色微妙,眼神往旁边的左邢那飘。 左邢接收到了她的眼神,问道:“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没事,就是发现原来不认识的分身间还能有仇。”火曼儿抽了抽嘴角,把眼神飘回来。 “分身间能不能有仇我不清楚,但我看陆行则和他的分身好像是有仇的。”左邢盯着陆行则的方向,摸了摸下巴得出结论。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极为相像的少年呈对立面站着,一个在药房的门口动也不动,另一个在桌子旁边摆弄云霜月给的瓷瓶。 特别是那个桌子旁边的,有凳子也不坐,那么长一个人跟炷香似得杵在那。左邢估摸着陆行则一看见他分身就好像要气冒烟的样子,也跟香差不多了,说不定他去拜拜还能蹭点香火呢。 “有仇?我怎么没看出来啊。”火曼儿换了个姿势靠在桌子上:“他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比她刚刚在外面一跳下本命剑就看见的那个表情正常多了。 “啧啧啧,这你就又不懂了。”左邢当了他那么久的兄弟可不是白当的,陆行则某些标志性的表情他还是很清楚的。 比如上次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是陆行则在被秘境中的邪道修士困在充满魔气的阵法之中难以脱身时才出现的。 至于让他露出这个表情的罪魁祸首嘛……最后也和阵法一起消失了。 所以这回又是谁要倒霉了? 左邢看向陆行则的那个分身,谁知视线一转过去就和他对视上了。那人同陆行则一模一样的暗金色眼瞳在烛火下幽幽泛光,看到左邢过来的视线之后也不闪避,就这么迎着他露出一抹微笑。 见鬼了,陆行则的分身怎么和他笑得这么像。 他摸了摸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火曼儿见他露出这么夸张的样子,对他的话存疑:“真的假的,说不定你看错了。陆行则和他的分身能有什么过节啊?就这几天他们能发生什么事情。” “嘶。”左邢听她这么说,还真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啊。” 可就算看错了,那这诡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陆行则那家伙拿了云霜月的药也不涂,就单纯拿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捏着把玩,而另一只手上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那一滴滴血珠坠落在地上,逐渐形成了滩小小的水洼。 “额……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他看起来好像确实不太正常。”火曼儿因为又换了个姿势,正好让身体向前了点距离,结果一下就看到了地上那摊血。 “真有仇啊。”她压低声音用手掩着嘴巴,凑过去对左邢说。 左邢也把耳朵伸过去,听到火曼儿的话后又重重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去帮他上药?”她又低声问。 “他疗伤流程和一般人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他这回又有什么打算。没事,最后肯定会好的。” 四人此时保持着这个样子,无声胜有声。 直到云霜月的出现,她一踏出药房就是这景象,她看了眼馆内默不作声的四人,有些疑惑道:“曼儿回来了?一人来往可有受伤?姬公子又去哪了?” “啊!霜月姐你出来啦!我的手在和魔物单挑的时候划破了——”火曼儿看见云霜月就笑嘻嘻地迎上去:“姬芜珩去空间看看那两个小孩了,既然我的分身醒了,那估计另外两个也快了。” 云霜月先将托盘里的药物交给了老掌柜,又将陆行则的分身从依靠的地方牵去掌柜那,随后垂眸轻轻对少年说:“要先让掌柜给你看看。” 见少年还要动,云霜月就对他说了句:“听话。” 不动了。 “哟,这么听小姐你的话呢。”老掌柜在云霜月后面探出个头,调侃了一下少年的样子。随后从她背后走到少年的身边,打开装有魔兽血的瓷瓶倒在他手腕上。 “掌柜莫要说笑。”云霜月笑着摇头,见少年那有掌柜在照顾着,于是放心转头将托盘里的伤药瓶拿在手中。 火曼儿这时正好到了云霜月身边,撩起袖子给她展示手上的伤口。其实只有细细的几道,远没有陆行则的那个严重。 但云霜月也没说什么,将手中的药瓶打开,拿起木夹子夹起棉球沾了沾灵药,帮火曼儿涂上。 “霜月姐,刚刚我御剑去追一个小孩,看气质特别像你,还以为是你的分身呢。”火曼儿凑过来盯着云霜月:“结果白高兴一场。” “对啊,姐为什么你的分身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左邢也上来瞅着云霜月给火曼儿上药。 云霜月摇了摇头,她也不清楚,云氏古籍上并未写明“照影”出现的具体方式。 “那……” 就在他们讨论之际,云霜月忽然感受到了一阵视线。 她微微抬头,一下就将视线放到了陆行则身上。 坐在较远位置的少年没说话,束着的马尾也有些蔫耷耷地垂下来。他手中捏着云霜月给的药瓶,却不管手臂上的伤口,桌上只有另一瓶止痛的灵药被打开了。 见云霜月看过来了也不出声,只是将手上的手臂往前挪了挪,明晃晃地想引起她注意。 “……”云霜月将目光收回,不去看陆行则。 她垂眸专心将火曼儿手腕上细小的伤口用灵药抹好。 随后抬头询问一旁的左邢:“左公子可有受伤?我一同帮你上好药。” “啊?”左邢呆了一下,随后抬起手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手背上一道被竹叶划开的口子给云霜月看:“姐,你看这算不算。” 没等云霜月说什么,旁边的火曼儿就发出一阵嘲笑:“左邢你搞没搞错,这也算是伤口?” 云霜月替他那个小小的划伤也抹了抹灵药,动作精细,全然没有因为伤口太小而敷衍。 “火曼儿你好意思说我?显得自己手臂上那几道伤口有多大似的。”左邢反驳嘲笑他的少女。 “哈?总比你的好吧,你……” 二人开始新一轮斗嘴。 在这个功夫,云霜月才起身朝陆行则走去。行走时带动身上洁白的轻纱,像踩着飘渺的雾气一样来到了少年身前。 陆行则抬头仰视女人,有些茫然地描摹她的五官。依旧是那温和的神色,一副对所有人都好的样子。 也不止是对人,不管是前世里院落飞来的鸟雀,还是土地里栽种的一草一木,云霜月好像从未亏待过什么,就像现在来为他上药一样。 烛火的光披在女人的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一层近似于神明的暖光。 他的心又变得奇怪了,好像顷刻间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挤压在一起,让陆行则变成了前世在云霜月膝头蹦跶的小鸟。 只是他这次没有艳丽的羽毛,被一群小鸟挤到了最后。排在他前面的那些鸟雀是新飞过来的,漂亮还有能给人新鲜感,主人似乎也很喜欢,将桌上的糕点也喂给了它们。 但主人的喜欢并不会影响她的仁善,她还会记得要投喂每一只小鸟,包括那只队伍最后的,灰扑扑的陆行则。 陆行则没有目的,只是依靠本能将手中一直捏着的药瓶递给女人,然后就愣愣地盯着云霜月嘴角的红痣。 女人纤长而洁白的手指打开药瓶,先是看了眼陆行则,然后垂下眼皮轻叹一口气。 “就这么想我给你抹药?”她轻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笑意。 陆行则耳朵有些麻,听到这句话他霎时抬眼。灵药的苦涩混着云霜月身上独有的香味萦绕在他的周身,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窝在她腿边睡着的时候。 啊…… 云霜月是为了给他抹药,才给所有人先抹的。 而陆行则的意图,她从刚出药房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不对,是进药房之前,在她塞给左邢止痛的灵药的时候。 …… 原来主人还记得灰扑扑的小鸟。 那桌上准备的糕点一直是它喜欢的口味。 第34章 镜像镇墟 “云小姐……”姬芜珩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他一只脚刚踏出空间就瞥到了截纯白色的衣角, 想着应该是云霜月,于是下意识问好。 可当整个人都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外面居然是陆行则。 少年穿着早上那身和云霜月极为相似的白衣坐在凳子上, 手腕的伤口也已经被妥善处理好, 那些狰狞的血色全被遮住,细纱布条平整利落,可见包扎之人的熟练和细心。 不过让姬芜珩话头顿住的原因不是这个, 而是他看到了陆行则在笑。 虽说“笑”这个表情对于陆行则来说可谓是挂在脸上经常性的标志,但是姬芜珩却觉得这次有点不一样。 白衣少年的嘴角上勾, 眼睛弯起, 头在一下下小幅摆动着,他头上那些琳琅饰品互相磕碰到一起, 叮咚作响, 在空气中发出雀跃的声音。 陆行则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但姬芜珩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 似乎和平时的又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是哪里不一样呢? 就在姬芜珩想再看看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姬公子刚刚可是唤我?” 这才是刚刚才被他认错的云霜月。 姬芜珩循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看去, 见她就站在陆行则的旁边。只是因为空间出口视线有限,又有身形比她高大的陆行则遮挡,所以姬芜珩才没第一时间看到云霜月。 她的裙角洁净, 不染纤尘, 仔细看还是和陆行则的那截衣角有所区别的。 听到云霜月的询问, 姬芜珩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刚刚叫了云小姐,不过眼花了,错将陆行则认成了你。” “我和她的衣服有那么像吗?”陆行则笑嘻嘻地问姬芜珩, 单听这句话的意思像是诘问,但语气听起来却又完全不像。 姬芜珩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回答道:“确实有些相像, 若不细看还以为你将云小姐的衣服穿上身了。” “什么霜月姐的衣服?”火曼儿已经和左邢斗完嘴了,听到了半截话就屁颠屁颠凑了上来:“我也要穿!我也要穿!” “火曼儿你有病吧,话都没听全就乱说。”左邢跟在火曼儿身后也走了过来:“你天天都要出去跑步锻体,偷穿上姐的衣服后小心左脚拌右脚直接摔了。” “切,又有你什么事情。刚刚拳头没吃够啊。”火曼儿转头朝左邢翻了个白眼。 左邢被前面这姑奶奶转头的动作吓了一跳,见她只是翻了个白眼就把头扭回去了心下一松,他揉了揉刚刚被火曼儿痛击的胳膊识趣转移话题:“对了姬芜珩,你不是去看了看我俩分身的情况吗,怎么没给他们带出来?” “他们还没有醒。”姬芜珩道。 “还没醒?我和火曼儿也没下这么重的手啊……”左邢站到了停住的少女旁边。 等一下。 按照火曼儿这个性格,她应该会在送那两个小孩进房间后怕他们醒来再惹出麻烦,于是再给他们后颈补两个手刀。 左邢和旁边的火曼儿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 “哈哈,这是怎么了。”这时掌柜也过来了。 他笑着看了看聚在一起人,随后对着里面的云霜月说:“小姐,那孩子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不过为了他尽早恢复,我掺了麻药让他先睡过去了。” “辛苦掌柜。”云霜月对独眼老人道。 “不碍事。你们等会找个人把那孩子搬回去休息吧,我现在来看看这位公子的伤势。”掌柜见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也没什么诧异吃惊的表情,面色如常地走到陆行则面前。 “哟,这包的真好,定能将血止住。”他夸了句:“也不用松开了,小姐你这位朋友的伤口魔气并不多,将我给你的上药多抹上几回便可消散了。” 说完这句话后掌柜打了个哈欠,他再次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眼云霜月,随后移开目光:“时间也不早了,老人家我啊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又困了,你们也早点去睡觉吧。” “您……”姬芜珩想叫住老人,但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毕竟关于这个阵法中云霜月的“照影”并没有找到,如何出去的办法也未曾得知,眼下和他们接触最深的只有这个独眼掌柜。 但被他叫住的掌柜却没有转身回应他,而是背着他们继续前离开:“睡觉吧,还能有时间做个梦呢。” “诶?我的分身什么时候睡着的!”随着掌柜的离开,火曼儿突然叫了一声。 “啊?她不是刚刚还在练拳想要打那个陆行则是分身吗?”左邢顺着火曼儿的目光看去。 只见木桌上趴了一个红衣小女孩,双目紧闭,在桌上睡着了。 “这……他们睡得这么整齐吗?” 云霜月却思索了一下,接着开口道:“或许,掌柜在这个时间叫我们去睡觉另有玄机。” “反正我们现在也干不了什么,那就去试试看睡觉吧。”一直在云霜月旁边坐着的陆行则站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正好我把我的分身也带走。” 另外三人一想也是这个理,于是火曼儿就抬脚往自己分身的方向走去:“那我也把我的分身一起带进去好了。” 左邢左看看右看看,也想着帮个忙:“陆行则你分身快和你一样大只了,我来帮你一起搬进去吧。” “不用——”陆行则懒洋洋回答左邢,随后扭头朝他露出一个笑脸:“我一个人就行。” “哦……行。”左邢虽然不明白陆行则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灿烂,但既然他说不需要帮忙了,左邢也就作罢。 “走吧,姐,那我们先进去好了。”他把头转回来对云霜月和姬芜珩说。 —— 房内床榻上。 云霜月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女人眉头紧锁,眼皮轻颤。 她感觉自己行走在一片空茫的黑暗之中,看不到尽头,连时间的概念都被这片漆黑吞噬殆尽。 自己的身体好像很轻,脚踩在地上就如同踩进了一堆棉花那样没有实感,像是只要一阵小小的风就能将她吹走,让云霜月消散在这无边幽冥之中。 “滴答——滴答——” 云霜月的耳边逐渐传来水滴声。 她的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着。倒不是她不想要停下,只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着自己走。 “滴答——” 又是一滴水珠落下的声音,比之前那几声都大。 伴着这道声音的落下,云霜月眼前突然出现刺目的白光,豁然开朗。 这里的场景很熟悉,布置和老宅的祠堂极为相似,只是远比老宅的大。旁边也不是雕像,而是上百座透明的棺椁。 它们被巨大的锁链提起吊悬在空中,森然倒垂,里面一张张人脸清晰可见,闭目宛若沉睡。云霜月目光微滞,她看到了老宅祠堂中那几张雕像的脸。 几乎不用过多思考,她立刻就意识到,这些棺椁中,关着的是云氏历代先祖。 只是他们为什么被关着?为什么会有锁链?为什么他们的双目紧闭? 这里究竟是哪…… 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将云霜月的发丝吹起,她忽然在这风中感受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的谈话声。 “老云你干嘛呢,怎么给孩子看这个!”一道有些年龄的女声低声道。 “嘶……我这不是不小心放错了。”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这也叫不小心?”另一道比较年轻的女声骂那个老云:“现在还不是给孩子看这个的时候,切掉切掉!” 随着这几道声音落下,云霜月的眼前再次出现一道白光,明显比上一道柔和许多。 随着白光散去,云霜月出现在了一座宅院之中。 只是她有些不确定这里究竟又是什么地方,院落的建筑和清淮老宅一模一样,只是细节上又有很多不同。 这里不再只有黑白两色,数不清的鲜花栽种在院落中摇曳盛开,还有一些瓦罐堆在角落,那里也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老宅常年干涸的鱼池也不再是摆设,三五尾锦鲤在睡莲影子下游过,忽然摆尾搅碎满池阳光。 那棵云霜月记忆里的枯木也变成了更为高大的桃树,极具生命力的粉色花瓣从树上飘然落下,掉到了在桃树下的秋千上。 秋千上安静坐着一个看书的小女孩。 看到她的脸,云霜月愣住了。 怎么是…… 小时候的她。 云霜月下意识向前,想触摸的手却在碰到小女孩的时候直接穿了过去。 “?”没有被她触碰到的小女孩却似有所感地抬头,但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云霜月望向了她的身后。 阳光透过花瓣缝隙吻过女孩依旧苍白的皮肤,柔和的五官没有变化,但那双眼睛却有着不同于云霜月小时候的生机。 只见女孩小幅度的弯了弯眼睛,也不说话。动作规矩地下了秋千,站直后还细心将晃动的秋千弄稳。 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手中的书拿上后才向她刚刚看的那个方向走去。 “嬷嬷。”女孩唤了一声,声音虽然还有着孩童的稚气,但语调却十分稳重:“今日的书我已经都会背了,您要听吗?” “小姐真厉害!”被女孩叫做嬷嬷的人看不清面容,但从说出话的中看也听到她是极为乐意的:“来吧,我听着。” “小姐怎么只背给她听?”另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女孩的旁边。 “云叔,您也来了。”小女孩笑着仰头,对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说道:“您不用着急,我等会想让你看看我练的剑。” “哈哈,那好,那好。”男人被小女孩一句话安抚住了,见她一本正经的可爱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小姐,那我呢?”又出现了一个女人,声音和云霜月在刚刚的祠堂那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女孩有些苦恼,但难不倒她:“那……那我给您这两个都展示一下。” “哈哈,那小姐可要说话算话。” “嗯!我会的。”见女孩非常认真,一点都不敷衍,几个围着她的大人都笑了。 …… 远处的云霜月站在桃花树下,有些怔然地看着前面那一幕。 遮挡在云叔脸上的雾气散去,使他的五官在云霜月眼中变得清晰。 是熟悉的那只独眼。 一道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边。 “本来在我们的想象中,你小时候应该是这样的。” 熟悉的声音带着惆怅的意味。 云霜月转头,对上了刚刚看到的那只浑浊的琥珀色眼睛。 可他明明刚刚还在小女孩那边。 见她看过来,眼睛的主人笑了。 “但现在的你,成长得也很好。”医馆的老掌柜看着云霜月,轻声唤了句:“小姐。” 第35章 镜像镇墟 “掌柜……”云霜月喃喃一声。 看着面前的老人, 他依旧是初见时那个不修边幅的装扮,浑浊的琥珀色眼珠却不再是那日烛火下诡异阴森的样子,而是半弯着, 充满了黄橙橙的暖意。 “您认识我?”她先是轻轻问了句, 声音小到像是完全对着自己说一样。 随后云霜月手动了动,慢慢按上自己的心口,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似乎是有些茫然,但和一开始走在那无边黑暗之中的空茫又有所不同。 手下的心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跳动着, 像是常埋于地下的种子即将发芽顶开头顶的那层厚土一样。 和老人对视着, 云霜月这回用肯定的声音对掌柜道:“您认识我。” 老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抬脚向前走了两步, 和云霜月并排站着。 他粗糙的手背在身后, 对云霜月呵呵笑着, 苦涩的草药味萦绕在她的鼻尖:“我们认识小姐,但小姐可不认识我们。” 听到老人这似是而非的话, 云霜月抿了抿嘴,她没有被面前的场景扰乱思绪,而是将心中的疑惑一个个说出来:“那女孩可是我的分身?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为什么要叫您云叔?您和云氏究竟……” 这个镇子和云氏到底有什么关系。 在这镇子中待得越久, 和云氏有关的事情就越多, 让她意识到她前世对于云氏的了解似乎远远不够。 在她的记忆中, 云氏这个古老的家族在修真界漫长时间的冲刷下早已分裂成两股不同的势力,世人眼中的这个家族神秘而古老,像一棵拥有错综复杂脉络的参天巨树扎根在修真界。但云霜月很清楚, 表面上与世无争的清淮云氏,内部却早已暗流涌动。 将她困在老宅的是不渡川嫡系一脉,执掌天机推演之术。而经常抛头露面在外行走的则大多数是旁支, 遍布九州的云氏商会就在他们手中。 云霜月前世接手的正是旁支势力,关于不渡川的嫡系一脉,却始终没有头绪。就算陆行则削去他们大半势力,将藏在不渡川的云氏古籍带回清淮也无济于事。 他们如同老宅那在火中逸散又重新出现的傀儡一般——不畏死,不知死,不辨生死。源源不断出现,被陆行则压制住一波另一波就会起来,像潮水一样朝云霜月涌去,发了疯似的喊着“天命”两个字。 天命,不渡川一脉将它奉为圭臬,这个词在古籍上也反复出现,可那些书上还有着大量晦涩难懂的密语,云霜月无法了解真正的意思。里面记录着的法阵秘术修真界也不曾出现,简直就像是凭空臆想而来的。 什么叫天命?难道就是将云霜月重新带走困住就行了吗?可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带走她,这一切的原因只有那群蛰伏在不渡川的人知道。 不知何处来的风将树上的花瓣吹到云霜月的面前,她那一连串的困惑在掌柜扬起的嘴角下逐渐停歇。 云霜月用黑亮的眼眸定定看着掌柜,细细比对,他的样子不是旁支里的任何一位。又说自己认识她,难道是不渡川的嫡系一脉吗?可他又不同于那些人的疯魔。 云叔究竟是谁。 他究竟是哪一脉的族人。 “我知道小姐有很多问题,不用着急……老头我现在可以说的,都会告诉小姐。”掌柜安静听完云霜月的问题。 “……此镇是否被嵌入了名为‘太乙镇灵阵’的法阵之中?”云霜月顿了一会,选了一个最为简单却重要的问题。 即使她之前的判断和实际情况完全吻合,但碰上了明显知道内情的掌柜,云霜月还是想知道确切肯定的答案,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得知出去的线索。 “是。” “这个阵法中的‘照影’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如果那个孩子是我的‘照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云霜月到现在一直一个疑问,按云氏古籍上说“照影”是抓取一个人不同时间的某种可能投放到此镇之中,这就说明了被抓取进这个阵法之前,“照影”的身世背景定然不同,阵法将它们抓取到这个地方之后补全“照影”的记忆使它们融合进来,那它们又该如何重新回到自己的时空? 这件事情涉及了巨大的因果,若无法将“照影”送回极有可能扰乱另一个世界的秩序,而在最为讲究因果的修真界,这般棘手的事情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被一个法阵所影响。 所以“照影”的产生并非古籍上说得如此简单,云氏所记载的并不完全正确。 “看来小姐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听到云霜月的话后,掌柜将头转回去目视前方,看着已经在背书的小女孩:“小姐猜得没错,她是小姐的‘照影’,但也不全是。” 这位有些年岁的独眼老人呵呵一笑:“所谓‘照影’,照出的就是这世某个人没有实现的自己,照出他在三界之外某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不过这个阵法抓取的可不是那些世界的本人,在这里的‘照影’都只是灵体。” “而这个孩子,是我们想象中的你,是我们想象中的可能。并非是由你所产生的,而是我们这群人一同编织出来的小姐。”掌柜的声音变得很轻,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那枝头落下的花瓣一样飘走:“只有在这个阵法中,我们才能看见你。” 这有这样才能看见我。 手掌之下的心突然重重跳了一下,那种奇怪的滞空感让云霜月的喉咙紧了紧,但她无法理解这种陌生的感受,话本中似乎没有细致描绘过。 她突然变成了一无所知的婴孩,懵懵懂懂生出一个问题。 看见我,为什么怎么想要看我? 前世云霜月的一生都被注视着,老宅之中静默的佣人看着她,冷漠的父母看着她,就连那座非人的、空旷又肃穆的宅院也要看着她。 不过陆行则也会看着她,他没说,但她知道。 因为云霜月清楚二者的不一样,陆行则和老宅那群人带给她的感受完全不同,他从来不会带有恶意和冷漠。 只是再深入说说二者的不同,云霜月就无法辨认清楚了。她知道那是情感带来的不同,可具体又是什么情感呢? 她未曾学习过。 而此时掌柜也说,他看着云霜月。 掌柜又是带着什么样的情感?云霜月能感受到他的注视也和老宅中的族人不同,却和陆行则的很像,但又有很大的差别。 云霜月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那奇怪又陌生的情绪许是新生的缘故,竟顺着心脏调皮跑到她的脑中,将原本的思绪撞得有些混乱。 “老云你厚不厚道,背着我们自己先偷偷跑到了小姐面前!”这时一道女人声音突然传来。 云霜月顺着声音转头,先前小女孩背书的场景仍在,但是人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戴布巾的妇人。 云霜月没有见过她,不过根据女人的身形可以判断出,她就是刚刚那三个人之中的一个。此时遮挡在她脸上的雾气散去,露出陌生的面容。 按理来说妇人和长大了的云霜月本没有任何接触,但那她对云霜月却一点也不陌生,友善地笑着,视线还在她的耳侧停了许久。 我的耳朵上有东西吗?云霜月不自觉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半晌,妇人带着莫名的遗憾小声对自己说着:“怎么不见我给那小子的东西?难道是小姐不喜欢?那白玉珍珠耳珰和小姐真当相配,没能亲眼看见小姐戴上着实可惜。” 妇人一只手撑着下巴思索,随后用另一只手在空中随意点了点,下一秒手中就凭空多出了个发簪。 通体碧翠,神光流转。 “小姐要不试试这个?”妇人对云霜月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得很热情。 “云瑶,你就给小姐准备了这一个?也不给小姐多备上几个任她挑。”另一道女声从空气中传来,紧接着那位叫做“云瑶”的布巾妇人身边就多出了位女人。 瞥见女人身上的衣物装饰,云霜月就知道了她是刚刚那三人中的最后一位。 只是目光落到女人脸上时,云霜月却愣住了。 这张脸极为熟悉。 “您是……那位店家。”她有些恍惚 过目不忘的云霜月,第一次有些不确定。 “小姐。”听到云霜月的称呼,女人插着腰爽快一笑,随后凭空变出一只装着东西的碗递给云霜月:“要不要来一碗冰镇梅子饮?” 冰块在碗内叮叮当当地撞着,反射着头顶太阳的光,闪烁间让云霜月不受控制地眯了眯眼,随后那碗就被一把扇子抵开了。 “晃到小姐眼睛了,你真是一点都不熟练。”来人不属于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位,言语间却和他们极为熟悉,他摸了把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练习的时候你又偷跑去买酒喝了吧。” 感受到云霜月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男人将扇子拿到自己的下巴处打开扇了扇:“小姐,又见面了。” 是她和陆行则去寻找火曼儿分身时,在酒馆中讲话的说书人。 愣神间,云霜月突然感受到自己耳边的发丝被牵动。她的头没有动,捂在心口的手下意识拿开去触碰自己的耳朵。 指尖碰到了一个微凉又柔软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别在了她的耳朵上。 云霜月拿下来一看,是一朵洁白的花。 年老又慈爱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小姐,第一眼看到长大的你时,我就在想,这花很衬你。” 云霜月黑黝黝的眼珠动了动,说书人旁出现了位身形佝偻的老婆婆。 她见过,是那时卖花的摊贩。 “小姐。”雾气聚拢又散去,一个人影又出现在原地。她第一次踏入小镇时脚边曾滚落过糕点,如今那位卖糕点的小贩穿着和当时一模一样的衣服,对她露出微笑。 “小姐——”又是一道声音,粗犷而陌生。这回的人云霜月不曾见过,但他脸上的笑意却和所有人一样。 “小姐!”这也是一个陌生的人。 或大或小的,或急促或和缓的,一道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叫着她“小姐”。 云霜月不是没有被这样叫过,也不是没有被许多人同时喊着。就在不久之前,她离开云氏暂住过的客栈中,梦里大火焚烧尽老宅的一切,在归于一切的黑暗之后,前世不渡川族人的声音还不依不饶地追着她,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像是重来一世也要死死将她拽入云氏的纠葛之中。 “云霜月”,不渡川的族人这般唤她。 “小姐”,这里的人这般唤她。 云霜月垂眸,指尖轻轻触摸手上那朵柔软的鲜花。抬眼看着她面前的一排人,他们穿着朴素的衣服,几乎和镇子中的人融为一体。和老宅中的仆役族人截然不同,不管是陌生的还是熟悉的,面上都带着柔和的笑意。 又是一阵风。 老桃树的花瓣飘在空中,树下的秋千被带动着轻轻摆动两下。阳光下的盛开的花簇拥着云霜月,顺着风的方向将她轻轻向前推了一步。 心又跳了几下,好像什么东西在迫不及待破土发芽。云霜月轻声开口:“你们,也是我的族人吗?” “哈哈。”老掌柜,也就是云叔笑了一下。他还站在云霜月的身边,此时将粗糙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回答她:“小姐,我们是亲人。” 不是族人,是亲人。 腰间一阵物体碰撞的声音响起,那把掌柜赠送的玩具木剑突然像是有了灵性一般晃了晃。 云霜月看着它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诶呦,我的小姐啊!怎么掉眼泪了?”对面头戴不巾的妇人突然大叫一声,一瞬间就到了云霜面前。 云瑶捧着云霜月的脸,拿指腹在她的眼角轻轻擦拭着。 感受到面上的力度,云霜月却有些疑惑:“但我并没有觉得伤心。” 人伤心了才会流泪,这是话本上说的。 但云霜月并没有觉得难过,心口有些陌生的鼓胀,却不是低落难过的情绪。 那她怎么会流泪呢? 给她擦拭眼泪的妇人听到这话,嘴角抿出柔和的弧度。像是寻常人家的长辈教导晚辈那样,对她说:“眼泪并不只有伤心的时候才会流下。” 感到幸福的时候也会。 第36章 镜像镇墟 不是在伤心的时候才会流泪? 云霜月将手心重新抵回胸口, 冰凉的手这次不再直接贴上心口,而是又隔了一朵洁白柔软的花。 她记下了现在的感受。 呼之欲出,蓬勃跳动, 如同幼芽的新生。陌生又抽象的感觉, 但并不坏。 原来人在拥有这种情绪时,也会流下泪水。 她抬眼注视着替她拭去泪水的女人,轻声对她说:“我明白了。” 云霜月很少流泪, 那些稀薄又无力的眼泪只存在于她年幼之时。当她明白这些泪水在云氏这座庞大又无情的宅院之中无人承接的时候,她就再没有流下过这无色的, 落到地上就会马上消失的液体了。 到后来戒律剑日复一日落到她苍白的身上, 血水蜿蜒而下落到地上一滴滴炸开,像是绽放的花一样, 开在老宅奢靡却又死气沉沉的石板之上。在只有黑白两色的老宅, 也算是一种罕见又鲜艳的色彩。 红色的血液比无色眼泪更容易流下痕迹, 也更容易获得。 于是这世间大多孩童觉得嚎哭是就能轻易涌出的眼泪,在云霜月这却十分困难。与他们不同的是, 她从幼年开始就认为从伤口中流出咕嘟咕嘟涌出的鲜血比眼泪轻易而实用。 因为那些孩子通过眼泪能获得旁人的关心和注意,但在老宅中云霜月流下泪水却没有意义和作用。莫说吸引谁的注意了,滴落在地上后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不过和陆行则成婚之后, 她就很少再流血了。清淮那座院落里栽满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 都是陆行则从各地历练带回来的。 他还从不知哪弄来一口泉水, 放在院落里滋养云霜月的花。然后对云霜月说让她随便养着玩,怎么样都不会养死。 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灵泉水流过之处百花欣欣向荣, 万物生长,院落中一年四季都有盛开的鲜花。 那里的色彩太多又足够明艳,不需要云霜月再用自己的鲜血去增色了。 当然鲜血少流了, 那对于云霜月来说比它还要罕见的眼泪,就更是不曾落下过。 回望云霜月的前世今生,她承接过太多别人泪水,不管是小猫小狗的还是孩童的,更有那位修真界威名赫赫的剑衡仙君的。不过后者不让她说,也不会承认。 如今她的泪水倒是第一次被别人承接住。 云霜月又不受控制地眨了眨眼睛。 是她的亲人。 “小姐不管多大了,在我们这都是孩子呢。”说书人又摸了把自己放空气胡子。 亲人? 正当云霜月咀嚼这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时,她脸上的触感却突然如同云雾一般消失了。 面前的女人也察觉到了什么,表情变了变,低声咒骂了句:“今天怎么这么快就——!” 随着这句话落下,云瑶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一根红色的丝线突然从她手腕处延伸出来,通向不知何方。 不止是云瑶的,刚刚那群站在云霜月前面微笑的族人也都开始变得透明,一根根丝线杂乱又漫无目的地延伸出去,紧紧拽住了他们的手腕。 说书人用自己的扇子抵住丝线,表情嫌恶却毫无作用。那根细细的线看着寻常,却在扇子的压力下一点形状都没有改变。 端着梅子饮的女人拽住红线,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变得透明:“去你的天道!给它镇守魔域入口这么久,把我们锁在这不够,还是不愿意放过霜月!” 一根根红线,强横地将原本在这的人带走。 这条线云霜月见过,就在被卷入阵法之前。 “!” 云霜月向前跑了几步,可眼下的情况她无法干预。 “小姐……”一道声音从背后呼唤住了她,云霜月转头。 “小姐,今日能见到你,我们很高兴。”那位为云霜月戴花的老婆婆依旧笑着对她说道。 她佝偻的身体乃至苍老的脸都变得透明,唯有一双慈爱的眼睛注视着云霜月,明亮非常。 “不用着急,这样的情况我们可以应付。我知道你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接下来去问问你云叔吧。”老人安慰着云霜月,声音直至整个人散去都仍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随着他们的消失,宅院中的景象也一起崩塌。浓重的雾气吞噬逐渐吞噬掉明媚的阳光,所有风吹草动的声音消失,世界重新归于一片黑暗。 寂静之中,掌柜走到了云霜月身边。 “为什么会消失……他们也是灵体吗?” “不。”掌柜笑了笑:“能产生灵体的条件之一就是入阵者的神魂必须完整,三魂七魄俱在。我们莫说神魂了,连活人都算不上。所以就算我们这群人将自己的魂魄愿力聚到一起,也只能堪堪凝成一个幼年的小姐。” 但接下来他却敛住笑意,神情严肃:“但为何小姐的你的神魂也是残缺的?幽精逸散,不识爱恨,太乙镇灵阵根本无法凝出你的灵体。灵脉细微是小姐的命数,可你的神魂为什么背负着这么大的因果,这……这!究竟是为什么,天道的影响真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掌柜的嘴巴动得越来越快,可云霜月却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就在刚刚她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云霜月只听到了掌柜一个“不”字的短促回答,之后所有的话都如同被抹去存在一样,一点声响也无。 她看着掌柜的面色变了又变,眉头也皱了起来,于是及时出声打断:“云叔,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很奇怪,你说的话像被遮住了一样。刚刚你们说的话也是如此,有些词到我耳中就直接被消去了。” 随着云霜月的话语落下,掌柜的嘴巴停下了。他静默一会后,深吸一口气:“在这个空间都不行吗……” “不行?” “……罢了。”掌柜听到了云霜月听到了这句话,并对他那句话做出回应后轻叹一口气:“一切皆是命数。” 他摇摇头,背着手抬眼注视着面前一片漆黑的虚无,有些恍惚地开口:“百年之前的一场浩劫,将修真界连同魔域的入口打开,大量妖物涌出为祸人间。那场灾祸来临之前,云氏曾做出预言看到了未来的场景,但却没料到入口打开得如此之快,修士根本来不及做出完美的部署。” “战役死伤惨重,但索性最后平息了。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度发生,云氏连同另外三大家族各自分出部分嫡系一脉的子弟镇守魔域入口,以身锁渊,不入轮回。而小姐你们进入的这镇子,就是魔域其中一个入口。” “可魔域入口时常变换,云氏更是在此设置阵法不让常人误入其中。”掌柜转过头看向云霜月,一只手抚上自己被布巾盖住的那只眼睛:“我们做过无数次关于小姐的预言,想着你何时会同我们相见。可没有一条命运的分支告诉我们,你会在这个时间踏入此镇。” “是谁改变了小姐的命数?”他问。 —— “啧,那掌柜下了什么药把人弄这么死?”陆行则拽住自己分身的衣领,将他拖入房中。 到那人身体一半过了门槛时,陆行则眼珠向下挪了挪,突然松开手让那人脸朝着地面摔去。 “啊……手滑了。”他毫无负担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在对着空气解释什么。 随后蹲下身看着地上的人:“醒了就不要装嘛。” 没有动静。 “真被药死了?”陆行则完全不掩饰对自己分身的恶意,他伸出一只手拽住那人的头发,硬生生将他的脸抬起来。 “灵体的伤除了一些特殊手段,就只有自己能下手弄出。你倒是费尽心机,划了区区那么几刀就能爬到云霜月面前。”陆行则弯着眼睛,少年音色干净而无杂质:“还聪明没划自己脸上,知道顶着这张脸她才会注意你,成天卖弄这些,心思真恶心。” 陆行则暗金色的眼珠又动了动,加重力道将分身的头抬得更高,使其暴露出最为脆弱的脖颈,同时这处也是灵体的致命弱点。 单纯掐住这确实对灵体不会造成半点伤害,但他不是第一次对付灵力了,要是和前世那样用上些特殊手段…… 淡金色的灵力从陆行则的手腕处浮现,一部分盘旋到了分身的颈侧,蠢蠢欲动。 “杀了他后又要将他复活,你这一世的灵力还做不到后面那步。”一道声音打断了陆行则的动作。 理性,克制,平铺直叙。 这道声音所说的内容极为寻常,每个音节都精准得像是用天规丈量过,无端让人想到那千年的铜钟震响所产生的余韵。庄严而疏离,不似人间的声音。 随后恐怖的威压在房间内铺开,灿若大日初升的金色灵力自那人足下奔涌而出迅速覆盖住整个地面。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身形高大,一袭黑袍,和太阳一样流转着神光的金色长发从兜帽中滑落,恍若天河倾泻。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不含任何情感的暗金色眼瞳,里面只倒映着世间亘古不变的法则。 那是属于神明的眼睛。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和陆行则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对上这双眼睛,陆行则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这一世,你来得还挺晚。”他对那个男人说。 第37章 镜像镇墟 听到陆行则的话后黑袍男人的眸子挪动了一下, 却没有应声。他向前伸手,将手掌向上摊开。 随着一道金色光芒闪过,他的手心出现了一个盒子。盒子外表十分普通, 甚至到了有些破旧的地步, 边角甚至有磕磕碰碰的痕迹,唯一和寻常盒子不同的地方是它的上面刻有云氏族徽。 这是陆行则在客栈时对云霜月说的,那个解开她身上禁制的盒子。 其实那日在客栈之中, 他对云霜月讲述关于他来到这个镇子的事情并没有说完全,陆行则简化了大部分前世他在这个镇子上发生的事情, 隐去了与黑袍男人的对话。 是的, 黑衣人不是普通的人。因为陆行则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他才会放心将盒子带回去到云霜月的面前。 否则半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塞给他的盒子, 他有病才会直接拿给云霜月。 前世的他根据老宅中的线索来到了这个小镇, 但他没有和这一世一样触发阵法被卷入其中。 但他遇上了一个人, 一个长得和陆行则一模一样的人。 男人一袭黑袍,周身的气质和小镇格格不入。不属于下界的威压逸散开来, 在陆行则和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空间,身处这个空间之中,天地间一切的响动都消失了。 然后他掀开自己的兜帽, 随着金色长发滑落, 那张脸就出现在了陆行则面前。 与此同时陆行则手中的青髓剑疯狂震动, 和面前金发男人手中的一截骨头引发共鸣。虽然那骨头不像陆行则铸造青髓之时所用的龙骨,但上面的气息确实熟悉。 “……问你是谁好像有点像废话了。”这让当时的陆行则放下手中的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台词来应对眼前的画面。 这人手里有他的本命剑, 长得还和他一模一样,除了那晃得他眼睛疼的金灿灿的长发有点不同,其他明显的特征无一不告诉陆行则一个信息, 面前这个强度明显超标的男人,和他就是一个人。 哈,这又是什么剧情? 他不是才开始修炼没多久吗,照理来说新手期怎么会遇到这种级别的boss啊。 嘴角抽了抽,他想叫出戒指里那个整天好吃懒做的老头,但是面前的金发男人看穿并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淡淡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是另外一个时间线的你,况且这里的天道不会允许我停留太久的。” “那你这大费周章跑来我的时间线要做什么?”陆行则挑了下眉,心想面前这货是什么时期的自己啊,这么高冷,装逼装得还挺有水准的。 “来送一样东西。”金发陆行则垂眸,脸上的表情根本没什么变化。 他抬手,纯粹的灵力在掌心浮现旋转,随后化作了一个黑色盒子。 “云氏的族徽?看来和云霜月有关系啊。”他挠了下脸:“按小说剧情跃迁时空这种东西代价挺大的吧,这小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男人听到“云霜月”三个字时,那双蕴满了天地法则的眼睛动了动,随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给妻子。”他说。 “妻子……?”陆行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之后才把云霜月等于他老婆这个概念想起来:“嘶,你说的是云霜月就叫她名字啊,叫这么肉麻的称呼干嘛。” 他有些不习惯地耸了下肩,随后才接过男人手中的盒子。 “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可以解开她身上的禁制。”男人解释道。 在确认这个盒子到了陆行则手中之后,金发男人抬头看了眼天上,随后抬手掐诀凭空划出一道裂隙。 “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别的事需要做。”他对陆行则留下了这句话,随后身体化作一道流光跃进缝隙之中。 “?”陆行则就低头看了眼盒子,谁知男人直接消失了:“不是吧,变这么强了到我的时间线就给我一个盒子啊,不应该再给我掉几件装备走吗,再不济透露点消息给我也行啊。” 他吹了吹自己的刘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打量了下手中貌不惊人的盒子:“算了,也是完成这一趟的任务,可以提前回去找云霜月了。” 而如今回到眼下。 再一次遇到了这个黑袍人。 陆行则和前世一样接过他手上的盒子,但他知道的信息却比前世多了:“你就是利用太乙镇灵阵可以连接不同的时间线才跃迁到这里来的吧?” “你现在的修为很容易被天道察觉,所以即使用灵体过来,但能停留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久。”陆行则伸出手抓住了在空气中飘浮的金色灵力光团,几乎是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光团就消失了:“不趁现在多留几句话再走?” “不需要。”那位神明一样的男人听到这话后并不多说什么,转身再次于空中撕开一道裂隙。 “喂,那我当年到你这样的修为用了多长时间?”陆行则撑着下巴,见男人这次没有急着化作流光,于是顺嘴问了句。 “……不足百年。”流光溢彩的长发晃动,那些磅礴的金色灵力逐渐涌回男人脚下。 “还不算慢。”陆行则笑了笑,像是有些满意,但这确实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从来都是这样,在很多事情上是自信到自负张狂的程度都不会贬低自己的人。 “成为和神明一样的人是什么感觉?到这种程度的话,会不会感觉无聊啊。”他又问。 这次男人没有回答,随着金色灵力逐渐溃散,那人的的身体也逐渐消失。在所有的一切都即将恢复时,男人突然转头。 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盯着陆行则,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了那个问题,在这个时空留下了让陆行则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最后三个字。 “抓紧她。” —— “是谁改变了小姐的命数?” 云霜月听到掌柜的问题后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了在逃离老宅后,陆行则在客栈中对她发出的那个邀请。 “是我的朋友。”云霜月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看到云霜月面上的表情,掌柜原本绷着的神经也松了一松:“是小姐交到的朋友啊……那很好。” 他神色缓和下来,字字斟酌着对云霜月继续讲述关于云氏的事情:“我们是这一代云氏镇守魔域入口的守渊人,但是在把我们送入这里之前,云氏的内乱就已经开始了。” “那时小姐才刚刚降生,还是小小的一团。”讲述这件大事时,云叔还乐呵呵回想了一下云霜月刚出生的样子,随后又像没事人人一样将话题转回去:“小姐之前问为什么你要叫我云叔,那是因为在小姐降生之前,我就已经侍奉了小姐的母亲三十余年,族内几乎人人都叫我云叔。本以为能听到幼年小姐亲口呼唤,却没料到此次内乱牵连到了整个云氏,嫡系一脉分裂成了两派,除了小姐的母亲,亲和旁支的所有嫡系族人全部被锁进这里。” “这件事情发生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吗?” 云叔摇了摇头:“毫无预兆,幕后之人潜伏谋划良久,才能造成这种几乎是一击毙命的效果。” “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云霜月的手握紧,她皱着眉声音有些急,但还是思路清晰,看目前是否有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小姐。现在还不是时候。”云叔拍了拍云霜月的肩膀,让她安心一点:“目前我们呆在阵法之中比外面安全,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不渡川残留一脉的线索。即使时常有所限制,但是这里除非经过我们的允许,否则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 “小姐刚刚听不到那些被抹去的语言,是天道对我们设下的限制。因为云氏执掌预言之术,所言所语稍有不慎就是泄露天机。所以在我们的话语间,会将那些超出现在你所能获得的信息给抹去。”云叔说着说着就伸出手,解下自己头上一直裹住眼睛的布巾:“口含天宪,皆有代价。窥天机者,必有所失。” 云氏祖训的第一页就记载着云叔口中的这句话,连同接下来的那几句,都被云霜月抄写了千遍万遍。 言出法随,一语一劫。窥玄测幽,天夺其衡。唇齿启合间,因果已成偈。 云叔露出了布巾下的眼睛,并非是空洞的,而是一只让云霜月感到极为熟悉的眼睛。 她呼吸突然停了一瞬。 怎么会是,老宅里的预言箴眼。 符文在漆黑的瞳仁中挤压,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字符颤动着,时不时会有一线红光流转在眼底。 云叔又将那只眼睛闭起:“小姐不要被吓到。我的代价是奉献出一只眼睛,作为预言箴言维持运作的养料。”他重新系上布巾:“不过也多亏了这份代价,我才能在老宅子偶尔看见一下小姐,见到是怎么长大的。” 他笑着想摸摸云霜月的头,但是身高不够,云霜月瞬间就察觉到了这点,微微弯腰俯身让云叔的手放上来。 “作为云氏族人,小姐的代价是天生衰微的灵脉。”可是你的神魂为何也存在残缺。 云叔叹了一口气,天道不允许他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他将手放下,重新背在身后。 云瑶他们已经在找这方面的记录了,希望能在小姐出阵前找到线索…… 对了,出阵。 “小姐进入此处,想必一开始想找机会询问我出阵的方法。”云叔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突然面向云霜月笑着说:“这你可问对人了。” 第38章 镜像镇墟 天光初霁, 梦中人醒。 云霜月睁开眼,关于云叔的话仍然清晰留在她的脑海之中。 云氏的内乱,天道和魔域的牵扯……还有从阵法中出去的办法。她用一只手支起身体, 另一只手扶上额角揉了揉。 得先将破阵的方法告诉大家。 云霜月思索几息之后, 觉得最必要的事情还是将陆行则他们送出这里。既然他们误打误撞进入此阵的原因和自己有关,是因为云霜月的云氏血脉才开启了太乙镇灵阵的入口,那让他们安全离开也变成了云霜月的责任。 镇中人很多都是隐藏在凡人之中的云氏族人, 所以她在此阵中不再像第一日进来时那般被动警惕。 一开始是为了破解身上的禁制云霜月才来到了这个小镇,但想到陆行则说前世偶遇一个黑衣人塞给他的盒子中才拥有破解禁制的方法, 他并没有进入这个阵法。 所以云霜月想着或许尽早出去, 才能遇到那个前世的黑衣人。 那人究竟是谁?既然有着破解她身上禁制的方法,那和云氏的关系必然不会简单。 难道也和云叔一样, 是她的亲人? 可是她在梦境之中并没有见到身披黑衣之人, 况且若是她的亲人, 一般情况下如果拥有对她有利之物,也会找机会在那时和她说的吧。 所以那位前世的黑衣人, 是云霜月亲人的几率很小,他认识陆行则的可能都比这大,毕竟这盒子是他塞给陆行则的。 认识陆行则……客栈之中陆行则对黑衣人的描述模糊, 眼下她需要破解禁制的话, 或许再去找陆行则问清楚些会更好。 云霜月放松了一些, 又想到云叔所说的破阵之法,打算先去陆行则的房间。 换好衣服站在走廊时,云霜月想着这个时辰陆行则应该还在睡觉, 她又折返回自己的房间,将今日的早点摆好放在医馆的桌上。 掐着火曼儿晨练的点将茶水温了温,又给她特意捏了两个个小老虎形状的奶黄包摆在茶水旁, 云霜月注意到上次火曼儿吃得最多的就是这味道的。看着那圆头圆脑的奶黄包,云霜月轻轻笑了一下,觉得和火曼儿很像。 姬芜珩格外偏爱的茶水她换了一个更大的水壶装,以及左邢喜欢的煎饼也放在了旁边。周围都被云霜月放上了火系灵石,保证它们不会冷掉。 当医馆桌上的草药也被云霜月整理好后,她抚了抚没有丝毫凌乱的衣服,重新回到了空间。 陆行则的房间很好找,金色的游龙结界在走廊中闪出若隐若现的光,嚣张的灵力威压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依旧摆出外人勿扰的样子。 云霜月又一次来到了陆行则的房门前。 不同的是这一次结界的灵龙并未将她直接拉扯进去,虽然它们依旧在云霜月周围徘徊,时不时蹭蹭她的手腕。 于是云霜月敲了敲门,门内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个脚步的动静……? 门打开了,露出一张陆行则的脸,但是脸上的神情和他一贯的样子有细微的不同。 少年咧开嘴,笑着唤了一声:“姐姐。” 云霜月顿了两秒没动,眼中闪过很明显的疑惑。 “昨日他并未将我送回那个房间,所以我在这。”他向云霜月解释,随后拉住她的手:“姐姐,先进来吧。” 少年将云霜月引到床边坐下,床上的被子凌乱,但是空荡荡的,显然是主人已经起床了。 不过少年没有对这空被子主人的去向作什么说明,而是第一时间蹲在了云霜月的腿边。 他仰起头,露出这个年龄段独有的鲜亮眉眼,尖尖的虎牙若隐若现:“姐姐,是有什么事情吗?” 云霜月没说话,少年有些不解,他作势要起身,却被女人微凉的手指抵住额头摁了下去。 “陆行则。”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着问:“你装成小则做什么?” “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少年脑袋退后了一点,然后又轻轻撞了撞女人的指尖。 接着又往后退退,重复着那套动作再撞一下女人的指尖。只是还没撞个几下,女人就将指尖缩回了一点。 “啪。”随着一声小小的指甲接触皮肤的声音,少年的脑袋被云霜月轻弹了一个脑瓜崩。 “都重活一世了怎么还这般幼稚。”云霜月低下头看着脚边的陆行则:“开门的时候还以为你需要我配合些什么。” 被她打了一下的陆行则绷不住表情,第一声笑从嘴巴里溢出来之后就控制不住了,靠着云霜月的腿就开始笑。 “怎么被你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还以为我装得蛮像的啊——姐姐?姐姐?那男的不是一直用这种调调这么叫你的吗。”他修长的手捂住被云霜月弹了一下的地方,下巴熟练地搁在女人的腿上:“这么快发现了还不说出来,真把我当小狗玩啊。” “因为我以为你有什么事情……怎么一直捂着?”云霜月注意力不在他的话上,而是有些担心地扒开他捂住额头的手,检查是不是自己下手重了,结果和每次揭开的样子一样,依旧一点痕迹都没有。 “刚刚装这么像骗不到你,怎么这个能骗到你。”陆行则抬了抬脸:“云霜月,你这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啊!”他很假地叫了一声,闹出点动静来表示自己又被弹了下。 “云霜月大人饶命啊,我错了。”陆行则嘴上是这么说着的,但是他还在笑得发抖的声线让这句话毫无说服力。陆行则歪倒在云霜月的腿边,很大一只压住她。 然后他的脸就被一只手托住了,虽然没什么力道,但是他的脑袋依然被那只手坚定挪开。云霜月垂眸看着他,提醒似地唤了一声:“陆公子。” 听到这个称呼,陆行则的笑声停住了。他的嘴角微微放下了一点,但是还是保持着笑着的弧度。习惯性地想像前世一样露出云霜月第一次给他的那根发带打破眼下的动作,但是动了一下就意识到眼下他们已经重生了。 下巴从女人柔软的腿部移开,那只托住他脑袋、带有熟悉香气的手在完成驱逐他的任务后,也离开了他的身边。 “关于如何离开这里,我已经知道方法了。”女人在推开他后,选择开启了一个理性又正经的话题,让陆行则感到好像刚刚留在他额头的触感也是一阵错觉。 “医馆的掌柜告诉我,离开太乙镇墟镇并不复杂,只要让分身回到自己的世界就行。”云霜月在推开陆行则后站起身:“我们进入这个阵法后所产生的分身并非是一开始我说的,所谓不同时空的我们,而是那个时空投射到这个镇子中的灵体。” 在云霜月起身后,陆行则并没有也跟着从地上起来。他依旧蹲在刚刚云霜月脚边的位置不动,伸手抓住女人即将飘走的裙角扯了扯:“让灵体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将云霜样的裙角在自己手上绕了两圈后晃了晃,让云霜月回头把目光放回到他身上。少年正气无邪的俊逸脸庞依旧维持着仰望女人的姿态,露出的犬牙却没有一般人圆钝样子,而是尖得有些锐利了,像是野兽撕咬猎物的牙齿。 他半真半假地歪头笑问云霜月:“杀了他吗?” 云霜月提起衣角,想让它从陆行则手中回来:“当然不是。掌柜说只要让分身正确认识到他们的自我,就会脱离入阵的我们,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时空。” 陆行则点点头,表示听到了云霜月的话。他手上的力道没松,反而顺着云霜月扯衣角的动作慢吞吞起身了。 “我来这找你还有一件事,你还记得前世在镇上遇到的黑衣人吗?”云霜月没再去管挟持自己裙角的陆行则了,而是思索着问道:“我想着或许我们出镇之后能遇到他,询问我身上禁制的问题。” 裙角又被扯动几下。 面对云霜月温和询问的目光,陆行则重新将最初的笑意挂在脸上:“云霜月,你看这是什么。” 他手上突然多出了一个黑色的普通的盒子,但是云霜月一下就看到了盒子上面刻有的云氏族徽。 “你——”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盒子里窜出的流光就如同前世那样没入云霜月的体内。 体内禁制随着突然进入的流光颤动起来,温和的灵力裹住云霜月的筋脉,渗透进她流动的血液之中。像是骨骼生长的声音,云霜月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禁制开始消失,天地间更多的灵力进入了她的灵府之中,将身体变得更加轻盈。 重生后被禁制压抑的身体不再沉重,随着其中一道禁制的溃散,她的灵府之中突然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那是云氏的本命灵火。 云霜月感受着体内那道火焰的摇曳,有些恍然。 有了这个灵火,就可以彻底烧毁婚书了。 “云霜月,这回又帮你解除了禁制要怎么感谢我啊?”陆行则又在扯她的裙角了,这次力气大了一点,好像在提醒恍神的她将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 女人没第一时间,陆行则自顾自说道:“永远和我一起——” 一起什么? 陆行则卡住了,他没有想好,只是下意识想将永远这个词和云霜月绑在一起而已。 “一起什么?”云霜月看着他,也问了这个问题。 他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没想到。” 云霜月笑了笑,语气还是和往日一样柔和:“那就之后再好好想想别的奖励?” 她的眉眼不具有任何锋锐的弧度,和一看就有攻击力的陆行则截然相反,说出的话也一样圆滑:“永远太远了,眼下还是陪你去吃早点吧。” 第39章 镜像镇墟 陆行则在把手里的裙角习惯性地拍两下弄平了给云霜月放下来, 听到她的话后有些疑惑地歪歪头:“永远很远吗?” 他们呆在一块这么长时间了,再呆久一点不就是永远了吗。 那也不久啊。 迟早的事情。 陆行则没有把后面的的话说出来,只当是随口一问就略过了, 也没想云霜月回答。 女人洁白的裙角从他手中滑落下去, 一缕烟似的没留下任何痕迹。其实以云霜月身上这件衣服的材质根本不会出现什么褶皱,陆行则揉的那几下在她的衣裙上连道折痕折痕都没有。 他移开视线,不再盯着她的裙角:“那就先去吃早饭吧。”陆行则两三步就站到了云霜月的身边和她并肩站在一块:“这位大小姐, 今天准备给我投喂什么啊——” 陆行则吃饭挺挑的,嘴巴从上辈子在地球的时候跟着他就没吃过苦。他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能四处留情, 私生子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全靠手里有着旁人努力花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而作为他明面上唯一的一个儿子,能进陆行则嘴里的东西, 那都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 但是他本人对他爸的东西感觉挺恶心的, 无论是哪个地方的房子, 用来吃饭的那张餐桌永远都是一样光洁如新、没有生气。冰冷而坚硬的大理石台面干净到可以映出陆行则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餐桌另一头样貌不同, 但一样伪善的人。 常年呆在这种地方他自己都觉得膈应,于是还没成年就搬出去自己住了。但他没有请阿姨来家里做饭,应付完学校里那些几乎扫一眼就会的题目经常会觉得无聊, 所以他就买来一大堆食谱研究着自己做饭, 回到家穿着校服就在那捣鼓一通, 意外发现在做饭上面很有天赋。 然而他这张顺风顺水的嘴巴,在遇到云霜月之后就遭遇了滑铁卢。 别看云霜月现在技能树几乎点满,但她在遇到陆行则的时候却根本没点做饭那个技能点。是陆行则从外面搜刮来的那堆杂七杂八的书几乎什么都有, 涵盖了上下界的各种奇闻异志、家传秘籍,东一本剑谱西一本农耕杂学,有的书上一页在教你怎么做糖葫芦, 下一页就开始讲解如何用糖葫芦挽出漂亮的剑花。也不知他从哪搜刮来的,反正这些稀奇古怪的本子全部混进了她平时看的那些圣贤书里。 当时的陆行则就喜欢天天戴着她绣的那根丑发带到处乱晃,还要嗅着云霜月在哪闻着味凑过去在她面前无死角展示头上的发带。云霜月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甚至连骂一句都不会。陆行则觉得特别好玩,贱兮兮地围着女人转,想看云霜月什么时候受不了。 其实云霜月早就有点受不了了,但她对这个少年丈夫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看着那根出自自己之手的丑发带,她也难免会有点不好意思,索性先不练刺绣了,转头去自己的书桌上随便抽了一本书出来,想着温习一下先前的书籍,谁知陆行则入侵的范围已经扩散到这来了,云霜月莫名其妙抽到了一本一看就是他放的本子。 她有些好奇翻了翻,发现里面是教人如何做饭的。云霜月一贯执行力很强,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学着书上做出一盘菜来。色泽鲜艳诱人,看着十分有卖相。 不过没等到云霜月自己吃第一口,陆行则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明明她换了一个新地方,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找到的。 当时云霜月就转了个头的功夫,转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双筷子突然出现在了自己做的那盘菜上面,少年不请自来,动作称得上极为迅速地夹了一筷子就塞进嘴里,快到云霜月都没来得及喊停制止。 “你——!”云霜月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她看到少年从遇见她开始就一直笑着的表情凝固住了,含着筷子的嘴扭曲了一下,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他缓缓抽出筷子,嘴巴肉眼可见地飞速咀嚼几下,将食物吞咽下去。 陆行则看向云霜月,也不笑了,像是劫后余生一样,慢慢吐出一句:“我草。” “云霜月你怎么不早说你在炼毒药啊。”他一副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然后给她翘起一个大拇指:“这招有点太狠了。” 和地球上那些长在土里的漂亮菌子一样,十分具有迷惑性。陆行则难以形容刚刚那口菜进入到他嘴里的感觉,那一瞬间好像有无数的调料在他嘴巴里打架那样。 云霜月给他递了一杯清甜的水,随后十分认真向他解释道:“并非毒药,是我照着你给我的书上做的。”随后她皱了皱眉,有些担心问:“是味道实在难以入口吗?抱歉,也许我并不适合做这个……” “咳!”陆行则突然大声咳嗽一下,把云霜月都震了一下:“不是,我刚刚仔细尝了一下,感觉是一种特别的味道,慢慢品起来还挺好吃的。” 他看着云霜月,暗金色的眼睛眨了眨说:“没有合不合适的,云霜月。你继续大胆做呗,做出来的我都吃,人总要学会尝试开始嘛。”少年咧开嘴,犬齿若隐若现:“这次我会监督你的——不过你先自己别吃了,这个伪人家族每天送来的饭真是也够诡异的,我看他们真把你当成喝露水吃绿草的仙人,味觉已经和平常人不一样了。” 陆行则叽里咕噜一堆话,又夹了一筷子塞进自己嘴里:“唔……先让我这个有经验的试吃吧,通过我的考验你就可以毕业了。” 云霜月看着把头埋进盘子里的陆行则,愣了一会后弯起眼睛,轻轻笑了起来,带动嘴角的红痣也颤了颤。 真是一个奇怪的丈夫。 至于云霜月前期做出的饭味道究竟如何,她本人也不知道。唯一一个品尝的陆行则吃了之后偶尔会晕一会,但面对她的询问却什么都不说,一味地吃完饭后给出一个好评,然后提几条小意见。 后来云霜月的厨艺越来越精湛,陆行则还对他戒指里的老头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她进步太快了,其实吃到后面真的还挺好吃的,有一种很奇妙的味道,只有云霜月的菜才会有。 那老头有些无语,对他翻了个白眼哼哼叫了两声:“不是说拿那几道菜当精神试炼用的吗?我看现在你是把自己当那女人的垃圾袋了吧,等哪天她喂把土给你,你都能咽下去。” 陆行则嫌这老头烦,把戒指一摘屏蔽掉他,自己又凑到云霜月旁边偷吃去了。虽然没有偷吃成功,还被云霜月拍了下嘴巴。 所以在云霜月这,陆行则这张嘴根本不挑。好吃的不好吃的他都尝过了,主打一个云霜月投喂什么他就张嘴吃什么。 “今天吃什么?”陆行则见云霜月没说话,于是又问了一遍。 而云霜月没第一时间说话,她发现当时自己将火曼儿他们的早点整理摆好后,差点就忘了陆行则的。陆行则的喜好和其他三人的都有一点重合,细枝末节的地方会有所不同,简直就是那三人的结合体。于是摆好其余人零碎的东西时,云霜月下意识觉得她已经把整体的物品都准备上了。 虽然最近很快补上了,但精致程度到底和别人不同。 “今天有你喜欢的奶黄包和灵茶,脆一点的小煎饼也热着。”云霜月搓了搓指尖,这才回答了陆行则的话。 少年身上的清爽的气味笼罩在她的身上,因为年轻而热气旺盛的温度也因为相近的距离从她的衣服渗透到了云霜月冰凉的皮肤上。 陆行则暗金色的眼睛盯着云霜月的指尖,瞳孔再次缓缓竖着缩了缩,他的目光黏在女人身上,嘴上依旧语气如常,甚至是特别积极的语调:“好啊,谢谢云霜月。” 这回云霜月又瞒了我什么呢? 云霜月感觉陆行则离自己又近了一点,胳膊直接贴上了她的胳膊。 云霜月侧头看去,发现陆行则的脸也侧着,他笑着对她说:“快点走吧,好想快点吃早饭。今天起得特别早,都没有怎么睡觉。” “我应该是第一个吃到的吧?”陆行则哼笑两声,随后睁开眼故意向云霜月眨巴几下,强调似的又问了一遍:“我是第一个,对吧?” 他的表情很正常,说出来的话也平常,甚至光听着内容还有一点撒娇的意思。可是云霜月却觉得有些违和,但下一秒就迈出了空间,她也没细想。 “啊!霜月姐你来啦。”晨练结束的火曼儿坐在椅子上,吃着早餐朝云霜月挥挥手:“我吃到霜月姐给我准备的奶黄包啦,好好看的小老虎。” 一旁的姬芜珩也朝云霜月点点头:“多谢小姐为在下准备的茶水。” “姐!”喜欢晚起的左邢居然也坐在了那,朝云霜月叫了一声后展示了他手里咬了大半口的煎饼:“太细心了,居然一下就发现了我喜欢吃这个!谢谢姐。” 陆行则的视线落到了桌子上他那一份早点之上,奶黄包是火曼儿手中的老虎形状,茶水冒着和姬芜珩手中一样的温度的热气,连煎饼的大小都有了一点轻微的调整,是左邢喜欢的大小。 “……哈。”他突兀的笑了一下。 第40章 镜像镇墟 “吓我一跳!陆行则你干嘛抢我的饼啊!”左邢大叫一声, 身边落下一道黑影,手底下另外一个完整的煎饼被路过的陆行则顺走了。 抢煎饼的人毫无负罪感,见左邢控诉的眼神看过来, 他还拍了拍左邢的肩膀, 挑挑眉笑着又咬了两口手中抢来的饼。 转过身不去理会左邢对他发射的幽怨目光,陆行则眼珠挪了挪,看向姬芜珩的茶盏。 “啊……渴了。”他将嘴里的东西刚咽下去开口才说了三个字, 手就已经伸到了姬芜珩的茶壶边把它拿了过来:“借我喝几口不介意吧。” 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造型奇异的杯子,通身流转灵气, 陆行则将壶中的茶水倒了进去, 随后将空掉的茶壶还给姬芜珩。 “你这几口还挺大的啊。”姬芜珩拿着手中自己的小茶盏有些无语:“用神器来装茶水,倒是新奇。” “神器也是给人用的嘛。”陆行则用手撑着桌子, 看向桌子上最后的人。 火曼儿急急忙忙吞下了最后一个奶黄包, 上挑的艳丽眉眼和陆行则对视上, 她展示了一下空无一物的手心,朝陆行则耸耸肩, 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就移开目光朝着云霜月看去。 结果因为吃得有些急还呛住了,重重咳嗽几下把云霜月都吓一跳。 陆行则:“……” 他偏过脸去,扶额摇了摇头。 去抢这种人的包子那确实过分了。 “慢点吃。”云霜月站到了火曼儿旁边, 俯身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另一只手为她递上了一小盏茶水。 “咳——!”火曼儿呛了几下后缓了过来, 她看着还站着的云霜月问道:“霜月姐怎么不坐下来一起吃?” “我已经吃过了,现在要出去一下。”云霜月耐心朝火曼儿解释道:“很快的,你们吃完早点我差不多就回来了。关于如何离开这个阵法的方法我已经知晓了一些, 具体的内容回来之后再与大家商议。” 体内的灵火在云霜月灵府摇曳,或许是有关于婚书和陆行则的关系,眼下它的存在感十分强烈, 让云霜月无法忽视。 烧毁这个婚书,陆行则就不会再被动卷入云氏的罪业之中。 在梦境之中,云霜月通过云叔零星的几句话窥见了云氏背后更大因果的一角,已经到了和天道都扯上了关系的地步。 连她这个局中之人都没理清期间复杂的关系,那些牵扯族人的红线、上界云氏的内乱、天道对云氏所下的禁咒以及她自己身上微弱的灵脉,前世的她通通都不曾知晓。但也可以得知为何不渡川的人会这么执着于将她带走,必然和这些有关。 如今云霜月知道了更多东西,陆行则作为云氏的局外之人,更不应该被她扯入这趟浑水之中。 必须尽快销毁这份婚书,否则上面的魂契迟早成为云氏找上陆行则的由头。 云霜月将头转过去,看向桌子上吃早点的陆行则,他的位置很巧,恰好能被医馆窗外的阳光照耀到。 少年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衣服,鲜亮的花纹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连里面是白色内衬都晕成一团柔和的颜色融进阳光里。和那年在墙头说要带她“自由”的样子如出一辙,连年龄都对上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云霜月是视线,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迅速抬眼锁住了云霜月,那滚烫到能熔断一切的金色和她永远漆黑的眼睛再一次和当年那样遥遥望着。一个呼吸的时间,对面人的眼睛弯下来,朝云霜月笑着露出小小的犬牙。 “……陆公子。”云霜月想了一会,还是轻轻唤了一声。 光下的少年听到了云霜月的话,一点都不走心地和她演着着陌生人的戏码,装模作样学着她问道:“云小姐?” 云霜月笑了:“陆公子,需要你同我出来一下。” 她本来不打算将烧毁婚书这件事告诉陆行则,但是想起他前世对于朋友关系的执着,似乎和他一起烧毁这婚书更好一些。前世的一切,毕竟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记忆,陆行则拥有参与的权力。 —— “云霜月,怎么把我单独叫出来了?”陆行则把脑袋凑过来,嘴上还叼着一个奶黄包。那是他出来的时候顺手拿的,本来是给云霜月的,但是她吃过了,于是这个又进了陆行则的嘴里。 他们来到了医馆后面的竹林里,翠绿的枝叶剪下影子洒在地面,除了偶尔吹起的风,这片小小的天地只有陆行则和云霜月二人。 她还是喜欢穿白衣,陆行则想着。 眼前的女人一身素衣,头发今日不再用发簪挽起,而是换了一根发带将垂落下来的头发绑住。这样的装扮,和前世他翻墙进来看见竹林里坐着云霜月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的他还没有开始给云霜月天天塞衣服。 不过,现在也没有。 不过没等他再怎么想,云霜月就看向他开口了:“关于我们的婚约。” 女人催动储物戒,拿出了一份红色的册子。纹路华丽,上面云氏的族徽被重点描绘出来,偶尔还会闪过一道金色的灵光。 陆行则咽下最后一口奶黄包,没头没脑说了句:“这就是我们那个结婚证?” 他的马尾垂落到云霜月肩头,陆行则低下头微微倚着她,垂眸打量女人手中的婚书:“现在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云霜月虽然对“结婚证”这个词感到陌生,但稍微想想也能明白陆行则大致的意思。她点点头,向陆行则说道:“我体内的禁制破解后,云氏伴生的本命灵火也随之在我体内出现。有了这个灵火,我现在就可以烧毁婚书了。” “……现在?”陆行则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捉住一个最不重要的字眼重复了一遍,随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烧了这个册子,我们这一世的婚约就解除了吗?” “没错。”云霜月伸出另一只手,掐了一个诀,随后一道火焰就从她并拢的两根手指上冒出。灵火微小,好像下一秒就能被风吹散一样。 云霜月发间独有的香味传进陆行则的鼻腔,他想触摸那摇摇欲坠的火焰,但最后只是动了动指尖,然后停下对云霜月说:“那烧吧。” 那烧吧。 火舌触碰到了红色婚书的一角,在这个瞬间,陆行则的思绪飘到了地球。 他很少回忆自己的童年和那个家庭,婚姻在他父母这似乎和痛苦永远捆绑在一起。 年轻有为的企业家父亲和天才般的艺术家母亲,在外界看来,外貌、金钱、权势,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唾手可得。 但幼年的他坐在别墅花园的喷泉旁,他的父亲此时在旁边处理公务,一个陌生女人靠在父亲的身上。他不喜欢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但爷爷强制性要求每日他的父亲必须花两小时教导他有关公司的一切。 陆行则抬了抬眼,喷泉流动的水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极为突出,无端让他想到家教今天在国语课上鉴赏的那首诗,诗里说遗憾的事情如同东流的江水,他只用扫一眼就能记住诗词,但却始终不理解里面陌生的情感。 所谓“人生长恨水长东”,这里的“恨”是遗憾,那真正的“恨”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到别墅阁楼上日夜作画的母亲,他突然对这位风流成性的父亲问道:“你恨我的母亲吗?” 男人愣了愣,才意识过来是他那个永远沉默寡言的儿子在对他说话。他玩味地摸了摸下巴,挥手叫身边的女人离开。 “恨你的母亲?”男人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话:“不,我爱她。” “可你身边的永远不会缺少女性。” “所以我爱你的母亲啊。”男人说了一句完全没有逻辑的话:“这么多人,我只和她结婚了。” 这个长着英俊脸蛋的人渣笑了两声:“不然你为什么觉得陆家唯一的继承人会和一个私生女结婚?和一个只想靠着我这条关系满足她自己艺术追求的疯女人,一个穷困潦倒又虚荣的骗子。和我结婚的时候,她肚子里可没有你,老爷子也是后来才接受她的。” “现在A城最高的金融大厦顶层灯光璀璨,永远留着让她放置自己的作品。所有艺术杂志的头榜封面都有着你母亲的名字,一幅画到拍卖行上即使到了天价也有的是人抢着要。就连你晚上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说不定是不是能看到属于你母亲的,因为她说她想要九千九百九十九颗这种东西。” “这样是爱吗?可你身边也没有断过女人。”幼年的陆行则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却没人看他,而是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后吐出来,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但并没有模糊他声音:“哈哈,或许也有恨吧?她和她们不一样。成年人的世界嘛,你现在不会懂。” 陆行则没有听男人又说了什么恶心的话,他只觉得烟味很难闻。 后来他又去找了自己的母亲,那位一直在阁楼上创作的女人。 松节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她永远画着艳丽的口红,那张脸上精致的妆容即使下一秒让她去参加红毯也不会出错。 女人看到了门口的陆行则,笑着招呼他过去。 母亲在创作一幅画,杂乱的线条和大面积的空白,如同未成形的幽灵。只有一处地方简洁又明了,似乎画的是一个石榴。 她搅动着颜料,长而尖锐的美甲时不时扣动画笔,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女人似乎越来越焦躁。母亲反复调试着红色,但根本没有调出她满意的颜色。 于是她又转头对陆行则笑了。 母亲让幼年的他把手放到石榴上面,下一秒寒光闪过,他的手被水果刀钉在了画布之上。 鲜红的血液溅出来,还有一些兜不住的就顺着手背流下,将空白的石榴果染成陆行则血的颜色。 那些分散的血液也没有浪费,被女人勾勒成了散落的石榴籽。 女人的嘴角咧开,已经高兴到有些不正常了。她的嗓音有些颤抖,将水果刀拔下之后甩开陆行则的手,反复看着画布:“就是这个颜色……哈哈……好孩子,你果然是我的缪斯,我真的爱你啊。” 年幼的男孩低头,翻出绷带熟练地在自己手上缠了缠。疼痛让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些难以忍受,但陆行则有些习惯了。她创作作品时,常常会从陆行则身上的淤青和血液之中获得灵感。 为什么陆行则会怕疼?因为疼痛的感觉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肌肉组织的牵动,还带着幼年的他面对施暴者复杂情感的茫然恐惧。 他的脑中突然响起父亲的话,他问了母亲是否爱父亲。那个男人吞吐烟雾,还是笑着说:“她爱我?不,她不爱我,她最爱的是她自己。那个疯女人爱自己的艺术。” 陆行则不是外界媒体口中二人爱情的结晶,他是作为一个物件被生下的。一个可以稳住老爷子的物件,一个让母亲满足艺术追求的物件。 她观察他,监视他,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如同人类研究蚂蚁那样,将他的行为化为灵感创作。 后来没过多久,母亲就生病了,精神疾病。 她说她要死在最完美的时候,死亡将是她最后一个作品。 她脸上的妆容卸下,露出了自己的脸。父亲来医院看望她,带了一堆化妆师和造型师,还有年幼的陆行则。 母亲坐在床边抽着一根细细的香烟,她的目光瞥向父亲和身后的人,满意大笑两声:“挺上道的啊。” “烟灭了来化妆吧,你死了之后这些照片会登上网络头条,国内外艺术类相关杂志也安排好了,包括你养的那几个小白脸也一并处理了。”父亲抱臂杵在那,西装笔挺:“B市那几座大厦顶层也是你的了,化妆的时候无聊就挑挑要放进里面的作品吧。” “把我最美的那几张遗照也放进去。不过现在只登个头条不够吧,能不能帮我买几个营销号吹捧一下我啊。”女人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翘起二郎腿:“我死后也要当最出名的艺术家。” 她将香烟按灭在父亲的手上,但父亲眉头都没动一下。 “哦,对了。我给你下了几年毒,你也没多久能活了,爽几年就下来陪我吧,哈哈!像你这种货色也别活太久了,不然挺恶心的。” “嗤,知道了,我现在就滚行了吧。”父亲拍了拍手上被烫伤的地方,转身离开了。路过陆行则的时候对他说:“你留下,你妈有话要对你说。” 男孩停下了,他扭头望向母亲。 等了很久,母亲没有对她说话,于是陆行则问:“您要对我说什么?” “我要对你说什么?”女人的唇瓣重新被涂上口红:“是你要问我什么。” 陆行则顿住,女人却没有扭头看向他,而是依旧在照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年轻面容。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那个问题问出来:“你恨我的父亲吗?” “为什么觉得我会恨他?就因为我给他下毒,还是刚刚拿烟头烫他?或者……”女人语气慵懒,将之前针对父亲的手段随便又举了几个出来。 “我不恨他,或许我还爱他。”母亲语调平静,将手上硕大的钻石戒指举在头顶,灯光都被这宝石折射成迷人的样子:“毕竟这个克数的钻石独一无二,给他下的毒药那么明显,也只有他会照常吞下,所以我允许他也去死啊。” 这又是什么情感。 为什么会这样复杂。 爱。 恨。 陆行则那个时候意识到,这两个词在父母口中,似乎是同一个意思。 爱不是恨的反面,是字音不同的同义词。死亡和痛苦组成了这两个字的笔画,将扭曲的情感尽数禁锢。 爱字刚刚落地,恨就已经咬住了尾音。 那个薄薄的红色结婚证就这么困住了两个疯子。用痛苦来证明存在,用伤害来镌刻记忆。那个本子上的印章没有颜色,凹凸不平的纹路只有在触摸时才能明显感受到。如同那样扭曲的感情,只有真正在其中才能理解。 陆行则避讳这两个字,这两个带有他无法理解的恐怖情感的字。 远离这两个字,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他暗金色的眼睛看着云霜月手上燃烧的婚书,火焰倒映在他的眼眸。 烧了它,一切不定性的因素也会随着火焰消散。 他不要和云霜月走向那两个疯子的结局,婚姻带来的这个扭曲关系他不想理解。 一道连接明显断掉的感觉在陆行则的识海之中传来,婚契上陆行则的名字已经被灵火吞噬。 眼看着灵火即将烧到云霜月名字,陆行则脑子没意识过来,手就莫名其妙朝婚书抓了过去。 未熄灭的灵火灼烧着陆行则的手心,但他没有放手。即使云霜月动作再迅速,也还是在陆行则的手心留下了痕迹。 但他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顺着心意攥住手里残缺的婚书,对云霜月说:“反正婚契已经解除了,这个就给我吧。” 他的手掌隔着那一角婚书将云霜月的手也裹了进去,然后收紧。 收紧。 第41章 镜像镇墟 “云氏灵火直接触碰会和凡人的火焰一样灼伤皮肤的!”云霜月那两条细细的眉毛皱了皱, 重生以来语气第一次有些严厉:“你不是前世也摸过吗,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听到了云霜月带点训斥意味的话,陆行则肩膀下意识抖了一下, 和云霜月的眼睛对视上后又移开, 随后低头乖乖把手松开。 但也不算太老实,云霜月能明显感受到陆行则的指尖在她手心勾了一下,将张残缺的婚书纸片给偷走了。 然后这位在修真界众天骄眼里不可一世的天才少年俯下身来和云霜月贴得更紧了些, 于是云霜月这下不只是能接触到少年的体温了,连他因为练剑而锻炼出来的肌肉起伏都能明显感受到。 陆行则将自己摆在下位的姿势仰头看向女人, 装作很可怜的样子讨饶一笑, 向来张狂的语调也刻意低下来,声音小小的:“下次不敢了, 原谅我吧云霜月——云霜月?” 他重复叫着云霜月的名字, 漂亮的桃花眼就这么盯着她。她的眼睛移到哪, 陆行则的脑袋就移到哪边。动作间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让陆行则后面念着云霜月的名字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 如同呢喃一样。 “没有下次了。”他的求饶实在迅速又缠人,云霜月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垂下眼看着下面的人, 看起来像是拿他没办法那样对陆行则摇了摇头。 确实是没有下次了, 离开这个小镇之后陆行则需要回到百仙盟, 而她也要回清淮的云氏商会一趟。没了婚书上魂契的牵扯,不渡川一族应该不再会对他纠缠不休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会逐渐淡下来。 陆行则没有下次机会能触碰到她的灵火了。 但是陆行则好像理解错了云霜月的意思, 将那句“没有下次了”当做前世云霜月对他一贯的纵容,很快就接上了那句话:“嗯嗯,没有下次了, 我保证。” 他站好了伸出几根手指,不着调地竖在空气中发誓,手指松松垮垮的没有力气,也不知竖起的是三根还是四根手指,最直的只有他手指上那堆戒指的线条。 云霜月的目光自然而然也落到了陆行则的手上,要让旁人来看定会觉得奇怪,他那只手仅有一根手指没有被主人戴上花里胡哨的饰品,孤零零夹在一堆造型各异的储物戒中间。 那根手指,前世戴着云霜月送的储物戒。 不过这一世的云霜月并没有把戒指给他,那枚储物戒也不需要再送出去了。 她面色温和,对陆行则点点头:“我知道了,不用发誓。”拨了拨被风吹到嘴角的发丝:“我相信你不会有下一次。” 又一阵风吹来,竹叶窸窸窣窣地发出低语。云霜月刚刚拨好的发丝又乱了,不过站在那边的陆行则也没有幸免。 他今天耍帅特意抓了个发型,将刘海放了下来只露出一小点额头。跟着云霜月出来的时候更是嘴里叼着包子,空出两只手又管理了一下自己的容貌。结果这时候不知哪来的一阵大风,将他的刘海直接吹散了。 发丝晃动模糊了陆行则的眼睛,让他只能看见云霜月模糊的面容。女人素色的衣裙成为翠绿竹林里最为特殊的颜色,可眼下的他只能看到颜色,凌乱的发丝将云霜月的身形切割成一片又一片,如同摔碎的镜子碎片无法圆上。 他伸出手有些急切地拨动刘海,动作间即使修剪好的圆钝指甲也在他的额头划出了一道红痕。 陆行则表情失控了一下,随后有些阴沉烦躁地用手抓起刘海向后撩。而就在这时,一只带有熟悉香味的手也恰好伸过来想帮他拨开凌乱的发丝。 两人的手在这时碰了又错过,陆行则的手停留在了他的头顶,云霜月的手将他的刘海别到了耳边。 这一刻。 风停,声止,竹涛忽寂。 他的发丝勾缠在云霜月的无名指上,还没来得及圈成一个圆环就散开垂落了。像天上那轮半环未闭的月亮,无数诗人对它总有说不尽的遗憾。 陆行则的表情有些空白,他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还没来得及做出平日里习惯性的笑脸,云霜月就已经将手放下。 她退开几步,依旧走在了陆行则的前面。 “婚书已经烧了,我们该回去了。”他听到云霜月对他说。 —— “霜月姐,你回来啦!我的分身又跑出来了,到处问大姐姐在哪。”火曼儿坐在医馆外的房檐上,底下是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云霜月抬头看着火曼儿有些担心道:“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 “她看不上左邢和姬芜珩那两个家伙,懒得和他们待在一个地方,于是就跑出来说要找一个大姐姐。不能让我的分身跑太远,然后我就跟着出来了。”火曼儿指了指底下的女孩:“这个角度看小时候的自己还蛮有意思的。” “姐姐!”一道清脆的声音落在,云霜月感觉到了自己的大腿被一个东西抱住了。 她低头一看,红衣服的小女孩朝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此时的火曼儿也从屋檐上跳下来走到云霜月身边,有些好奇问道:“霜月姐,你说的那个回来要和我们讨论关于破阵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云霜月本想走入医馆再说,不过此时多了一个女孩抱着她的大腿不想让她移动。于是云霜月想了想,转头向身后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陆行则从刚刚开始就有些神游,她唤了几声才看过来。 “破阵的方法我同陆公子说过,眼下我和曼儿现在这看着她的‘照影’,要麻烦你去和姬公子他们再复述一遍了。”云霜月说道。 “啊……哦,好,行。”他点点头应了,云霜月见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反正脚是抬起来向前往医馆里走了。 火曼儿抱着胳膊瞧陆行则的背影,真心实意颇为困惑:“他这是早上起太早了没睡醒吗?” “说到睡醒。”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霜月姐你昨晚做梦了没有?我平日里睡觉做梦最为频繁,可昨天晚上到我今天醒来,居然一点关于梦的记忆都没有,第一次睡这么好诶。” “未曾。你若时常梦魇,我曾在家族古籍上翻过一个方子可以清神,等会我向掌柜借支笔写下来给你。”云霜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在她耳边施展了一个隔音诀:“曼儿你刚刚问我破阵的方法,其实就是将这些孩子送回她们自己的时空。” “我从……掌柜身上得到线索。”云霜月隐去了云叔和云家的关系,防止无辜者扯入其中:“太乙镇灵阵牵扯三千世界的因果,在同一个时间线存在两个我们不会被天道允许,所以我们才会被这个阵法困在这个镇子里。只有让这些孩子在这个世界消失,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这个阵法才会解除。” 火曼儿认真听着提出了一个问题:“那该如何让他们回去?” “他们是灵体,目前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特殊方式能将他们送回去。我了解到的唯一破阵方法,是让他们认识自我。” “认识自我?”她有些疑惑:“这个词,太宽泛模糊了吧,没有再具体一些的东西了吗?” 云霜月摇摇头:“所以我才想着和大家一起讨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她思考了一会,又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或许可以先把目光放到这些孩子身上,这几天同他们的接触,让我一直隐约有种感觉,这些孩子的情绪外放似乎更加激烈。” 火曼儿的性格张扬,幼年体的她却很容易在云霜月身边落下泪水。姬芜珩情绪收放内敛,他的分身说出的话却直白到算是横冲直撞了。就连外表几乎和性格一样粗犷的左邢,他的分身对外界的反馈敏感又胆小。 这些孩子的性格时而和本人极为相似,又在很多细节的地方和本人有些不同。她认为这些不同,或许就是让分身认识自我的关键。 听到了云霜月的分析,火曼儿蹲下来和小女孩四目相对。结果这个和她幼年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看了她没几秒,突然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霎时撒开抱着云霜月大腿的手,向医馆外跑去。 ?! 火曼儿和云霜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没来得及反应,女孩就已经跑出了不远的距离。 “情况不对——!追!她怎么可能突然能跑这么快。”火曼儿飞快起身向前追去,但却始终落后小女孩一截。 云霜月比蹲着的火曼儿动作更快一些,但是她的灵力被阵法压制,很快就被作为体修的火曼儿追上了。 “要想办法先拦下她前面的路。”云霜月声音因为快速移动,带有些喘息。 火曼儿接收到了云霜月的话,她很快用灵力探查了下四周的街区,目光一凛:“霜月姐,把她逼到那堆灯笼那!” 云霜月顺着火曼儿描述的地方看去,是一块满是灯笼的摊位。左右两边满是红艳艳的灯笼,就连两个摊位上方也被一条条灯笼绳串在了一起。 “要是有火烧了它们就好了。”火曼儿嗤笑一声:“是我的分身的话,那她恰好最怕这种东西。” 第42章 镜像镇墟 云霜月只听到了火曼儿前面说的半句话, 后面剩下的半句声音被火曼儿放得很轻,一声嗤笑过后的内容她就无法听清了。 于是她下意识双手掐诀,唤出灵火聚于并起的两手指上。随后凌空一挥, 将灵火掷到了那堆灯笼上。 虽然云霜月的灵力微弱, 那点火焰不过萤虫大小。但灵火终究和凡火不同,即使是零星一点,都能迅速在物体上燃烧起来。 淡蓝色的火焰从一个灯笼上跃起, 随后迅速蔓延到其他的灯笼上面。几乎没过几息时间,云霜月的灵火就蔓延到了左右两边的摊子之上。摊子那空无一人, 但叠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灯笼, 灵火一接触到它们其中的一个,就立刻燃烧起来。 追逐女孩让云霜月的体力消耗很快, 她呛出半声咳嗽, 但手上仍稳稳掐住御火诀。火焰沿着她算好的路线精准吞噬着红灯笼, 借助一开始灵火落地的风口借力,小女孩的前方很快变成了一堵火焰的墙。 即使旁边仍然有一些小道可以跑进去, 但火曼儿的分身一看到这个场面就不受控制踉跄跌倒在了原地,心神不属。 这让云霜月和火曼儿从后方很容易就围住了小女孩。她再次咳嗽两声后上前蹲在了女孩面前,自己的喘息尚未平息, 但云霜月还是第一时间捧起女孩的脸查看情况。 刚刚跳上屋檐观察地形给云霜月提供信息的火曼儿也从上面跳了下来, 金红色的灵力纹路从她的脖颈处褪去, 少女来到了云霜月旁边一起蹲着:“霜月姐,你还好吗?” 云霜月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呼吸平定, 确认讲出的话平稳到不会让人担心后才开口道:“我没事。” 她微凉的手指覆在女孩的眼睛上,微微掀起了一点孩子的眼皮观察她的瞳孔:“这孩子双眼无神……怎么会突然这样。” 火曼儿眯了眯眼睛,也凑过来观察分身的状况。只见女孩呆呆地看着前面, 此时云霜月的灵火还没有收回,燃烧着的灯笼依旧拦截在街道上组成一张专为她织就的罗网。平日里灵动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只有眼底的火焰还能倒映在其中。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对云霜月说道:“霜月姐,这个交给我来吧。” 火曼儿拽着女孩起身,再次露出了那日她们初入这个小镇之中,在温暖灯火下漠视一切的表情。其实她比年长她多岁的云霜月高上不少,但平日里在云霜月面前都是一副稚嫩的少女姿态,很少会同此时一样具有压迫感。 她脖颈上刚刚亮起的金红色灵力重新亮起,连手背上也逐渐爬上了如同血管一样的纹路,它们沿着火曼儿的经络疯狂生长,如同沉默的岩浆在皮肉下奔涌。她褪去撒娇的神情,眉眼似淬火开刃的弯刀。 火曼儿扯着分身不让她摔倒,随后就作势要朝着火光中走去。但她刚刚迈出没几步,就感受到了袖子被一股力道轻轻扯住。扯住她的人力气很小,但是火曼儿却依旧停住了。 “霜月姐,怎么了?”她没有回头。 见她这个样子,云霜月没有放开手中抓着的衣袖,而是对她说:“曼儿,你先转过来。” 火曼儿没有第一时间回头,于是云霜月有些担忧地问:“你的手从刚刚开始就在抖……如果害怕的话,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被云霜月扯住的少女听到她说的这话后猛地回过头,在阳光和火焰的照耀下她脸上的惊讶无处藏匿。 对面女人的发丝温顺垂落在身侧,连面容的线条都有十分平缓宁静的感觉。她嘴角微微抿起,朝她露出一个柔和又带着安慰的微笑,黑亮的眼睛干净澄澈,带有毫无锐利的问询意味。 好敏锐的直觉。 云霜月的眼睛本来就有些下垂感,此时舒展眉头,将眼睛的弧度变得更加亲和无害。 火曼儿感受到女人的接近,她低头看了眼牵在手上的分身,默了一会后将步子退回来。 “这个孩子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就连我面对火的反应都如出一辙。”她指着那堆燃烧的灯笼有些自嘲地笑道:“我们宗门内门三千弟子半数皆掌灵火,偏我最讨厌这玩意,这些被火烧起来的灯笼。” “玄天门不擅攻,不擅守,上界的三大宗门里唯有它专门培养团队中的辅助修士。我的母亲——玄天门门主就擅长炼药,而我作为她的女儿,却是个体修。”她撩起袖子把胳膊露出来给云霜用晃了几下:“不对,我应该是玄天门内唯一的一个体修。” 云霜月没有很快就接话,而是选择和火曼儿对视。她的面色依旧温和平稳,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一样。 那个眼神火曼儿印象极为深刻,它只出现过一次,是在云霜月对她说要去救陆行则分身的时候,那一瞥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又带着拯救的眼,而此时却落到了火曼儿的身上。 “……我小的时候,也想像母亲一样当个药修。我并非她的亲生女儿,母亲没有丈夫,我是很小的时候被她在上界寻找药材时,从妖兽口中救下来的。其实我对这些事情并没有记忆,从记事起我就在宗门之内了,这些东西还是母亲自己告诉我的。她还同我说我体内的火系灵根丰盈,世间少有,走药修这条路最适合不过。”火曼儿摸着手上孩子的头发,慢慢给云霜月讲述着:“但是,有一日。” 那一日门主亲自带着内门弟子外出历练,火曼儿因为修为和年龄都不够,就一人呆在玄天门炼药。长老们也远赴百仙盟议事未归,一日后才能回来。门主为了安抚独自一人的火曼儿,特意在历练前一天给她带来了下界的很多小玩意给她玩。从有记忆开始就在上界宗门内的火曼儿随意挑出一种摆在自己的药炉旁,恰好是几个造型独特的灯笼。 然而偏偏就是那一日。 炼药炸炉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火曼儿那次情况尤为不同。她没有按照母亲教授她的御火诀炼药,而是尝试了师兄们上课时先生所教导的那种威力更大的法诀。 随着丹炉炸开,药材被冲天的火势焚烧殆尽,火舌不受火曼儿的控制舔上了旁边她用来摆着玩的灯笼。本来玉石地板并不会允许火势蔓延,但她处在自己房内,那些昂贵珍稀的布料总有引火上身的分散在各处。 为了保持炼药的专注性,她让母亲在房内设置了道结界,若没有过了炼药的时间,就会一直被结界关在屋内。 于是那日,霸道的火焰顺着灯笼烧到房内所有可以点燃的地方,随后不仅仅是火曼儿的房间,连外面的灵树草药都被她的灵火吞没。 灵火即使失控了也不会反噬主人,可在这密闭的结界之中,火曼儿只能徒劳看着自己的灵火烧毁大半的玄天门,那些造型憨态可掬的灯笼也变得形如恶鬼。她的灵火极为特殊,非高阶修士难以直接熄灭这么大面积的灵火。外门修为低下的弟子只能堪堪控制住火势,无法顾及在火焰中心的她。 在大火中的火曼儿不知呆了多久,才被外门弟子传讯回来的母亲救出来。 她的天赋没有灼烧自己的身体,但将她描摹了千百遍的药修命途同宗门一样烧成了一片空无。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使用过灵火了。一旦再次面对它,我就会变成和这个孩子一样的状态。”火曼儿又看了眼女孩的脸:“但我现在其实看到别的火焰已经不会有什么感觉了,虽然依旧没有用过自己的灵火,但并不会对它们有这么大的反应。或许霜月姐你说的对,作为分身确实会将本身的情绪放大。” “你是想带着这孩子进入灵火之中,强行让她在火中刺激到醒过来?”云霜月没有顺着火曼儿的分析揭过她对灵火的话题,而是柔声问她:“刚刚手在抖,是因为还在害怕进入火内被它包裹的感觉吗。” “……”火曼儿看着云霜月,半晌后才小小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其实,并不是所有火焰都会烧到人。”云霜月指了指面前的灵火,炙热的气息扑到二人面前,她却故意把眼睛睁大了点,做出一个对她来说算是颇为俏皮的小表情,像哄孩子那样对火曼儿笑着引导道:“既然想带着这孩子进入这里,那让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云霜月牵着火曼儿,火曼儿牵着她的分身,淡蓝色灵火将她们裹入其中。 “为什么……里面是这样的?”淡蓝色的火光倒映在少女的眼底,却没有烧到她身上任何一处地方。 火星在空气中浮动着,不再是幼年时那来势汹汹的样子,而是化作一只只扑闪的幽蓝色蝴蝶。它们滑过燃烧的灯笼,那些残破的木料竟化作了养料,让灵火拟作的花盛放在上面。 其中一只蝴蝶落到了小女孩的鼻尖,蝶翼煽动间,她僵硬的眼神突然开始慢慢恢复神光。火曼儿感受到手被女孩扯动,随后手心一空,那个孩子居然自己向前一步,让灵火化作的蝴蝶落到自己稚嫩的手上。 “好漂亮……就和大姐姐的剑法一样。”女孩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按照内心的想法下意识说道。 第43章 镜像镇墟 “剑法?”原本注意力还在这片幽蓝色世界里的火曼儿微微一愣, 侧头看向身边的女人:“霜月姐,你会用剑?” 云霜月没想到火曼儿的分身对自己的剑法印象如此深刻,也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说出来。听到了火曼儿的询问, 她的手指蜷了蜷, 最后轻轻摇头:“……我不会剑。只有在幼年时期会随手把玩,总归是稚童乱挥罢了。” “不是乱挥呀!姐姐当时救了我的——!”在旁边的小女孩才刚清醒,听到云霜月的话后就哒哒跑回来, 手臂乱挥给火曼儿比划着:“就像月亮那样,特别漂亮。那个东西马上就要跑到我的脸上了, 大姐姐就挥了一下剑, 哼哼,那个东西立刻就拜倒在姐姐厉害的剑法下面!” “还有这事!霜月姐, 我可以看看你的剑法吗?” 接收到火曼儿转过来的目光, 云霜月移开眼睛没和她对视, 只是又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帮这孩子赶走了一只玄羽鸡。”她一句话简单略过后就将话题转移开:“曼儿,放弃药修一途去当体修, 会觉得遗憾吗?” 虽说是想尽快将剑法这件事揭过去,但这个问题也是云霜月想问的。因为在火曼儿讲述自己被困于大火之中时,让她联想到了自己幼年在老宅时的场景。 那些无助也曾在云霜月身上出现, 燃烧的大片火焰是否和云氏老宅高耸的墙面一样让人望而生畏。她一字一句背下的东西无人过问, 认可二字不会出现在云氏任何人口中, 那些墨痕终究像飘过飞檐的雪,无人会俯身拾取,遑论族内无人提起过的剑法。 她曾经也想过若有朝一日能抛去千重万重的书海条律, 跨出老宅到外面的天地去真正挥一挥手中的剑。可后来就算陆行则真正带她离开了老宅,见过高墙之外的风景后,云霜月却没有了幼年挥剑的想法。 天下英才辈出, 剑术一道上更是无数天赋出众者前赴后继。云霜月天命有弊,云氏的血脉让她身上的灵脉永远处于微弱的状态,那些本该奔涌的灵力,在触及她经脉时便化作指尖流沙。任是百川灌海,终究十不存一。 修真界的寿命同修为挂钩,即使云霜月拥有一点修为,但就如云叔那日所说她“丹田缺漏”,无法正常凝聚灵力,几乎和凡人无异。 命短,力微。 前世解开身上诸多禁制后,陆行则曾提出想着带她一起去找药,但他那时已经是修真界无人不识的剑衡仙君了,经历的每一个事件都几乎是九死一生。云霜月不想赌,也远没有了几年前初离老宅时对外界的向往,凡人寿数,长不过百,像她一样体弱之人,又剩多长时间去追寻那些呢? 即使陆行则去找寻千种万种的灵药让她可以慢慢拥有和寻常修真者一样的寿数,但云霜月的修为始终无法提升,她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去当陆行则冒险里毫无作用却需要时时刻刻保护的脆弱挂件? 但不知是不是在这灵火构筑的天地间,火曼儿所讲述的那段话引动云霜月一瞬间的共鸣,让她情不自禁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问的是。 “放弃药修去当体修,遗憾吗?” 想的却是。 要是放弃前世已知的未来,去探索这一世崭新而陌生的未知,会遗憾吗? “遗憾?”火曼儿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在滚了一圈又吐出来,随后这位少女对着云霜月重新露出一个笑脸:“一点也不会。” 她的气质又变了一点,不是漠视凡人的冷淡,也不是少女卖乖的撒娇,而是露出自信又张扬的笑意,属于宗门天骄的傲气。 “不论药修体修,本小姐都可以做好。这玄天门唯一的少主,只能是我。”少女的脸颊还有些肉,但她艳丽的眉眼冲淡了那份稚嫩。只见火曼儿朝云霜月挑了半边眉,玩笑似地对云霜月说了句:“我身上的肌肉可比左邢和姬芜珩那两个家伙的明显多了,霜月姐要不要来摸一下?” 火曼儿身上穿的一直都是干净利落的劲装,还经过特意的改制,所有衣服都分上下两件。在问出那句话后还真顺手掀了掀上衣的下摆,露出一点腹部流畅又明显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 “做不到炼药而已,当体修我也一样擅长。既然药修救不了浴火之人,那就用拳头打破那个能关住我的结界。”幽蓝色火光之下,火曼儿的神色依旧明艳:“我的火没办法放出来炼药,我就用它来炼自己了。” 说话间火曼儿身上再次浮现金红色的纹路,她掀起衣摆的手并没有放下去,所以云霜月能看到火曼儿腹部更为复杂的脉络,那里的颜色比她平日里裸露出来的更深。 鲜红的,滚烫的。 像火焰一样的颜色。 “这种档次的灵火,才配用来为我锻体嘛!”火曼儿笑着说:“体修又有什么难的?” 从药修变为体修,又有什么难的。 放弃前世已知的未来,去探索这一世崭新而陌生的未知,有什么难的? 这一世才刚刚开始。 云霜月看着这个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少女,有着和陆行则一样张狂自信的、属于他们这个年岁的无畏,难怪前世左邢这行人会被陆行则时常挂在嘴边提起,眼下看来是最为志同道合不过。 这样的情绪太会感染人了,连着这一片燃烧的火焰在云霜月心头烙下痕迹。于是她轻声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她心中又希望这句话被火曼儿听见。 云霜月问:“你还想看我挥剑吗?” “想呀!”火曼儿听见了。 “想看想看!大姐姐,我也要看!”底下的那个孩子也听见了。她在下面蹦跶着冒头,挥手像云霜月彰显自己的存在。 灵火铸就的世界里,云霜月在这一世萌生了再挥一次剑的想法。不同于第一次在紧急情况下的被动,这一次她主动拿起了剑。 现在她的身上有两把剑,一把是陆行则放在她身上的本命剑,一把是云叔赠予她的玩具木剑。在火曼儿面前直接使用陆行则的本命剑总归不合适,于是云霜月选了云叔给她的那把。 “大姐姐就是拿这把剑救我的。”小火曼儿对大火曼儿说。 云霜月的足尖点在地上,烧成碎片的灯笼纸屑同灵火化作的蝴蝶共舞。她抬手挥起木剑,剑锋划开焰浪时没有声响,木质的剑刃却没有受到半分损伤。她用剑尖画圆引动流焰,那些幽蓝在她周身盘成环状。 垂刃吹雪处,不染半粒尘。 明明是作为普通的木剑,却能被云霜月使得轻盈又漂亮,不似凡间客。 “霜月姐!”火曼儿看着云霜月的剑法,突然兴致勃勃对她说:“一个人舞剑的话会不会太无聊了。” 她拍了拍衣服起身,撩起袖子对云霜月说:“明明你的剑法是攻剑,一招一式皆为杀招,却只能对着空气挥剑,让我来当霜月姐的靶子吧!” “这怎么可以——!”云霜月忙收回木剑。 “霜月姐不要小看我嘛,单论体术一道,他们那群男人可比不过我。”火曼儿站到了云霜月的面前,笑着说:“就当是来一场比赛吧?霜月姐若是碰到了我就是赢啦。” 火曼儿突然朝云霜月攻来,她下意识拿木剑一挡,于是少女得逞的声音传来:“就是这样,既然已经开始了,就索性试试吧!” 就……试试吧? 云霜月吸了一口气,手心罕见地生出一点汗意。她提起木剑,像火曼儿挥去。云霜月并没有保留实力,虽然火曼儿年岁小于她,但修炼一途上她精于云霜月太多。若盲目让她,反而是对火曼儿的不尊重。 收剑,挥剑。 面前的少女除了一开始作为主动方攻过来的那一下,其余剩下的动作都在闪避。但闪避的动作极为熟练利落,让云霜月也感觉到她并不是在敷衍这场即兴的比赛。 于是云霜月更没有收住力道,一遍遍挥去。灵火燃烧的天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这里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挥出的剑越来越流畅,越来越熟练。幼年时在枯木下的一招一式她原来根本没有遗忘,这些剑式如同戒律剑痕一样刻在了云霜月的神魂之上,永远也不会被时间抹去。 可就算剑挥得再快,与面前的少女始终会在挥中的那一瞬间错过。云霜月感觉下一剑就能碰到了,但体内快速消耗的灵力让她无法再支撑下去。 真的……这一世也不行吗? 她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毕竟灵力的差距依旧摆在那,打算就这样放下剑朝火曼儿认输了。 结果就在这时,一道温暖的灵力裹住了云霜月的手腕,将她那在剑上即将耗尽的灵力重新充盈。 她霎时间瞪大眼睛,剑上的灵力极为熟悉。金色光芒流转之间,还在云霜月手腕上亲昵地蹭了一下。 怎么会是……陆行则的灵力。 他并不在这里啊。 云霜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睛向下一瞥。她腰间的青髓剑发出小小的嗡鸣声,陆行则留在剑身上的灵力正顺着云霜月的手输送到她的剑上。灵力和他主人一样,如同能斩断一切的力量。 火曼儿在这时候又瞬间攻了过来,云霜月本能像记忆中一样挥动木剑。这一次,她终于把感觉中的那一剑挥了出来。 雪一样的蓝色剑气削过少女的头发,发丝落地,伴着火曼儿惊喜的笑:“刚刚那一剑太漂亮了,霜月姐!” 火曼儿将被削去一小截的辫子向后随意一甩,马上就凑到了云霜月的身边。她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挂坠,将它从衣服里拽出来递给云霜月:“愿赌服输——霜月姐,我要把这个送给你!” 吊坠晶莹剔透,单论只用肉眼就能注意到的灵力,就能知道这条挂坠绝非凡品。 “一开始并没有设置赌注,这东西我不能收。”云霜月推了推火曼儿的手。 “就算没有赌注,我也会把这个吊坠给你的。”火曼儿将东西塞给云霜月:“霜月姐,谢谢你带我认识到这不会灼伤人的灵火。如果实在难以收下,就那这灵火和我交换吧?” 她空出手在储物戒里掏了掏,最后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圆球:“我想装一小朵放在这里面留个纪念,虽然之后无法直接触碰到灵火,但能让它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 云霜月看着火曼儿高兴的双眼,也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霜月姐呀!”少女欢呼了一下,随后指着吊坠神采飞扬:“霜月姐不要小看它,携此坠者,可命玄天。只要捏碎这个吊坠,修真界所有玄天门众任择百人,五息之内全部都会来到你的身边。” 云霜月垂眸看着手心的吊坠,上面还残余少女的体温。 体内灵火反噬的疼痛从她们踏入这里时就一直在云霜月身上。并非她的灵火不会灼伤任何人,只是云霜月将她们二人被火焰灼烧的代价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能烧伤陆行则的灵火,怎么可能不会烧伤别人? 但云霜月却感觉自己的心很轻快,火焰带给她的疼痛还不如戒律剑的几道剑气,这些早就习惯的东西,她根本不会怎么在意。 她又摸了摸腰间的木剑,然后又感受到青髓剑不满的嗡嗡声,云霜月微微笑了一下,也摸了摸它。 “谢谢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 第44章 镜像镇墟 “姐姐,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到了火曼儿与云霜月之间过招的小女孩此时也乐颠颠凑到了二人面前:“这样的吊坠我也有两个!” 小女孩说完就把自己的衣领拉开一个小角,用手从那里拎出来两个挂坠。吊坠的颜色模样同火曼儿刚刚给云霜月的完全一样,乍一看二者完全没有区别。 火曼儿第一眼看到这个挂坠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随后她又朝着云霜月摇了摇头, 用口型说道:“玄天门的挂坠是为我特制的,全修真界仅我一人独有。” 云霜月收到了也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这也得阵法的一部分, “照影”手中的东西并不是真实的,会根据看到的东西补充记忆并化为实物。 思及这个阵法, 云霜月想起了一开始和火曼儿站在一起是为了和她说明破阵之法, 只是后面没想到她的分身会突然跑开。眼下火曼儿的分身已经找到了,那还是尽快带她回去较为稳妥。 “姐姐, 这个给你们。”女孩清脆的声音唤回云霜月的意识, 她低头看去, 那孩子正在努力踮脚举着挂坠要递给她们。 云霜月先是用手托住她的小臂将女孩安稳扶好,后面才接过那其中一根挂坠。 确认挂坠到了云霜月的手中, 女孩又扭了扭头,把另一个递到了火曼儿的手上。在那两个吊坠都彻底离开了女孩的手后,暖白色的光忽然从吊坠上逸散开来, 像水一样在她们二人的手中化开。 这奇妙的一幕让云霜月也出乎意料, 但女孩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什么反应也没有做出来。这个女孩面色不变,将小小的双手相扣抵在下巴那,看着云霜月二人一脸崇拜:“姐姐!你们刚刚都好厉害。” 话音刚落, 那团暖白色的光逐渐朝云霜月的手掌边缘漫开,最终在即将坠落时它的光芒黯下来,像是被吸收了一样慢慢消失在她的掌心。 随着光晕消失, 云霜月忽然感觉到她体内这一世多出来那个禁制动了动。这个禁制即使在云霜月打开陆行则给她的那个盒子时都没有反应,却在接触到“照影”给的物品时产生了回应。 与此同时消失的不仅仅是吊坠,还有火曼儿的分身。 女孩的脚下泛出和刚刚那吊坠一样颜色的光,随后她的脚也开始变得透明。这样的状况比刚刚更明显,但她毫无察觉。 她依旧仰起脸向往地看着云霜月二人:“等我长大了——”光芒顺着她的膝盖向上攀爬:“我也想要像你们一样。” “我想成为和姐姐一样的人!”她说出了这句话。 星星点点的光亮已经蔓延到了女孩的脖子,而脖子底下的身体呈现一个白色到透明的渐变的样子。在她说出自己想要做什么的那句话后,光芒爬上了女孩的脸。 她不再惧怕火焰,云霜月构筑的这片天地安宁无害,在灵火之中依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些之前让她觉得恐惧的灵火化作的蝴蝶,再次停到了“照影”的头发之上,和女孩道别。 云霜月的灵力恰好在此时消耗殆尽,灯笼之上的火焰逐渐变小,由它们组成的一片天地在此时也像流水一般褪去,让幽蓝色的天空逐渐被小镇里的天空取代。 “?”火曼儿看着眼前的变化愣住了:“就这么……消失了?” 这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在火曼儿的视角,她的分身给完吊坠后就说了几句话,然后身体就随着云霜月的灵火一起消失了。 “霜月姐,你之前和我说的破阵方法,就是让他们认识自我后回到自己的时空的那个方法。”她指了指分身消失的地方,有些不可置信:“这样把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说出来了,也算认识自己回去了吗?” 云霜月伸手接住了那个最后落在“照影”头上的灵火蝴蝶,火焰化作的蝶翼在云霜月的指尖煽动,她的另一只手又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启唇轻声道:“或许……认识自己也没那么难。” —— “不是吧?我什么都没干啊,他怎么自己消失了!”左邢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座位,头左转右转地指着空荡荡的地方:“欸,你们看到了啊,我只给他塞了个煎饼吃啊!” 陆行则摸了摸下巴,之后非常夸张地瞪大眼睛给左邢添把火:“左邢你怎么把你的分身弄消失了——这下怎么办啊?” “靠,陆行则你是不是有病啊?”左邢嚷嚷一声:“这到底什么情况。” 姬芜珩淡定喝了一口茶后才轻飘飘瞥了左邢一眼:“刚刚陆行则说话的时候你估计又没好好听,光顾着吃去了。”他有些无语地为左邢再重复了遍:“陆行则不是说了吗,让这些分身消失我们就可以破阵出去了。” “不过分身消失的条件是让他们认识到自我……”他又把目光移到了左邢分身原本呆着的地方:“但你的怎么吃了一个煎饼就算认识到自己了,倒也真是是蛮有意思的。难不成你误打误撞探索出了什么别的条件让‘照影’消失了?” “喂!姬芜珩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阴阳怪气别人的臭毛病。”左邢对自己的分身的情况也有些无语,这让他只能先对着姬芜珩骂一嘴转移注意力。 “咳咳!”他抢过姬芜珩的茶盏故意咳嗽几下,然后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找了姬芜珩不痛快后他又飞快转移话题:“话说陆行则你刚刚突然把自己本命剑召出来干嘛?一副下一秒就要去打架的样子,这里哪有危险让你这么急啊?” “没事。”陆行则靠在桌子上摆弄了下自己的马尾尖:“我就召唤出来欣赏一下也不行?” “什么时候有的这爱好,平时你不是一拔剑就要有开打吗。”左邢说话间还拿出他的两根手指比了个剑诀,在那“咻咻”乱飞。 姬芜珩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目光越过左邢和陆行则对话:“云小姐她们离开医馆有些时间了,不需要去找她们吗?” 陆行则听到后侧了侧头,那张漂亮到唬人的脸在太阳下面笑得和之前都不一样:“不用去……起码在这个镇子里。” 云霜月需要这个阵法的历练。 这是陆行则从重生开始就耍赖撒娇各种手段用上了也要把云霜月一起带来这里的原因。不论是前世的自己,还是那盒子上的族徽,这个清淮城外一点的小镇都和云霜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世他不止一次折返回这个镇子探查情况,因为云霜月身上的最后一层禁制始终无法破解。重生前他本想带着云霜月一起过来看看,完全没有料到阴阳命珠带来的变数。 但他必须要确保自己是和云霜月一起的。外面有多危险……谁能保证不渡川的那群恶心的东西这一世不会提前爬到云霜月的面前,谁能保证这个镇子里的一草一木就绝对安全,谁能保证…… 陆行则把身体向前倾了倾,窗外的日光从他身上滑落下去,阴影重新覆上了他的脸。他的眼睛盯住云霜月放在这的空间一角,里面还有着陆行则的“照影”在昏睡。 谁能保证不会突然冒出什么顶着他的脸去吸引云霜月注意力的,贱种。 他的眼珠动了动。 让分身消失回到原来的时间线…… 陆行则用动了动指尖,随后整个人都站起身来。他朝身后的左邢二人笑笑:“我进去处理一些东西,云小姐要是回来了你们就告诉她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讨论。” 落下这句话就干脆转身,抬脚朝空间内走去。 “处理一些东西?”姬芜珩有些疑惑。 左邢挠了挠脸思考了一下:“应该是分身的事情吧,你和他的分身不都还在里面晕着吗?这家伙鬼点子多得很,说不定想到唤醒他们的办法了吧。” “什么办法啊!”一道女声传来,姬芜珩二人朝门口看去,原来是火曼儿她们回来了。 “姑奶奶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的分身没丢吧?”左邢朝门那喊了一声:“哦对了姐!陆行则说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他在空间里面,要不你现在去找他?他也才刚刚进去,应该还没走多远。” “和我说吗?”云霜月愣了一下,随后朝旁边的火曼儿示意自己先过去一趟。火曼儿点点头表示回应,朝着左邢的方向作了个手势给云霜月,意思是她先去那等云霜月。 云霜月踏入了空间,背后左邢被火曼儿说自己分身丢了的戏弄说法咬了钩,那鬼哭狼嚎的声音逐渐远去。 走廊那没有陆行则的身影,平常和主人一样极为鲜明的金色结界也不在了。云霜月虽然记住了陆行则房间的位置,但她有些不确定他这次在不在那个地方。 陆行则游离不定的行动曲线在前世云霜月就认识到了,他很少会在呆在固定的房间里,云霜月在哪他就会跟着在哪。在清淮的那个小院之中,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会有陆行则遗落在那的东西,都是和云霜月风格极为不符的华丽物件,明晃晃地在她素净的房内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在云霜月此时的犹疑间,突然一只滚烫的手扣住了她冰凉的手腕。手指很长,圈住她的手腕绰绰有余。手主人的温度顺着毫无阻隔的皮肤黏糊糊缠到了云霜月的手上,然后将她拉进了一间房内。 第45章 镜像镇墟 云霜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轻笑, 手腕被抓着她的人蹭了蹭,随后房门就在她面前关上了。 陆行则的脑袋在她面前晃过,笑嘻嘻把脸挡在她和门之间的位置。 “听他们说你有事找我, 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云霜月的目光落在了他额头上, 他们二人才分开不过一会,眼下没过多久,陆行则却又说有重要的事。观察了一下陆行则的表情, 没什么凝重的样子,难得有些猜不到陆行则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行则看着云霜月的眼睛, 他其实没想到云霜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髓剑的灵力波动不过才平息一会儿, 不久前一直在他的识海中颤动。左邢当时问陆行则突然拔剑干什么,其实他本想在当时就凭借心头血的连接传送过去, 但是在云霜月身上放的心头血没什么反应, 说明她身处的环境就并不危险。 抱着云霜月逃出前世那个晦气宅院时阴阳命珠波动, 让她在他怀里突然晕倒了。陆行则觉得当时自己或许被那些火焰烧到脑子了,反正想也没想, 下意识就喂了云霜月两滴心头血。戒指里的老头说他剑骨之血世间难寻,前世治不好云霜月的剑痕就算了,这个总能救吧? 结果喂完之后一摸云霜月的脉象, 发现她只是灵力消耗过度晕过去了, 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于是那两滴心头血就一直留在了云霜月身上, 同陆行则的感知相连接。 刚刚本想去那个冒牌货的房间一趟,感知到了云霜月在朝自己这走来。她的脚步声一向特别,像一阵轻盈的风。前世陆行则就会刻意捕捉云霜月的脚步声, 根据这些声音就能推测出她要去哪。不过后面就不需要刻意去听了,因为云霜月极为规律的路线很少改变,日升月沉总循着固定轨迹。久而久之, 陆行则知道她每时每刻都会去哪做什么事情。 但眼下重生了,关于云霜月的动作也不再清晰。他们几乎回到了刚开始的那样,陆行则需要刻意听云霜月的脚步,才能捕捉到这缕不能错过的风。 云霜月见陆行则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说话,有些担忧问道:“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不知道怎么说吗?” “啊……是有事情。”陆行则没有一下子把话说全,他放开了搭在云霜月手腕上的手,故弄玄虚地在储物戒中翻找。 云霜月看着他掏出来的东西,有些不解:“怎么把梳子和发带给翻出来?” “你的头发被风吹散了啊。”陆行则低头又挑出来几个黑色的发绳,很细,圈口不过手指大小,陆行则跟云霜月说过这是他那个世界的东西。 陆行则是头发永远会有不一样的花样,今日坠着一根辫子,明日就会换一边多坠几根。云霜月却总是一根簪子就算作挽发了,她曾好奇盯着陆行则的头发很长一段时间,后面在他来自己书桌前捣乱完又无聊睡着的时候实在没忍住,摸了摸想研究了一下究竟是怎么编出来的。 结果那一次陆行则根本没有睡着,她的手一挪开就对上了底下人的坏笑,接触到云霜月的目光后更是一点也不克制了直接笑出声来。那时候的陆行则一撑脑袋,变出了几个同现在一样的黑色发绳,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一样,跃跃欲试地对云霜月说要给她挽发。 至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云霜月每次处理完手上的账本,随手摸一摸头发就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出了几根精致的辫子。甚至在云霜月不忙的时候,陆行则会把那些和他风格极为相似的、叮铃哐啷的发饰编在云霜月的头上,手指穿过发丝传来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 清淮院子的墙面比老宅的低很多,阳光会毫无阻碍地照到了院中二人身上,就连天气不好的时候她也会搬把椅子坐在走廊上,偶有细雨沾湿檐角铜铃,花香会混着陆行则身上的味道萦绕在她的梦里,这段时间总会成为云霜月那极为规律作息的意外。 现在陆行则带着前世熟悉的表情,晃了晃手中的梳子对她说:“动作幅度大的话,稍微用发带系着的头发很容易会乱。”他颇为积极:“我来帮你挽头发吧?就和前世那样。” 云霜月确实察觉到了自己随手系上的发带有些岌岌可危,竹林里时不时吹来的风已经将她的发丝吹乱了,更不用说后面同火曼儿比划的那几下动作。 但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如此明显的风格,曼儿他们会看出来的。” “看出来?帮朋友挽发很正常啊。”陆行则脸上的表情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后又很快调整。他把手里刚拿出来的黑色圈绳攥进手心,随后从储物戒中翻出一个木质的发簪。外表平平无奇,和陆行则平时的风格大为不同,但是上面泛着的木系灵气却十分浓郁。 “用这个可以吗?只用它挽……别人不会看出来什么的。”他又用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对着云霜月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帮你挽发了?你不想和我当朋友了吗?云霜月不和我做朋友的话我会死掉的。” “……怎么又开始耍赖了?”面前的女人永远带着年长者的纵容,她微微下垂的双眼弧度柔和。陆行则在这种目光下,总是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云霜月手中那只小小的鸟雀。仿佛他那些过人的成就和荣誉在云霜月眼中无足轻重,她只是对着这位年幼自己多岁的丈夫轻轻一笑:“用我的发簪吧,随便挽一个就行。” 明明如愿以偿得到了云霜月的同意,但陆行则并没有感受到满足。她好像没那么需要他,女人只是察觉到了陆行则的情绪,一如既往用温和的态度承接他。 云霜月的目光总会给人一种错觉,长时间被她注视着,你会感受到她对你的重视。云霜月从来不会看轻和忽视任何一个人的情绪,可就是在这种平等的迁就下,陆行则突然感觉自己如同触碰到一团棉花。 这样的纵容究竟是宠溺还是毫不在意? 陆行则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把这毫无预兆的感觉吞咽下去。伸手接过了云霜月的发簪,吸了一口气后重新笑起来。 “遵命遵命。”他轻轻推着云霜月在房内坐下,绕到她身后给云霜月梳头。云霜月的发丝和她本人一样柔软平滑,即使陆行则刻意多梳了几下,那发丝也从细密的齿距间毫无留恋地滑出。 刚刚咽下的感觉又想翻涌而上,陆行则加快手上的动作帮云霜月挽了一个简单又牢固的发式,然后绕到了云霜月的身前。 “这么快就好——”云霜月的话没说完,看到陆行则的动作后突然愣了一下:“突然跪着做什么?” 她伸出手想将陆行则扶起来,但却被面前的少年反扣住手腕。他的手顺着云霜月的手腕搭在了她的手背上,随后弯曲手指攥住云霜月的手牵引过去。他的力道比平时重,好像生怕下一秒云霜月就离开了一样。 陆行则将云霜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仰头看着女人说道:“今天青髓剑动了……你使用它了吗?” 他没有让云霜月回答,而是很快自己接了下一句话:“多使用使用它吧。” 他的脸颊轻轻蹭在云霜月的手心,让她忽然感觉青髓剑和主人极为相似。陆行则那句多使用使用它的话,在这样的场景下和他本人重合起来,好像在乞求云霜月多使用陆行则一样。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了下,云霜月轻笑着摇摇头。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陆行则的额头上,没有接陆行则的话,而是将放在他脸颊上的手挪开移到了那。 “今天早上的划痕怎么还在?”女人的目光带着天生的怜惜,她注视那道红红的划痕,带有薄茧的拇指隔着一层空气摸了摸,并没有像前世那样直接落到陆行则的额头上。 云霜月本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伤药给陆行则,却在移开目光过程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她停住了动作,有些疑惑地问陆行则:“你口中含了什么东西?” 在这个角度下,她看到陆行则微微张着的嘴中有银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陆行则本来在盯着云霜月的动作看她要做什么,突然听到了她的话后下意识将舌头吐了一小截出来。随后才反应过来她问的问题,眼睛又变成了笑眯眯的样子。 他将舌头再吐出来点,让云霜月看清那是什么。 “为何要将……钉子安在舌头上?”云霜月看着陆行则舌头上那明显的一个银色圆珠。 “这个叫舌钉。”陆行则将圆珠含回口中:“前世我就有啊,只是不常戴。云霜月你这个女人,怎么一点都不关心陆行则。果然轻易得到的就……” 见他又要叽里咕噜犯浑讲出什么话来了,云霜月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又回到了陆行则的脸颊旁,轻轻扇了一下。力道一点都不重,和阵风一样略过了,但依旧让陆行则闭嘴了。 云霜月将手伸了回来,刚要启唇说话,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姐姐,你在里面吗?” 第46章 镜像镇墟 陆行则听到这声音眉头一跳, 像是不知何处冒出来的蝇虫恶心到了那样。他正想借着云霜月刚刚扇他那一下发挥点什么别的话题,结果下一秒就出现了这道令人反胃的声音。 见房内没有立刻回应,门外的人再次敲了敲, 朝里面询问道:“姐姐?” 云霜月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但第二声一出来,她就下意识挣开了陆行则半搭在她手背上的手,起身朝门口走去:“小则?” 裙摆从陆行则的脚边流淌而过, 云霜月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让他起来,随后就没有再看他了。 外面陆行则的语气并不着急, 但在分身一个接一个消失的情况下, 云霜月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她快步走去开门。 刚刚从医馆踏入空间时就听到背后的火曼儿问左邢他的分身怎么也消失了, 但后面左邢的回答云霜月并没有听见。此前火曼儿的分身消失得相当快速, 左邢的也紧随其后。 即使云叔说出了将它们送回自己世界后就可以破阵的方法, 但单单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消散了两个,云霜月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推着走了一样。 她打开房门, 少年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他开门的时候应该离门很近,似乎是想要再敲一下,然而云霜月也在那个瞬间开了门。 四目相对。 少年温热的呼吸好像近在咫尺, 已经和陆行则一模一样的脸上连表情弧度都复制了去, 但他好像也没料到会和云霜月这么近, 呆滞的表情在陆行则那张每次都气定神闲的脸上极为罕见。 云霜月见他这样子没有第一时间后退,而是笑了一下。她还把他当做那个第一见面的孩子,不觉得这个距离会过近。 但这次她需要仰头看着他了。 “姐姐。”他的目光在云霜月的头发上停留片刻, 随后挪开视线伸手将牵着的孩子带到前面来:“这个孩子的状态不太对,我想我应该需要把他带到你面前来。” “我看看。”云霜月低头看向他手中的姬芜珩分身,男孩低着头, 这个角度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于是她又后退了几步。 只是她的后背很快被人抵住,无法再挪动步子了。陆行则本人的味道有些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和云霜月待久了的缘故,她身上的香味染到了陆行则的气息之中。 融合的气味在云霜月短暂离开的那一小会儿没来得及消散,二者的气息就又重新勾缠到了一起。 “怎么不给我也看看。”陆行则微微俯身,脸停在云霜月的肩膀旁。他一只手搁在下巴那屈起一根手指挠了挠,一副很感兴趣要一起一探究竟的样子。 这个场景让云霜月感到格外熟悉,好像每一次他们三人在一个空间时,云霜月就会被陆行则和他的分身挤在中间。 两个完全一样的少年连体温都相同,年轻的身体带来热意,云霜月常年冰寒的皮肤都能感受到。 她说不出这种情况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云霜月微微侧过脸,回避二人的视线。没有管旁边陆行则用肩膀时不时碰碰她的小动作,定了定神专心查看少年口中姬芜珩分身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孩子直不楞登地站着,双目紧闭,呼吸绵长。 “这……”云霜月顿住了:“这孩子似乎还在睡梦之中,但为何又能照常行走。” “不止如此。”牵着姬芜珩的少年补充道:“姐姐,他身体的一部分在消失。” 云霜月眉头一皱,第一眼姬芜珩的分身和平常无异。她根据火曼儿消散的进度去比对姬芜珩的,发现他脚往上的部分依旧寻常。而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去掀开那孩子的袖子,随着云霜月的动作,被衣物掩盖下的胳膊露了出来。 孩子的手已经变得完全透明了,只有周围微微泛光的轮廓还能勉强看出手的样子。那些光晕徘徊在姬芜珩分身的胳膊处,明显有继续向上的样子。 这些光团云霜月很熟悉,传来的灵力波动和早上火曼儿那时的完全一样。 “唔……先把这家伙弄醒吧。”陆行则也看到了姬芜珩的情况,他扭头对云霜月说:“和左邢分身的情况很像,他那个时候吃了块饼就消失了,当时身上的灵力也是如此。但他那会儿是清醒的,没有像这样。” 云霜月和陆行则想的一样,但她暂时没想到别的办法,只能用最原始方式把这孩子唤醒。 她把手放在分身的肩膀处,施力将他晃了晃,嘴上也喊着这孩子的名字。 而将她夹在中间的两个少年没有动,几乎是同时把视线投到了云霜月放在孩子身上的手那。 无声的情绪蔓延在云霜月呼唤孩子的动静之中。 就在这时,云霜月的声音停住了。她面前的孩子睁开眼睛,眼神却极为僵硬。巨大的黑色瞳仁吞噬着眼白,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这是一双云霜月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眼睛。 在老宅中随处可见的眼睛。 一头白发的孩子开口,声音却完全不是那一日她听到的稚童之语,云霜月听着那道声音顶着姬芜珩的脸发出苍老的声音:“你这个时候……不该来这。” 为什么说不该来这。 这句话云叔也说过。 话音刚落,赤霄剑就已经瞬间出鞘挡在了云霜月和分身之间。金色灵力流转,剑意带动剑身发出了警告的嗡鸣声响。 然而那双眼睛却一眨不眨,依旧僵硬地盯着云霜月。陆行则的眉毛已经压下去了,但是云霜月的手轻放在他的胳膊上没有让他行动,所以他依旧保持着横剑的动作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不该来这……”苍老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声音明显比前一句弱了很多。 因为随着他的每一个字吐出,姬芜珩分身就会淡一分,白色光晕逐渐从他胳膊上逐渐向四周扩展,直到消失不见。 “你不该……” 云霜月的脸色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只是心中的疑惑随之升起。 那双眼睛和老宅的太过相似,让云霜月几乎在看到的一瞬间就联想到了不渡川的云氏一脉。 但为什么这双眼睛会出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姬芜珩的身上。 从一早开始分身就接二连三消失,云叔告知的方法放在火曼儿身上确实可行,放在左邢的身上她尚且不是很清楚,但如今姬芜珩分身的消散绝对和云叔所言毫无关系。 不渡川…… 她又一次清晰感受到了重生带来的变化。 前世的不渡川一脉并没有这么快露出水面,而这一世却出现在阵法之中对她发出警告。 改变了这么多。 “姐姐,他消失了。”和陆行则一模一样的少年盯着自己如今空荡荡的手心,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是第一个面对同为“照影”消失的分身。 意识到这件事后,云霜月将注意力从不渡川一事上移开,马上把目光投到了面前的少年身上。 “我也会消失的,对吧?”他低垂着眉眼,那套陆行则时常对着云霜月卖弄的表情不知何时也被他学了过去。他今日和陆行则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头发的样式,云霜月赠予的发带替换了枯木出现在少年的头上。 云霜月张了张口,对着少年的脸她总是会一阵恍惚,如今做出这一模一样的动作表情,让她对陆行则的怜爱也下意识放到了这孩子身上。 “小则……你只是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不会消失的。”她念着前世叫陆行则的名字,柔和的安慰几乎如同融化的春水那样缓缓流淌而出。 她在按照对着他的方式对待他的分身,陆行则在云霜月身后看着那个赝品想着。 她仰头盯着少年暗金色的眼睛,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时常水光潋滟地汪着,边沿像勾了墨线似的。云霜月就这样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云霜月注意到少年一开始开门并没有直接将姬芜珩的分身推给她,而像是纠结了一会儿似的,最后才开口。 少年无视了女人身后那道阴森的目光,没有接着追问他消失的事情,依旧专注看着云霜月,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做了一个发簪……送给姐姐。”少年将另一只手伸到了云霜月面前,摊开来是一根木质的发簪。 是寻常的木头,造型没有陆行则本人给云霜月的那个精致,也没有浓厚灵力。 只是少年赠予女人的一个礼物。 但它名正言顺。 云霜月笑着收下了这个礼物,即使刚刚她拒绝了陆行则本人送的相同类型的发簪。 为什么? 陆行则的眼神滑过云霜月的头发。 他不用问出来,他也知道为什么。 因为陆行则的分身和云霜月相处不需要顾忌,因为那张和陆行则一模一样的脸能天生博得女人的目光和好感。 火曼儿他们不会对云霜月收到了分身的礼物而感到奇怪,但一定会因为云霜月收到了从不和别人轻易亲近的、陆行则的东西而感到困惑。 “姐姐,可以戴上吗?”少年接着开口对云霜月说。 …… 陆行则静静看着云霜月的动作,她散开的一小束发丝落到了他握住赤霄剑的手上,头上的发簪很快被少年所赠的顶替。 “……” 他又一次看向那个分身。 “……” 不知分寸的东西。 “……” 赤霄剑微微出鞘。 第47章 镜像镇墟 “霜月姐——这个医馆的掌柜找你!”火曼儿从空间入口处探出头来朝里面喊道。 分身带着姬芜珩一直站在门外并未进来, 此时房门敞开,火曼儿的声音很容易就传到了云霜月的耳朵里。 云霜月把扶在簪子上的手放下来,向空间入口处看去。 云叔找她? 在前脚姬芜珩分身刚刚消失之后, 早上一直不见踪影的云叔后脚就出现了, 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她想到了姬芜珩分身不同寻常的消散方式,又想到了云氏族人为什么能降生到他的身上,云霜月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云叔问问情况。那一日梦中诸多话语所透露的信息模糊不清, 云霜月很多话没来得及问清楚就又彻底陷入了梦境之中。 今日一早她特意留意了云叔经常出没之处,都没有他的踪迹。就连追逐火曼儿分身之时, 那前几天热闹的大街上也没了梦境之中的面孔, 所以眼下云叔在这个时间出现就一定不是凑巧。 云霜月将头侧回来看向面前的少年,思索过后对他说:“小则, 眼下我需要出去一趟, 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先留在此处?” 她没有去问身后的陆行则, 毕竟他的去向云霜月一向不会去管。陆行则一贯拥有自己的行动方式,他有为自己兜底的能力, 不再需要云霜月去关注和刻意保护。而面前这个少年在幼年受欺时就被云霜月捡到,如今算是她一步步看着长大的,即使外貌变得成熟了, 云霜月也始终会对他抱有陆行则本人都没有的关切和保护。 结果面前的少年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身后的陆行则抢先了, 温热的呼吸吐在云霜月耳边:“云霜月, 怎么忘记问我了呀。”他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云霜月的肩头,那些造型各异的戒指硌在她被衣物包裹的皮肤上,存在感强烈。 云霜月看不到陆行则的表情, 感觉他的语气莫名有些黏腻。肩膀上再次传来动静,陆行则把手放了下去,笑着说:“那我自己向你汇报一下吧?”他语气轻快, 略微低头凑在她耳边说:“关于我的分身,我需要弄清楚点事情,反正现在不能任由着他摇尾巴跟着你了……” 他微长的刘海落到云霜月苍白的脸侧,有些痒。 云霜月听到陆行则嘴里又蹦出来了句乱七八糟的话,有些无奈地把他脸推回去:“好好说话。” 陆行则顺着云霜月的动作夸张后仰,视线聚到了天花板那就听见云霜月对他的分身解释着:“小则,那我先出去了……” 他咧嘴一笑,视线回落,和门口单独站着的分身对上目光。 此时洁白衣裙的主人已经离开,留下了两只不在笼中的斗兽。 “这么快就忍不了了?”分身收起了从陆行则那学来的假笑表情,有些嘲讽地说:“只能靠咬主人衣角来引起注意,我只在镇上的狗那见过。” “一嘴一个姐姐叫得这么欢,顶着我的脸博得她的关注,最后有事没事就往她身上凑去的东西也配叫了?”陆行则拔出了赤霄剑:“你这手段我只在那天天逛花楼的老头嘴里听过,靠这张脸勾引云霜月倒是无师自通了。” “你是什么身份就怪我吸引姐姐的注意力。”分身见陆行则的剑出鞘后没有动作,反而觉得有趣似的嘴角勾起:“非要等到姐姐走了才拔剑,是怕姐姐发现你真正嘴脸?那你对她也不坦诚嘛,自己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还来骂我了?” “我是她朋友,自然见不得你这种东西爬到她面前围着她转。”陆行则敷衍哈哈笑了两声,拎着剑一步步朝分身走去:“你管我坦不坦诚,弄死你这个贱种后,谁有命能跑到她面前揭穿——不对,是诬陷我。” 他早在那一日就想杀掉这个分身了,只是动手的前一刻黑衣人突然来了。他告诉陆行则现在的他杀死分身后又要将他复活,打断了陆行则的动作。但之后云霜月找到他,告诉了他破阵的条件后,陆行则再次回想起了那个金发男人所说的话,发现男人并没有说出限定时间的词。 也就是说。 黑衣人阻止的只是他那个时候杀了分身,而现在…… 陆行则盯着面前的分身,随意转了转剑挽出一道剑花。 可以杀杀看。 反正都是让他消失,姬芜珩那分身刚刚不也是自己不见的吗。 “我现在就送你死回自己该呆的地方去!”话音刚落,陆行则的剑身上就浮现出耀目的金色灵力,比他在这个镇上猎杀魔物的那个时候还要浓郁,带着强烈的杀意。 “气昏头了吧。”分身和陆行则一样招摇欠揍的性格在此时更是完全重合:“你自己都说过我是灵体,单纯用剑的话可伤不了我。” 他的话说一半,赤霄剑就已经落下。红色的剑身贯穿分身的胸膛,可以看出用剑之人没有丝毫犹豫。 但是被暴力洞穿的胸口却不见血液流出,连伤口都没有,突出的剑身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身体上的装饰品一样。 “单纯用剑确实不行。”陆行则歪了歪头,也不见表情有什么变化,好像这样的情况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似的:“我可没说只用剑。” 他反手将剑从分身的背后突然推入,而自己站在了那家伙的面前,就这么微笑看着赤霄剑尖刺破自己本人的身体。 “灵体的限制虽多,但我前世要是连这都解决不了,那也别当什么仙君想着去云霜月的院子前看门,收拾收拾从百仙盟滚下去吃云霜月软饭得了。”血液顺着剑尖违背常理地朝分身那处逆流过去,剑身的温度愈加滚烫。 随着他这番动作,陆行则的瞳仁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再次收缩竖起,而和之前任何变化都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的脸侧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细看形状如同鳞片那样。 借他之血连通到灵体之上,能强行打破灵体的限制对其造成伤害。但这个方法弊端也十分明显,若想伤灵体十分,自身必须承受一半的伤害。 用这个方法弄死一个抢夺云霜月注意力的东西,很划算不是吗。 陆行则在带云霜月来这个镇子的时候确实没想到会半路冒出这种货色,寄居在自己脸下莫名其妙的生物,居然真能靠着云霜月的软心肠骗得她十分的怜悯,就连他都不曾有过。 因为他的成就,所以云霜月不会把他当成弱者怜惜。可她又不在意他的成就,也不会对他产生像寻常人对他那样的仰望崇拜。 陆行则在云霜月那,不是天才,不是剑尊,就是陆行则。 红色的鲜血从分身体内流淌而出,代表着灵体回到人类状态受到了致命的伤害。 剑身贯穿身体的痛意被灵魂吮吸成扭曲的快意,只要将这个例外的错误杀死,陆行则在云霜月那就又变成了唯一。 他将命运的反噬就着纠正偏移的快感一起吞咽下去填补空荡荡的胃,那里面少了很多前世云霜月对他的关注。穿越回来的轨迹要回到正轨,只要修剪掉这横生出来的杂乱枝丫,他和云霜月就能回到前世的状态……不过是重来一回,能改变什么? 所有带来改变的,解决掉就好。 剑上的人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就像姬芜珩消失前那样,白色的光晕也传到了少年的身上,并且速度快很多,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光晕就蔓延到了分身的胸口,以下的部分已经全部变得透明。 但看到分身的变化,陆行则像是把握一切的表情却也跟着一起变了。 他的目光落到分身的头发上,云霜月赠予分身的发带此时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轻盈地圈在了贯穿分身胸口的赤霄剑上。明明看着微弱,却将陆行则的剑坚定、有力地推出了分身的身体。 “不过才几天,你就让她这么护着你!”陆行则有些不可置信,那属于云霜月的灵力在抗拒着陆行则的剑。此时发带上显露出淡淡的符篆纹路,陆行则极为熟悉,那是他刚认识云霜月的时候,她送给陆行则的礼物之一。 符篆根据修为而定,修为越高作用越弱。但若是持有者修为低下,或者是一位凡人,那就可以挡住一次致命伤。所以这份礼物,送给当时在修真界才崭露头角的陆行则再合适不过。 但在这一世,它连同着发带,被云霜月一起送给了一个顶着他的脸的赝品。 陆行则的喉咙突然开始发紧,那本就空荡荡的胃贪婪地吸收了零星的快意,将反噬的痛楚强制吐出。他突然有些反胃,可重生回来后就没有满足的胃部什么也没有,只有苦涩的胆汁混杂着迟钝的空茫盘旋在喉头。 分身笑了。 他的胸膛已经透明了,赤霄剑早已被云霜月的灵力抽出二人身体,只有剑身上的血液留存着它曾经的痕迹,杀不死这个异端的痕迹。 “我赢了。”他淡淡对着陆行则落下这句话后才消散而去。 消失是迟早的事情,陆行则一开始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但是他没有想到云霜月会将那个原本给陆行则本人的符篆也印在了发带之上,保住了分身一命,让他能完整回到自己的世界。 “……” 陆行则紧紧握住了剑身,身上的伤口来不及愈合,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前世从未出现的疤痕。 第48章 镜像镇墟 “咦?姐, 陆行则那家伙没和你一起出来啊?他不是找你有事吗?”左邢坐在凳子上看向云霜月身后,没见到一个生物的影子。 “那小子怕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一个老人的声音突然冒出来,给没有准备的左邢吓了一跳。 是这个医馆里的老掌柜。 左邢没怎么和这个老人对话过, 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一切都透出不寻常。但刚刚云霜月前脚刚走进空间, 这位老人就出现在了他和火曼儿身后,不管是揪着他耳朵的火曼儿还是一旁喝茶的姬芜珩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医馆内的。 但这位先生来了也不说话,就对着火曼儿交代一句要找云霜月后就随意搬了个椅子坐在一旁, 藤编的摇椅精细,一看坐上去就比他们的硬板凳舒服。 就在刚刚回应左邢的那句是他来到这坐下后的第二句话。 左邢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安抚自己被吓到的小心脏。一旁的火曼儿翻了他一个白眼, 从他做出的夸张动作那走过去。 “霜月姐!”她笑着走到了云霜月面前,随后挪了挪眼珠, 压低声音暗暗示意:“医馆的这位老先生突然和我说要找你, 是有什么事情吗?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云霜月从空间里才刚踏出一小步, 就看见了火曼儿还挺着急凑到她面前的样子,生怕老掌柜要对她做什么。云霜月温和笑了笑, 还没稳住自己的身形就先安抚火曼儿道:“无事……” 她思索了一下,仅说这两字的话并不能让火曼儿放心,或许要再透露点她于云叔有点关系的事情。但云霜月前世并不习惯于对旁人说出自己的事情, 云氏老宅的生活将她大部分倾诉欲早已吞没了。 可是。 她看着火曼儿的眼睛, 那里带着友好和担心。这位这一世新认识的孩子和陆行则一样, 带有老宅不曾有的鲜活。那些前世不曾有的倾诉,在这重来的一世是否可以试着改变? 她已经重新拿起了剑来挥舞,前世困住她多年的老宅也被她烧毁, 这些截然不同的变化都已经发生了,那再来一点嘴上的,小小的改变, 是不是也无伤大雅。 云霜月动了动唇,那颗嘴角鲜红的小痣此时也跟着牵动,仿佛是一只振翅的蝴蝶,扇动了这一世变化。她对火曼儿又补充道:“我与老掌柜有些旧识……” 她组织了下语言,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才能保证不泄露太多云氏的信息牵扯到火曼儿,又能多说点不让她担心。 火曼儿却看着云霜月的样子笑了一下,将身子后退不再压着声音,眼中的担心也一扫而去:“我明白了,霜月姐。你可以不用多说,没有受到危险就好。” 她打断了云霜月的话,没有让云霜月继续详细讲下去。火红的劲装包裹身体,显得火曼儿的动作极为利落轻快。 云霜月愣住了,她没想到火曼儿会这么说。这孩子并不想知道关于云氏或者老掌柜的任何信息,只需要听到她是否安全就好,别的那些东西她也不会追问。 因为前世的年龄又有了阴阳命珠给她带来的重生,云霜月总是习惯性地把陆行则这群伙伴当成孩子去照顾,即使他们的灵力强于云霜月,在她眼中这群人也只是吵吵闹闹的小孩。 但就是这一刻,云霜月能感觉到自己被她认识中的孩子照顾到了。 这一世新认识的孩子。 火曼儿一只手叉着腰,扭了扭脖子,对云霜月晃了晃脑袋,又换了个角度朝着老掌柜的方向晃了晃。最后才转回来对云霜月俏皮一笑:“霜月姐,掌柜在那等你。” 云霜月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头,浅浅的,却和当时知晓掌柜身份的时候感觉很像。 来到了这个阵法之中,她好像吸收到了很多陌生的感觉。 火曼儿将自己的辫子往身后一甩,跑到了距离老掌柜最近的左邢那边,朝着他屁股直接就是踹了一脚:“起来了,别占着位置,给霜月姐让让。” 云霜月看到左邢被火曼儿踹到的时候他身体本能想蹦起来找火曼儿斗嘴,照平时来看定会和火曼儿作对在凳子上多呆一会儿。但这时的他却在听到了女孩话中的内容后只捂了捂自己的屁股,面色如常地笑着对火曼儿说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我待在这又让大小姐看不惯了,这就滚到外面去不碍大小姐的眼——” 随后左邢抱臂看了眼收起茶杯的姬芜珩,偏了偏头对他说:“姬芜珩你也别天天坐着喝茶了,年纪轻轻一头白毛都和老年人一样了,出来一起晒晒太阳年轻一下呗。” “我自己是医师还能不清楚我的身体,某些人长这么壮,身上多少肉是虚的自己清楚。”姬芜珩依旧淡淡地给左邢射小刀,但是也起身朝左邢他们走去。 这三人就在叽叽喳喳和平常一样的打闹里给掌柜和云霜月留出空间,默契又不突兀,一句话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这些孩子…… 云霜月笑了笑,下垂的眼眸弧度更加温柔了。 “小姐很喜欢这些孩子啊。”云叔笑呵呵地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又转过头来:“他们也是小姐的朋友?那日我问小姐谁改变了你的命运,我想也有他们的参与吧。” 她和这群孩子,也算朋友了吗?云霜月将落下的发丝撩至自己的耳后。对于这个定义她好像自己都不是那么清楚,但是在这镇子中的这几天虽然不久,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好像确实也有这些孩子的身影。 “或许。”她声音很轻,不像是在回答云叔,而是又在和自己对话。 云叔的另一只眼睛已经重新罩住了,此时他露在空气中的那只琥珀色独眼微微一动,没有再继续这方面的话题,而是对云霜月询问道:“小姐刚刚一出来就看向我欲言又止,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问题?” 云霜月点点头,走到了掌柜身边坐下:“是关于太乙镇灵阵的,云叔,‘照影’消散的方式是不是不止一种?” 听到云霜月问的这个问题,云叔眉头一皱,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担心反问云霜月:“小姐遇上的别的事情?可有什么危险?” 云霜月没说话,微微张开手臂给云叔动了几下后才说:“您看,我没事。只是我刚刚在空间之中遇到了那群孩子之中的一个‘照影’,他……他像是被不渡川一脉的族人附身了,对我说了句和您之前给我说的,一模一样的话,说我这时候不该来到这里。云叔,那孩子我很确定他并不是云氏的族人,为何那一脉能在他的身上?” “附身……那孩子眼下是不是已经消失了?”云叔在听到云霜月无事后眉头一松,即使后面她给云叔讲了如此离奇之事面色都没有变:“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消失的应该是那位姬家孩子的分身。” 看着云霜月诧异的眼神,云叔支了支下巴若有所思:“在内斗尚未真正开始之前,云氏同姬家的交往并不算浅,或许是因为这个……但这也只是一种推测,真正的原因一时半会我无法判断,还要和你云瑶姨他们商量。对了小姐,这个需要给你。” 云叔说到商量的时候手动了动,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个通身碧翠的玉佩:“这枚特制的传讯佩小姐拿着,只有它能跨过阵法和我们联系,小姐今日的问题等出结果了会第一时间告诉小姐。” “云瑶姨……她们那日被红线牵扯消失后还好吗?”云霜月接过玉佩在手心捏紧。 “小姐不必忧心,我们早就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 云霜月眼睫微微一颤,随后抬眼朝云叔看去:“我需要做什么可以帮云叔你们摆脱眼下的情况?那日您说不急,但我还是想做什么。” 重回这一世,云霜月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改变,她开始尝试着干预一件事件,想着做出变化。所以她这一次才会又对云叔发出询问,问他自己能做什么。 接触到云霜月坚定的眼神,云叔这一次没再回绝云霜月,而是罕见沉默了:“小姐,这个时间你的命轨本不会和我们产生交集。为了不影响小姐的未来,云瑶他们也只能在梦中和你匆匆一见。若真的要继续下去的话,小姐的命数连我们都无法预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了……” “云叔。”云霜月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依旧这样看着面前的老人。 被她叫到的人看着云霜月始终不变的眼神,突然微微笑了笑:“你已经长大了啊……”他叹了一口气,看向云霜月的手腕,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姐。” 他又往袖子里掏了掏,这次拿出了两样完全不同的物件摆在桌子上推到了云霜月的面前。 一个是金光闪烁的竹叶,上面刻有云氏族徽。云霜月认识这个东西,前世她接手云氏商会时就有一个这样的金竹叶,是商会掌权人的象征。前世一共两枚,云霜月手上有一枚,另一枚不知去向。 另一个……云霜月目光凝住了。 是百仙盟的令牌,云霜月前世在陆行则身上见过,是他刚入门时的牌子。他曾对云霜月说过,这个牌子是百仙盟发给新弟子出入用的,持此令者才可以入百仙盟。 “小姐本该持此金叶掌云氏商会,但若要解开天道所设限制,就要去百仙盟中寻找。我们在镇中曾倾力借卦卜算未来,给出的指示全部指向了百仙盟。”云叔又看了看云霜月的手腕:“小姐灵脉微弱,天命有弊。那日之后我就同云瑶翻阅典籍,卜算之后的命运也将你指向了百仙盟……我想,或许小姐做出改变之后走向的才是你真正的命运。” 云叔的视线位置是阴阳命珠的地方。 云霜月看着面前的两样物件,似乎将她两天截然不同的命运摆在了面前。一条是和前世一样,回到清淮掌管商会。另一条,就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命运,前往百仙盟。 她的脑内闪过陆行则在客栈内对她说“试一试”,又闪过了在灵火之中她给火曼儿挥的那次剑。百仙盟,上界第一大宗……里面练剑的人是不是也很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略过了代表着商会的金叶,似乎是想放弃它选择那一枚令牌,又想到了前世,手停在空中有些犹豫。 但就在此时,有只手伸了过来,一股脑将金叶和令牌都塞到了云霜月的手中。陆行则清朗的嗓音在她耳边落下:“二选一的答案,当然是全都要啊!” 云霜月诧然转头,发丝擦着陆行则的脸颊,他发现他离得很近。少年感受到女人的动静,微微垂了垂眼睛对她讨巧一笑,表示他回来了:“我打怪的时候可不会只捡一个掉落品,既然都摆在了你的面前,我们云霜月当然是全都可以拿!” 少年尖尖的犬牙若隐若现,面颊之上还有一道血痕,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他横冲直撞地给云霜月劈开第三条路,在他的概念里,掌管商会和前往百仙盟哪有什么冲突的地方? 云叔见到陆行则的动作愣了一下后也哈哈一笑:“小姐,这位小公子说得没错。既然小姐不知如何抉择,那都试试也无妨。” “我同小姐说过的……”老人指了指挂在云霜月腰间的剑。 既然不知道往哪走,那就随便走吧,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向前。 “既然公子来了,那这个阵法很快就要崩塌了。”云叔笑着像是放心了一般背过手去,随后地面突然开始震荡:“小姐,向前走吧,我们会一直看着你的。” 轰隆隆的声音从天地各处传来,云叔的身体开始消散。医馆之外火曼儿三人的声音咋咋呼呼传来,那边一道“我靠”,这边一道“左邢谁让你扯我头发的”,吵闹的声音和坍塌的动静混在一起,云霜月却感到了安静。她捏紧了手中的金叶和令牌,陆行则的衣摆也因为坍塌的动静时不时滑过云霜月的手背。 这是…… 新的未来吗。 第49章 长桥不长 万里无云, 煦色韶光。 云霜月从秘境中回到了清淮城。 此时阳光从窗外大片大片挥洒进来,云霜月坐在云氏商会的顶层厢房之中,身前的木桌摊着一本本账本, 那是商会的人拿来给云霜月过目的。 她的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位年龄看起来不大的女孩, 是那日带云霜月来到商会的云氏旁支,女孩说叫她云苏。 这孩子梳了一头整齐却不失灵秀的双螺鬓,面上熟练地带着商会培养出来的标准表情。但耐不住年龄尚且年幼, 在这长久的静默之中,她眼珠子一动, 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前面女人的背影。 女人的脊背很挺, 她端正地坐在莲纹云塌之上,坐姿在几个时辰里也不曾变化松懈过, 病弱纤瘦的身体如同青竹一样坚韧。她时不时咳嗽几声, 在窗外大片的阳光之下, 皮肤苍白到透明,像一尊澄澈的玉雕, 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污浊。 自己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叫云霜月,是几天前刚来到云氏商会的。 清淮城作为上界云氏在下界设置的唯一一座城,里面生活的人可谓是都大有来头。凡人难以遇见的上界修士常常出没在城中, 城中百姓也或多或少同上界有联系。在这种情况之下, 作为中心的云氏商会掌握了城中几乎所有人员的信息。 但为什么说几乎呢?因为对于这个陌生女人, 云苏第一次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物。 易出难进的清淮城对每一个到来的人都会自动登记,否则不予以放行,登记的信息会在第一时间传到中枢商会, 以便了解客人的身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麻烦。 但云霜月的到来可谓是悄无声息的,清淮城的自动登记独独在她身上好像坏掉了一样, 完全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任由这个女人像逛自家后花园那样进入了城中。 更别提初遇那一日她身边围着的那群人,单拎一个出去都是修真界新生一代中风头正盛的修士。 拥有一手出神入化卜卦布阵之道的玄天门亲传弟子左邢,才入门没几年就能和阵道前辈较个高下。而他旁边的红衣少女,名字更是如雷贯耳,这位玄天门少主火曼儿一夜废修锻体,仅百日重回修为巅峰,在她拳头下的天骄数不胜数。而那位年少白头的少年修士特征实在太过明显,云苏几乎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上界四大家族之一的沧溟姬氏长公子姬芜珩。 这三位传奇的少年修士都落后几步跟从在了女人身后,这个站位无疑是将她放了在主位。更让云苏震惊的是离云霜月最近的那个少年,就连他也落后一步乖顺跟着女人走。身上叮铃哐啷的配饰每一个在商会之人眼中都是千金难换的极品灵器,标志性的红衣金眸配上那张万众瞩目的脸,瞬间云苏就想到了百盟大比的那位散修魁首,一举成名的天才剑修陆行则。 然而就是些这样的人物,站位潜移默化全都奉女人为主。这个清癯病骨、浑身上下只有一点灵力波动的苍白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甚至让清淮城都为她开路? 即使云霜月笑得再温和,也让第一次见到她的云苏在她笑容下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冒出一身冷汗,惊觉自己险些被女人的笑意蛊惑掉以轻心了。 随后云霜月的动作也验证了她的想法,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在修真界素有傲慢不拿正眼看人的火曼儿朝着这个女人撒娇,那姿态,云苏敢打赌,上界都没人见过。前些日子还有从上界下来的修士提到了火曼儿,说她高傲一点也不好相与。然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居然像摸灵兽那样摸着火曼儿的头,旁边的人一点都见怪不怪。 后来那群天才们对着女人黏黏糊糊半天,最后才依依不舍挥挥手,说和她百仙盟会见。 百仙盟!那可是上界第一大宗,底蕴丰厚。而它的盟会则集合了修仙界的所有精英汇聚在一起,交流修炼。它不同于其他宗门的一点是招生无所限制,即使原本有宗门的人都能进去学习,只要你天资足够优秀。 面前这个女人……想必定然是长老之上的人物吧。云苏面色更加恭敬,对女人接下来的每一句都极为重视。 只是女人接下来做的事情完全不在云苏设想之内,只见云霜月拿出了一片金叶递给她,上面还刻有云氏族徽。 云苏虽没见过这个东西,但因为是经女人之手给她的,所以她丝毫不敢轻视,妥帖将女人带入商会厢房之后便马不停蹄将金叶呈了上长老席去。 下界九州,上界百域,遍布云氏商会足迹。所以几乎每一个区域都会有一个长老来管辖周围的区块,而清淮城和别的地方有所不同,它是自己单独有位长老驻守在城中,所以这片金叶很快就呈到了长老手中。 那是云苏第一次这么快见到了商会长老,按以往的速度,那位云小姐怕是要和别人一样等上半天再咬咬牙加价,或者再呈上些什么奇珍异宝,这位浸满铜臭味的商人长老才会踩着线慢悠悠来面见。 “小姐……”她看见长老毫不犹豫地对着女人鞠躬,以谦卑的姿态将女人迎上商会顶层。 小姐…… 难道她就是那位一直居于清淮城高山之上的云氏长女。 后面长老也女人具体商议了什么她也不清楚,云苏只是尽职站在门口不敢偷听。直到长老从房内出来后,才只告知她被安排到了女人身边尽可能辅佐她做事。 云苏注意到了长老口中辅佐这个词,敏锐意识到女人高位的身份。也注意到之后几天商会中时不时会出现陌生的长老来清淮走动,察觉到权力的中心似乎在一点点向这个出现没几天的陌生女人转移。 后来女人才告诉云苏,她叫云霜月。 —— 云霜月揉了揉眉心,随后将面前的一叠账本整理好。这些东西的内容她前世极为熟悉,再重新完善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那日被长老带到厢房之内,甚至都没有隐晦谈到关于族中的任何事情,那位面容苍老的长老就将商会的权柄转移给了她。 要知道前世云霜月在一开始要见到这位长老可不容易,他一如既往地拿商人架子对着陌生人,她身上也没有这一世能证明身份的金叶,是陆行则拿着剑在这位长老屁股后面赶着他下来的。 回想起那个滑稽的画面,云霜月弯起眼睛笑了笑,面上的疲惫扫去很多。她将视线落到了桌案的传讯佩上,它正如同呼吸一样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光,意味着有人正在给她传讯。 那一日和陆行则等人在商会门口分别之前,云霜月就和火曼儿他们几人交换了传讯佩的联络方式,再加上云叔他们的,让云霜月的传讯佩头一回这么热闹。 不过即使这样,能这么热闹的原因还是和陆行则本人脱不了系。 云霜月拿起传讯佩,叮叮咚咚的消息络绎不绝地弹出来,其中陆行则的消息盖在了所有人的上面,一直闪烁着新讯息的提示。 [云霜月,看我今天在秘境抓到的兔子(笑容灿烂比耶)。] [配图:一只被拎着后颈面容凶恶的大魔兽] 云霜月无奈叹了口气摇摇头,提醒陆行则注意安全不要随便抓兔子。 [云霜月,你有没有觉得赤霄剑的色号好像深了一点?] [配图:上次的赤霄剑和这次的赤霄剑]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反复比对了两张图片,也没看出所谓陆行则口中的色号差别。 就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下面的消息一连串冒了出来,弹出来的频率像是完全不让人呼吸一样。 [云霜月,好无聊啊,你在干什么?] [云霜月,你旁边有别人吗?] [云霜月,你今天都忘记和我将要去做什么了。] [云霜月,你是不是在和别人聊天啊?] [云霜月,你怎么不理我?] [云霜月,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呀。] [怎么还不理我?算了,你应该在忙。]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想和你多聊一会。] [你嫌我烦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聊了?] [云霜月你是嫌我说的话无趣吗?] [云霜月,你看看我呀。] [云霜月,云霜月,云霜月,云霜月。] [云霜月……] [云霜月。] [传讯佩的灵力波动了,你在看。] [你在看对不对?] [快回回我吧云霜月,不然我要哭了。] [呜呜。] 云霜月对这种情况却像是早已熟悉了一样,娴熟地耐心安抚陆行则,说她只是回复慢而已。她还不忘陆行则一开始发给她的那个色号问题,深思熟虑后真诚回复对面,她没觉得有差别。 果然这些话一出,对面密集的话语立刻停住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云霜月不是故意不理我的。] [不然我要死掉了。] [^^] 他发送了一个可爱的表情,不知是把哪个符篆上的纹路抠下来了。 云霜月将那些话全都看了一遍,最后教训陆行则不要把那些夸张的又哭又死的字挂在嘴边。或许是作为云氏族人下意识的习惯,她对嘴上说出的东西很是谨慎。虽知陆行则说不理他就会死掉的话不能当真,但云霜月还是会纠正他。 不过……说到哭。 她思绪飘远,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陆行则流泪的场景。 第50章 长桥不长 那是陆行则刚带着云霜月逃出老宅的一年。 新居的檐角尚且空荡, 地砖上零星散落着些异物。院落里的东西还没有后来那么多,云霜月从老宅之中也没有什么要带来的,只有陆行则历练回来会带一些她没见过的小玩意塞到院子里慢慢填满空旷的地方。 禁制的咒文在经脉中若隐若现地鼓动着, 那时她身上的禁制并没有解除干净, 云霜月倚着廊柱仰首,对于逃离了囚禁她那么久的老宅一点实感也没有。 就这么出来了吗?之后要做什么? 云霜月就这么看着院落的天空,浮云略过四方天井, 居然和困守深宅之中望向的是同一片苍穹,和那位自由恣意少年眼中的天空也是同一片。 那位奇怪的丈夫帮了她, 但她始终没有理解这一桩完全没有报酬的交易。 那些凭她一人之力无法探究的领域被这个陌生少年强硬闯入, 其中不乏要去危机生死的秘境找到线索。但他常常会披着一身月色回来,表情轻松得像是去折了一枝带露的辛夷。其实对于那个阶段的陆行则来说, 他的修为那时还远没有到后面睥睨修真界的地步, 很多次回来都会带着一身血, 和本就鲜艳的衣服颜色混成一团,竟也成了他的底色。 云霜月在老宅中接触的人很少, 她不清楚外面和陆行则一样的人有多少,但她只认识这一个带她逃离樊笼的少年。所以她没地方问,没法从别人口中了解, 为什么陆行则要无缘无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帮她呢? 好感?不对。 云霜月很清楚地能感受到少年笑眯眯的面具下独有一份疏离, 和陆行则接触越久, 她就时不时能在少年松懈的某个瞬间,捕捉到他眼底没来得及遮盖的无聊。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年,烧毁的祖宅之中不知那棵老树是否长出了新芽。 陆行则在云霜月那依旧让她觉得奇怪。 她很多时候都觉得陆行则的行为很矛盾,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让她逃离,可云霜月没能感受到他身上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他对于很多事情的主动性极强,像是幼童好奇扑捉一只蝴蝶, 不想替它遮风挡雨,只想看它的蝶翼能在手中振颤成何种模样。 可人终究不是蝴蝶,云霜月还是想知道,陆行则想从自己这得到什么呢?他需要她吗?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偶尔观察着这个少年。 直到那一日。 陆行则历练回来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往她这跑,而是罕见回到了他在院落中的房间。 照理说按照云霜月的性格并不会主动去打扰他,但他一路上蜿蜒的血痕和身体不受控制撞倒东西的巨大声响让她无法忽视。 于是云霜月第一次主动推开了陆行则的房门。 跨入了里面。 听到从门口传来的动静,陆行则猛地朝她看来。 映入云霜月眼帘的是一对龙角,空气中不稳定的金色灵力从那流出,随后逸散在房间内,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陆行则的脸侧浮现出用灵力勾勒的鳞片,连眼睛也化为了龙形的竖瞳,此刻正痛苦地睁着,时不时会有额头的冷汗滑过他的眼睛,最后像泪水那样流下来。 他脸上时常笑着的表情完全隐没了下去,露出毫不遮掩的攻击性,配上从他嘴角溢出来的鲜血,整个人宛如一头失去理智的凶兽。 他就这么盯着云霜月,空气中的灵力颤动着发出警告,伴随着他喉间低低发出的短促龙吟,好像下一秒只要女人一动,陆行则就直接会攻击她。 但云霜月却也只是在刚开始愣了愣,随后很快恢复了她平日里毫无攻击性的表情,顶着陆行则恐怖视线不紧不慢走过去。 “……别过来。”他发出的声音小了很多,甚至在云霜月距离他越来越近时身体不受控制向后退了一下。 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这个样子。 陆行则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脚步不停的女人,他别过头去,莫名感到有些难堪,像是把赤裸的自己摊开摆到女人的面前,所有的底牌全都脱手。 今日是他第一次化龙的时间,当初契约了那条神龙之后它的血液就融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化龙期间灵力全失,妖形毕露,几乎是任人宰割的地步。 他在外面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体内血脉沸腾,想也没想就御剑飞到了清淮的这座院子里。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到这,明明这里只有他那位名义上的病弱妻子,为什么能让他放弃无数大能留下的防御洞府,让他认为这里是比其他所有地方都安心的化龙之地。 这样的不解和现在看到女人为什么能无视他的抗拒站在面前的困惑混在一起,将熟练于拿捏玩弄情绪的他打得措手不及。 面前的女人并没有对陆行则的样子感到恐惧诧异,相反,她镇定到不可思议,像是波澜不惊的水面,不曾泛起一丝涟漪。云霜月的五官毫无锐利可言,连勾起的唇角都只是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是说不要过来了吗。”他没有去看云霜月,手攥着床榻上的被子青筋暴起。 她垂眸看着底下狼狈的陆行则,背着光的姿势让她的周身环着一圈柔和的白光,像是庙宇里慈悲的神女像显灵那样耀眼。 她伸出手拨开少年汗湿的刘海,意料之中没有受到抗拒:“我只是觉得,你好像需要我。” 陆行则的手又紧了紧。 他的想法被云霜月这个毫无攻击性的女人看穿了。 被这个需要他拯救的女人。 她身上的香味传到了陆行则的鼻腔,他闻到了草药味和柔软皮肤底下流淌的血液气息。虽然龙形的他嗅觉更加灵敏,但他的喉咙上下翻滚着仿佛在渴求食物一样的感觉,绝对不只是嗅觉的事情了。 他体内的血脉在疯狂叫嚣着,想要尝到面前女人的血液。 此时此刻却好像世界颠倒,他变成了需要匍匐在云霜月脚下的信徒。脊骨裂开重组的感觉像是被钉在了床上,化龙的痛苦让他视线有些模糊,面对眼前站着的女人,竟被催生出朝拜的虔诚,现在的他需要被面前的女人拯救。 “吱呀——” 床榻陷下去一块。 云霜月坐在了陆行则的床边,让自己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之中,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道:“你在需要我。” 距离太近了。 陆行则强制自己吞下喉头的渴望,紧紧咬着泛痒的牙齿想将头再次扭到一边,他的感官已经有点混乱了,不清楚自己是觉得眼下的情况太过难堪想要逃避,还是畏惧女人的动作会让他走入难以回头的地界。 但云霜月的手指阻止了陆行则的动作,她那根细瘦到脆弱不堪的苍白手指轻轻放在了少年的下巴处,就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不再动作。 女人将他的头扭回来,收获了陆行则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也不怪他,毕竟这是相处这么久以来,云霜月第一次做出主动的动作。 她看了看陆行则的表情,随后试探性地将手腕放在他的嘴边。随着身体不受控制,更加急促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她冰凉的皮肤上,云霜月了然,随后皱了皱眉担心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是需要我的血缓解吗?前些天我就翻到了云氏古籍中有说你这种情况……” 陆行则的瞳孔收缩得越来越狭窄,几乎要变成一道竖线。他看着云霜月的手腕,想象苍白皮肤下汩汩鲜血,渴望将他的灵魂撕成两半,一边紧紧拉扯着不受控制想要遵循本能的另一边。此刻云霜月的血液仿佛一瞬间浇灌成了只艳红的苹果,让童话里的公主昏迷,让陆行则觉得咬下一口就会踏入未知的深渊。 灵魂牵扯着理智在远去,本能驱使着身体在靠近。 他的嘴巴贴上了云霜月的手腕,却在咬下去的那一刻强迫自己停住,尖尖的牙齿抵在女人的皮肤上,让他咬住的那处轻轻陷下两个小窝。 咬下去。 意味着他的脆弱将在女人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他也不能再无所顾忌地当他的救世主观察这个世界,再也不能用一个玩家挖掘副本的心态对着这个女人……他玩世不恭的冠冕会变成项圈,一端紧扣着自己的脖子,另一端交到妻子的手上。 “咬下去。”女人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的表情,更加担心了。还放在他下巴处的手指微微施力不让他退开,语气有些急促,迫不得已强制对他下了这个命令。 “……” 陆行则闭目。 鲜血涌进口中,他的身体如同贫瘠的土壤重新获得水分,骨骼分裂的痛苦在减轻,脸上的鳞片也慢慢消了下去。但他却低下了头,用湿漉漉的刘海挡住自己的表情。 云霜月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呼吸开始变缓,少年起伏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但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 “啊……?”云霜月忽然小小惊呼一声。 少年突然动作很快地换了个姿势,将自己整个人蜷缩着想嵌在云霜月的怀中。 陆行则的下巴搁在了女人的肩膀处,旁边就是她纤细的脖颈,看着像一株伶仃又不能承受风雨的花,却稳稳接住了在修真界搅弄风云的、天才的头颅。 她那只被咬过手此时放在了床榻之上,指缝间被陆行则的手指挤了进去。被他牙齿咬出的小口此时还未愈合,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流到了二人紧紧相扣的手上,顺着指缝流淌下去,如同一根红线圈住了他们。 云霜月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环着陆行则的身体小幅度地晃了晃,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其实当时的她也没有反应过来这什么情况,只感觉肩头的布料被沾湿。 后来她才意识到,那是陆行则的眼泪。 “你怎么……”哭了。 肩头的脑袋动了动,像是觉得很丢脸那样,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痛的。” 第51章 百仙盟 “小姐, 前往上界的传送阵已经准备好开放了。”云苏抬起手看了眼传讯佩上的信息,立刻垂下头上前一步对云霜月恭敬道:“长老已经在阵口等着您,但阵法并不在商会内部, 而是在清淮城中心, 我现在带您过去,您看合适吗?” 云苏又看了眼云霜月桌上堆叠的账本文书,很快补充道:“您若是现在还有事情可以先不动身, 我去通知长老一声。等您觉得时机合适了再唤我就好。” 云霜月耐心将包括陆行则在内的所有人发来的所有消息都一一回复后关上传讯佩,起身朝云苏摇摇头:“麻烦了, 我没什么事情, 现在就走吧。” 云苏抬起头来,眼前笑容温和的女人将视线放到了桌案之上, 对她嘱咐道:“这里左侧的所有文书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到时候你直接交给长老便好。呈上来的账本我全部都翻阅了一遍, 错漏的数据我做了标记,其他需要注意的问题我也有批注。” 顺着女人的视线, 云苏将目光落到书桌之上。刚刚因为有女人身形作为遮挡,她在身后看得并不真切。如今随着女人起身,书桌上那一堆堪称小山样式的复杂文书映入她的眼帘。 全部聚到了女人口中的书桌左侧。 那些文书和账本被分类堆叠好, 整齐地摆在一边。云苏只是粗略扫了几眼, 就看到不少商会积攒的陈年旧案混在其中, 那些数据庞杂又晦涩,带来的利益也远没有其他的文书大,所以商会也不太重视这些旧案, 导致它们越积越多。 这些都是整理好的……? 这女人不过才来了几天,居然这么快就……云苏小小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暗咂舌。 好恐怖的速度。 她心中对女人单纯的畏惧此时又由衷升起一丝敬佩, 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加多了份真心:“云苏记下来了。小姐请随我来吧,商会外已经为您准备好专门的车驾了。” —— 车轮碾过一处凸起的石板,使得车厢四角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越声响,随后减速稳稳停住。云霜月撩开车帘,正看见两尊丈许高的石兽蹲在前头,眼珠转动,旁边站着两名修士。 “站住!上界的传送阵不在开放时间,你不能进去!”这头云霜月刚从车驾上下来,就看见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修士拦住了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哥,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我昨天请你喝酒的时候你还说今日阵法会开放呢。”那少年哭丧着脸,头发也像是随意一绑那样乱糟糟的:“那酒在云氏商会可贵了,我都肉疼死了。是我在王大娘那帮了好久的工才换来的一杯诶!” “你!我!明明只告诉你今日会开放,却从未说过和寻常一样。”修士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压低了声音:“赶紧回去吧,寻常时间传送阵一年一开,你很快就能等到的。” “哪有这么快啊哥!你明明就知道上界入口在我来的前一天才关闭,我这都在清淮晃悠多久了!我真的需要快点去上界找我娘啊!”少年嚷嚷着。 “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这般动作!”云苏大声一呵,将修士和少年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那个魁梧修士一见到云苏就一激灵,随后立刻抱拳恭敬垂下头不做声了,但余光瞥见旁边的少年没有动作,赶紧用屁股怼了一下他。 谁料少年装作完全不知道一样没有理他,而是仗着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眼珠子一转就越过云苏朝着云霜月道:“这位姐姐看着就面善,今日这里不曾有过人来打扰,想必姐姐就是今日要去上界的人吧?” “白泽,我记得商会和你说了很多次,此阵不会轻易开放。”云苏见这家伙要朝着云霜月这来,立刻想上前一步,但就在她抬腿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她。 “小姐。”云苏立刻垂头低低应了声,退后几步。 云霜月看到这个少年和修士的对话动作,又听见了云苏之间叫了他的名字,便意识到少年并非普通的居民,似乎同清淮城的许多人都有牵扯。于是她制止了云苏的动作,想先询问一下情况。 “这个孩子似乎同你认识,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前往上界?”云霜月思索了一下。 云苏接收到了云霜月的目光,立刻组织语言对她解释情况:“他叫白野泽,来清淮城一月有余。整天不是在屋檐上乱飞,就是在地上乱跑。倒是凭着有一张好嘴,和清淮城许多人都认识,也有点修为,帮过城里不少人。他来的那日正好传送阵关闭没多久,若无特殊的令牌阵法是不会在一年内再次开放的……”她咬咬牙,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想前往上界寻亲,可上界大族不曾朝下界寻过人。” 云霜月看着云苏紧张的动作,叹了一口气,随后笑着安抚她道:“我明白了,那这孩子便随我一起吧。” 见云苏一脸诧异的样子,云霜月轻摇一下头后向前走去:“这么惊讶做什么,今日这一出,便是你们也想帮帮这孩子罢?” 她听着云苏的解释,一开始的想法得以证实。白野泽同城里的人关系极为要好,守卫这里的修士会见到她们之后提醒少年,就连云苏在解释中都会掺杂着对他的两句好话以提升云霜月对他的好感。 开阵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上界的传送阵遵循着固定规律,轻率为这个少年打破肯定不合规矩。若要借机前往上界,必须抓住有令牌的人的机会,否则这代价仅他们几人也承受不起。 “此番事情同你们没有任何责任,一切交由我来兜底吧。”云霜月放缓声音,妥善将这句话落下来到众人耳中。 既然得到了清淮城中这么多人的认可和帮助,性格和品行定是不会太差的。这事被云霜月看出来了,再帮一把又何妨? “哇!谢谢姐!”少年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他的皮肤呈小麦色,五官俊俏,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 他很快凑到了云霜月身边,和她一起踏入阵法之中。 随着脚下阵法的亮起,星星点点的灵力逐渐汇聚成光幕将阵法里的人笼罩进去。云霜月很快感受到脚下不再是凡土,而是一块块由白玉砌成的接引台。空气中凝成的灵力汇聚到接引台下,让云霜月恍惚有种它在上升的失重感。 慢慢的,面前的场景开始变化。纯白的光幕开始褪色,远处渐渐浮现出倒悬的仙山刺破云海,山巅上的无数楼阁,上面闪烁的金瓦好像流淌着永不熄灭的日辉。一群白衣人御兽而去,路过云霜月一行人在不远处的仙山脚下停留,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修士了,身上的衣物形貌各异,却有着同一个目的。 “小姐,前面就是百仙盟的入口,长老将传送地点设在此处,方便您直接进入。因为百仙盟范围内设有禁制,再近一点的传送书法就不被允许了,所以您需要再走一会。”云苏对云霜月说道:“百仙盟会从今日开始,持续五日时间,那里聚着的修士都是为此而来。” 云苏一边解释完后便不再说话,自觉上前一步带着云霜月朝百仙盟走去。 一股强烈的视线注视着云霜月,她扭头一看,是白野泽好奇的目光:“姐姐,你也要来百仙盟啊?” “也?”云霜月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你不是要来上界寻亲吗?” “啊哈哈……”白野泽又挠了挠头:“也算吧……我爹娘不见了,我找到的线索都给我指向了上界的百仙盟。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必须得抓紧。” 他的目光忽然有些落寞,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活力似的:“他们在的时候我总吵着要去上界闯荡闯荡,想着天地多宽总要被我亲自丈量一番。如今变故忽然发生,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到了外面。原来外面是这样的吗,我其实已经有点不想长大了……” 他的发丝都垂落下来,好像和主人的情绪一样低落。不过很快他又抬起头来,睁着眼睛咧开嘴朝云霜月问道:“姐姐,你来百仙盟你的亲人会不会担心啊?我感觉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我爹娘了……你上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云霜月摸出一壶甜水递给他后才思索着怎么回答少年的问题:“我没见过我的爹娘。” “咳咳——!”白野泽喝进去的甜水被他呛了出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的。” “无事。”云霜月柔下声音,有些担心看着呛水的少年,想着说些安慰的话:“但我前几日才见过了我的亲人,他们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白野泽顺了口气,安心了一些后便想找些话题活跃气氛:“姐姐你性格这么好,一定少不了亲人的陪伴吧,他们一看就会花很多时间来陪你。” 云霜月听到这话后又思考了一下,算了算她在阵法中的时间,又想到了前世未曾出现云叔他们这一脉,最后对白野泽点点头说:“他们在一生中一共陪了我四天,我很感谢他们。” “……”白野泽嘴中又含了一口水,他听了云霜月的话后梗在那里,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他重重咽下那口水,最终有些干巴巴地看着云霜月,不知怎么说话了:“对不起……我刚刚那些话是不是很幼稚。姐姐,你好像比我背负得更多。” 云霜月垂眸,太阳的金色光辉落到她的眼睫:“我没有这么觉得。痛苦不应该做划分,你的伤心我不会忽视。” “能一个人离家走到这很厉害了。”她身上洁白的衣裙仿佛要和流云融为一体,就这么浮在女人的身侧为她一人停留:“辛苦了,小泽。” 年长的女性声音永远轻柔温和,却在白野泽的心头凿出重重的痕迹。 第52章 百仙盟 一阵喧闹的声音传来, 将白野泽即将说出口的话给挤了回去。 云霜月也被声音吸引,朝着源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修士涌动着,声音比刚刚大了不止一倍, 身体却都不约而同地向旁边两侧靠去, 为中心腾出一条道来。 她眯了眯眼,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忽而天际一道金光掠过,清越的龙吟之声从九霄垂落, 引动各处剑啸声使流云倒卷。随即更多道光芒紧随其后,追星逐月般撕裂天际, 裹挟着尚未散尽的罡风, 和金光一起降落在山脚下那片被腾出的空地之上。 光芒褪去,为首的那名少年穿着一身花纹繁杂的弟子服持剑而立。天上的太阳照过少年的剑鞘, 由灵力催生的灵龙霎时游动如生。 “他就是陆行则啊?”修士的感叹声传来。 “就是那个百盟大比的散修魁首?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也是正好赶上他历练带队回来, 不然平时可见不到这个天才人物!” “听说他这次出去是奉百仙盟之令带队擒拿妖兽的, 就是在东部咬死了不知多少凡人的那只……据说困扰了当地仙宗好些时日,没想到这就被他捉拿回来了。” 修士的声音并不算小, 连云霜月的位置都能听见,更不用说在中心的陆行则了。但少年却好像听习惯了一样对这些夸耀充耳不闻,连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百仙盟的弟子服在风中猎猎扬起, 银线绣就的星宿随衣袂翻飞, 仿佛真能流转出周天的轨迹。和身后的一众带有战后肃杀之气的弟子不同, 陆行则连发冠都没有丝毫杂乱,端正的好像只是去散了个步回来一样。不过视线一旦落到他的另一只手上,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攥着一只妖兽腿, 紫色的血迹干涸在他的手上,和主人整洁的衣物形成鲜明对比。 但云霜月却有些困惑,原因无他, 陆行则手上提着的这只妖兽正是今日他发给云霜月说是“兔子”的那一只。 若是单单这个倒也不会让她产生疑问,毕竟云霜月对陆行则时不时冒出的话早就见怪不怪了。陆行则那些即使在修真界都显得奇怪而格格不入的话,都能在云霜月这得到回应和肯定。 只是…… 这只妖兽明明在不久之前的留影之中是好端端的样子,此时身上却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剑痕,好像突然被人刻意泄愤了一样。难道是百仙盟修士难以忍受这妖兽伤人的恶劣行迹,所以之后重新施以惩戒? “那就是陆行则啊,我在下界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今日一见居然这么风光。”白野泽没有再提起刚刚的话题,而是将双臂枕在脑后感慨道:“啧啧,姐姐我和你讲,这种人最会装。” 云霜月愣了愣,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白野泽剑眉一挑,那双带着小狗气眼睛就这么朝她看来。他用一只手抵住下巴,上面的茧子很厚:“姐姐你可不要小看我,混迹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这种笑眯眯的人最心机了!” “江湖?”云霜月笑着看向他。 “嘿嘿……我在爹娘开的餐馆那打了好几年工了,话本里大侠不都从那边获取情报闯荡江湖的吗。”白野泽将视线挪开掩饰尴尬那样挠了挠头:“不过我就当个玩笑说说,帮百仙盟擒获这么多妖兽,他的实力我没话说。” 云霜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调侃下去,而是朝陆行则的方向那看了眼,轻声说道:“能独身一人走到这个位置,一定不会是个坏孩子的。” 她以一种没有丝毫尖锐之处的方式回护了陆行则,将他人口中拥有青面獠牙的少年掀开面具,放到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之上。 “诶,姐姐你好像对他评价很高嘛!”白野泽就站在云霜月的旁边,所以能听到她讲的话:“你们——靠,那家伙怎么朝我这看过来了,难不成我说他的坏话被他听见了?” 从白野泽的视角看去,一手提着妖兽的金眸少年明明下一步就是登上百仙盟的玉阶去找长老复命,却在没走几步之后就停了下来。 像是突然屏蔽了周围的所有人一样,没有理会周围人不解的眼神,低下头捂了一会胸口,随后霎地抬头朝白野泽他们这个方向看来。随后陆行则竟如同突然被夺了魂魄一样偏离原来的路线,甩下他身后的一众弟子抬脚就想朝着走来! 白野泽见到这样的情景,又想到了云霜月刚刚对陆行则的评价,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扭头朝云霜月看去:“姐姐,你和他是不是认识啊?我看他这架势好像是朝着你的方向来——” “我与他,几面之缘,无甚关系。”云霜月此时已经转身了,她略过这个话题,朝着白野泽招了招手:“云苏告诉了我令牌之事,你手中既同样持有百仙盟的令牌,就随我一起往另一道走吧,我们与这位陆公子,并不同路。” “啊?哦哦……哦!”白野泽虽没弄清楚刚刚那个问题,但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钻牛角的人,很多事情直接抛之脑后就不会有太多烦恼,这才养成了他这个人心大乐天的性格。 因为距离很近的缘故,他抬脚三两下就追上了面前的女人。在和云霜月并肩之后,他又下意识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发现陆行则居然又停住站在那不动了。 陆行则与云霜月的距离可比他远多了,让白野泽有些看不清陆行则的表情,只知道他的脸一直朝着这个方向似乎是不曾动过的。 嘶! 刚刚是不是和那家伙对视上了。 白野泽突然莫名感觉身边凉嗖嗖的,他搓了搓胳膊,把头扭回去不再看了。 既然姐姐见过几次,那陆行则应该是感觉眼熟才看过来的吧,毕竟云霜月这样的人,就算只见一面也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刚刚也站着不动没再走过来,估计已经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你别老是东张西望。”云苏见这家伙像傻狗一样乱转,忍不住训斥一句。 白野泽挠了挠脸,笑嘻嘻地飞速道歉认错:“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就在他们对话间,不远处的百仙盟弟子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上前一步问询面前的少年道:“师弟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陆行则静默几息,最终摇了摇头:“只是回想起来一些要同长老汇报的情况。”他重新转身走回正轨:“无事了,走吧。” 这声之后,跟在他身后的弟子又重新呼啦啦排齐,出列的那名弟子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师弟刚刚的那个表情,和早上的时候实在太像了。 阴寒的,诡异的。 生擒那只妖兽的时候明明面容亲切,笑起来两颗尖尖的犬牙让他想到了族中幼弟,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又因为出众的剑术让他对这位后辈心生折服。于是在善后之时,便主动同这位师弟一起收拾残骸。 弟子忍不住用余光观察这位师弟,仙盟大比那会儿他没有去看,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天才修士,真到了面前才发现他性格极好,没有高傲的架子,似乎和谁都能聊上两句。 于是就发现师弟用传讯佩拍了一张留影给对面,面上的笑容很灿烂,让他不由地想起和师妹花前月下的美好时光,于是忍不住揶揄道:“是给心上人发的吧?” “没有,是我一个朋友。”师弟语气轻快。 弟子了然一笑,没去戳穿。转身去稍微远一点地方收拾残骸,给师弟贴心腾出空间。 结果没过多久,弟子就听到一声剑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饶是他回头的速度再快,在这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声音还是响了很多下。 师弟的表情还是笑着的,但嘴角扬起的弧度极为夸张。他的脸颊上飞溅了很多妖兽的血液,更不用说握着剑柄的那只手了,几乎完全被妖异的颜色浸透成黑色了。 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传讯佩,灵力飞速转动,让弟子几乎能想象到收讯那一方已经被密集的话语淹没了。 见师弟这个样子,弟子突然有些不敢说话了,他突然对这个好脾气的师弟感到有些畏惧。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行则的传讯佩还是没有波动痕迹,似乎是对方并没有回讯。那捅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流出的妖兽血汇聚成一潭水洼,照不出主人的面容,却将主人愈加急躁的心情完全展示了出来。 “嗤——!” 最后一剑拔出来,陆行则的动作停住了。 只见师弟手中传讯佩波动了一下,好像给他贴上了什么止息符篆一样,整个人瞬间变得乖顺安静。他的笑容回到了正常状态,手上的动作很快给回讯,完全就是每时每刻都死死盯着对面的动静。 少年抬起头,用那张满是血迹的脸笑着朝他看来:“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弟子打了个寒颤,无言摇了摇头。 心里想的却是,这算哪门子朋友。 这般被牵扯着情绪,只怕是恨不得将眼珠子都扣下来用那鲜红的肠子打结系上,好让对面的心上人能欣赏到他牵肠挂肚的样子,博得几分怜惜。 弟子的眼睛挪到了妖兽身上,看到它的惨状后惶然咽下一口唾沫。 第53章 百仙盟 “小姐, 来这边。”云苏已经知道了云霜月并非长老的身份,但丝毫没有影响女人在她心中的形象,依旧恭敬如初:“云氏每年都会给百仙盟送出大量灵石, 此间院落是特意留出来给云氏族人的。百仙盟没有固定的弟子居, 若有需要可入门后自行领取。您可以先进去看看,不妥之处云苏去安排。” 苍青色的院墙半隐于流动的云气之间,四周错落的小阁飞檐如鹤翼轻展, 整个院落充满了一种低调的精细感。云苏此时就站在院落门口,安静守在此处等云霜月出来。 当时云霜月和白野泽的对话传入了她的耳中, 女人否认了自己同陆行则相识的事情, 在商会这么多年下来云苏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既然主人不说她便闭口不提, 全然当他们初入清淮的那段记忆抛之脑后。 虽不解为何短短几日的时间小姐与陆行则为何会这样, 不过云苏猜测定是那毛头小子惹了云霜月不喜, 这般年纪的修士有如此成绩必然有着旁人想象不到的高傲,说不定就是因为太端着才遭小姐厌弃的。 剑术一道上如此有天赋, 没想到连个小白脸都当不好。 云苏撇了撇嘴,若她是个男子可不会这般没眼力见,这可是上界云氏商会的掌权人诶。 “云苏?”她听到了云霜月唤她的声音。 及时回神低头:“小姐, 可以什么别的事?” 云霜月大致扫了一眼就出来了, 没让云苏等太久:“此处布置多有用心, 我觉得并无哪处不妥。只是此番我入住其间,小泽原本打算何处可居?我与他不甚相熟,对他情况了解不深, 贸然提问恐有不妥。这里院落的空房极多,辛苦你帮我问一趟,若他愿意的话, 便也居于此地吧?” 云苏愣了愣,她本来是想让白野泽这家伙去弟子居住的。毕竟她见过很多位高权重但忌讳极多的大人物,对于居住和服侍都有很多自己的习惯,所以她不会越俎代庖。宽厚心善的人她不是没见过,云霜月这样的人她是第一次见。 太细致了。 像被春风轻轻抚摸了一下,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照顾到了。 “……是。”云苏应下后转身朝着院落之前的一棵老仙树走去。 那树枝干粗壮,不知在山头呆了几百年之久。白野泽就抱臂靠在那望天,嘴里叼了一根不知从哪拔下来的草解闷。听到了脚步声后他耳朵一动,很快看过来。 “诶?那位姐姐的居所这么快就看好了吗,那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不是说看完之后去把令牌给长老吗?”白野泽头顶的一撮头发翘起晃了晃:“看好了之后我还要去弟子居收拾我的铺盖呢。” 云苏一时没回话,审视般地上下看了他两眼。 麦色的皮肤并不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健康的健气。剑眉星目,又因为年纪轻的缘故眉眼线条并不锋利,独有着一派天真意味。那时常露出来的小犬牙和他打工这么多年的经验,让他第一眼看起来就亲切,像是清淮城店家从凡间抱养来的小土狗。 那陆行则嘛…… 这方面就略逊一筹了,权贵万金奉养的狼犬,头颅总是高高扬起,完全不像是能被驯服的样子。威风倒是威风,却不亲人。 思及此处,云苏拍了拍白野泽的肩膀:“你要懂事一点。” 白野泽:“?” 他的嘴巴动了动,张口不知说什么,嘴里叼着的草都掉出来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要干嘛啊?” 云苏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她对白野泽招了招手:“走吧,小姐问你要不要住在那个院子里。” “还有这种好事啊。”白野泽一听也没管云苏了,他一薅头发,虽然没什么变化,那一撮翘起来的倒是更翘了,随着主人一起乐颠颠地晃了几下:“难怪那个姐姐没过来呢,我现在就过去。” 云苏看着他撒欢飞奔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想着难不成傻人真有傻福。 —— 风清月皎。 百仙盟那轮高悬太阳已经落下,上界进入了夜晚。 云霜月和白野泽去长老那用令牌换了弟子服就回来了,明日一早盟会才算正式开启。 她坐在房内看着自己手上的阴阳命珠,此时珠子和重生回来的样子产生了些细微的不同,流窜的金光分布更加广泛,闪烁的时间也比一开始长了很多。 似乎是在镇中的那段时间变成这样的。 云霜月用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珠子,除了颜色之外,其他并无什么变化。 变化啊…… 这一世过了连一月都不足,却让云霜月踏入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命运,她前世在这时候可从未知晓百仙盟之上会有一座云氏的院落。体内的禁制比起前世提前解开,就连灵力的限制也松动了很多。只是不知这百仙盟对弟子又是何种教导之法,她是否也能学得个一招半式? 手上的传迅佩一阵波动,是云叔发来的讯息。 未曾告诉她进入百仙盟后如何行动,只让她一切顺其自然,注意修养身体。还附上了一张他们在翻阅古籍的留影,表示他们这边也在和小姐一起活动。 云霜月微微笑了笑,灯火之下眉眼柔和。 这院落里的布置和清淮的风格极为相似,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让她恍惚回到了那间院落之中。不过这里少了一些叮铃哐啷的饰品和稀奇古怪的灵器,那些属于陆行则的东西彻底消失在了属于云霜月的房内。 对于陆行则,云霜月这时却有些茫然。一开始在逃出老宅之后便想着与他书信往来,当他口中的朋友,也不愿他再被不渡川一脉缠上。这一世的陆行则经历了前世的修炼过程,此时速度应该更快,否则也不会被派去清剿那个程度的妖兽,此时更不应该被云氏缠上。 云霜月总会在人前故意疏远陆行则,可疏远人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前世对于陆行则的永远都只有纵容。所以她也会想着陆行则会不会难过,又念及阵法之中不过几日时间,就在人后也总是由着他,像在看一棵小树,总是会控制不住给他浇浇水。 可眼下的情况却不同了。 云霜月此时完全脱离了前世的轨迹来到了百仙盟,这就注定会与陆行则抬头不见低头见。同样的此处人多眼杂,云叔明确百仙盟和云氏有关,这里可以找到云氏的线索,那不渡川一脉必然也知道些什么。若她这时再与陆行则像前世那样…… 云霜月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要彻底远离吗? “姐姐!百仙盟的东西我都搬完给你放这里啊,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白野泽从屏风后探出个头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随后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 云霜月被打断的思绪没再续上,她弯了弯眼睛轻点头:“多谢,天色不早了,我也该休息了,今日辛苦你了。” “没事。”白野泽挠了挠头,又露出了两颗犬牙。他再次摆了摆手,随后旋身走出去替云霜月关上房门。 本想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内,结果眼睛一瞥,就看到院门外似乎站着两个人。 有个背影一看就是云苏,而另一个…… 他眯了眯眼想看清楚,恰好和对方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怎么是他啊! 今天刚说了这家伙的坏话,不会真被他听到找上门了吧。 看着一个人挡在那的云苏,白野泽觉得她太真是仗义了,自己也不能辜负她,不然出去之后怎么说自己混了多年江湖。 兄弟!我来了! “……”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白野泽也看到了陆行则脸上的表情。 因为背着光的缘故,所以少年的面色隐匿在阴影之中,只有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微微泛光,狭窄的眼瞳就这么死死盯着他。 我靠……这大哥怎么不像人啊。 他用手肘怼了一下云苏,低声问:“他找你什么事情啊?是不是来找我的?”寻仇来的吧。 云苏诧异的看他一眼:“你居然已经知道了。” 这小白脸被小姐踹了之后居然还想找上门,她肯定不会让他进去啊。没想到白野泽这家伙看着傻觉悟还挺高,自己主动凑了过来,看来已经有了竞争意识! 不过她看了一眼陆行则手中握的剑,又看了眼赤手空拳的白野泽,表情有些微妙。 “你叫白野泽是吗,为什么会这时候从里面出来。”陆行则嘴角勾起,像是一句平常的询问。 但是白野泽却想的却是自己的名字居然这么快就被查到了,把重心放在了陆行则的前面一段话:“当然是因为她睡了啊,不过我说不至于吧兄弟,不就说了几句——” “她睡了?”对面的少年却好像完全没听清一样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轻到像是含在唇齿之间滚动那样:“你为什么能进去呀?” 白野泽对这语气感到有些恶寒,他捏了捏肩膀有些莫名:“当然是她让我进去我才能进去的啊……” “她让你进去?”对面的少年又同幽魂似的飘出几个字。 “你到底——” “那为什么拦着我呢?”陆行则没再去管白野泽,而是扭头笑着看向云苏:“我记得你,你当时看见我和云霜月在一起过。” “不曾见过公子,我只知小姐曾说过与公子只是几面之缘,无甚关系。”云苏就这么看着陆行则,这位修真界捧着的名玉没有云霜月的命令,在云苏这就只能吃闭门羹:“夜深多寒气,小姐已然睡下,就不便被外人打扰了。” 陆行则听到了云苏故意加重的“外人”二字后,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没了笑容的加持,他五官的锐利之气就不再收敛,像一把出鞘的寒刀。 他是外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白野泽身上,这个一看就脑子里没几斤东西的蠢货就不是外人了? 陆行则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第54章 百仙盟 视线越过面前陌生的二人投到了他们身后的建筑上, 这院子和云霜月住的那间极为相似,是清淮那边一贯的风格。 陆行则来到院门前的时候也是一怔,天色昏暗模糊了许多宅院的细节, 以至于他都差点以为自己从百仙盟回到了前世, 那个充满了云霜月痕迹的宅院。 那个院落的门环是陆行则自己雕的,他觉得原本那个石头做的门环和云霜月气质不合适,就自己跑去秘境薅了几只百年灵兽的獠牙作为材料, 那里蕴含的日月灵气让獠牙充满莹润漂亮的亮光,打磨成环之后在夜色中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灵气泛在周围。 他照着云霜月第一次绣的发带上的那只凤凰给雕了上去, 故意给云霜月看的时候果不其然又惹到她了。不记得那天他是怎么认罪的了, 只记得云霜月那时候脸上的颜色很好看,和被朝霞照过的门环一样, 泛着淡淡的胭脂色。 这个院落之中的池子位置和前世院落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白天的时候会氤氲着水汽, 里面被云霜月救来养着的几条不知名灵鱼甩尾时会溅起小小的水珠,勤勤恳恳在半空中凝结成彩虹。 本来那几条鱼是被陆行则从大能洞府里抓来给云霜月煲汤喝的, 结果在厨房的时候这几条鱼求生欲爆发闹出的动静有点大,把她吸引过来了。要不说是灵兽呢,开了灵智就是不一样, 在云霜月面前拼命殷勤吐水, 这才从陆行则的刀下捡回几条鱼命。 清淮那个院子和百仙盟最大的不同就是有很多花, 排除陆行则从不知哪洗劫来的一堆,还有很多是喜欢云霜月的鸟雀叼来的。那些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小鸟会叼着种子来报答天天给它们塞糖糕的云霜月。每年到了春天,池畔旁的两棵灵树花就会开得很盛, 洁白花瓣边缘会泛着灵光,风过时簌簌落下,在水面上拖曳出银丝般的轨迹。 其实这两棵树不应该会在短短几年内长这么大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云霜月极其受草木灵物的喜爱,被她照料的这两棵树长得尤为漂亮。陆行则还蹲在地上振振有词点评云霜月绝对是太偏爱这两棵树了,这个院子里没有比它们俩还受宠的了。结果半天也没听见旁边的云霜月回话,他一转头就看见光下的女人捂着嘴笑着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最后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又点了一点。 那天的太阳太大了,灿烂到他的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心也看不清原本自己该走的轨迹,被云霜月手指点在他头上的节奏牵扯着,混着女人轻轻的笑声,跳了一下又一下。 陆行则的目光淡淡扫过这间院落。 他的眼前浮现出挂在檐角的红色灯笼,廊柱之上嵌着的月白色明珠,那一扇扇金错银的门扉,和院落里姹紫嫣红的簇簇花束。 他闭目又睁开。 那一切的景象随着颜色一起褪去,回忆的场景变得模糊,那些过往明艳的色彩被现在夜晚的漆黑吞没。 这里只有一座百仙盟的宅院。 这里没有了他和云霜月的痕迹。 晚上的风和云苏的说法一样,有点冷了,从他的衣袖中穿过。明明他的衣物层层叠叠一点也不空荡,为何会对这刺骨的凉风避无可避? 这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又是谁,他无端升起一股恼火。 特别是面前这个笑起来丑的要死的男的,皮肤和烧菜糊了的锅底一样黑,两根眉毛两个眼睛一个嘴巴都不在应该呆的位置上,比起他简直差远了。是不是因为智商太低听不懂人话才笑得这么开心,云霜月是因为不忍心这种东西流浪在外面会死才让他进房间的吧? 这种垃圾。 趁他不在云霜月身边几天就嗅到味道凑上来的蝇虫。 陆行则想到这突然顿了一下。 云霜月回复他的时候是不是被这个贱人吸引了注意力? 呵呵。 长得这么土,倒是有个好手段。 “陆公子,请回吧。”云苏没有管这个在冷风中神游的少年:“小姐不曾允许你进去过,既然您和小姐没什么关系,在这个时间就不便打扰了。” 他刚刚的那些怒火突然被凉风吹灭,余烬铺在了云苏说出的那些话上,使它们在陆行则的脑内十分清晰而瞩目。 不曾允许过他进去? 可前世云霜月的那座院落只有他踏足的次数最多,宅院的每个角落都有他陆行则的痕迹,那些回忆明明白白地镌刻在他的记忆之中。 可回忆不是留影,前世不是今生。他想张口给这些蠢人辩证他和云霜月的曾经,动了动口却又觉得没意思。他们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那一切话语都是苍白,和眼前黑夜中的宅院一样,浸透着沉默。 没什么关系? 他其实有很多证据,可一开口忽然发现那牵引前世的他来到老宅办过的婚礼不再作数,薄薄的婚书如今仅剩小小的一角。 没有,没有。 怎么突然都没有了?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过几天没有见面就成了和云霜月没有关系的人。明明一开始说重新开始的人,为什么又一下子突然不见了。 “……” 他脸上早就没有表情了,此时就这么看着二人,手慢慢扶上了剑柄。 “?大哥,额……有话好好说啊,突然这样干嘛呢。”白野泽看着陆行则的动作,忽然有些头皮发麻。 上界的人是不是都不正常。 传言中陆行则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说他人好脾气好广结好友吗,虽然白野泽看到他的时候就感觉他有点装了,但也没想到私底下会这样。 这么记仇吗,早知道躲着他点骂了。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现在只能连摆着两只手当和事佬。 结果陆行则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嗤笑一声,在空荡荡的冷风中极为明显。随后上下扫了他两眼,把扶在剑上的手又放下了。 “是我冒昧了,今日夜色已浓,多有叨扰,告退。”他恢复了一开始笑眯眯的样子,嗓音也变得清越,好像刚刚对着白野泽轻蔑的表情是他们的错觉一样。 他就这么看着二人,身形隐没进黑夜之中。 “吓我一跳这哥们。”白野泽拍了拍胸脯。 云苏在一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被人瞧不起了啊。” “啊?什么时候。”白野泽大惊。 —— 淡淡的月光从开着的窗户透入云霜月的房内,与它一起进入的还有夜晚的寒风,让床上的女人的蹙着细细的眉毛,似乎有些难受。 下一秒这个扰人的窗户就被一双手关上了。 那双手修长,根根分明。造型奇艺的各种戒指锢在这双手上,将上面的片片龙鳞衬得也宛如饰品一样。 陆行则关上窗户后无声走到了云霜月床边,随着唯一的光亮被挡在窗外,此时的他整个人都融在了黑暗之中,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遮盖一切的颜色之中彰显存在感。 他像个孩童那样困惑地蹲下来凑到云霜月的床边,就这么盯着云霜月没有动作。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出口,但云霜月在所有的疑问之上。 女人的发丝有些垂落在床边,陆行则觉得有些无聊,就干脆就盘腿坐下,拿着云霜月的发丝给她编小麻花辫。 每编完一个,就停下来看看云霜月,然后再将编好的辫子解开。 直到天光大亮。 阳光从敞开的门扉大大方方走进房内,此时的云霜月早已起来了,等着时间一到前往百仙盟会。 她本来随手束了个发,却在绑好后有些犹豫。想着若是要练剑的话是否会松散,就照着陆行则在镇中给她挽的那个发型一样,重新给自己挽了一个。 云霜月嘴上轻咬着发带,发丝散在脸侧,还有一些遮挡在眼前,将面前关上的窗户弄得有些模糊。 她的思绪有些分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这间房内的窗户昨日睡前似乎是没有关上的,睡醒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自己是否会感染风寒。因为体质问题,她的身骨和凡人区别甚微,大大小小的病症时常会出现在云霜月的身上。 但今日醒来一瞧,却发现窗户其实是关上的,夜间的寒风并未造访她的居室。 她还难得做了一个梦,似乎是捡了一条小蛇?梦中冰凉的鳞片滑过她的指尖,但那一瞬间的触感又很快消失不见了。小蛇似乎在她身边盘了很久,最后却没让她捡回去。 “姐姐!姐姐!”白野泽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云霜月的耳中:“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失笑看着这个精力充沛的少年:“怎么了?” “昨日百仙盟的长老不是发了两份书卷叫我们填写吗?那个是盟会的论书,由它来探我们这些参加盟会的人的底。”白野泽比划两下:“你是这届盟会的论书第一!我小时候被娘抄着鸡毛掸子追得满院跑都没见过一次第一诶!这可是百仙盟会,修真界数百天骄集结的地方,姐姐!你太厉害了!” 第55章 百仙盟 “第一……”云霜月愣了愣, 随后才想起来白野泽口中的书卷是什么:“百仙盟评教怎会这般轻易?” 当时长老将书卷给她时并未多说什么,上面的内容和修真界的相关知识几乎没什么联系,全都是一些数论和杂学问题, 云霜月几乎没花多长时间就填好了。 “轻易?”白野泽不可置信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姐姐啊, 你究竟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云霜月不知如何描述,便将那些书卷上的问题背给了白野泽听,让他自己体会一下。 “……前面再听一遍还是听不懂。”白野泽叹了一口气:“姐姐你应该是不清楚, 百仙盟的书卷分上下两卷。我们的上卷问题相同,都是和修炼相关的数论问题, 后半卷会根据书写者灵识生成独属于自己的问题。” “数论怎与修炼联系上了?”云霜月有些稀奇, 在下界那些年里她有意无意会避开关于上界的信息。 “啊,数论是百仙盟近年开始倡导的, 方便下界的修真者更快融入修真界的修炼方式, 因为它方便在论卷上书写阐述理念, 不管是上界还是下界之人都能适应。”白野泽挠挠下巴:“其实修真界的修炼方法如天地星斗一般多样,聚数百天骄于此的百仙盟说不定就能看到百种。姐姐我们不是要去早课了吗, 你到时候就能看到了。” “哦对了姐姐,你吃早饭没啊。”白野泽扯了扯身上的挎包,外面虽看着简陋, 但上面的灵气波动能让云霜月看出这是一件储物法器:“我特意从清淮城带来的灌汤包, 口味一绝啊!不枉我专门从商会那□□商……额, 火系修士那买的储物灵气,还能保温呢。” 他在挎包里掏了一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笼热腾腾的汤包。 汤□□晶莹剔透, 肉香味飘散在空气之中。热气在阳光下蒸腾而上,那薄薄的烟雾没有升到多高就散去了。 “……可是清淮山脚下那家?”云霜月沉默了一会才问出这个问题,看着着熟悉的汤包, 心中似乎有点起伏。 “诶?姐姐你怎么知道是这家的,他们家藏得还挺深,不仔细找找还找不到,光这还不够,老板只在固定时间做几份,卖完就没有了。”白野泽本在喋喋不休吐槽这个店家,突然眼睛一转瞅着云霜月的表情,又小心翼翼补充一句:“怎么了姐姐,是这家汤包有什么问题吗?” 注意到了白野泽说这句话的语气,云霜月很快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先让白野泽安心下来:“无事,这家汤包味道很好。”她弯了弯眼睛,语气有些怀念:“我以前吃了很多回。” 云霜月想起了前世重生前一夜同陆行则的对话,那天他像寻常一样趴在她办公的桌案之上,和她说如果重生了,就带她去吃一回清淮山脚下的汤包。 白野泽说的那些条件云霜月早就知道,她甚至知道的比白野泽更加详细。因为陆行则每次带着这家的汤包回来,就会多一条对老板的控诉。说老板花样多又喜欢偷懒,很多时候他回来掐不准时间,就要在老板门前蹲着等出摊,偏生老板还是个任性的主,放了他好多次鸽子。 他趴在云霜月桌上说出带她去吃汤包这句话后,她就意识到陆行则绝对喝酒了。这一句话若是让旁人听来或许是邀请,但只有云霜月知道它分明带着胡闹捣乱的味道,意思是让云霜月也和他一起在老板那“同甘共苦”老老实实排队被放鸽子一次。 面上看着很清醒的样子,应该是沾了一点酒。难怪回来晚了在外面当柱子一样杵了一会儿,又在她这耍坏心眼。 陆行则不是很能喝酒,这件事是云霜月发现他偷喝了一口她茶盏中装着的酒后直接一头栽倒下去时发现的。 云霜月手忙脚乱地给这位“小偷”找解酒的丹药,幸好那时她已经在清淮的院落中住了三年,解酒药这种在老宅中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在这座院落中却可以找到,也多亏了陆行则每次回来都一股脑塞许多小山样的药品给她。 这位窃取她茶盏的少年过了一会儿才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云霜月笑吟吟地看着他。在这个世界的陆行则那时才刚成年没几年,就被云霜月调侃道:“还是个小孩。” 在修真界巧舌如簧嘲讽过大大小小修士的天才剑修罕见被噎住了,他的发冠也歪得有些东倒西歪,凌厉的气息荡然无存,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涩。 他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仰头问女人:“云霜月,你为什么要用茶壶装酒啊?”陆行则又对她产生新的好奇了:“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能喝酒。” “因为我是大人?”云霜月明显是对他开了句玩笑,随后才解释道:“酒对我来说,和茶水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陆行则盯着她追问。 他的分寸感从他化龙被云霜月看见那日之后就消失了,很多放在以前绝对会被他轻飘飘忽略过去含有隐情的话题,在那之后他一个都没放过。 “……因为醉后可以忽略一部分痛觉。”云霜月带着微笑有些无奈地讲道:“不过喝多了之后,效果慢慢就没有了,好在那时我已长大,对戒律剑意早已习惯。” 戒律剑的伤痕不曾消褪,如同疤痕一样刻在她的神魂之上,那样的疼痛对于幼年的云霜月来说确实难以忍受。 她这话让陆行则又呆住了。随后面前的少年突然又咽了一颗解酒丹下去,然后把云霜月那装着酒的茶壶抓过来,仰头就是往嘴巴里灌。速度快到云霜月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吐着舌头对她说这酒好辣好难喝。 随后他胡乱擦了擦嘴角,抓着云霜月的手起身:“反正现在那破剑伤不到你,我给你弄点好喝的。” 他无名指的戒指和云霜月的手碰到一起,少年常年的高体温将那个素戒都熨出热度,传导到了云霜月冰冷的皮肤上。 “好喝的?”云霜月被陆行则牵着往厨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前面的陆行则似乎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啊,你叫它奶茶就行。”又扭头朝云霜月认真看来:“甜的。” 那天云霜月的衣摆因为跑动而翩飞,她笑得很开心。后面她的茶水里,也会单纯地给自己加一小勺糖。 “姐姐?你要醋吗?”白野泽唤了她一声。 云霜月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为什么又想到了前世…… 她垂眸接过筷子笑着对白野泽道:“谢谢。”随后夹过一个汤包放入口中,是清淮城少有的甜口,带着前世熟悉的味道,不过这一世应该是无法和陆行则一起履行那个胡闹的约定了。 —— 百仙盟会峰前。 造型各异的修士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议论着那个立在最前面的巨大灵石。云霜月吃完汤包后便和白野泽来到此处,见有块地方空旷只站了一个女孩,便往那走去。 “恭喜小姐,盟会第一。”云苏已经在峰前了,此时看见云霜月的身影后便立刻来到了她的身边解释道:“那块灵石上刻有这届百仙盟会的论书排名,您的名字在最上面。” “啧啧啧,我得去膜拜一下。”白野泽头上乱翘的那撮头发经过一晚还没消失,依旧在空气中自由摇晃。 他身影消失之后,原本站在这被他遮住的女孩又出现在了云霜月视线之中。她穿着淡粉色的衣裙,像柔弱的蒲柳,巧合的是她此时也在看云霜月。 二人视线相撞,那个女孩先是一惊,随后脸颊不知为何有些泛红,眼神乱飘几下后如同鼓足勇气一般朝着云霜月靠过来。 “姐姐,你便是这一届的盟会第一吗?”少女的声音和她给人的印象一样轻细,说话的节奏也很舒缓。显然,因为距离很近的原因,她听到了刚刚云苏对云霜月的贺喜。 云霜月看出来少女有些紧张,于是也柔下声音耐心询问她:“若你问的是那块灵石上刻的,那便是我。” “好——好厉害。”听到了云霜月的声音,粉衣少女语气更加紧张了,说出的话都有些紧绷,脸上的颜色越来越红。 “可是有什么事要问我?”云霜月有些疑惑,又朝着少女靠过去了一点。 少女吸了一口气,倒豆子一样蹦出了一堆话:“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说话声音也好好听我看了你的数论感觉特别清晰盟会的大家都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我我——我!”最后像下定决心一般:“可以和你认识一下吗?” 原来是这事吗?云霜月却更加疑惑了,就为了这事为何会脸红成这样。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应下了,没让女孩无措:“可以的。” “!”女孩的眼睛亮了亮:“我叫凤柔爻。” 云霜月笑着对她说:“我是云霜月。” 微微带着笑意的话传到凤柔爻耳中,她抓住衣角扭捏两下,最后红着脸朝云霜月轻声道:“姐姐叫我小柔就好。” 第56章 百仙盟 “姐姐, 这次我们两个居然都在天字班……诶?”白野泽咋咋呼呼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正要和云霜月对话,谁知一下子就看到他走后留出的空位上多出了人。 “天字班?”云霜月笑着朝他看过来, 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没让他的话落到地上。 “对啊对啊!百仙盟会根据这次的论书将修士分级教学,一共设有五个班,我们俩都在层级最高的天字班。”白野泽解释道。 那位占着他位置的粉衣女子原本注意力全在云霜月身上, 完全没有管突然冒出来的白野泽,还是在云霜月和他对话之后, 那女子才勉强分出点目光落在他这。 随后像是品到了点信息, 她眼睛一亮:“这位公子也是同云姐姐一样在天字班的?不知此次排名……?” 白野泽抠了抠脸颊:“额,四十多名吧。” 那就是天字班最末尾的几位了。 “这样啊。”凤柔爻微微笑了笑, 明显没那么热切了:“恭喜公子了。”随口抛下这五个字后她就将头毫不犹豫地重新朝云霜月偏转而去, 到最后还顿了顿, 用眼尾光扫了白野泽一眼。 “?”知道他排名之后居然连名字都不屑于说,白野泽有些哽住。饶是他的心再大, 也能感觉这女子刚刚扫他的那一眼着实微妙了。 “云姐姐,百仙盟之中天字班独占一峰,你是第一次来这, 我来带姐姐去吧。”凤柔爻细声细语地对云霜月说, 手还像是不好意思地绞着自己的衣摆, 害怕云霜月会拒绝似的:“可以吗?” 见云霜月点了头,少女脸颊上因为看见白野泽而消下去的红晕又重新泛了起来。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了云霜月最后一眼,最后才依依不舍转身带路。 一旁的白野泽嘴角抽了抽, 用胳膊怼了怼旁边同样被忽略的云苏:“她居然完全把我们当空气了诶。” “不要扯上我,被当空气的可只有你一个人”。云苏白了他一眼,随后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色, 皱了下眉头后手指动动掐了个诀,没头没尾来了句:“总感觉好像要下雨了……百仙盟雨水不受灵气驱散,我得给小姐带把伞。” “啊?现在可是大太阳啊。”白野泽发出的疑问也被云苏当空气略过了。 —— 凤柔爻带着云霜月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了传送法阵之前,随着熟悉的浮空感传来,周围景色微微变幻,一行人来到了天字班的仙峰之上。 此处草木丰盛,唯有一座造型奇异的建筑在仙峰中心。与其说是院落,不如说它由许多亭子组成在一起,有顶却四周开放。四周大大小小的亭子由九曲回风廊相连,中心区域是一个巨大的坛台。 云霜月跟着凤柔爻走向其中最大的一个亭子,她身上百仙盟令牌的微微泛光,引动仙峰上的灵气聚到了云霜月身边。云霜月眼神微动,好像明白了此处建筑为何设计成四面通透的原因,应该是为了让修士与天地灵气沟通形成周天循环。 “云姐姐,前面就是天字班了。”凤柔爻停了下来:“小柔在甲字班,此间学堂我并不能进入。” 她微微垂眸,声音依旧柔弱:“不知可否知晓云姐姐的传讯方式……” 云霜月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随后拿出了自己的传讯佩。 一旁的白野泽就看着凤柔爻雀跃地拿着云霜月传讯方式后离开的背影,眉头一皱:“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啊。” 云霜月在交代完云苏一番事后和白野泽一起踏入了学堂内部,听到这话后朝他看过来:“为何这般说?” 白野泽突然感觉脑中有一丝灵光闪过:“姐姐,这女修叫什么?” “凤柔爻,怎么——”云霜月话还没说完,就见白野泽突然一捶手心。 “姓凤……”他话音未落就转身像阵风一样匆匆离开了:“姐姐,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就来。我有事去问一下云苏!现在应该还能追上。” 云霜月不知白野泽想到了什么,她环顾天字班一圈,最后先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天字班的座位是一张书案加上两个蒲团,所以等会白野泽直接坐在云霜月的旁边就行,不用再自己找位置。 她又看了看四周,比起昨日只是大略看了眼参加盟会的修士,此时她空闲下来倒是有大把时间观察他们了。 因为还未到早课的时间,只有一些修士来到了亭内。统一发放的弟子服领口都绣着银星暗纹,却压不住满室流萤般各异的灵气。 云霜月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少女,弟子服是统一的宽袖,偏被她用玄铁护腕束出凌厉弧度。一截飘带落到了那位少女的旁边,云霜月将目光顺着带子挪了过去,是一位面上蒙着面纱的男子束在自己手腕上的。 一时没注意,她的脚边炸开一道小小的灵力,云霜月抬头就见灵力的主人一脸尴尬地对她疯狂摆手道歉。看见云霜月笑着对他摇摇头表示没事后,那个少年突然愣了一下,最后脸上带着点红晕作势就要走过来:“不好意思啊……” 突然一阵来自门口的喧哗声打断了他的动作,此时亭内的修士已经陆陆续续来迟了,这阵动静让所有人包括云霜月的注意都转了过去。 金眸少年换下了昨日华丽的弟子服来到亭内,只是头发和身上的装饰似乎比那日见到的更为复杂,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的。他的身量极高,宽大的弟子服被他用一根腰带勒出窄窄的腰身,站在那似乎要将门口的光都遮盖一二了。 “陆行则?他怎么会来天字班。”那个想找云霜月道歉的少年发出疑问。 玄铁护腕的少女偏头对旁边的男修道:“那次大比的魁首……我那个废物师兄就是被他吓到至今不敢挥剑。” “他就是陆行则……” “本人居然……”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围绕着陆行则展开,而在话题中心的少年却没有任何自觉,脑袋晃了两圈,看到云霜月旁边的空位后就像找到目标一样不动了,笑着露出小尖牙要朝她走来。 云霜月这次没有躲开他的视线,而是迎着那双金色的漂亮眼睛直直对上。但她脸上没有平时温和的笑意,平直的嘴角下那颗小小的红痣也不动了。 她尚未理清在百仙盟该如何面对陆行则,上一世云氏的纠葛还缠在云霜月的心头。 女人毫无攻击性的下垂眼和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隔着人群对视,然后轻轻摇了下头。 不行。 陆行则抬起的脚就因为这个动作停在原地。 云霜月的意思是不行。 陆行则喉头滚动了一下,脖颈之上似乎又无形的项圈勒住他的咽喉,制止他的动作。 他的目光落到云霜月的身旁,那里明明有一个位置。 陆行则在云霜月的身边,不是从前世就如此不曾改变吗。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云霜月。 随后陆行则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让那即将被云霜月牵扯的神思归位,他被打断后有些不爽,牵了牵嘴角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冒失的,就听到一道颇为熟悉的活泼少年音色从他旁边呼啸而过:“姐姐,我就说那个修士怎么这么熟悉,问了云苏才确定,她是栖梧凤氏的那位三小姐!” 昨日从云霜月屋内出来的少年毫无阻碍地跑到了女人身边坐下,因为动作冒失差点摔倒还被她温声提醒了句让他小心。 “……怎么下雨了?”站在亭子边缘的某个弟子突然小小惊呼一声。 细斜的雨丝从亭台外飘进来,落到了学堂里面。因为站在门口的缘故,那无处归去的雨丝最终落到了陆行则的手背之上,沾湿他的衣角和发丝。 弟子探出头看了眼天空:“现在不是还有太阳吗?” 薄薄的阳光附在学堂地上,因为位置缘故,恰好有一部分笼罩着云霜月。那个位置雨丝飘不到,暖色的阳光将女人苍白的皮肤照得透明,周身泛着陆行则前世在女人膝头仰头看她时总是柔和的光晕。 一场艳阳雨,只淋湿了一个人。 早课的钟声响起,授课的讲师来到了亭中,弟子们匆匆找了个位置坐下。云霜月看到陆行则等所有人坐下后才找了一个旁边无人的位置后,她才移开了眼。 绵绵的小雨还没停下,陆行则拉了拉亭台那挂着的半片竹帘。他那个位置本来就只有点可怜的阳光,被竹帘一挡什么都没有了。但那雨丝却还不放过他,竟被风吹着追到了陆行则的脸侧,将他的脸颊弄得有些凉。 这一节早课不知讲了什么,陆行则隔了很多人看着云霜月的背影,只觉得好像才过去一会儿,人就要散去了。 女人站了起来,没有看他。 但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小泽,走吧。”陆行则听到了她像前世那样叫自己的名字,他就也条件反射地扬起笑脸调整到最好看的弧度看向云霜月。 可奇怪的是云霜月并没有看他。 而是看向了旁边那个少年。 “小泽,走吧。”她眉眼柔和,一如所有时候注视着他的样子。 小则。 小泽。 白野泽。 陆行则。 哈哈……原来是这样吗。 陆行则的思维一向是敏锐的,但他此时有点无端怨恨这样了。为什么要这么快想到原因?为什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懂一样朝着云霜月走去,然后让她和前世一样无奈地看向他捏捏他的脸。 细斜的雨丝还未停止,可亭内的弟子们却渐渐散去,于是那些漫无目的的雨就都落到了陆行则的身上。 女人垂眸。 和他擦肩而过。 像个陌生人一样。 “姐姐!神奇啊,云苏居然知道要下雨,还让我带了伞过来。”那个顶替他位置的东西絮絮叨叨,和云霜月二人一起停在门口,最后撑开了一把透明的伞在云霜月的头顶。 那些落到陆行则身上的细雨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这个女人身上,那点不曾照到陆行则的阳光却始终笼罩着云霜月。 一场突然的艳阳雨,无端隔开了两个人。 雨丝吹进了陆行则的眼睛,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抬头看天有些分不清具体的时间。 早晨?午后?还是世界突然轮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久到过了数也数不过来的年月,才让刚刚云霜月看向他的眼神中,笑意不再。 第57章 百仙盟 “姐姐, 刚刚我一直憋着没说,可累死我了。”雨点落在伞面之上,白野泽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在云霜月耳边响起:“那个带我们来天字班的凤柔爻, 是栖梧凤氏的三小姐, 她们家族天天抡锤子啊!难怪她身上的灵力波动这么明显了都没进天字班,估计是书卷那部分实在太烂了。” 云霜月手腕上的阴阳命珠从刚刚和陆行则擦肩而过时就开始微微发烫,她本来注意力还在它的上面, 却在听到白野泽话中的某个字眼时回过神来:“锤……?” “对啊,我就说她怎么这么熟悉。”白野泽突然环顾了一下四周, 最后压低身子鬼鬼祟祟地凑到云霜月耳边道:“我小时候见过她一次, 被她打得三天都下不来床。” 白野泽一向是见过见过就忘的人,除非印象太过深刻。那女修小时候好像就长着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结果他娘非要说家族间的切磋不准逃跑。白野泽当时还不服气用“逃跑”这个词形容他, 雄赳赳气昂昂地就上场了, 结果切磋开始后那妹子一边哭一边拿着锤子追着他打,每一下都是死手, 给白野泽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云霜月听到他夸张的动作后笑了一下,但随后又从白野泽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你和小柔幼时曾见过……你来过上界?” “我小时候在上界待过一段时间。”白野泽目光偏移,口中含糊了一下:“所以才能来寻亲嘛。” 随着里天字班的亭子越来越远, 落在伞面上的小雨也停了下来。白野泽抬头看了眼天色后, 放下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笑着对云霜月说:“姐姐, 午后还需去往天字班习课,我之后再来接你呗。” “不用这么麻烦。”云霜月顺着他的话揭过那个白野泽和上界有关的话题,也笑着温声道:“去往学堂的路我已知晓, 你应该需要有自己的时间,不必来接我。” 说话间她腰间挂着的传讯佩传来一阵灵力波动,一下又一下, 极其规律,就好像掐着每一条讯息传来的时间,处于一种绝不会被人忽视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厌烦的频率。 云霜月垂眸,刻意忽略了传讯佩的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 到了下午的时候雨又开始下起来,不同于早上的那场艳阳雨,此时阴沉的黑云已经将那轮太阳笼住,天地之间只余一场大雨。 仙峰之上的灵土极为特殊,不会被行人踩着带走,所以云霜月来到天字班的学堂时,地上只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很快被亭内布下的清洁咒消去了。 她来得很早,环顾四周发现此时学堂内空无一人。 室内十分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云霜月听到了极为突兀的物体碰撞声,待她再仔细一看,发现是今早陆行则坐的那个位置旁半挂着的竹帘并未卷起,被风吹着和亭子的柱子碰撞,一下又一下。 云霜月传讯佩的动静已经停了,她看向那个歪斜的书桌,陆行则的书卷还摊在上面,手指动了动,最后走向那个角落。 云霜月先将陆行则的书桌推到了原来的位置,确保那个地方不会被雨淋到。随后抬起指尖触上竹帘想将它拉起,早上未曾落到她身上的雨滴此时终于落在了她的手上。 “哒——”又是一阵物体碰撞的声音。 云霜月却愣了一下,因为此时她的手正碰着竹帘,照理说不应该再有这种声音才对。 一瞬间,云霜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头。 陆行则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见她看过来后停下了手上故意摆弄挂饰的声音,朝她灿烂一笑。 熟悉的弟子服映入眼帘,明明是一样的款式,穿在不规矩的陆行则身上就和云霜月有着明显的不同。此时衣领口松松垮垮地开着,漂亮的肌肉一路起伏没入衣服里。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到了云霜月的身边。这个位置极为巧妙,其他方向都被堵死,唯一的出路在陆行则那。 少年俯下身来让自己和云霜月平视,这个姿势让领口更加空荡,银色的吊坠在胸前晃荡着闪烁。一片寂静的室内,二人弟子服的衣角重新交缠到了一起。 “云霜月,百仙盟有一处仙峰上的花特别好看,我去拔了给你玩玩?弟子居那总是会有一堆灵兽乱跑,我给你捉一只看它后空翻……唔。”陆行则的脸乖顺凑过来,翘起的发丝配上他像是想不起什么东西一样的苦恼的表情显得极为无辜:“或者你有没有想吃的啊?我师傅池子里好像养了几条——” 看着他和寻常一样说话,仿佛完全不知道今早发生了什么。云霜月就这么看着他,垂眸微微叹了一口气。 “陆行则,不行。” 她嘴角的红痣微动,像极了前世每一次都是对陆行则纵容的开头,但此刻却吐出了简短的拒绝。 陆行则的话截然而止。 那一股脖颈被牵扯的感觉又来了。 云霜月的身形纤瘦,好像一株随意就能被折倒的花,此时她背后风雨飘摇,白色的衣摆如同被吹动的花瓣,但女人却依旧站在那,不曾动摇半分。 “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啊!”白野泽冒冒失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胡乱甩甩脑袋把头上的雨珠弄掉:“我们还坐在早上那个位置吧。” 云霜月看了陆行则一眼,没再和他对视,而是朝着白野泽走去。 陆行则还停留在原地,云霜月却已经侧身从他身边离开了。他挡在那的高大身形无法拦住决意凋落的花,二人短暂交缠的衣角再次分开。 他看到那个不知何处跑来的野狗一身雨水,不甩干净就敢凑到云霜月的面前。但下一秒看到云霜月递了块帕子给白野泽擦擦雨水,又想着自己为什么不维持着淋湿的状态到云霜月面前,这样女人会不会收回那道拒绝的话语? 随着白野泽的到来,天字班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到了教室。 陆行则坐回自己之前的位置上,他趴在书桌之上,露出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云霜月的背影。亭子外的雨越下越大,却再没有落到他的脸上了。 他有些茫然,这样感觉在离开小镇后频繁浮现在心头。以前他趴在云霜月的膝头,总是看到女人苍白的下巴,那双带着薄茧的手会像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现在的他趴在冰凉的书桌上,却只能看到女人不曾回头的背影。 陆行则张开手放到了眼前,那只手指缝间的缝隙无法框入整个云霜月。女人也不再会看到他抬手后,配合他做出幼稚的笑脸。 “他这是在干嘛?怎么感觉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今天早课的时候我看他脾气很好啊,而且身边没坐人,去问问呗。” “那可是陆行则,和他认识之后说不定之后的秘境材料都能分到不少……”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归于平静。陆行则看着云霜月的视线被遮挡,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 那个修士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这种阴郁又不耐烦的样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位正道天才的脸上。 一眨眼,面前的少年挂上熟悉又亲和的微笑。修士松了一口气,想着刚刚那样子果然是错觉。 “我可以……” “不行。”陆行则撑着脸笑眯眯吐出两个字。 他没再和之前一样用熟练的话术不让这修士降低他的好感,而是有些倦怠地继续趴回桌子上,此时云霜月的背影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传讯佩依旧没有灵力波动,之前的记录已经被陆行则密集的话语顶替。 云霜月。 他在纸上写下了女人的名字,用这个世界的文字。于是这一张满是歪七扭八字体如同鬼画符的纸上,只有云霜月的名字漂亮又清晰。 陆行则看着云霜月的名字,咀嚼云霜月的名字,咽下她的名字。 云霜月。 我看着你,忽然有些伤心。 —— 百仙盟的大雨还在下着,本就阴沉的天空随着夜晚的到来更加暗沉。 陆行则站到了云霜月的门前。 课又结束了,时间就和早上过得一样快。陆行则都没反应过来,云霜月的背影又消失了。 陆行则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座百仙盟的院落中,里面熟悉的布局让他无数次想到了清淮的院落,可这里没有前世的痕迹又让他很快清醒。 他用了隔绝气息的手法,白野泽和云苏并不能发现他。这导致他也无法撑伞,就任由大雨将他淋湿。其实云霜月也和白野泽等人一样无法察觉陆行则的气息,不过他也没想让云霜月知道他的存在。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脑子也被这大雨淋坏了,莫名其妙驱使自己跑到了云霜月的门前。 他这时又想让云霜月干脆不要认识他,那么陆行则就能当一个无知的陌生人,很可怜地问主人能不能暂时让他躲避。 但他看着这一扇寻常的门又平白生了点退意,陆行则感觉自己变得好胆小啊,这时候居然连云霜月的门都不敢敲响,只能傻傻站在雨里,让雨从眼睛里流下。 陆行则眨了眨眼睛。 他的人生中很少对自己说出负面的词汇,可面对云霜月却总是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云霜月,感觉我好像变笨了。明明隔绝了自己的气息,但还是想让你发现我。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想着,想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可就是这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下一秒就发生在他的面前。 “吱呀——” 门打开的声音。 在这被磅礴大雨淋湿的世界里,微小却声势浩大。 云霜月的脸从打开的门中露出,那双微微下垂的眼好像永远平稳,她身上一贯的暖香味从房内飘出,驱散了他身上狼狈的潮湿,陆行则金色的眸子动了动,看见女人手臂上挂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洁白柔软。 女人看着他,没有丝毫意外。 第58章 百仙盟 云霜月有些无奈地看着陆行则, 此时这个在外面永远光鲜亮丽的少年被雨水淹没,豆大的水珠顺着他垂落的刘海落在脸上,一路蜿蜒。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云霜月猜到陆行则会来, 却没想到他是这么来的。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挂的薄毯,她垂眸轻叹一口气:“这一条怕是不够了,进来吧。” 百仙盟的雨水特殊, 灵力对它来说没什么用。 陆行则还在愣神中,这一场大雨似乎真的把他浇傻了, 说不定被云霜月拎起来抖一抖还能弄出满脑子水。是巧合吗?为什么云霜月能知道他在外面, 不会是幻觉吧。 他就这么想着脑子里也没别的什么东西了,罕见空白一片。不过他的手却自己揪住了那条毯子, 又在即将触及之时顿了顿, 转而放到了云霜月的衣角上。 就这么被云霜月的衣角牵着带进了房内。 女人在座椅处停了下来, 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陆行则就已经自觉乖乖坐在了那里, 就这么仰头看着云霜月,让人很容易忽视此人手中还不老实地抓着她的衣袖。 陆行则此时脑子已经清醒大半了,或许是因为此处满是云霜月的气息, 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熟悉环境的缘故。 是什么让云霜月来到百仙盟后突然断联, 又是什么让她在见到他后一直说出拒绝的命令。 他组织着语言, 冷静分析着,什么在这时候说更能博得云霜月的注意,陆行则最为清楚。可万千纷杂的思绪和困惑涌入脑内, 那些精巧的话语全部被挤了出去,最后在口中跌跌撞撞地只吐出了几个笨拙的字:“云霜月,你怎么不理我了……” 眼睛里流淌过雨水的感觉又来了, 不受他的控制。 他的心或许浸没在外面的那场大雨中有些皱巴,此时为了变回寻常的样子,只能收缩着从眼睛里挤出雨水。陆行则向来是个自负张狂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拧巴成这样。 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句,将话题引导到云淡风轻的地方,又或是卖弄一下自己的可怜之处,都比这几个干巴巴的字要好。可能是到了云霜月面前会真的变笨吧,他现在根本不想浑身湿透变得丑死了,嘴巴还要和脑子分离一点也不按他的想法走,陆行则只想和前世那样莫名其妙往云霜月怀里一倒,在她无奈又温和的谴责里耍赖。 忽然,一双手落到了他的脸颊上。那双手苍白、纤瘦,带有薄薄的茧子,落在他的脸上却有些温度。真奇怪,云霜月这双常年冰凉的手,却在陆行则被雨淋得湿透时变得温暖,让人无端产生贪恋。 只是为什么突然摸我的脸了? 哦,陆行则迟钝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又想往云霜月那边跑,云霜月捧住他的脸,阻止了他的靠近。 其实云霜月手上的力道并不大,像一朵花瓣落到了陆行则的脸上一样轻,可就是这样的力道,这样带着拒绝的力道,在陆行则这恍若千钧。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陆行则的眼睛,将他那点从心头挤出来的雨水轻轻抹去了。可下一秒女人的声音响起,那点可怜又稀少的雨水又淅淅沥沥下回了心头。 “陆行则,不行。” 又是这一句话。 短短几天时间,他不知听了多少句这话。以至于让他看到女人张开的嘴时,竟下意识条件反射想要捂紧耳朵。 “……我都什么还没有说。”他的声音湿漉漉的,几个字含糊在嘴里滚着。 云霜月的指腹又擦了擦他的眼睛,陆行则此时的头不老实地动了动,想要躲避女人的动作。他的一只手覆上了云霜月的手,手指严丝合缝地嵌进她的指缝,将她的手强硬摁在脸侧,阻止她的动作。 “云霜月,你答应过要和我一直做朋友的。你不能突然抛下我,这个世界我们只有彼此。”陆行则摁着云霜月的手力气越来越大,好像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肉那般:“是你在退婚那天看我的,是你自己走进我的房间的……你不能朝我走来了又把我丢掉的,我们是朋友啊云霜月。” 他盯着云霜月漆黑的眼眸,想从这种永远沉稳的颜色中看出起伏。 “……我们好像当不了朋友。”云霜月看着他的样子,轻轻说了这句话。 她看着自己手心中的这张脸,即使被雨水淋湿了,却也依旧锐利漂亮,永远是记忆里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陆行则,这个在云霜月人生中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少年。她不曾知晓,也没有人来教她。 世间话本里的关系太过简单刻板,无法套用到她与陆行则的关系之中。仓促成婚的夫妻,还是陆行则口中的好友,这个依偎在她腿上才能熟睡的少年,小了她好些年岁,却要不知背地里在云氏纠缠下淌过多少鲜血后依旧要带她彻底摆脱云氏。 这样的关系,又该怎么概括?怎么处理? 来百仙盟那日看到陆行则众星拱月的姿态后,云霜月才意识到必须推远他了。因为前世这段时间是陆行则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时候,那时他承诺带她逃走,于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不曾断过。而这一世的他没有与云霜月成婚,百仙盟山下一见,原来是这样的。 这纠缠着轮回、浸满了鲜血的关系,找遍天下九州都不曾有过。于是云霜月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将陆行则推远。 从云叔口中她已经知晓了云氏没有前世那般简单,陆行则毁去的可能只是云氏的一角,这牵扯着天道气运的因果,注定只能是云霜月一个人的命运,不该牵扯他人。 在云霜月的认识里,这是她的责任,是她命中注定的背负。她感谢这位异世而来在老宅之中为她改写命簿的“朋友”,但今生这条关于云氏命运的路揭开了远比上一世狰狞可怖的一角,终归只能由她一人走下去。 歧路远,命途遥。 有时候云霜月会把陆行则看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他寄托了一部分云霜月幼年时的愿景,故真心希望他此世,命途更加坦荡。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要走的,那我们不做朋友了行不行。”陆行则的语速很快,说出的话乱七八糟的:“换个别的关系,什么关系都可以,不做朋友。我们有婚约的云霜月,婚书上还有我们的魂契——我们不能断掉,断不掉的。” 云霜月没有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没有被陆行则按住的手微微下滑,拇指的指腹按在了他的唇上,就这么止住了他的话。 陆行则不再出声。 云霜月垂眸:“不行的,陆行则。”她摇了摇头:“婚书已经毁去了,况且不是这个原因,你还没有明白。” 她手上那人微微低头,刘海将他的上半张脸挡住,使他的表情陷入了一片阴影之中不甚分明。 他的头微微偏了偏,突然张开嘴咬住了云霜月放在他唇上的手指。动作太快导致女人没有反应过来,手就陷入了一片潮湿的温热之中。 陆行则的犬牙抵住她的手指,像是泄愤似地磨了磨。似乎是牙齿太过锋利的缘故,云霜月的指尖多了一道口子,血珠从指腹还未彻底凝实就被看不清表情的陆行则吞咽进腹中。 云霜月任由他咬着,面上的表情不曾变过一丝一毫。 于是陆行则胡乱咽了几口后又将她的手僵硬地拉出来,伸出舌尖舔了舔那道伤口。他的头还是没有抬起来,湿掉的头发拂过云霜月的手背,在皮肤上留下了宛如被蛇类爬行而过的水痕。 他脸上的温度是冰凉的,但口腔的温度却是烫的,感觉到那道小伤口被舌钉刮蹭了很多下,云霜月这才动了动手指,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她想将手伸回来,但陆行则依旧攥着不放。他的手似乎有些抖,拉了几下才将云霜月的手腕贴着他的唇角。 熟悉的香气从手腕处钻入陆行则的鼻腔,他的嘴唇通过这层薄薄的皮肤感受到底下的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轻微的起伏,像是隐秘又无心地吻过了云霜月的心脏。 随后云霜月又抽了抽手,这次陆行则没有阻拦,却也没有说话,二人之间的空气再次陷入凝滞。 “……雨势小了。”云霜月的声音还是那样轻缓:“陆公子请回吧。” 椅子上的人点点头,居然真的没了别的动作。 刘海依旧尽职尽责地挡住陆行则的眼睛,于是云霜月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少年就已经转身依她所言出去了。 “吱呀——” 才听到不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候却是关门声。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垂头的陆行则这才将头抬起,他抬起手随意将刘海抓至脑后,光洁的额头露出,本就锋锐的五官更加充满攻击性。 唇上被云霜月的血染上醒目的颜色,他金色的眼眸动了动看向虚空的某一处,随后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突然勾起,莫名笑了笑。 舌尖上被自己咬开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将自己的心头血悄无声息放到了云霜月身上,此时三滴心头血勉强成型,虽不能和前世一样无时无刻看着云霜月,但却能在她情绪波动强烈时看到她的状况。 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让云霜月决定抛下他,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说断就断…… 他又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废物,前世揽尽秘境异宝、圣兽神器的剑衡仙君为什么能走到正道第一人的位置,绝不是展现在云霜月面前那样无害。 他的瞳孔看着紧闭的房门不受控制地收缩,嘴上还未擦去的血痕配上他今日鲜红的耳坠交相呼应,脸上明明挂着明媚的笑意,此刻却在昏暗的雨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他会弄清楚的。 云霜月,是你主动踏入我的世界的。 我咽下过你的血液,你成为了我的骨骼,我把一部分的自己放在了你的身上。 我们已经分不清了。 永远纠缠在一起,你无法摆脱我。 第59章 百仙盟 夜凉如水。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云霜月睡得比较晚, 暖橙色的灯光从那一扇小小的窗户透出来刚刚才熄灭。陆行则撑了把伞坐在檐角,垂头看着那光消失的地方很久,最后才轻手轻脚到了云霜月的屋内。 之前来的时候他怀揣了许多不解, 到了今日那些困惑也未曾消失, 甚至还如同饮到露水的野草那样疯长。 今天他咬破云霜月的指尖将自己的心头血渡到她的血液之中,可到了现在却什么都没看见,她的心思竟未波动半分。 陆行则在黑夜之中望着云霜月熟悉的脸, 此时却有点陌生。这位来到修真界顺风顺水了两世的少年,遇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难题。 云霜月, 我咬开你的指尖, 让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绪从你身上经过,你居然一点都不会感到疼痛吗。 他握住云霜月的手, 重量很轻, 像一朵随时散去的云。他的手掌很大, 即使是这个年龄段的他也能轻易将女人的手裹住,只露出一节苍白的指尖, 和他的肤色有明显的差异。 那里有一道小小的口子,是他留在云霜月身上的,陆行则的手指和云霜月的指尖贴上无意识摩挲了几下。他将手上的饰品都摘了下来, 那根孤零零的无名指不再突兀, 不会让陆行则每次瞥见它都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一世和前世的不同。 到底变了什么。 让云霜月既不要那一纸婚书, 也不要他了。不当夫妻,不当朋友,陆行则好像朝着一个叫云霜月的水潭掬了一捧水, 那些水流顺着指缝毫不留情地流走,最后融在水中看不出变化,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掌心湿润了。 我到底要做什么……这位严厉的老师, 能不能让一个叫陆行则的学生,悄悄知道一角小小的答案。 闭了闭眼,陆行则将云霜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处,十指相扣,自己又坐到了那晚床边的位置,虚枕着她的手入睡。 今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云霜月,这个世界的春天好长,雨下了好久。 —— 百仙盟的早课时间比云霜月的起床时间要晚很多,所以她最近习惯性地开始提早第一个到学堂。 今天的雨已经停了,但天气还是阴沉沉的,空气满里是灵草泥土的气息。云霜月昨天睡得有些晚,她想到百仙盟的雨同寻常大雨的不同之处,有些疑心陆行则胡乱用毯子擦了几下身体是否真的无碍,于是便循着前世的记忆,在晚上给他磨了一味药放在瓶中。 她将药瓶放到了陆行则的书桌上,此时这个桌子因为主人经常不老实乱动,此时又歪斜到了旁边,云霜月摇了摇头,又将书桌轻推一下让它回到该呆的地方,然后就再没有看一眼他的位置。 她不知道的是陆行则本人正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就这么看着云霜月的动作不出声。 他很早就来了,比云霜月都早,他记得云霜月一贯的作息时间,就掐着点在她醒来前来到学堂。此时这个角度别人看不到他,但他却能看清学堂内的状况。 桌角的药瓶稳稳安放着,那么直白不曾掩饰,就如同云霜月这个人一样光明正大。 可为什么疏远他之后又能做到毫无芥蒂的关心然后又无情离去?为什么云霜月能永远那么理智不曾被他的情绪触动? 他之前对云霜月大了他几岁毫无实感,此刻却只觉得有些可怖,女人寻常的举动却时时刻刻都像一根牵绳,它紧扣着陆行则的脖子,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勒紧。他被绳索拴着在原地徒劳打转,女人却将手里的那根牵着他的绳子随意系在了一个地方,在他急躁的时候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喂他骨头,随后却又可以轻飘飘抛下他走掉。 或许是因为他的情绪起伏强烈,面颊之上竟又浮现出了龙鳞的痕迹。陆行则将自己的手放到脸上,眼神却一动不动追随这云霜月的背影,神情晦涩让人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没关系的。 可以这么对我。 只要对我一个人这样就行了。 既然已经牵了我这条狗,那云霜月你就不能甩开我了。甩开一次,我会叼着绳追过去把绳子缠紧在你的手上再让你牵一次。 只能牵着我。 那头的云霜月却好像感受到什么一样,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陆行则轻轻哼笑了一下,隐去身形,等待着云霜月认识里正确的时间再出现。 云霜月将新发的书卷摊开,仔细过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昨日的讲师只给众人讲了些修真界的基础知识,别的修士对此兴致缺缺,唯有云霜月认真听了下去。这些东西正是她缺失的,前世刻意不去了解这些离她如此遥远的东西,但今生禁制提早破解给她带来了时间,加上从云叔口中得知了云氏完全不一样的一面,她有必要去认真对待了。 “啧啧,姐姐你的字太好看了。”白野泽的声音突然在她头上响起,摸着下巴弯腰研究着云霜月的书卷。 云霜月看了看四周,很多人已经来了,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已经看了许久,连白野泽来了都没察觉到。 “只是练多了。”云霜月笑着对他说。 “姐姐,你要是去当讲师,教出来的学生肯定也都是一手好字。”白野泽伸了个懒腰,在云霜月旁边的位置坐下。 因为这个动作也错过了女人那一瞬间有些微妙和尴尬的神色。 教出来的学生…… 她前世只教过陆行则一个人练字,且教出来的效果非常不尽人意。 云霜月看不懂陆行则原来那个世界的字,但也能从字形中辨认出他写得还是不错的。可教了他许久,云霜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陆行则一写这个世界的字,就没有一个字写好看过,整张纸写出来放眼望去全是奇形怪状的图案。 她有一天实在看不下去了,看到罪魁祸首不知羞耻还要凑到她面前来捣乱,就轻轻揪着陆行则的脸,问他练了这么久究竟练了什么。 陆行则装模作样地表现出被云霜月揪疼到说不话的样子,嘴巴里叽里咕噜含糊不清的不知说了什么,最后见云霜月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后才老实了。伸出三根手指笑着在云霜月面前晃了晃:“我练了呀,有三个字写得特别好。” 当时云霜月又用手轻轻揪了下他的脸,轻轻笑了一声,想着能把他自己的名字写得好居然也能这么骄傲。 “这也说不定。”她严谨地回了白野泽一句。 但是白野泽好像没听到,他坐下后晃了晃脑袋,神神秘秘对她说:“姐姐你知道吗,我们昨日写的书卷被收上去了,就是为了给我们今日的讲师看。” “今日的讲师?”云霜月张了张口:“意思是我们要换讲师了吗。” “看样子是的,昨日那个讲师只是百仙盟普通的长老,是替今日这位顶班的。”白野泽也不知道哪获得的小道消息:“今天这位才是我们天字班真正的讲师,道号常德,来头可不小,按理说不应该来教我们的。” 他的身体向后仰了仰,微微一指:“不过我们班那个,就上次你见到过的那个陆行则是他徒弟。” “说起来那天他还来找我了。”白野泽搓搓手臂,给云霜月传授经验:“姐姐你以后骂他尽量躲远点,我上次那个距离骂他都被他听到找上门了。” 云霜月一想就猜到了原因,她对被蒙在鼓里的白野泽有些抱歉,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应和道:“嗯,我会躲远点的。” “什么躲远点。”一道清爽的少年音在二人头顶响起。 云霜月抬头,就见昨日狼狈的少年今天恢复了光鲜亮丽的样子。早上的阴云不知在何时已经散去了,阳光照耀到他耳朵那几个银环上,反射的光点在云霜月的衣服上晃荡。 见云霜月朝他看来的目光,陆行则笑了笑露出亲和的表情:“冒犯了,我并未听完全,只是想问问二位是否介意我坐你们身后。” 他那张无往不利的俊脸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没对着云霜月而是朝着白野泽道:“我来的时候有些晚,学堂只剩下这个位置了。” “额,行。你坐,你坐。”白野泽本来说人坏话又被正主听到了就有些心虚,此时恨不得赶紧结束这个对话。 所幸那人在笑着点点头后就规矩坐着了,再没和他们交流,仿佛刚刚那只是一句普通又礼貌的询问罢了。 “常德仙君来了——”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只见一阵浓郁的灵气突然来说往一处聚集,随后慢慢变幻成隐约的人形。最后常德仙君人还未彻底出现,他的怒吼声就传了出来:“陆行则,你看看你这什么鸟字,写成这样就敢交上来。” 一个蓄着白须的矮胖仙人大步流星朝云霜月后面的位置走去,大手一拍把一张书卷“啪”一声按在了桌子上。 白野泽胆大往后一看,没忍住眼皮跳了跳说出了心里话:“好难看的字啊,怎么能把自己的名字都写得这么丑。” 对上陆行则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话说出来了。白野泽受不了陆行则的眼神,把自己默默往云霜月那靠了靠寻求安慰,但怎么感觉对面那哥们眼神更吓人了。 “你的论题也敷衍了事,问你选择如何,谁让你把仙盟规则全往上抄了一遍!”这位看着慈善的仙君用胖胖的手指戳着陆行则书卷就是一顿批判。 云霜月记得题目,那道题说的是有两位修士同时遇难,此时若她除了自己身上就只有一件防御法衣,问该给谁。其中一个修士天赋极高前途无量,另一个修士修为尽废自知时日无多决定回乡陪自己的父母。 “按规矩办事嘛。”陆行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药瓶。 “还是和之前一样混账。”常德仙君瞪了他一眼:“今天暂且先放过你,你先帮我找个人。” 前面的云霜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这个云霜月是谁,你可否帮我指一下。”常德仙君对这个人的书卷印象极深,她的字极为漂亮,但是那道论题却空着没写。因为那字给他的印象是个极为有风骨之人,所以常德并不认为她也是敷衍了事,所以今天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她在哪,打算亲自问问。 没等陆行则这个逆徒回答,一道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中:“仙君,我便是云霜月。” 常德看到声音的源头,眼睛一亮。这孩子气质好啊,又想到了她那道空着的论题,更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便是那空着论题不写的?可否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啊?” 云霜月组织了下语言,声线平稳:“此论题只允许从那二人之中选一个救下后才能续写。”顿了顿:“……只是,这两个选择并非我所想。” “哦?” 她敛目:“我会把自己身上的那件法衣也给出去,救下这二人。” “你以后可是会成为修士救下更多人的存在,为何要为了这其中一人舍弃自己,自陷险命,更何况其中一人还同凡人无异。”常德觉得这个孩子的回答很有意思。 “此刻能救,便救。”云霜月坐姿端直如青竹:“若为明日之虚妄,弃今日可救之命,我……不能为。” 第60章 百仙盟 常德仙君最开始没有说话, 摸着那一撮厚长的白须沉吟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笑着朝她问道:“你叫云霜月,对吧?” 在获得了她的确认后, 这位慈眉善目的仙君才转身正式开始了这一天的讲学。 与前日的那位讲师不同, 常德并未讲些修真界的基础内容,但也没有一上来就教众人修炼之法。 他慢悠悠地走到亭前的圆坛之上,衣袖无风自动。缥缈的云雾顺着亭间的水池蒸腾而上萦绕在这位老者的周身, 让他亲切的面容在此时多了份仙人般高深莫测的样子。 “修道一途,能者万千。可明其志者, 十不存一。我昨日为你们设下这道论题, 不是为了看你们的回答多玄妙高深,左右不过是看看在座各位修炼至今可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 所修的是什么道。”他的眼睛滑过云霜月, 又滑过她身后的陆行则, 最后将场上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有人道心已明。”常德的眼睛又落了回来,白眉之下的眼眸忽转深邃:“有人修炼至此却仍如凡童嬉戏, 任凭随心。” 亭内的陆行则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仍把玩着药瓶没有看圆坛上的常德。他一个人霸占了两个座位,长腿曲起支着自己的手臂, 一身规矩的弟子服愣是被他穿成了桀骜不驯的样子。 亭台的柱子将阳光切割成了阴阳两面, 这位一剑惊天下的剑道新秀隐没在亭柱投下的阴影之中, 而他前面那道素色身影,却整个人浸在了灿金日光之中。 看到这个场景,常德眯着眼又摸了摸胡须, 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一个话题:“仙魔之争已经过去了许久,近些年来魔族频频移动, 上界修士前往下界的次数不断增加,故百仙盟特设盟会邀各位前来……”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天字班有几人还未前来啊?”白野泽趁着常德转身讲话时把头凑到了云霜月这边:“小道消息,据说是玄天门那两位和沧溟姬氏的长公子。” 是曼儿他们? 云霜月不曾留意过名单上的人,那日她还未细看就被凤柔爻带到了天字班。听到白野泽口中未归之人竟是火曼儿等人,心下不免有些担忧。 她找了张口,还未出声就看到刚刚还对她挤眉弄眼的白野泽突然正襟危坐,十分认真地看向前方。没等她反应过来,白野泽头上就突然出现了一柄带有剑鞘的剑,铛铛两下敲在了他的头顶。 “小公子看来有话要说啊。”圆坛上的老者呵呵笑了两下:“既然我谈及魔人混进修士之中的事情你如此激动,不如小公子来谈谈看法?” 白野泽苦着脸站起来,头顶上时常晃着的那撮头发都蔫吧塌了下来,支支吾吾了半天。 台上的常德仙君一看他这样,笑着挥手让他坐下,于是这后半截讲学白野泽老实再没有凑过来了,一节早课就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之下结束。 “终于结束了。”白野泽长叹一口气:“等下没课了,姐姐我们回去吧。” “云姐姐!”一道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柔今日可否和姐姐一同用午膳?” 凤柔爻的身影在天字班门口探头探脑,就这么旁若无人期盼地看着云霜月。 见周围人频频侧目,云霜月没让凤柔爻久等,起身就往门口走去。只是她在离开之时向身后看了眼陆行则的位置,却见少年金瞳紧缩,那双眼睛在阴影之下显得异常突兀。 那是……他化龙的样子。 云霜月以为自己看错了,闭眼再睁开后却还是看到那双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像龙瞳一样的眼睛。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白野泽凑过来看了看:“看到什么了吗。” 云霜月下意识摇了摇头,按下心底的疑惑转身朝门口走去。 陆行则要化龙了吗? —— 之后几天的课业很少,但云霜月每一次看到陆行则都能见到他极为明显的细窄眼瞳,想不注意都难。 自那日雨中一别,陆行则确实照着云霜月所言不再同她接触,除了将座位移到了云霜月背后,就再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了,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但云霜月心头却始终盘旋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看到陆行则龙化特征越来越明显,甚至在某些时刻眼睛略过他那,都能瞥见金色的龙鳞突然出现在他的面颊上,然后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见恍如幻觉。 是化龙的前兆…… 想到前世他从第一次咬开她手腕之后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和陆行则化龙那几天黏腻到诡异的态度,云霜月蹙了蹙眉。她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化龙时期修为倒退与凡人无异,前世他化龙的时间明明更晚,是在她离开了老宅之后,若真是化龙,为何这一世会提前这么多? 云霜月又看了眼陆行则,少年朝她眨了眨眼睛,像是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只是云霜月没想到,这是她见陆行则的最后一面。因为自那日起,陆行则突然消失在了天字班内。 连续几天不曾出现的他引起了天字班的讨论,在常德仙君询问班内是否有人能联系到陆行则之时更是将此事推到了一个新高度。 “常德仙君作为他师尊都联系不上他?” “先前他不是也经常消失吗,就和那次一剑挑了上百天骄之后突然销声匿迹了一样。” “这次情况不一样吧,不然常德仙君就不会来问了。” “嘶,不会是和前几日魔人混入修士之中有关系吧?难道陆行则遇上了魔人?” “百仙盟怎么会出现魔人,你疯了吗。” “一看你那日就没好好听常德仙君讲课,不是说了百仙盟特意放开权限任人进入,为的就是瓮中捉鳖抓捕上门的魔人。” “魔人又不傻,怎么会明知陷阱上钩。” “上不上钩要看饵香不香啊,据说百仙盟这存了一件魔域至宝,魔人要想重回人间,第一步必须获此宝物。” 云霜月听着众人谈论陆行则去向的话语,心中一沉,此时腰间的传讯佩突然传来了灵力波动。 她拿起来一看,是云叔的消息。 “小姐,几日前我曾给你发来关于一则关于不渡川一脉的预言,那日的预言十分残缺,仅知那不渡川的人似乎前往了百仙盟。”云叔那边的讯息没有停止,发出讯息的速度极为快:“今日你云瑶姨再卜了一卦,确认了不渡川一脉派了某位长老已经来到了小姐那,几乎是同一时间。” 云霜月近几日心头那股莫名的预感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看完陆行则那一眼之后云霜月回到了百仙盟的院子,前脚她刚坐下,后脚云叔的消息就到了她的传讯佩之中。 那是她离开镇子后情绪波动最为强烈的一次,因为在她的印象之中,不渡川一脉不该出现在此刻。 为什么不渡川一脉的人这一世会这么快就主动找了上来?按照前世的记忆,陆行则烧毁老宅后他们并未立刻出现,是后面几年才陆陆续续来到云霜月面前的。 现在她又想到云叔讯息之中所说,这一世不渡川的人是同一时间和她来到百仙盟的。云霜月下意识捏了捏眉心,往坏处想就意味着前世不渡川一脉或许早在暗处看着云霜月了。 陆行则的销声匿迹会不会和不渡川一脉有关……云霜月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她在百仙盟不曾在众人面前和陆行则说过话,在外人看来她与天字班别的同窗的关系似乎都比陆行则更为熟悉。往前推在镇中之时,她也未曾在火曼儿面前表现出同陆行则过分熟稔的态度。 原以为不渡川一脉在此时离她的距离还很遥远,却不曾想他们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她的心渐渐下沉,似乎在镇中就有预兆。姬芜珩的分身平白无故说出那句话后消失不见,是否代表着不渡川一脉早在那时就采取了动作?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何是此时,偏偏陆行则也在这时不见了踪影。她虽不愿多想,但此时面上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陆行则与不渡川一脉恐有接触。 即使这样他也会被她牵连吗。 又想到了陆行则消失之前那越来越明显的化龙预兆,若他修为尽失时遇上了不渡川的人…… 从天字班回到宅院的路上,云霜月依旧在想这件事。她的手触碰到门扉上,一触手摸到奇怪的湿润感,云霜月飘散的思绪回来,下意识往手上的位置看去。 鲜红的血。 看颜色是刚粘上去不久的。 她心头一跳,没有管自己苍白的手被血色染红,推开门后迅速关上,快步向房内走去。 里面空无一物。 唯有地上的血迹和龙鳞彰显来人的身份。 云霜月见此处没有,快速转身想去别的房间寻找,但视野下一秒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浓郁的血腥味往云霜月的呼吸里钻,她很快被一个滚烫的身体压住,猝不及防后退了两三步才撑着身后的桌子稳住。 血液一滴一滴落到云霜月裸露的皮肤上,没有放过任何一处,似乎将她默认同受伤的主人为一体。 粗糙的鳞片磨着云霜月的皮肤,陆行则的脸颊因为姿势原因和云霜月的脸颊几乎没有阻隔地相贴,刮蹭的动作让女人苍白的皮肤不可避免地染上一层薄红。 他微弱的呼吸伴随着微喘的话传进她的耳中:“云霜月,我好痛啊。” 带着明显的委屈。 第61章 百仙盟 云霜月的视野还黑着, 鼻尖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郁。陆行则把她摁进了自己怀里重重压着,整个人像小山一样半点也不肯挪动。说是摁也不准确,因为她与陆行则之间的身高存在明显差距, 从视觉上来看整个纤瘦的女人都被嵌进了她面前那个高大少年的怀中。 但实际却是陆行则躬起身子把自己缩缩小, 竟想着把自己当个孩童那样要往云霜月怀里跑。 他将头往云霜月的颈间一埋,微微晃了晃头拱了两下,于是粗糙的龙鳞又将云霜月那一块地方给磨红了。 “好痛。”清越张扬的声音在此时也如同被血水泡过般粘稠湿润, 在此室寂静之中显得无比突出:“云霜月,我提前化龙了。” 云霜月被裹在陆行则弟子服和他的发丝之间, 空气不流通导致她有了微微的窒息感, 于是她伸出手推了推眼前的少年想看看具体情况,不料平日里对什么都很敏锐的陆行则此时却完全没有知觉一样, 一味地往她的怀里挤。 “……你先起来, 眼下这般样子并不能好好了解发生了什么。”云霜月的感官陷入了只有陆行则的黑暗之中, 只能凭着感觉拍了拍陆行则的背:“起身让我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身上的少年身体没有动,只有脑袋又在她脖子那转了转, 带着疲惫的嗓音传入云霜月的耳中:“在化龙的时候,我遇到了不渡川的人。” 不渡川。 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陆行则感觉到女人拍着他的手突然攥住了他身上的衣服。 “他们来找你了?” “……” 没说话。 因为此时他有点走神, 目光盯着云霜月因为背着光有些透明的耳垂, 像一颗小小的白玉那样莹润。他故意用脸上的鳞片去蹭了下, 见那耳垂的颜色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改变,心下又多了点满足。 “疼到说不出话了吗?”云霜月的呼吸洒在他的身上,声音闷闷的, 很容易就能听出那种不透气感。但云霜月向来心善,在第一时间还是想着他的不适。 陆行则将自己又往云霜月柔软的怀抱中塞了塞,调整了一下语气和台词, 将自己说的愈发凄楚:“嘶……一点而已,不疼的,和前世化龙的感觉一样。”他前世化龙的场景可谓恐怖,此时提起不过是想要勾起云霜月和他之间的记忆。 感受着女人的呼吸频率,斟酌着哪句话适合在这时候说:“我是遇到了他们,其中一人还刺了我一剑……”陆行则的目光依旧追逐着云霜月在光下的发丝,若是有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必会惊异这个满身是伤的少年身上哪有半分痛苦。 和面部表情完全割裂的语调从他的口中毫不费力吐出,没有一丝卡顿:“他们身上的气息颇为诡异,我前世不曾遇到过,一时之间没有察觉,被他们刺中。这次提前化龙本想前往藏书阁试着寻找抑制之法,却不料直接撞上了这行踪鬼祟的几人。” “几人?” 和云叔口中的人数对不上。 云霜月皱了皱眉,难道出现了云叔都未曾预料的状况。 陆行则见她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一顿。 啊哦,忘了这个细节了。 本来想让云霜月觉得自己被不渡川那群人以多欺少欺负了再装可怜点,一时间没想起来刚刚云霜月收到的讯息之中特意提到只有一位长老来了。 他突然发出痛呼的声音,将云霜月的注意力又短暂拽到了自己的伤上。脑中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思索着怎么补回这句话。 “嗯。但云氏之人似乎只有一个,其余的不像修士,倒像……魔人。不渡川一脉,似乎和魔域有着联系。”想到他最后看见的那本书,陆行则说道。 —— 那时他确实在藏书阁内,这话倒是为数不多的几句真话之一。 传讯佩穿来一阵一阵的热闹灵力波动,伴随着闪烁的微光,映在了陆行则的眼瞳之中,将他融入黑暗下的青涩五官刻画地更加立体。竟让此时的他身上的少年气褪去了很多,恍然和前世剑衡仙君气质重合。 “陆哥,魔人混入百仙盟这消息我已经连续说了很多日,估摸着现在差不多了。” “哈哈,辛苦你了。你服下丹药后估计不久便要突破,之后不若和讲师申假回去专心调息几日。”和讯息体现的热情不同,陆行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传讯佩回复对面。 “小事啊陆哥,前几日要不是你给了我秘境材料,这次的瓶颈定不会如此轻易跨过。”那头的弟子虽不知陆行则为何让他在天子班反复提起魔人的话题,但他想着天才总有天才的道理,就好比眼下劝他回去几日这般理由充分,只是说与不说的问题罢了。 材料珍贵,突破难得。于是他乐颠颠地收拾包袱回去了。 然而这样大差不差的场景像是惊人的巧合一样,在百仙盟无数地方上演。 天字班不止那一位弟子收到了陆行则的材料法器,他们很多之前都听过这位新秀的大名,想着他或许在执行什么任务,左右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也乐得提起;百仙盟弟子餐堂里最为热情话密的那位大娘,时常会对着气质娴静的云霜月唠些八卦,最近会总在话题里夹着些魔人与修士的话题;常德仙尊的课题里最近总塞着自己徒弟对于修士和魔人关系之间的见解,让他觉得这个混账家伙总算对修行一事上了点心,于是课上也会忍不住提两嘴…… 一切一切,都在近日被聚起来推到了云霜月的面前。 陆行则把玩着手里的传讯佩,他妖化后的指甲微微变长,稍不注意就在上面划了一道不算浅的痕迹。 他的消失确实不是偶然,早在云霜月收到云叔消息那一刻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和他有了短暂的视觉共享,那三滴心头血在几日毫无动静之后终于发挥了作用,才能让他在原地干等着云霜月的背影后,终于可以有了下一步动作。 不渡川的人来到了百仙盟。 好消息啊。 那时的他真思索着如何为单单化龙增加筹码,结果云氏那群人就这么凑了上来。 他脑中一个接一个的计划在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云霜月刻意不理会他的几日,陆行则总会处于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一半的自己极为冷静地排除着一个又一个答案,另一半的自己就放空着看着云霜月发呆。 像前世那样观察着云霜月的动作,推测她每一次转头的预兆。如何把脸侧的龙鳞露出来给她看,如何和她正巧不经意地对视,如何铺垫越来明显的化龙征兆。 于是在陆行则将云霜月这一世发式的规律都弄出来后,他想到的那些云霜月远离自己的原因也排除到了最后一个。 不渡川。 她不想让云氏的命运和他再扯上关系,所以连带着自己也要远离他。 在这个答案被心头血所共享的画面印证后,陆行则那一瞬间的情绪几乎是空白的。 是了。 云霜月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永远纯白的底色,高高悬在天际。其实陆行则一直都很疑惑,为什么在老宅那样的环境下,会养出云霜月这般人。 她没有任何过激的负面情绪,像一潭无波的水。但又不是死水,清澈明净,万物得以在她身边生长。 她的责任,她的理性,也像那天际是月亮,不曾为肆意的风动摇,升起落下,永远遵循着自己的规则。 云霜月是最为单纯的人,她的底色几乎所有人都能一眼看清,就像地上的人仰望明月,抬头便能一眼看清。可云霜月也是最复杂的人,比陆行则在地球上写过的全部题目都复杂,面对这一道名为云霜月的题目,他该从何处解,无从下手。 看见月亮只需要一双眼睛,但是真正靠近她,却需要跨越两颗星辰的距离。 他一直都觉得云霜月的性格是这个世界最特别的。 可此时的云霜月似乎将远离自己也纳入了她必行的轨迹之中。 于是在不渡川一脉到了百仙盟的事情一出现,陆行则便没法再冷静等下去了。 “你是何人。”一道尖锐的声音出现在陆行则的耳边。 这最后的一环,来了。 陆行则笑了一声后从阴影之中走出来,拔出赤霄剑对着来人喝道:“百仙盟,陆行则。” 对面那人穿着和他差不多的弟子服,一开始还一脸警惕又疑惑地看着陆行则。在他报上名号之后第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在几息之后才突然闪过一丝惊意。 见状,陆行则挑了半边眉。不知道他模样,看来不是奔着他和云霜月来的啊…… 那就是有别的目的了。 不渡川一脉在前世完全没有发现的小动作。 陆行则提起赤霄快速跃到了那人面前,手中剑光一闪,竟没有丝毫犹豫地挥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对同门动手!”金色的灵力照亮了那人脸上狰狞的表情。 “我知道啊。”陆行则咧开嘴,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得很开朗:“那又怎样?我手上的剑又听不懂。” 正好这几天不爽找不到发泄对象呢。 对面套着弟子服的长老气急,终于不再维持着假惺惺的伪装,双手变幻几下掐诀,一道法阵从他的脚下浮现,像是要召唤什么。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一道剑光。 下一秒,他视线中的掐着诀的双手突然落了下去,独留下两个空荡荡的袖口。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等你放技能啊。”陆行则拎着剑不间断地朝长老挥去:“都说了法师不要单走。” 他一剑捅入长老的后颈,随着一道屏障破裂的声音,长老的身体如同碎片一样消逝在空中。 果然是傀儡。 和前世一样的手段。 若是让前世的陆行则对上长老,一定不会如此轻松,那奇怪的傀儡之法是云氏独有的东西,可惜遇到了重生回来的陆行则。 然而随着长老身形的散去,一本极为破旧的书落到了地上。 陆行则看到封面,突然皱了皱眉。 第62章 百仙盟 “前世关于不渡川一脉同魔域的关系, 我一直有种隐隐的猜测,却始终找不到证据。”陆行则的语调放慢,斟酌着将重点从人数引到别的地方:“但今日我遇袭之后, 勉强与那云氏之人一战, 最后从他身上捡到了一本古书。里面的字和我前世带给你的云氏古籍上的文字很像,上面有着非常浓郁的魔气。” 原本这书他还想着作为单独一个筹码在更加合适的时机推到云霜月面前,谁知道他刚刚说话没过脑子, 光顾着和云霜月卖乖了,嘴里说出的话满世界乱飞也没管合不合逻辑。这下倒好了, 得把这个书提前拿出来了。 他心中这般想着, 总是控制不住有些小动作。就比如陆行则的手勾着云霜月的发尾,按照她现在的习惯, 今天她的发式很简单, 只用了简单的条发带绑住了一小截发尾。他用妖化后有些尖锐的指甲轻轻在发带上磨了磨, 于是那可怜的发带不堪重负地散开落到了陆行则的手心。 随着发带束缚的消失,云霜月的发丝散落开来, 笼住了靠在她颈间的陆行则。几日不曾闻到的熟悉香味再一次轻轻裹住了陆行则,他喉间发出了模糊的嘟囔声。 他终于回到了应该呆的位置。 这几天他闻到了好多不喜欢的味道,明明云霜月不理他之前那些味道平平无奇, 却在她离开之后变得让他难以忍受起来。 雨水落到地上带来泥土的潮湿味, 让他的感到烦闷和窒息, 可前世他并不讨厌雨天的味道。云霜月会趁着下雨时给房内养的花搬出来喝雨水,那时她的心思就到了这些娇贵的花身上,于是陆行则总在她旁边踢踢踏踏踩着地上的水坑, 虽然一丝一毫都溅不到女人身上,但发出的声音却无法让人忽略,直到让云霜月无奈又纵容的眼睛看过来, 他再笑嘻嘻地把脸凑过去给她赔罪。 春日的阳光本明媚,但陆行则却觉得这太阳太过耀眼了,照在天字班墨水未干的书卷之上,散发的味道总会让他感到眩晕。但这味道他也不是没闻过,清淮的院子里有云霜月专门给他准备的书桌,后面又被陆行则擅自搬到了云霜月书桌旁。她总会在那里教他这个世界的书文,陆行则学得很快,但每次都会故意错好多,试探着云霜月会露出什么表情。 陆行则的鼻尖再次蹭了蹭云霜月柔软的皮肤,如愿以偿闻到了安心的冷香。 云霜月以为是他在念那本古书上的东西,仔细听了听,发现陆行则发出来的那些皆是点没什么具体意义的声响,和前世她时常抚摸的那只跳上她膝头晒太阳的小狗时,发出的动静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在干什么呢,云霜月没有明白。不过她大概知道了让自己头发散开来的罪魁祸首是谁来。 不过陆行则总会弄出些奇怪的动作来,云霜月有些习惯了。她熟练地拍了拍陆行则的背,动作是照着前世让小狗醒来跳下膝头的样子做的。 “先起来。”她说道:“云氏和魔域一事牵扯甚大,你捡到的那本古书可否给我一阅。” 感受到拥着自己的力道松了下来,她得以从充满血腥气的黑暗之中重新恢复视野。 陆行则脸上刚刚一直磨着她的鳞片不知为何褪去了,此时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瞳盯着她,云霜月往哪边动一下,他的眼珠就往哪边追。直到云霜月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才像回神似的把那本古籍放到了她的手上。 云霜月的目光刚落到古籍封面之上,就和当时的陆行则那样眉头一皱,她明白陆行则为什么说不渡川一脉恐怕和魔域有所牵扯了。 那封面上赫然有着云氏的族徽。 “我现在不知道这本古书是云氏的人从百仙盟藏书馆中带出来的,还是准备放进去藏书内做什么。”陆行则状似回忆道:“云氏那人见我第一反应十分警惕,并没有立刻认出我来,可见并不是冲着我来的……嗯,这一世变化颇多,我们似乎看到了前世未曾见到的那些事情。” 他放开了云霜月,但身体并未退后,依旧凑在女人的身旁。发带被他放进了储物戒之中,和她给他的那个帕子在一个地方。 发丝垂落下来,被云霜月用手勾到了耳后。她漆黑的发丝和苍白的耳朵对比鲜明,将上面被陆行则用龙鳞刮蹭出来的薄红衬得愈发明显。 她翻开那本古书,却只有第一页可以翻动查看。上面的文字不多,占据更大地方的是一个类似于阵法的图案。 陆行则看着云霜月的侧脸,另一只手依旧勾着她的一小截发丝没有松手。见云霜月的表情有些变化,他适时开口道:“我用了很多方法,但无论如何都只能翻开一页。上面的那个图案很古怪,似乎是……一个禁制?” 云霜月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她垂眸看着手底下的图案,竟有种命运终于从暗处交织到明处的感觉。 这是她重生回来了后,体内莫名多出的那道禁制。此前关于它的出现虽隐有所感,却始终不明方向。此时云氏同这禁制的相关性被这本书应证,云霜月心中终觉尘埃落定。 此前这禁制一直在云霜月身上处于未知的状态,它压制着她身上原被云氏设下的最后那层压制修为的禁制,使得她吸收灵力的速度比前世快了很多。除此以外并没有任何一点威胁,好像十分无害的样子。 但最没有威胁的陌生东西才是最危险的,你不知道它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此时得知了它与云氏挂钩,她反而松了一口气,最大的害处已经出现,便不用再对它的未知进行揣测。 既然是和云氏相关的方向……似乎可以去问问云叔他们。此世不渡川一脉虽动作颇多,但她此刻身后也并非空无一人。 云霜月将古籍收入储物戒之中后沉吟了一会儿,对陆行则说:“此书需在我这多放些时日,上面的图案似乎同云氏相关。” 她没有再多说,并没有同前世一样将情况同陆行则具体道来。 陆行则眸光一闪,瞬间想到了他对云霜月的猜测,女人此时不管是言语还是动作,都在将他往云氏的反方向推。 但他又不是没长脚,还不会跑回去吗。 陆行则心中这么想着,突然捂着自己的心口咳嗽一声,竟在地面上绽出几朵血花,将女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察觉到云霜月的视线,陆行则却在脑中暗骂了一声。 靠,当时捅了自己太多了下有点控制不住了。本来咳血要留到最后的,怎么第一下就用了。 但他内心活动再多,面上的表情还是什么都没变那样,依旧是以一种强忍痛意的表情看着云霜月。 “没事的……不过化龙时被云氏之人刺中一剑。”他的眼睛微微低垂,将沾了些血渍的脸微微侧到了女人面前。 他刻意找了个绝对好看的角度,将挺直的鼻梁和沾血的嘴巴露出来,展现出狼狈又可怜的样子。 “但是近日我修为尽失,化龙之痛难以抑制。”他顿了顿,抛下第一个台阶:“加上这剑伤上恐怕沾了魔气,兴许有些难以恢复了。” “剑上还有魔气?”云霜月的语气有些急,她将刚从储物戒中拿出的那瓶止血药放到了陆行则的面前:“先将此药服下。” 陆行则前世当了这么久的剑道魁首,所识好友遍布天下,那些话术早已炉火纯青。他乖乖接过云霜月塞过来的灵药,放到嘴里嚼吧嚼吧,甜的。但面上的表情还是不变,依旧是痛色难掩的样子。 “魔气导致的伤口和那日在镇中的很像。”他将伤口同云氏扯上关系后又给自己逼出一口血,以退为进道:“但能彻底恢复的药应该没法同镇中那样寻到了。我妖化时饮你之血可以缓解疼痛,云霜月,能不能给我一滴血。” “你化龙之痛加上魔气灼伤……一滴血够吗。”云霜月叹了一口气,面前的少年发丝沾着血迹垂落下来,好一些都黏在了他尚且青涩的脸侧。 她其实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她远离陆行则之后,他时常都会如此狼狈。不过几日时间,他一直精心打理的刘海总变得凌乱,不是被湿漉漉的雨水打湿,就是被血水黏连到一起。他那日回归百仙盟意气风发的样子近在眼前,可真到了面前的样子,却又是狼狈的。 怎么短短几日会把自己照顾成这般模样。 察觉到云霜月语气的松动,陆行则知道她不想让他牵扯过多,于是装作难办的样子再度抛下一个台阶,得寸进尺道:“不够……这次的情况比前世都特殊,恐怕我需要在你身边待很久。或许,云霜月你介意多一只宠物吗。” “?”云霜月诧异地朝陆行则看去。 她面前这位语出惊人的少年没觉得什么不对,继续对她道:“我的妖形特殊,可化作一条小龙盘在你的手腕上。旁人无法看出来,最多只能当我是一只灵宠。” 说罢,他身上的金色灵力一闪,没等云霜月说话就化作一道流光到了云霜月的手腕上。 他身上的鳞片像黄金那般耀眼,一圈圈盘踞在云霜月的手腕上真如同花纹华丽的镯子,配上她苍白的皮肤,竟有些奢靡的意味。 陆行则的尾巴尖啪嗒啪嗒地拍着云霜月手腕上的阴阳命珠,张扬的龙角被他收了回去,此时似龙似蛇的头蹭了蹭云霜月的手指:“就像这样。” 第63章 百仙盟 百仙盟今晨的阳光很好, 透过窗户照到了云霜月的脸上,让人无端产生一种不容亵渎的感觉。 她的眼皮颤了颤,就要从睡梦中醒来。只是比起视野的恢复, 通过脖子隐隐传来传来的窒息感才是第一时间让云霜月感受到的。 类似于绳索一样的东西圈住了她的脖颈, 上面的鳞片不同于昨日磨红她皮肤的粗糙感,而是有着玉石一般温润的质地。云霜月下意识闷哼一声,结果在听到她的动静之后, 那绳索一样的东西居然开始缓缓绕着她的脖颈转了几圈,温热的鳞片竟将她的常年冰凉的皮肤也煨暖了。 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的脸颊, 随后这胡乱作怪的东西就被云霜月抓住了。 她睁开了眼, 一下就看到手中抓着一截小小的尾巴尖,似乎是知道她的视线落在了哪, 龙尾部一撮盈满灵力的漂亮毛发还灵活晃了晃, 像在对云霜月打招呼。 接着云霜月的手突然攀上了两只龙爪, 细微的抓力弄得她手有些痒。随后龙身转了出来,又自觉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同昨日那般往她手腕上盘。 “……陆行则。”她垂眸看着灵龙的动作,下意识叫了一声。 但那只在她身上乱盘的灵龙僵住了。 一人一兽就这么不动了几息没说话,最后伴着道金色的灵力闪过, 陆行则本人妥协似地单手抓了抓自己侧半边的头发, 就这么出现在了床沿。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领口松垮,脖子上晃荡的银色项链像平常一样贴在少年这个年纪清瘦到恰到好处的肌肉上,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身上缠了许多纱布, 彰显着主人此时虚弱的状态。 陆行则一只手撑在床沿防止自己被云霜月踹下去,好吧,虽然云霜月并不会这么做, 但他还是要做好准备的。毕竟前世他唯一一次躲到了云霜月床上去吓她,还没看清她的表情呢,就被揪着耳朵赶下来了。 他昨天一开始是老实呆在云霜月给他做的那个窝里的,还盖着她缝好的一条小被子,准备就这么睡过去。毕竟他龙形与人形之间的转换也需要灵力,他捅自己的那两下可没收着力道,导致一时半会儿他也变不回去。 但云霜月的作息简直健康规律到恐怖啊,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她很少改变自己的睡眠时间。而陆行则从地球就开始熬夜的臭毛病也被他带来了修真界,加上修为傍身,平日里不睡是小事,能按时睡着才是大事。 于是夜里就出现了云霜月在床上睡着了,陆行则就在女人给他做的窝里乱滚乱盘,结果这一套动作差点吵到不远处的云霜月,到最后他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尾巴尖发呆。 加上前几日一直被云霜月拒绝靠近,这回一下子又骤然回到了她的身边,人生字典里就没有“老实”二字的陆行则又不安分了。 他御风到了云霜月的身边,和之前一样看着她的睡颜。但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他被被云霜月允许留在了房内,虽然说沾了自己妖化的光,但好歹光明正大了。 只是可惜妖化的他没法为云霜月编辫子了。 陆行则窝到了云霜月的脖颈处,那边的香味最为浓郁,好像整个人都被云霜月的气息包裹住一样。让他那颗在这几日七零八落流浪的心,也落回到了女人身上。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来看看,等无聊了再飞回去睡觉。可陆行则忘了,窝在云霜月的身边好像是他从前世开始就不曾戒掉过的习惯。 陆行则最后只是用尾巴尖圈了点云霜月的发丝盖在自己身上,将头埋到她的下巴处便不再动作了。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回到了清淮的院子里,他枕在云霜雨的腿侧,周围都是她的气味,听着云霜月的呼吸声睡着了。 “云霜月大人,请听小的我解释。”陆行则看着女人的眼睛,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从嘴里跑出来一大段没有丝毫停顿的话:“昨天我是睡在桌上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醒来就到了你床上可能是妖化的缘故吧你知道的我前世这段时间就喜欢跑到你身边来我一时之间可能真的改不掉了——” 草,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陆行则嘴上没有停,但心中却在怀疑这几句毫无逻辑的话到底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别说云霜月了,正常人能信就怪了。但说出口的话没办法收回,他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总不能让他承认事实吧,真做出这种蠢事,他好不容易赶回来的一点进度条都要直接变成负数了。 噼里啪啦的一段话没得到回应,陆行则觉得有些奇怪,他掀起眼皮歪头悄悄观察着云霜月,嘴里的话没停,但注意力已经全放到了她身上。 云霜月好像有些走神。 陆行则好像没观察过早上刚醒的云霜月是怎么样的,在他的印象里更多的都是他醒来看到云霜月的样子。 她的鼻子很漂亮,细窄又白净的鼻梁很适合架地球上那种金丝眼镜。其实他睡醒从腿上仰视云霜月的视角看去,会发现她的眼皮很薄,垂下眼看着他时眼尾会同眼皮形成一条秀气的窄线,看起来就像被裁纸刀划出来的那样规整,带着年长者游刃有余的从容。 但此时从正面仔细看刚睡醒的云霜月,却有着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感觉。 女人看似清醒,甚至还试图听清并努力理解从陆行则口中蹦出的一大串话。她细细的眉毛舒展着,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全程就这么听着没有出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陆行则在乱说话,只是迟钝怀疑着自己是不是没有清醒。 黑色的发丝从女人洁白的脖子处蜿蜒下来铺在床铺上,陆行则的手底下还压住了一小截。她还未来得及束发,陆行则才发现云霜月那永远整洁的头发并不是天生的,至少在刚睡醒的此时,就有几根在空气中翘起。 陆行则是声音逐渐慢下来,最后在视线落到云霜月那几根发丝时突兀地停下。他张了张口,喉头徒劳滚动一下。 “……”云霜月刚睡醒是这种样子的吗。 怎么这么,这么。 他没找到那个字。 又或许他是知道哪个字的,但他的潜意识拒绝为他寻找。 这时云霜月小小晃了下头,这才从刚睡醒发懵的感觉里清醒过来:“抱歉,我刚刚没听懂,你——”她想让陆行则再重复一遍,却在把视线放到他身上时顿了顿:“把衣服穿好。” “啊,哦哦。”这下陆行则倒是有些不清醒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还是云霜月刚刚睡醒有些呆的样子,甩也甩不出去。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云霜月脸上,也不低一下头就用手在衣领那处乱抓了几下,抓到的还都是空气。或许是他目光有些太直白的缘故,云霜月嘴角那颗小小的红痣颤了颤,最后什么也没说,突然移开了目光。 靠。 陆行则的手终于抓到了自己的衣领,但他攥了攥自己的衣服,怎么都感觉有些不自在。他的呼吸有些不稳,这才低头发现是自己衣领勒太紧了。 莫名其妙犯什么蠢。 但是云霜月刚刚那个反应是什么。 他前世怎么没见过。她浇花时的表情不是这个,习字时的表情不是这个,喂鸟雀的表情不是这个,背着他计划重回老宅时的表情不是这个……陆行则记着云霜月的所有表情,但面前这个,好像是第一次见。 陆行则放开领子后呼吸还是没有恢复,他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于是最后闷头泄气突然化作一道金光,重新变成灵龙盘到了云霜月手上。 这次前所未有的老实,动也不动了。 —— 云霜月换上弟子服后来到了天字班,谁知竟在门口遇到了白野泽。 “诶?姐姐是你啊。”白野泽嘴上叼着一个包子,见到她之后嘴里的包子差点掉出来:“我今天居然起这么早的吗。” 陆行则现在倒是没有那么装死了,他换了个位置,从云霜月的手腕上盘到了她的脖子上,若不仔细看定会将他当成一条造型别致的华贵项链。 “是我今日晚了些。”云霜月摇摇头,感受到脖子后面陆行则尾巴轻拍她的动静。 白野泽视线一动,几乎一下就注意到了云霜月的脖子。没办法,陆行则的鳞片实在在阳光下有些过分耀眼了。 他又看了眼想辨别一下云霜月脖子上的是什么料子的项链,没想到这次一看那饰品居然动了动,明显是个活物! “姐姐,这是……”白野泽一惊。 云霜月看见白野泽诧异的表情,沉默一会儿后才像下定决心那样开口:“这是我的灵宠。” 听到这话,陆行则尾巴欢快地拍打她的脖子。 “哇!灵宠吗。”白野泽有些好奇:“这般模样的倒是第一次见,姐姐我能……”摸一下吗。 他话没说完,就见云霜月口中“灵宠”的头从她头发里探出。漆黑的头发中两点比太阳还耀眼的金色出现,那奇异的竖瞳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绝对威压,死死锁住白野泽。龙角从额角向斜后方延伸、分叉,上面的纹路覆有上古时期的繁杂。它的吻部微微开启一线,最后毫无保留地张开露出尖利森然的牙齿。 这是。 龙啊! 白野泽有些震惊地看着云霜月,有些凌乱,这就是她口中的灵宠吗。 “小泽,怎么了?”云霜月见白野泽突然有些呆住了,有些不解。陆行则在云霜月开口之后就将头缩了回去,乖顺窝在她的衣领处。 他听到云霜月的询问,不知为何身上莫名有些冷。于是赶紧摇摇头,不再谈能不能摸灵兽这个话题,而是掂了掂脚往前张望两下后扭头对云霜月说:“姐姐,你听说了吗。之前迟到的三人今日可算来了一位,似乎叫什么……左邢?” 第64章 百仙盟 白野泽在说话时前面走了几步, 和云霜月一起踏入天字班内。 室内几人围在一块没有坐下,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但按照平时这个时间大多数人已经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坐好等讲师来了。 云霜月听到了白野泽的话后重复了一遍:“左邢?” 声音不大, 却引起了人群中那人的注意。只见一道块头稍微有些大的身影从围着他的人群中探出来, 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浴着光的云霜月。 “姐!是你啊!”左邢眼睛一亮,朝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 这个距离云霜月听不到左邢后面说的话,只看见他笑着拍了拍他前面几人的肩膀, 于是那几人也嘻嘻哈哈地朝他点点头,各自回到了座位上。随后左邢抬脚想往她这走, 云霜月觉得左邢应该是想来找她说话, 但此时她估摸着早课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于是她朝左邢比了个手势, 让他先坐好。 左邢挠了挠头, 也很快明白过来云霜月的意思。他不好意思朝云霜月笑了笑, 随后拿出传讯佩看了眼,似乎在比对着教室里的位置, 最后在陆行则位置的旁边坐了下来。 “姐姐,他居然认识你啊。”白野泽跟着云霜月有些好奇:“不过这次玄天门居然只来了一位,也不知那位少宗主该什么时候来, 最近一直黏着你的那个凤柔爻似乎还挺喜欢那个女人的。” 云霜月点点头, 没有避讳和左邢相识的意思。对于白野泽说的话, 她也有些想知道火曼儿何时到来,想着等会或许可以去问问左邢。 在云霜月说话时,她脖子上的陆行则又在动了。领口的衣物和他鳞片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在云霜月的耳中放大, 似乎有龙角碰了碰她的耳朵,第二下龙角就收了回去,变成光滑的一片。 她感觉有些痒, 于是想抬手提醒一下这条玩得欢的“项链”,谁知手刚悬在那就被陆行则自己凑上来碰了碰,然后又借此缠到了她的手腕上。此时他又化作了寻常小蛇的模样,乱动也不会引起什么轰动。 云霜月第一次认识到陆行则的精力旺盛,她顾着少年身上的伤,那日将他放到小窝里都是刻意避开伤口。谁知就今日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在云霜月的身上换了不知多少个栖息的地方了。 云霜月叹了一口气,此时她头发上比平日多出了几根漂亮的绸缎,被一同编进了漆黑的发间,在交织的末端还系上了一个极为标准的蝴蝶结扣,在太阳下泛出星星点点的光。这是今早陆行则盘在她头顶时发现用爪子编不出好看的辫子,最后研究出了用尾巴勾着丝带系蝴蝶结。 被云霜月发现时他的尾巴还勾了两缕头发,显然并没有满足只系一个,后来被云霜月揪下来放在脖子上才停止了他的动作。 感受到手腕上一圈一圈缠绕的动静,云霜月垂眸对陆行则说了和今早一模一样的话:“你的伤不痛了?” 于是手上本还在活跃的陆行则就不动了,尾巴还夸张地挺了两下。 此时云霜月刚好走过左邢的位置,她说这话时也被左邢听到了。巧的是前几天左邢陪练时被火曼儿揍了一身伤,此时正痛着呢。他以为云霜月在问他呢,估摸着是火曼儿在传讯佩中给女人讲的,所以下意识抬头回到:“还是挺痛——额?” 他紧急停住了。 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他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云霜月手上的那个东西,灵力波动怎么有点像陆行则那货啊。 他低头扇了下自己的脸,又重现抬起头。 见鬼了,怎么真是陆行则。 作为绘制阵法的修士,他比寻常修士对于灵力的波动更加敏感。别的阵修或许只能感受到云霜月手上的生物是个灵宠,但偏偏左邢是知道陆行则灵力的。 不是,不就半月没见吗。 陆行则这东西怎么变成挂件了。 左邢虽没见过这种形态的陆行则,但那个盘在女人手腕上耍赖撒娇的样子他更是想都没想过。以前这家伙三步之内没有女人只有剑,现在变成灵宠剑都不知道收去哪了。 左邢这一低头又猛抬头的动作实在明显,结果他这次一抬眼,就正好和一双金色的眼睛对上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懒懒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动作,又转头窝回了女人的手心。 “……”陆行则这欠揍的样子居然真能在灵兽的脸上重现。 左邢嘴角抽了抽。 此时云霜月已经在他前面坐下,随后转过身来带着询问的目光朝他看来:“刚刚我经过之时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可是有话要说?” 或许是顾及着班上讲师快要来的原因,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之所以在此时转过来也是怕左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左邢赶紧摇头:“没事啊姐,我就是发现你居然坐我前面。” 云霜月认真听完后对着左邢温和笑了笑,确认他没事了才转身回去。 坐好之后她发现自己平时练字的书卷上居然多了两个小小爪印,上面的墨痕未干,一看就是新鲜印上去想吸引人注意力的。 顿了一下,云霜月伸出手弹了一下手腕上陆行则的脑袋。之后裁了一份小书卷放到旁边,让他去那留脚印创作。 此时不远处的讲坛上一道灵光闪过,常德仙君来到了天字班。他环顾了一圈,在云霜月这停了一下,最后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开课。” 常德仙君先是照常在台上讲学,但今日并没有讲多久就停下来了。他抚了抚白须对台下众人道:“你们来天字班已经有些时日了,差不多已经熟悉了百仙盟的环境。过两日盟会道场布置完毕,你们就要在那论道一番了。” 他抬手间隐约浮现了一层剑意,顺着空气传导到亭内众修士周身。显然他口中的“论道”,并非是嘴上说说,而是要动点真刀实枪了。 云霜月的笔尖悬停在书卷之上,眼睫颤了两下。居然是一上来就直接论道吗,可这一世她的剑法仅火曼儿一人见过。 百仙盟会天骄云集,她的剑…… 可以吗? “姐姐。”白野泽的声音此时响起在云霜月耳边,有些含糊:“你是修什么的啊?” 云霜月微微侧头,看见白野泽并未转过头来,而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台上。嘴巴只有一点微小的起伏,为了在课上讲话他居然学会了不张口说话,难怪刚刚那几个字听着不甚清晰。 见他这好笑的样子,云霜月一开始那点踟蹰的情绪竟被冲淡了很多。她左右起了些转移注意力的心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问白野泽:“你觉得呢?我看起来适合什么?” 白野泽愣了一下,没想到云霜月会这么问。他微微侧过头来,很认真地上下看了一遍云霜月,最后说出的话让她出乎意料。 “剑。”白野泽斩钉截铁道:“姐姐,我觉得你适合练剑。” 云霜月微微瞪大了眼睛,嘴巴动了动:“……为何,为何会这么说。” “直觉吧。”白野泽下意识挠了挠头,结果下一秒就被常德仙君的剑重重拍了几下脑袋。 “白野泽,你上课的时候乱动什么呢。” “啊……仙君我错了。”白野泽又皱着脸站起来了,开课没几天因为小动作实在太多,他已经被常德仙君记住了名字。 在白野泽的煎熬之中,这节课总算上完了。 早课上完之后左邢眨眼睛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本想找他问一些火曼儿的事情,眼下看来应该要等到下次了。之后云霜月本来打算和白野泽一同回去,谁知她的传讯佩收到了讯息,低头看了看,居然是云叔发来的的。 难道是昨日询问他关于那本古书的事情有了头绪? 她看向在门口等待的白野泽,思索一下后让他先回去了。 手腕上的陆行则此时也动了动,他抬起头看了眼门口,随后蹭了下云霜月的手腕对她说:“常德仙君如今还不知道我的去向,传讯佩不在我身上,眼下按他的习惯应该就在不远处下棋,云霜月,我需要出去一会儿再回来。” 此时不让陆行则看到和云氏有关的东西也好。云霜月想到了天字班所在仙峰所设有的结界,最后点点头让他出去了。 —— 白野泽一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春季的百仙盟风景极好,路上的灵花仙草绽放,可白野泽就是感觉很奇怪,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玄霜白氏安插在下界的旁系一脉,不规规矩矩待在下界镇守魔域入口,跑来上界做什么。”一道懒散的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 听到其中的某个字眼,白野泽猛地抬头。 几日前众人口中消失不见的陆行则此时正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睛保留着妖化后压迫感十足的竖瞳,和早上死死盯住他的那双龙瞳重合起来。 “你是——!”那只灵宠。 白野泽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陆行则跳下树后一言不合拔剑走向他的样子,有些崩溃。 不是吧大哥,你莫名其妙当别人的灵宠就算了,现在一副要砍死我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干啊。 等等。 他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要是陆行则是盘在云霜月身上的那只灵宠的话……那此人今日那些朝女人黏糊撒娇找存在感的种种行为,莫名其妙示威的动作,还有最开始上门找人被拒之后问了一堆奇怪问题,然后突然破防的样子。 额。 白野泽看着一步步朝他逼近的少年,手上的剑灵光大盛,下一秒就要向他袭来。 他突然福至心灵来了句:“你是不是喜欢霜月姐啊?” 话音刚落,握剑朝他脖子砍来的赤霄剑主,前世今生于剑道一途都顺风顺水的剑衡仙君手突然一抖。 剑歪了。 第65章 百仙盟 “你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陆行则不可置信地挤出这句话来。 那歪了的剑割落白野泽脸侧的头发, 凛冽的剑气震荡开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陆行则看着那张和他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却仍然夺走了云霜月目光的脸,气息有些不稳。 这个和煤炭一样黑的蠢货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喜欢云霜月? 谁? 陆行则吗。 不, 不要想, 不要现在想这个。 陆行则喉咙发紧,他想提起剑再次朝白野泽斩去,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可是现在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 偏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任由“喜欢”这个陌生的词汇占据他的脑中, 在里面轰鸣、盘旋。 握了这么多年剑的手第一次感觉乏力, 好像那一块的骨头被抽出来软化作了少年百转千回的炙热心绪。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像是在躲避什么无形的洪水猛兽。 疯了吗。 陆行则, 拿剑啊。 他的视线僵硬地从对面挪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时才迟钝发现他拿着剑的手居然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天生剑骨天赋过人, 十六岁破灵境,此后剑术横绝上界九州, 百岁之内剑修无不昂首仰叹的天纵之才。 此刻,居然连剑都拿不稳了。 “啊?你真喜欢霜月姐吗。”白野泽搓了搓自己的脸,碰到伤口还痛呼一声有些欲哭无泪。不会吧, 这哥们把我当情敌了吗, 可我打不过他咋办啊。 听到白野泽的动静, 陆行则这才掀起眼皮,把他的目光从手上转移到白野泽身上。那双眼睛完全没有在云霜月面前刻意示弱的味道,锐利如寒刀出鞘, 悬在白野泽的脖子上。 可下一瞬他又收敛起了那股寒意,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不好意思,我不太能听懂你在讲什么。” 金色的灵力环绕着赤霄剑,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整把剑就彻底消失不见了。陆行则看都没看自己的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既然握不住剑,那就直接动手好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东西,在这里满口胡言。之前因为云霜月的原因暂时没有管他,今天必须赶紧处理掉,揍一顿让他回到下界,别让这个东西跑到云霜月面前乱讲。 “刚刚说话有些冲了,你不会介意的吧?”陆行则一步步走上前,笑眯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只是听闻玄霜白氏御体一术闻名于世,此次不知可否讨教一番。” 说罢,陆行则根本没想听白野泽回话,直接纵身跃了过来,扬起的拳头不由分说就要落下。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论道要之后才举办吗,怎么现在就开始了。”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陆行则手一顿,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早课一下课就消失的左邢挠着头,嘿嘿一笑朝二人走来:“盟内私斗可是会被记过的,陆行则你之前被记了这么多次,这最后一次若是被记着了,就要去思过崖待上一年才行。” 百仙盟的思过崖与外界隔绝,没有任何生灵的踪迹,只有混乱的灵气在其中肆虐。一旦被关入其中就必须待够时间才能出来。如果这个时候陆行则被关进去了,就意味着他在此期间无法和云霜月接触。 啧,时间太久怎么忘了这个了。前世那堆排队上门给他送经验的弟子来一个他揍一个,没想到被记了这么多次。 他扭了下脖子,身上金灿灿的首饰在太阳底下闪耀着。陆行则看向白野泽:“看来今日有些遗憾了,只能两日之后再与阁下讨教一番。” 谁要和你讨教啊。白野泽在心里反驳着,面上却呵呵一笑摆摆手,脚底抹油赶紧走了。 白野泽走后此处就剩两人了,左邢随手摘了一根路边的草叼在嘴里,抱臂看着陆行则也不说话。 “……正常点,你干嘛啊。”陆行则挑了下眉,看着左邢的动作有些不解。 “我觉得需要正常点的另有其人。”左邢大手摸着下巴啧啧两声:“怎么和兄弟几天不见,就跑去当女人的灵宠了?” 陆行则难得有些不自在,刚刚被他压下去的情绪又有冒头的迹象:“你被那家伙传染了吗,胡说什么。” “豁。”左邢夸张地瞪大眼睛:“我胡说什么了,那个盘在霜月姐手腕上的东西不是你吗?” “是我又怎么了。”他忘记左邢能感知到灵力波动了,他别过头:“这不是很正常吗。” “靠,正常个鬼啊。”左邢大叫一声:“别人我不知道,但你陆行则做出这种事情到底哪里正常了!平常和女修中间恨不得隔一座山,结果今天早上和狗一样往人家霜月姐身上乱钻。” 云霜月和别人又不一样,到底在奇怪些什么,他们又不知道云霜月和他是—— 是什么? “我说陆行则,人家霜月姐和你什么关系啊?”陆行则听到左邢这么问他。 什么关系。 朋友,夫妻,都可以吧。但此时面对左邢疑惑目光,陆行则才意识到这些在他心中默认的关系,似乎在外人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看不见。 他张了张口,不知怎么说。 “要我说,你不会真的和白野泽说的那样,喜欢霜月姐吧?” 陆行则猛地看向左邢,他感到有些荒谬。 疯了吗,一个两个。 为什么都这么说。 为什么会把他喜欢云霜月串成一句话。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陆行则又后退一步,靴子底下踩着的枯木枝发出脆响,让他的心也跟着漏了一拍。 左邢看着陆行则的样子,忽然一眯眼:“嘶……那我问你。你会控制不住总想去见她吗,你的心会总被她牵着乱动吗,你会想把很小的事情都告诉她来引起她的注意吗,你知道她的喜恶,知道她不为人知的习惯吗?” 陆行则的眼皮一跳,他突然觉得脚下宽敞的路随着左邢落在的每一句话而开始变窄,直到变成一根马上就要断开的细线。周遭的一切突然变成空荡的山谷,底下是漆黑一片的深渊。 陆行则踩在那根岌岌可危的线上,马上要掉下去。 “……你会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揣测她话中的意思,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高兴吗?” 他会,他知道。 可那不是很正常吗。 这居然是喜欢吗? 仿佛审判一样无形的刀锋就要落下,斩断他脚下那根垂死挣扎的丝线让他彻底无回头之路。陆行则心中难得升起了对未知的恐惧,地球上他父母那段窒息的血色记忆翻腾着朝他看来,陆行则呼吸一滞,突兀打断还在说话的左邢:“瞎说什么,我不喜欢!” “啥啊,我看你就是喜欢霜月姐!”左邢大声嚷嚷:“我和宗门小师妹花前月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捣鼓你那破剑呢!想当年我和她摸摸小手、亲亲小嘴,一时间可是羡煞旁人,你难道就不想和霜月姐——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屁股被陆行则猛地踹了一脚。 此时金乌高悬,万里无云,少年的墨发高高竖起,顾盼间神采奕奕,这张脸上本该带着劈开一切的张扬锐气。可此时他的嘴巴紧紧抿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一样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灿烂的阳光将他耳朵上的颜色照得更加显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俊脸此时竟慌然红透了。 “我看你真的疯了!”陆行则撂下这句话后踉跄一下转身就要走,嘴里下意识还要嘲讽两句回去:“被你那师妹甩了不知道多久了,也好意思和我说。” “靠。”左邢被揭穿老底,此时也不服气地朝陆行则的背影大喊:“你小子敢不敢打赌,你肯定喜欢霜月姐!输了请我吃一个月的饭!” 陆行则觉得身上热死了,不知为何他从刚刚就开始出汗,鼻尖的汗珠蒸腾热意,搅着他的思绪也变成一团浆糊,竟口不择言应了左邢那鬼话,声音带着气急的喘息:“赌就赌,别说一个月,我输了就请你吃一年的饭!” 听到这话,在他背后本想追上来的左邢直接停下了。 一年的饭?我靠,赚翻了。 他突然双手合十朝着天拜了拜,感谢霜月姐的恩赐啊! —— 百仙盟桃花开得正盛,那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在地上,可路上唯一一位行人却无心欣赏。这条小道百仙盟很少人知道,陆行则用人身往这走方便避开耳目。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左邢的话,云霜月的名字竟被“喜欢”这个陌生的词汇勾勾缠缠和陆行则组到了一起。 疯了。 疯了吗这个世界。 陆行则真的觉得有些陌生,他摸出婚书的残片攥在手心,那上面刻着云霜月的名字,好像这样才能让他在这种环境中稍微安心下来。他加快脚步,很快到了云霜月的院落前。 可真正看见了那扇门,陆行则却又突然停住。往里面走就能见到云霜月,左邢说他喜欢的云霜月。 失去了魂契的婚书好像有莫名其妙在发热,陆行则想,他或许应该先把云霜月的名字放起来再敲门。于是他机械地将残片塞到胸前衣物的夹层里,和心脏隔了不过分毫。 放好纸片后他又抓了抓头发,陆行则又想,或许还要把自己弄可怜再敲门。于是他把刘海微微下拨,手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抖了。 弄好头发后,陆行则仍觉得不够,他想他应该还要做点什么。总之,要等一下再敲门,晚些再见云霜月。 可他左想右想,等太阳照得他耳朵发烫,随处飘落的桃花如同落雪一样在他头上薄薄堆了薄薄一层,也没有想到还能做什么。 他好像有些不正常了。 “吱呀——”熟悉的开门声。 门突然打开。 最先出现的却不是云霜月,而是一枝桃花。 那新折的桃花枝鲜妍灼目,最先抵住了陆行则的胸口,也将那刻着云霜月名字的婚书残片紧紧压在了陆行则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云霜月的脸从门后出现,一直苍白的脸上突然多了些练剑后的红晕,晶莹剔透的汗珠滑过她的鼻尖落到地上。她的手握住桃花枝的另一端,笑着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 随后那枝抵在他心口的桃花枝一松,转而被主人拿着在他的下巴处轻拍了一下,是云霜月对他小小的惩罚。 咚咚,咚咚。 云霜月不是戳了他一下吗,怎么他现在和呼吸不过来了。 恰在此时,山顶忽起一阵风,卷起万千桃花瓣,朝着门口的二人奔涌而来。视线之中尽是翻飞的粉白,花瓣挣脱枝头,如一场盛大而无法阻止的雪崩。陆行则的发丝又被吹乱了,与他胸腔内沉重如雷,杂乱无章的心跳一起狂舞。 咚咚,咚咚。 纷乱的桃花,沾上了他与她的发丝。 咚咚,咚咚。 花瓣被裹挟着飞舞,视野之中满是温柔的粉雾。 春日阳光灿烂,落花盛大无声。仿若少年心事,欲说还休。 咚咚。 陆行则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又响起左邢的话,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或许早就输了。 在第一次见到云霜月的那一刻,就已经尘埃落定。 第66章 百仙盟 云霜月收回桃花枝, 平复了一下呼吸。她刚刚在院内练剑为几日后的论道做准备,因为想找回幼时挥剑的感觉,于是便折了一枝桃花作剑, 加上之前同火曼儿的切磋, 挥了一会儿竟也领悟出不少心得。 青髓剑被她还给了陆行则,小木剑被她让云苏带回了清淮城保存,此时折那开得繁茂的桃花一枝, 倒也算应了这生机勃勃的春景。 早课的时候云叔发来了讯息,内容有关于前些时间云霜月给他描述的那本陆行则带来的古书。 因为古书上面熟悉的禁制样式以及它背后和不渡川一脉存在的隐形关系, 云霜月猜测云叔或许知道些什么。果不其然, 云叔没用多长时间就发来了答复:“小姐,此书确为云氏古籍不假, 但书写方式却同寻常的样式有些不同, 至少我们不曾见过, 但我可以肯定这书不会出自不渡川一脉,小姐大可放心。” 云霜月也和云叔讲述了古籍只有第一页可以翻阅的情况, 这点云叔倒是给了准确的回复:“此为云氏嫡系一脉特殊的封印手段,受血脉影响不会被外人破除。小姐若想破解,可以试试把灵力辅以心头血滴到此书上。但心头血极为珍贵, 小姐还需三思而后行, 不要伤着自己。” 之后云霜月又和云叔说了点最近的情况, 在云瑶抢过云叔的传讯佩给她发了一张镇中族人依旧在好好活动的留影后才安心笑了笑。 那会儿时间已经过去有些久了,但陆行则还没回到天字班。于是按照前世对他的了解,云霜月直接回到了院中。虽然等了一会儿, 但陆行则确实回来了。 她看向现在面前呆愣的陆行则,没看几眼便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腕示意他化作龙身盘上来:“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 还是没办法独自出去太久吗?” 当时陆行则出去是以灵兽的形态,眼下恢复人身估计是他的师傅常德仙尊为他做了点什么。虽然旁人看不出陆行则的异常,但云霜月一眼就看穿了他此时神思不属状态。 就在她抬起手的那瞬间,陆行则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样,突然动作幅度很大地往后大退几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大半张脸,指缝间露出难以掩盖的红意,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烧干了一样。 云霜月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刚刚那桃枝拍疼你了吗?” 她那身纯白的弟子袍云霜月整个人仿佛和光融为一体,但她的发丝间偏沾了不少桃花瓣,将她又拉入这滚滚红尘。 看着光下的女人一无所知的样子,陆行则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道:“不、额。云霜月,不是。我、我。”他说着说着突然低头拿手扇了一下自己的脸,暗暗“靠”了一声。 这样的动作第一次出现在陆行则身上,无序又混乱,他自己大脑都是乱的。他根本就没想好拿什么反应面对云霜月,原本他自认为单纯的目的都因为“喜欢”这个词变得古怪又别扭。 看着底下云霜月悬了一会儿就要缩回去的手腕,陆行则咬了咬牙突然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再次缠到了女人的手腕上,没有让她离开。 云霜月低头看了看做了一串莫名其妙动作的陆行则,他这次不知为何虚贴着她的手腕,龙身也没再黏腻缠着,反而规规矩矩地找好位置就盘着不动了。 感受到云霜月的视线,陆行则尾巴僵硬甩了甩,他的大脑早转不动了。化龙之后更加灵敏的嗅觉让他此时的世界充满了云霜月的香气,那些平日里让他安心的气息,却在此时多了一份只有他能感受到的炙热烫意。巧舌如簧的陆行则憋了很久,才挤出一句:“化作人身一会儿好像消耗太多了,可能是困了。” 云霜月想了想后对他说:“我将你放入昨日的窝里再睡会可好?”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再练一会,顺便回房拿件东西。 陆行则的尾巴在她手心摇了摇,他的头跑到了云霜月的衣袖里埋着,闷声道:“好。” —— 院中桃树荫下。 那里有一张石桌,上面摊着一本古书,云霜月坐在旁边。 她翻开古书,因为不知道滴入心头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她特意等到了陆行则回来之后才准备接下来的动作,以保证过程不会被打断。 古书依旧是那副其貌不扬的样子,云霜月翻开第一页,摸了摸上面熟悉的禁制样式。她垂眸看了一会,抬手做诀按住心口。淡蓝色的灵力凝在指尖,云霜月闷哼一声,一滴被灵力包裹着的心头血慢慢漂浮到古书之上。 云叔让她三思而后行,因为逼出心头血的代价每个人都不同。她先天灵脉缺弊,所承受的痛意是寻常修士的十倍还多。可云霜月当时却感受到冥冥之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催促着她立刻滴入心头血。 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烫意,一般人应该感受不到的,但云霜月的皮肤实在敏感。她视线顺着看过去,居然是自从进了百仙盟后就一直没有动静的阴阳命珠。 云霜月顿了顿,但阴阳命珠除了发烫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她又把目光暂时从上面移开,记下阴阳命珠的变化后就继续催动灵力,将心头血融入了古书之中。 云霜月还是想试一试。 或许是对百仙盟的论道的期待,又或许是重来一世后她尝试了太多不一样的事情,云霜月已经不再犹豫着开始了。 不论是她的意愿还是她的直觉,都告诉她,她想试一试。 逼出心头血后的反噬开始啃食着云霜月的经脉,那本就稀缺的灵力无法及时修复伤口,于是云霜月此时的状态相当于旧伤不断被割开那样。可她并没有觉得后悔,只多了一份期待,就像幼时期待看看老宅高墙外天空的样子一样,期待着这一次会发生什么。 只是眼看着心头血即将融入,却在最后一点即将没入时受到了极强的抵触感,好像整本书都在抗拒云霜月这滴心头血的进入。在这种抵触感出现的同时,古书的封面上突然开始渗出一丝丝黑气,它们顺着古书快速地爬上来,最后看方向,竟都是朝着云霜月的心头血而去。 黑气中夹杂着肮脏的浊气,里面不见一丝灵力可言,但却能如同灵力一样拥有一丝意识,普天之下,那就只有一样东西满足这样的条件了,更不用说云霜月前几日还见过。 那是小镇上见过的魔气! 云霜月皱了皱眉,试着将灵气运回来,却被黑气快了一步缠上,那点裹着心头血的淡蓝色灵力,眼看着就要被黑气吞没。 就在此时,一道乳白色的光芒突然从她的手腕处绽放出来。从刚刚开始除了发烫就一直没有动静的阴阳命珠此刻竟开始剧烈震动起来,源源不断流出灵气。 那道灵气缠到了魔气之上,周身带着的光芒竟硬生生逼退了它们,稳稳托着云霜月的心头血融入古籍之中。 随着心头血的融入,桌上的书页翻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最后重新翻回第一页,上面的禁制图纹已经不见了。 此时云霜月却有些无心在意了,她捂着心口咳了一声,大量磅礴的灵力涌入她的体内。是一种沛然莫御的灵力洪流,顺着那滴心头血与古书建立的微妙联系,决堤般汹涌倒灌。 从前世开始就一直刻印在体内的,那最后一个始终无法破解的禁制,在出现了一种钥匙扭动的声音那样后突然碎掉。 修复与破坏在云霜月体内形成了惨烈的拉锯。旧伤被狂暴灵力无情地撕扯扩大,新生的灵气又带着古书灵力的精粹,拼命地弥合、加固。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中,一种奇异的感觉也在滋生。那灵力虽狂暴,其本质却精纯得难以想象,远非她自身稀薄驳杂的灵力可比。在阴阳命珠的调和下,一丝丝被驯服转化后的精纯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终于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汇入她干涸已久的丹田气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如同千百年。当最后一股狂暴的灵力洪流终于被阴阳命珠彻底驯服,引导归入丹田气海,让云霜月体内发出一声低沉的共鸣。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的,通透的力量感。五感变得无比敏锐,桃花瓣飘落的轨迹、远处弟子挥剑的破风之声,甚至自身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脉动,都清晰可辨,识海也仿佛被洗涤过一般。 她周身逸散出淡淡的光晕,那是境界突破、灵力外溢的自然现象。 云霜月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诧异,她低头看向腕间光芒渐歇、却依旧温润的阴阳命珠,又望向那本静静躺在桌上、光华内敛的古书,心中波澜起伏。 她竟然…… 越过前面几重,直接到了初境五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7章 百仙盟 云霜月将自己的手心摊开又握上, 心中十分诧异。这古书之中的灵力醇厚而自然,进入她的经脉之后便和她体内原有的灵力毫无阻碍地相融,云霜月能感受到, 这好像天生就是她的灵力一样。 可是这书是不渡川那一族之人所带来的, 若非陆行则打断了那位长老的动作,按照原来的轨迹这本书应该不会流入她的手中,此时为何会同她扯上关系? 还是, 不渡川一族本就是为了阻止她获得这本古书。 虽心中疑虑增多,但并非一无所获, 云霜月也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不渡川一脉确实同魔域有所勾结。 阻拦她心头血放入古书之中的那道黑气和之前在镇中遇到的魔气一模一样,而小镇又实为魔域入口, 可见其关系非同一般。 居然又是前世完全没有接触到的内情。 云霜月试着将重生后所有遇到的事情串联起来, 可每一处都如同雾里看花一样, 模模糊糊看到了事情的轮廓,却始终无法看清, 它们之间缺少了关键的信息。 坐着呆想也不是办法,魔域同云氏的事情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决的。云霜月将这些问题先记在心上后,又拿出传讯佩将这件事第一时间发给了云叔他们。之后再次翻开那本古书, 发现此时第一页的禁制图纹居然也和她体内的禁制一样消失了。 她的指尖一顿, 随后轻轻拨了拨古书的下一页, 竟真的可以翻开了。 云霜月定睛看去,随后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古怪。 古书之上没再记录什么奇怪的禁制或云氏秘辛,而是仿照话本的样式, 图文并茂地画上了几个单手持剑的小人,人物粗陋,脸上点两点墨汁便算作眼睛了。可不知绘者究竟是真有两把刷子还是什么, 这小人所做出的动作竟潇洒飘逸、灵动非常,即使是定格的动作却仍能让这呆板小人跃然纸上。 不过云霜月觉得古怪的并不全是这小人,更多的是这小人的动作。这些招式云霜月极为熟悉,甚至伴着她的整个幼年时期。 因为这画上小人练的是戒律剑法,那个在她身上留下无法磨灭伤口的戒律剑。且一招一式极为规律,同她记忆中断断续续的剑式不同,这本古书上有着完整的戒律剑法。 云霜月稳下心神,翻看后面几页,全是连贯的戒律剑招,甚至快速翻页还能做到让那小人动起来练剑的效果。直到剑招落下最后一式,她才惊觉自己竟然翻阅了大半本古书。她再次翻动一下,却发现这本古书的后半本仿佛黏住了一般,再没办法翻动了。 但这也足够让云霜月感到意外了,前世就算云霜月翻遍陆行则从不渡川所带来的那些古籍,也从没有一本有关于戒律剑的记录。这冰冷又毫不留情地剑意似乎只存在她满是伤痕的身上,亦或是她懵懂的记忆之中。凭空出现又消失,不留下一丝痕迹。所以云霜月的剑法一直是不完整的,她凭借着对戒律剑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拼凑,本以为此世也是如此,却没料到峰回路转,竟见到了完整的戒律剑法。 她摸着老旧的扉页,但里面的内容却对她来说崭新又珍贵。此时一阵清风吹过桃树,花瓣飘飘悠悠落了一朵到书页,接着被看书的人拿起放到桌上,书页被轻轻翻过。 不知过了多久,云霜月已经翻看了两遍古书了。前世记忆里断断续续的剑招在她脑中重新整理好顺序,终于完完整整地演练了一遍,此中玄妙融入了云霜月的剑意之中,那块一直缺失的主心骨归位,她的剑道终于得到圆满。 “姐——你在里面吗?”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左邢?云霜月听到声音后起身,心中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会这时候来到此处。 院门打开,露出左邢的人。此时他正往云霜月的背后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找什么一样。知道云霜月一脸温和地询问他可是有什么事情,左邢才“咳咳”两声站好。 “姐,常德仙君让我来通知你,论道提前开放了,天字班的人现在都要去仙峰顶论道。”左邢本想顺路看看陆行则那货是不是在云霜月这,不过现在看来应该还没敢来心上人面前。 啧啧,少年心事情窦初开哦。 “……现在?”云霜月有些迟疑。 她今天不过才拿着桃花枝当作剑挥了一会儿,戒律剑法也才堪堪翻阅了两遍,可谁料原本两日后的论道居然直接提前。 就这样和百仙盟的天骄论道,真的可以吗? “对啊,怎么了姐?”听出来了云霜月的语气,左邢将心思从计划着一年内该吃什么转移掉了她的身上。 女人穿着规整的弟子服,风姿清越。不过左邢见到云霜月的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她身上的薄茧。 他在那一刻就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会剑。 只是她好像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拔剑。 左邢又看了眼女人迟疑的神色,故意用那种夸张的语气笑着说:“姐姐,等会你见到天字班那群人论道的时候可不要笑,百仙盟什么人都有啊,外人说他们是天才,不过让我说是怪人才对。” “他们有人拔剑前一定要喝一壶酒,醉卧云巅做那逍遥红尘仙;有人施法前要先捅自己一刀,说是敬天地敬自己;还有人要一边念出招数的名字一边出招……性情迥异,奇才辈出。” “姐,我和你讲个事呗,你听了可别笑话我。”他将两手交叉叠至脑后,大步流星地带着云霜月向前走:“我当时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最想看看的就是上界这群仙人的世界究竟是啥样的。毕竟凡人眼中的他们呼风唤雨,长生不老,还会飞。但是到了我师傅收我为徒的时候,要真正去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我却一点都不期待了,当时我其实很害怕,害怕见到那群凡人眼中的仙人。” 左邢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粗犷的外表一向很能唬人:“其实我胆子还挺小的,村里那群小屁孩每次都第一个欺负我,可能后来因为我总是见到他们就哭吧,哈哈,让他们觉得很没有成就感,后面就慢慢懒得欺负我了。”他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属于阵修的罗盘:“所以当时要跟着一个陌生人去上界,我还挺怕的。担心自己会不会格格不入,被上界的修士瞧不起,让他们继续来欺负我。” 余光瞥见云霜月担心的样子,左邢嘿嘿一笑:“但我到了才发现,其实上界这地怪人特多,特别是百仙盟,简直把所有修真界的怪人都聚起来了。我这个胆小的性格,反而是里面最不起眼的,根本不会有人觉得我奇怪,因为比我怪的大有人在。” “姐姐,上界其实没那么复杂。你若习剑,他们便只看你的剑。”左邢用手比了一个很丑的剑诀,不伦不类的样子让云霜月忍不住笑了笑。 她弯了弯眼睛:“……我明白了,谢谢你。” 左邢连忙摆摆手:“哈哈,小事!” 真要这么说起来,他还要谢谢云霜月才对呢,如果不是她,那左邢今年的饭可没着落了。 —— 仙峰顶。 此处云雾缥缈,一棵巨大的桃树屹立在崖边。 树下已经站了不少人了,正讨论着已经开始了有一会儿的论道一战。其中就有之前那个带着玄铁护腕的少女,以及坐在她旁边那个蒙着面纱的男修。 “诶,你说今日你最想看谁论道啊?”少女侧头问那面纱男子。 “……无人。”男子想了一会儿后答道:“皆是些一眼便能见底的人,若真要说也就那陆行则有些意思,不过听说他今日不来,这论道便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了。” “切,装什么。”少女摸了摸下巴:“我倒是想看看那位叫云霜月的术法,那可是天字班第一诶,而且还要和你论剑,倒是有趣。” “你也是够有闲心的。”男修淡淡地说了句。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少女朝他翻了个白眼:“下一个就到那位姐姐了,你等着看吧。” 话音刚落,前面那两人的论道就结束了。男修目视前方,甩了甩袖子将自己的袖剑召出来。 不远处的白野泽蹲在常德仙君身旁,被仙君看着不准他乱动。正无聊着呢,就听见头顶传来了一道声音:“你觉得,他们二人谁会赢?” 白野泽愣了一下,随后脱口而出:“我云姐啊。” “哦?”常德仙君抚了抚胡子:“你说说看为什么?” 白野泽张口欲眼,又听到常德仙君补充道:“敢说直觉敷衍我,你就等着罚抄百仙盟规吧。” “额。”白野泽干巴巴哈哈了两声,随后挠了挠头:“因为姐姐的剑意,很明确直白吧。” 二人说话间,男修已经走上前去,站到了云霜月的对面。却见那女人并未召唤出自己的本命剑,而是折了一枝桃花握在手中。 他升起些不满:“为什么不召出自己的本命剑……你在羞辱我吗。” 女人却对他回以歉意一笑,那本就不具攻击性的面容更显柔和:“我并没有本命剑,所以折一枝花便足矣。” 来到天字班的人会没有本命剑?! 荒谬! 她就是瞧不起他。 居然说一枝桃花便足矣,真是够狂妄的。 男修冷笑一声,提起手中的剑。灵力裹挟在剑身之上,剑光如匹练,直直刺向他前面的云霜月。 面对那饱含势若奔雷的一剑,女修眼帘微抬,眸光依旧澄澈如映照万物的古井。她未闪避,手中那柄看似寻常的桃枝悠然抬起,动作舒缓,不带半分烟火气。 只听见剑的破风之声,桃枝碰到了他的剑身,并非硬撼,而是如同拂去尘埃般,精准点在了他剑风流转最为薄弱的那个点上。随后他手中的剑就如同被空气中一只手推回了那样,被女人手中的桃花枝挡了回去。 “你——!”男修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被挡回去的剑:“你修为明明比我低了这么多。” 却只见云霜月对他笑了笑,不含任何攻击性。男修却觉得云霜月的笑里面带着对他的轻视,原来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冒犯。”女人轻声道,随后才真正提起自己的剑。 峰顶,起风了。 云霜月剑势终于动了。 她手中的桃枝划过一个极简、极朴拙的圆弧,仿佛包容了整个峰顶,乃至目之所及的天地。这一剑,非攻非守,自然流转,剑意所及几片正悠然飘落的桃花,被无形气机托住,稳稳悬浮空中。一株被凌风剑气余波扫到、即将折断的细弱草茎,被一股柔和生机包裹,瞬间挺立。 她的桃枝轻轻一挑,竟让男修手中的剑发出金铁相交的嗡鸣声。 第68章 百仙盟 “叮——!” 男修手中那柄锻造精良的灵剑脱手飞出, 旋转着插入远处的岩石,兀自嗡鸣不止。他本人连退两步,面纱之下脸色有些苍白, 体内真气翻腾像是沸腾的水, 但是也并非被云霜月所重伤,而是心神遭受了冲击。 只是一招,他的剑意就已经被女人的剑意压制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又望向那依旧静立、素衣无尘的云霜月。她正垂眸,看着一片被剑气余波震落、却被她剑意托住而未曾触地的桃花瓣。那眼神, 平静无波, 如同看待山石尘埃。 好奇怪的人。 明明修为低他许多,剑招之间的过渡也不是很连贯, 像是才接触剑术一道不久, 可是她的剑意却十分完整特殊, 甚至对他的剑意有着压倒性的克制。 “你的剑意……为什么我从未见过。”男修看向云霜月,面上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不满, 而是有些复杂。 他来到百仙盟会前所修炼的剑道偏刚直,所出剑意多锋锐之气,和他切磋过的许多剑修都会说他的剑意无情, 下手一点也不收着。 可此时他看向云霜月, 真心实意感到了困惑, 按理说出剑连草木都会顾及之人剑意应多情柔和,可为什么她的剑意里却有着一点和律法一样理智无情的意味。那无情藏匿在她挥动桃枝泄出的剑意中,若非他所修剑道理念和无情极为相似, 定不会轻易察觉。 峰顶唯有风声呜咽,桃花依旧纷落如雨。一开始看着他们二人论道的天字班众人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小了很多,许多此前漠不关心的目光这时也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花瓣晃晃悠悠飘落到男修身上, 他看着肩头那片完好无损的桃花瓣,再回想自己剑气绞碎的那些花瓣,以及女修剑气滋养的细草、托住的花雨……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艰涩开口道:“不用比了,是我输了。” 他默默走向岩石,拔出自己的佩剑。剑身依旧光华流转,却似乎失去了某种灵魂。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株千年桃树下的素白身影,手中只简单执了一枝桃花朝他看来,那身影已与山、云、花、树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男修握紧了手中的剑,朝云霜月走去,直到在女人面前站定。他像是没忍住那样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露出底下一张清俊的脸。 少年唇红齿白,芝兰玉树,本该是清冷那一挂的人,此时却有些气急,面上带了一点绯色。手攥着剑柄,突然动作莫名地把一只手放到薄如蝉翼的剑身之上:“你赢了我,按照我们宗门的规矩,我需断剑将一半剑身予你,证明我输给了你。” 云霜月的鼻尖有一点汗珠,在她莹白的鼻尖沁着。她听了这话后笑着微微摇头,淡色唇瓣和桃花一样:“不必如此,此剑既已有灵,不便以此换我一枝桃花。” “你!赢了我就可以看不起我吗。”男修瞪大眼睛:“这是我们宗门的规矩,我必须遵守的。” “并无此意。”她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向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此地既是百仙盟,并非你的宗门,若真要给我什么东西,便将你身上的面纱给我吧?” 面对男修下一秒就要掰断剑身的动作,云霜月来不及思考这么多,她想着男修身上能有什么代替剑身能马上给她的东西,一眼扫过去竟只有他手中的面纱合适。 “……面纱。”男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直愣愣顺着云霜月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攥着的东西,突然面上更红,讲话都有些结巴:“你怎么能要——” 云霜月有些奇怪地看着男修的反应,有些莫名地轻声问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的话她再想想,总归不能真要少年折了他手中的剑。 寻常寻到趁手的剑便已难得,何况这种生了灵智的剑?她观眼前之人少年心性,心高气傲多半受情绪驱使,她年长于他,知道寻剑不易,不能也跟着他胡闹。 不过云霜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此话一出,面前少年的脸竟然更红了一度,傲雪凌霜的一个人此时脸上的颜色,竟比那桃花都艳了几分:“你赢了我……那就、那就可以吧。” 他招回自己的剑后飞快像云霜月伸手,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怎么不拿啊……不会要反悔了吧。” 云霜月一开始没懂他伸手的意思,仔细一看才从他的指缝间看到男修紧紧团在手心的面纱。 她说出的话在外人听来像哄孩子那样,对着男修提醒道:“不把手张开的话,我拿不到。” 视线中的手猛地一抖,很快听话摊开,在云霜月拿到后又飞速撤去。 男修又看了她一眼,嘴巴动了动,最后眼睛向一旁撇开:“你刚刚的剑,很漂亮。反正,我遇到的人里面没有这么特殊的。” 随后他转身抬起头朝原来的方向走回去,应该是想端着和原来一样的架子,但是似乎没同身体商量好,最后竟被自己同手同脚绊了一下。 —— 哇哦。 远处的白野泽吹了一个口哨。 云姐牛啊,刚收割了某个百仙盟魁首的少男心,现在又收了一个和陆行则完全不一样的款式。啧啧啧,别以为他没看到,天字班还有个小子也总是偷偷看云姐,白野泽还旁敲侧击问过云霜月,结果她想了一会儿说她只是帮那个少年捡了个东西。 “啊!”他还没再想什么,后脑勺就又被常德仙君的剑柄拍了一下。 “把你带到这来了还不老实。”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人瞪了他一眼。 白野泽本来是蹲着的,此时颇为幽怨地拿一只手捂着后脑勺,抬头望向头顶的常德仙君:“不是吧仙君,我到底哪个地方惹到您老了啊。虽然我平时话很多,但当时仙盟会考卡着最后几名进来,按理来说入不了您老的眼啊。” “有教无类。”常德仙君又乐呵呵抚了抚胡须,话里有话:“何况玄霜白氏最后一代镇守魔域之人,放在人才辈出的百仙盟也不能算是普通吧。如今孤身一人跑来上界,我也应该多关照关照。” “啊,哈哈。”白野泽把头低回去了:“这您老也知道啊,厉害厉害。” 装作没听懂白野泽干巴巴的语气,常德仙君将摸着胡须的手背至身后,突然问他:“你觉得云霜月的剑意怎么样?” “啊?”白野泽有些疑惑:“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了吗。” “问过就不能再问了?”常德仙君睨了他一眼:“你刚刚看过她挥剑的过程,不觉得认知更深了一点吗?” “额。”白野泽摸了摸下巴,他确实觉得云霜月挥剑的样子和他想象之中差了很多:“似乎更加克制,理性吧。有点像你让我罚抄的百仙盟规,给我一种律法的感觉。” “只是这样?”常德仙君看着前方。 “当然不是啊。”白野泽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但是我感觉有点矛盾,我感觉她的剑应该是挺温柔的样子,怎么会和律法这种冰冷冷的词沾在一块。” 常德仙君哈哈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了想听的困惑一样:“你为何会觉得云霜月的剑很温柔。” “这谁都能看出来吧?她和那人论剑的时候连那些花啊、草啊什么的都注意到了,就像把草木当成人一样对待,这还不温和吗?”白野泽感觉脚有些麻,于是站了起来:“我觉得云霜月的剑意一定会被那群以多情入剑道的前辈注意到。” “就凭这个吗?”常德仙君摇了摇头,又对白野泽说:“你为何认为她是将草木当成人对待,而非将人当成草木对待呢?” 好像只是两个词的位置之间发生了变化,里面的含义却天差地别。若照后者的意思,那在寻常人眼中将人当做草木一样照料的人,似乎就是天地间最为无情之人了。只在乎草木的成长,在乎它们的外在的鲜妍,可是它们的情感呢?这么问出来的话,寻常人也会叫你不要闹了,要在意草木的情绪吗? 白野泽理解了常德仙君的意思,瞪大眼睛看向他。 “你说她适合这多情一道,可我这话讲出来后,你安知她是不是这天地间最为无情之人?”常德仙君微微一笑:“不过这么说也不对,既然草木同人对她来说都无甚差别,那寻常人的观念也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了。万物唯一,至情无情……哈哈。” 绝一情,生万情。 “绝者,绝其私情偏爱,等观而齐照,是谓至情,亦名无情……”白野泽莫名其妙低声念了一句话,面色变了变:“那是……” 远处的男修红着脸走回了那个少女的旁边,看到少女的表情时那绯色倒是褪下去了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少女看了他一眼:“那个剑意的话,你输给她很正常。” “你知道那个剑意?我之前怎么从未见过。”男修有些好奇。 花瓣的阴影遮住少女的眼睛,她此时的声音和不远处常德仙君的话重合到了一起。 “那是——天剑。” 第69章 百仙盟 “哗啦啦——” 又一阵风起, 吹动了满山的桃树。云霜月当时将百仙盟院子里的窗微微敞开了一点,考虑到并未到晚上的缘故,所以开着给陆行则透气用。 此时花瓣从桃树枝头落下, 晃晃悠悠地飘落进房内, 其中一朵正要落到盘踞在桌子一角的陆行则身上。 谁知刚飘到了他的头上,才堪堪接触到了陆行则的龙角,就被龙角主人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的剧烈动作给改了轨迹。 一道极快的金光闪过, 陆行则化作了人形的少年模样。只是他好像忘记了睡前他在桌上的情况,所以化作人形后还踉跄了一下, 慌乱之中用一只手撑着桌子才稳住了身形。 他呼吸急促, 那双总是游刃有余的桃花眼此时正不可置信地瞪大着。陆行则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捂住嘴巴,炙热的呼吸不断扑洒在他同样滚烫的手心。直到新鲜的氧气无法涌进他的鼻腔, 他才后知后觉猛地撤开手让自己呼吸。 这不撤还好, 一撤去他整张通红的脸就露了出来。耳朵上边缘锐利的耳饰此时叮铃哐啷地碰撞着, 毫无节奏规律,像此时主人的心跳一样。 热气从他的身上不断蒸腾出来, 明明是春光宜人的季节,但是陆行则却感觉有人把他扔到了蒸笼里面,在方寸之间避无可避, 控制不住沁出热汗。 “有病吧, 做这种梦。”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发紧。 他怎么会突然梦到云霜月。 都怪左邢那个家伙满嘴跑火车, 说什么牵手亲嘴—— ! 陆行则撑在桌上的手一松,整个人又踉跄一下。 草。 不要想了。 渴意催促着他寻找可以喝的东西。 陆行则没有过什么脑子,下意识就朝着茶盏的方向走去。他已经记下了云霜月这件房间的所有布局, 包括她时常喝水的位置。 骨节分明的手粗暴地抓着茶壶就开始往杯中倒水,急促的水柱很快就将凉透的茶水送入杯中。 陆行则抓起茶盏就开始往嘴里灌,一杯不够就接着下一杯。直到透明的水液从他的嘴边溢出滑过喉结进入领口, 让胸膛处的弟子服都变得有些透明。 他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项链突然猛然晃动一下,彰显着主人突如其来地大幅度动作。 “砰——!” 茶盏被重重放到了桌面上。 “陆行则,你也跟着疯了吗!”他突然骂了自己一句:“这杯子一直都是云霜月喝的,你又没喝过。” 他抓着茶杯的手很用力,青筋暴起。 素白色的瓷杯握在手中有着莹润的光泽,就像它的主人云霜月一样。她淡粉色的唇瓣喝水时被杯口微微挤压,喝完时嘴上会有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她喝的哪个方向来着…… 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陆行则的手也随着慢慢转动杯子,垂下眼像是在找着什么一样。 直到混沌的大脑迟钝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他的猛地一顿,就连呼吸也跟着停了半拍。 你真的是脑子都没有了,陆行则…… 他有些抓狂地撩起刘海,犬牙隐隐发痒,像是在迫切期望着咬住什么东西。 从指缝间漏出的碎发将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可他的眼珠僵硬地从一边挪到另一边,目光所过之处都是云霜月的物品。 云霜月用过的发梳,云霜月睡过的床榻,云霜月写过的书卷,云霜月给他做的小窝,云霜月坐过的椅子…… 云霜月,云霜月,云霜月。 他的周身全是云霜月。 他根本逃避不了。 “你是不是喜欢霜月姐啊?”脑内白野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他耳边响起。 “你就是喜欢她!”左邢的声音紧随其后。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喜欢…… 最后一切吵闹杂乱的声音归于平静,他突然感觉脑内天光大亮,无数桃花瓣呼啸而过,木门打开,露出了云霜月的那张脸。 喜欢。 云霜月。 和无解的魔咒一样。 陆行则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让他的双眼不受控制地闭了一下,随后才缓缓睁开。 若有若无的花香从窗外被春风送入房内,那空中悬着的太阳灿烂无比。 他见过父母结婚时的录像,那也是一个春天,视频里的太阳和今天一样明媚。 他的喉咙再次发紧,此时却是一种恶心的作呕感。陆行则向窗口走去,靴子落到地上发出声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终于到了窗边,陆行则将窗户彻底推开。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送了过来,可此时他的不适感却没有减轻半分。 喜欢会变成爱吗。 爱的结局最后会变成那样吗。 桃花的香气被父亲身上的香水味混着母亲身上的血腥气所取代,浓烈的好像要从他的记忆之中撕开时空的裂隙朝他狰狞扑来。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象最后和云霜月的结局,又逼着自己戛然而止,最后所有的未来通通变成了迷茫的空白。 浓稠的感情似乎要将他淹没了。 他无法想到和云霜月分开的以后。 喜欢这种感情好奇怪,明明还没开始,最先感觉到的居然是痛苦。 陆行则微微垂下头不再去看那刺眼的春光,他用手掐住脖子想要将那股可怖的感觉强硬压下。 好讨厌的感觉。 无能为力。 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逐渐用力,氧气不断缺失带来了感官的部分麻痹,他那喉间急迫的干呕感才逐渐减缓。 突然,脸颊上传来了一阵冰凉的感觉,将他从那些扭曲的情感里拽出来。 他猛地抬头,看见了逆着光的云霜月。 “为什么掐自己!”云霜月的声音有些急促带着明显的呵斥,皱着眉垂眸朝他看来,表情十分严肃。 云霜月放在他脸上的手向下挪,握住他的手腕,力道没有收住,有些重,将紧紧掐住脖子的手地拿了下来。 陆行则呆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云霜月。 他其实想问她为什么总能恰好在这种时间出现,可上下嘴皮碰一碰,最后也就干巴巴蹦出了一个字:“……痛。” 云霜月严肃的神情缓了缓,随后向四周看了看,她今日是从山后上来的,刚回到院落中就听到她房间窗户那传来响动。此时周围都是窗户,进门需要再绕一段路到另一边。 “是化龙那种,痛得不行了吗?”云霜月问他。 陆行则还不知道回什么,眼神躲着云霜月,模模糊糊嘀咕了两声:“唔,嗯。” 于是就听见了窗外的女人叹了口气,将手上盛着冰酪的食盒递给陆行则让他先放到房内的地上,随后一手撑着窗户的边缘,施了点力道从窗户那进来了。 “……云霜月,你不要好啊,怎么突然翻窗。”陆行则的脖子上还有着掐痕,莫名其妙跑出一句这样的话,估计把自己给掐傻了。 云霜月整理了一下衣袍,朝着陆行则走去:“前世你带我翻的窗还少吗?” 她从储物戒中取出施了咒的丝帕擦了擦手腕,随后将手悬在陆行则的唇边。她还未来得及整理头发,此时几朵桃花瓣躲在云霜月的发丝间不舍得走,像头饰一样妆点着她。 陆行则的嘴巴贴着云霜月的手腕,此时关于地球上的那些记忆褪去,梦境里的画面又重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眼前人和梦境里的人重合起来,陆行则忽然感觉到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他的目光落到云霜月的脸上,嘴巴下意识地贴着她的手腕碰碰。 “怎么不咬?”云霜月又走近了一点,她身上的香味更浓了,无孔不入地侵入陆行则的感官。 陆行则才回过一点神来,用犬齿叼了一小块云霜月的皮肤,却始终没有用力刺破,而是轻轻磨了磨,随后像是又回神了一样突然松开犬牙,直接当做吸完血的样子舔了舔那块被他磨得有些泛红的皮肤。 云霜月另一只手扯了一下他的马尾,少年感受到发丝被牵动,朝她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不要玩。”她动了动自己的手腕重新抵住陆行则的嘴巴:“好好咬下去。” 陆行则此时在云霜月脸上游离的神思终于彻底回来了,他身上的不自感更重。嘴上虽然听着云霜月的话咬了下去,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想要后退。 “今天是怎么了?”云霜月坦荡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以前你吸血的话不都是这样的吗。” 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句云霜月看来极为寻常的问句,却在陆行则纷乱的思绪间重新凿开了一条路。 以前都是这样的啊。 今生的变数太多,竟让他在落差感里差点真就忘记了这两世里从来不变的东西。 他从来没想过离开云霜月。 即使没有意识到喜欢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和云霜月分开。 陆行则抬起眼,和云霜月对视。那双金色的眼瞳因为化龙而紧缩着,带着兽性的侵略感。 如果消去痛苦的代价是离开云霜月,那他愿意一直痛苦下去。 因为离开了云霜月,陆行则一定会更加痛苦。 眨眼间他又低下了头,刚刚那股强势的气息隐没下去,犬齿微微用力,乖乖听着云霜月的话咬了下去。 云霜月的血液滑过他的喉间,陆行则依恋地又蹭了蹭她手腕。 明明在云霜月对他说了那么多不行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做什么了,不是吗? 陆行则才不会离开云霜月,永远都不会。 在最后可以的离开的机会居然又阴差阳错拉了我一把。 云霜月,你看,这是天意。 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吧。 第70章 百仙盟 云霜月看着低头的陆行则, 当时他被茶水打湿的衣襟还没干透,透出来皮肤的颜色。她又看了一眼,确认了陆行则包着的纱布已经被他自己拆掉了。 陆行则化为龙形时伤口的愈合力不单单可以用恐怖二字来形容, 毕竟没人会上午还缠着纱布, 下午就看不出来什么外伤了。 手腕上的力度逐渐变轻,陆行则才吸了几口就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状态,在那里用牙齿磨着她的皮肤玩, 一点点银色的光时不时从他嘴中闪过。 “陆行则。”云霜月叫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被叫到的人微微抬眸,那双带着少年锐气的眼睛有些湿润, 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有意无意地眨了眨。若是换作旁人定会被他这幅样子所迷惑,将即将说出口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毕竟谁也没见过这个么张狂不可一世的陆行则, 会露出如此示弱模样。简直一点正道的派头都没有, 净是合欢宗那类旁门左道的勾当。 但是云霜月却早已习惯, 她就这么盯着陆行则没动,手腕微微往上抬了一下。结果她手下的陆行则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什么, 竟用嘴巴贴着她的手腕追了一下。 这个动作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你这是……哪学来的。”云霜月语气中有些诧异,她又看了眼自己是手腕。怎么刚刚那个和她前世喂养的那些小犬一样, 她觉得自己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画面:“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要这样。” 云霜月前世能立刻意识到陆行则化龙状态的异常, 大部分都要归功于陆行则带来的那一本本古籍, 她闲暇时翻阅那些书,这本记一点,那本记一点, 最后竟零零碎碎学会了很多东西。 关于医术一道,她翻过的书是最多的。前世有段时间对它极有兴趣,处理完商会的一些琐事后, 云霜月便会抽出一册来看看。 关于陆行则妖化的症状和应对措施,古籍里面竟也巧合般地存在。不过那本古籍虽记载着许多其他妖兽的疗愈方法,但后来云霜月细细读来,竟发现其中更多一部分记载的是驯兽之道。 图文并茂,手段层出不穷,是铁了心要教她如何训化妖兽,收服妖兽,驱使妖兽。 只是……云霜月真没想把陆行则怎么样。后面的那些内容她匆匆扫过,没发现对陆行则有害的后遗症后就连忙合上,不再去看了。 她垂下手,感觉刚刚的氛围有些奇怪,竟让她生出了一丝不自在感,但具体说上来却也没什么不对。于是云霜月将眼睛从陆行则的脸上移开,思索后开口问:“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化龙是不是也快结束了。” 还是尽早让陆行则回到天字班的轨迹为好,让他整日化作龙形盘在自己的手腕上也不太像话。 陆行则面色微微一变,嘴角拉直抿了抿嘴巴。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云霜月的未尽之话,张开嘴正想要说什么,就被云霜月递来的冰酪堵住了话头。 “今日左邢来找我的时候不方便告知你。”她笑了笑:“这个冰酪味道不错,带给你尝尝。” 两个话题切换的毫无凝滞,说明云霜月把陆行则化龙恢复后这件事和冰酪这话题放在了同等的位置,好像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 陆行则不理解为什么云霜月把他的离开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真的不那么重要吗。他这般想着,于是身迟迟不动,让云霜月有些疑惑:“是伤口还疼吗?” 又是只在意这个。 他意识到自己那番心中的挣扎女人一概不知,永远都是那纵容的样子,好像说什么云霜月都会答应。无论多大的事情,都变成了小事,包括他的离开也一样。 “所以除了伤口疼,别的就不重要了吗。”陆行则轻声说了一句,也没想云霜月听见。 但云霜月此时的目光久违的都在他的身上,听到此话后微微一笑,依旧是那柔软的样子,让陆行则的话中的情绪像落在一团棉花上那样,了无痕迹。 “当然重要,但身体健康要放在第一位。医书上总说将身体养好了,才能关注其他的。”云霜月认真地和他说:“许是你重生回来,忘了如今你年岁不大。前世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百仙盟展露头角,而非提前妖化藏匿在我身边。” 云霜月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语气,她温和却不失理性地罗列出事实:“你还年少,这个世界允许你随意一走就是一条前途坦荡的路,这是你前世对我说过的话。”她又笑了笑,带着一丝善意的调侃:“怎么如今不走,竟然在我身边偷懒了。” 如此平静从容,如此云淡风轻。 说出的话也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陆行则直起身来,此时没有遮掩自己比云霜月高出一个头的身量,结结实实挡住了云霜月。他想扯出一点笑,但尝试了很多次都无果。 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想了很多各种结局的以后。但是漏掉了一种可能,漏掉了他喜欢的人计划之中根本没有和他的以后。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故意逃避掉的,可如此这般藏匿的感觉,竟被云霜月轻飘飘讲了出来。 还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又多成熟,其实依旧是少年气性,和这世间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心神会为自己的心上人摇摆。 修真界的万般世事对陆行则来说如同掌中观纹,自以为他的每一个走向都能推演分明。现在才知道那些他不曾咽下的苦果,通通在这一世凝成了“情”字一劫。 陆行则垂眸,接过了云霜月给他带来的冰酪,挖了一勺放入口中后突然问她:“这个冰酪是单给我带的吗?” “当然不是。”云霜月坦然地说了出来,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左邢他们点了很多份,天字班的修士们都一起分了。” 话音刚落,陆行则又没说话了。他握着勺子搅动了一下冰酪,叮叮当当地发出声音。云霜月刚想把目光放到冰酪上,结果下一秒陆行则就恰好说话,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他们?”陆行则吐出一口气,露出了平日里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云霜月,你是不是认识了一个新的修士啊。” 陆行则用还沾着碗壁水珠的手精准扯了扯女人的衣摆,一个面纱轻飘飘地落到了陆行则的手上。 “我就说哪来这么大的味道,居然能跑到你衣服的香味里。”陆行则拎起面纱的一角晃了晃,诋毁的话随口就来:“感觉好臭啊,云霜月你要小心一点他。估计不是很讲卫生,云霜月你自己说的健康第一,得注意一点了。” “又在乱说什么。”云霜月摇了摇头要拿回陆行则手中的面纱,只是陆行则是手悬在上面,云霜月必须向前一步才行。 “哒。” 陆行则的后腰带抵住桌边的声音。 他的另一只手端着冰酪,一只手里拎着面纱,此时可怜兮兮地双手举高,一副被云霜月欺负到无路可退的样子。 云霜月没有看他,而是手扯着那面纱拉了一下。第一下没拉动,这才无奈地看着陆行则:“可以松手了。” “你居然为了他这样对我——”陆行则又拉长调子,但云霜月总感觉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和平时懒洋洋的调子不一样。 “只是一个面纱。”她对陆行则说:“今日我论道赢了他,他居然就要断剑赠我。本命剑珍贵,我看那孩子和你一般大,怎能放任他自断?” “断剑?”陆行则脑内瞬间闪过了一个人:“你说的是白离水那家伙。” 白氏在上界的长子,不好好学白氏传承的御体一道,非要离家拜入别的宗门学剑。他那个宗门规矩多,十八之后出去与人论剑,要把剑赠予第一个打败他们的人,接受失败以稳固道心。 “是那孩子。”云霜月笑了笑:“看来你们关系还不错,居然能马上猜出来。” 陆行则面色变了变,他和他关系好个屁。白离水前世就心比天高,很少拿正眼看人,那张脸更是一直遮在面纱下很少出现。可此时云霜月竟直接摘了他的宝贝面纱带回来了,陆行则在心中暗骂一句白离水装什么清高,还不是用这种小伎俩的货色。 “……你把冰酪也给他喝了吗。”陆行则突然问。 “?”云霜月有些不解:“若不给他一份,岂不是成了针对那孩子。他又不曾做错什么,仅是同我论道一番罢了。” 陆行则放下端着冰酪的手,眼睛突然从云霜月身上挪开去盯住她的衣角。他又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含糊道:“云霜月,你好讨厌。” 讨厌你对别人都一样好,讨厌你的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话,讨厌你若即若离毫不在意的态度,讨厌你让我满脑子都是你。 讨厌你让我喜欢上你。 “又讨厌上我了?”云霜月好脾气地笑了笑,前世陆行则要向她耍赖的时候就会蹦出这些话。 陆行则吃完最后一口冰酪,叼着勺子又看了她一眼。随后化作一道金光,紧紧缠在了她的手腕上。 和上午那种松松垮垮的状态不一样,和之前黏黏糊糊的状态也不一样。此时龙身的鳞片紧紧贴着云霜月的皮肤,力道很大,好像要将他的每一片鳞片都在云霜月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烙印。 “刚刚骗你的。”陆行则闷声说。 “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 第71章 百仙盟 百仙盟天字班内。 因为下午还有课, 云霜月就直接带上缠着她的陆行则来到了仙峰上。 此时天字班居然已经来了很多人了,正三三两两和平时一样聚在一起聊天。可是站位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空出了一条道, 让人在所有位置都可以看到道路尽头的样子。 云霜月有些不解地微微歪了下头, 表情有些担忧,倒不是因为发现了天字班所有人的特殊站位,而是她第一眼就看了白野泽唉声叹气地趴在桌上, 整个人都散发出生无可恋的气息。 “姐,你可算来了啊。”白野泽抬头看了眼刚刚在他身边坐下的女人, 长叹一口气:“我都快被天字班这群人的眼睛扎死了, 之前怎么没见这么多人往这么看呢。要我说还是你今天的剑太漂亮了,百仙盟这个只喜欢天才的地方啊——还是老样子。” “嗯?为何我不曾感受到有视线窥探。”云霜月听到白野泽的话后往两边侧了侧头, 目光所过之处众修士皆在做自己的事情, 一切都风平浪静:“许是你的错觉。” 白野泽嘴角抽了抽, 他还能咋说。他看到云霜月转头后,那些修士分散的视线很快又重新转了回来, 像一群正在嗅闻新人气味的狗一样好奇地看着云霜月。 这群天字班的怪脾气修士,平时看着他们各玩各的样子,倒是差点忘了他们的在修真界数一数二的极高天赋。不论是术法灵器还是别的手段, 皆是有着此方面登峰造极的传承。如今不好好用在正经地方, 倒是在此刻不约而同全用上了。 “……我觉得,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白野泽自从刚刚来到天字班后,已经感觉到有很多人想坐自己的位置了。 云霜月看着白野泽左右飘忽的视线,她虽然确实没感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还是没有忽略白野泽的感受:“可是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之处?我的角度和你不同,必然感受会有失偏颇。若是忍受不了可以和我细细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同他们沟通。” 白野泽连忙坐直身来摆摆手:“不用不用, 姐姐我刚刚瞎说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道:“哦对了姐姐,你和那个陆……我靠。” 少年口中的话戛然而止,那张麦色的脸上将瞪大的眼睛衬得清晰。白野泽在论道那会儿本来是想把陆行则的事情和云霜月说一下的,结果看到云霜月所展现的剑意之后一时忘了这件事,此时趁着还没上课正好,谁料视线一挪,又看了云霜月衣袖底下那条装成镯子的龙,正悠哉悠哉地盯着他。 见到他看过来的目光,陆行则还用尾巴小幅度摆了摆,最后咧开一嘴利齿。这是代表着友善的打招呼还是威胁,就要交给被他看着的白野泽来想了。 “怎么了?”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白野泽干笑两声挠挠头,这人当时都提着剑要把他当菜瓜砍了,他再心大也不能当陆行则是打招呼啊。 见云霜月还是有些不相信的眼神,他眼睛又往书桌上一挪,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那样转移话题:“姐姐,你刚刚拿出来的这书卷样式我怎么感觉看着有些眼熟。” 眼熟? 云霜月视线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然后用手将卷着的纸页彻底摊开。上面只能勉强看出是个造型奇异的图腾,却毫无寻常线条规律地敞在那,让人摸不清头脑。 这是云霜月从古书开始无法翻动的那一页发现的,在书页小小的一角就有这个模糊不清的图腾。古书前半本帮助她解开了前世始终无法解开的禁制,后半部分却被一种特殊的方法封印起来无法翻动。云霜月猜测要如果想要翻动后半本古书,线索应该就和这个图腾有关。 她把摊开的纸推到白野泽面前:“你见过这种样式的图腾吗?” 白野泽皱了皱眉,自己也觉得奇怪:“我刚刚第一眼乍一看觉得特别熟悉,如今把它清楚放到了我的面前,反而有些陌生了。” “无碍。”云霜月叹了一口气,想要这么快解出图腾的秘密确实不可能。她看着白野泽,想起来了一开始他来到上界的理由,于是将话题移到了他的身上去:“你来到百仙盟已经有些时日了,当初你说你要来上界寻亲,眼下可有什么线索?” “寻亲啊——”白野泽晃了晃头:“估计远着呢。” “若还是没什么头绪的话,方便同我具体说说吗?或许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云霜月认真地提出建议。 白野泽看了看云霜月,突然泄气一样趴下来用脸在桌子上滚了两圈,最后对云霜月说:“让我想想怎么说,啊啊!姐姐你就当听个故事就行。”他竖起一根手指:“我和我家人原本在大家族里吃香喝辣,结果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家主一看火急火燎就把我和我家人打包踹了下去。” “踹就踹了吧,我们在下面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有人把我家人又打包带走了,但这次没带走我。我写信回了家主家,家主却没有回我。那我一看这不行啊,总得看看这是个什么事吧。就马上抱了个大腿,嘿嘿,给我带上来了。” “可你如今在百仙盟,又和寻亲有什么关系?”云霜月从白野泽乱七八糟的故事里摘出了问题。 “这家族够大的话,走在哪都能碰到亲戚嘛……”白野泽眼睛往门口一瞟:“说到这个,姐姐你还见过呢。” 就在刚刚还斩获了那人的面纱呢。 “见过……?姓白的话,是——”云霜月很快反应过来。 门口传来了一阵铃铛响动的声音,风吹来了白离水进门的声音。 他脸上的面纱已经揭下来了,没有再戴新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傲雪凌霜的样子,和陆行则成天笑眯眯的气质天差地别,看着就不好接近。 他的面部线条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身形颀长,虽没有陆行则那般高挑,但骨架匀称,裹在同样素净的弟子袍里显得整个人衣物整洁妥帖。 那张玉砌冰雕的脸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用上几秒就看到了想见的人,直直朝着云霜月的方向快步走来。 整个人站到云霜月的面前,最后却像一个木头那样直挺挺的动也不动了。他面上的肌肉动了动,似乎是想扯起好看的笑,但是因为自己没试过,最后呈现的还是一张微红的冰块脸。 “白离水……?”云霜月微微睁大了点眼睛,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直直走向了这里。 云霜月手上的陆行则动了动,缓缓转了转身抬起头来,暗金色的眼眸直直看向面前的人。 陆行则面部的鳞片微微张开,和刚刚戏弄白野泽那种威胁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此时逸散的灵气微微漂浮在龙角出,藏匿在云霜月袖子里的龙身已经有了让人觉得极为压迫的存在。 他几乎要冷笑一声了,不是才见过面吗,这男的究竟要干嘛? 一旁的白野泽也没看明白情况,不过他的眼睛又偷摸着往云霜月袖口那瞥了眼,看见隐隐约约溢出的金色灵气就一时没忍住猛地“咳咳”两声。 不是吧哥们,威压这么强的吗。搞半天你上次想来砍我原来还保留了点实力,感情真没把我放眼里啊。 白野泽因为无语发出的声音在此刻却是不合时宜,打断了白离水即将开口的话,将少年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白离水皱了皱眉:“……”他视线在白野泽脸上又转了两圈:“你是白家安排在下界的那个。” 白野泽提起手来朝他敷衍地招了招:“你好你好啊,难为大少爷还记我呢。” “……”白离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那句带刺的话。又将目光转回去看向云霜月,脸上的绯红突然之间又冒了出来,完全把白野泽当成了空气。 “你……”他动了动嘴吐出一个字,之后却始终没有下文了。 云霜月虽不知他要说什么,但还是耐心地引导着他:“你是要将面纱要回去吗?” “不是!”白离水颇有些急切地否定了。 云霜月发现他好像很容易在自面前着急,正要开口安抚一下,手腕上就突然传来了一阵束缚感。陆行则的龙身缠在她的手腕上动了起来,像是在此刻提醒着云霜月他的存在。 白离水不知道暗潮涌动的一切,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眼,这个冰雪一样的少年终于组织好语言开口:“明日晚上百仙盟山下的花灯节……我想邀请你一起去看看。” 花灯节? 云霜月并不知道这个节日,似乎是百仙盟周边的。她把目光放到了白野泽身上,想向他询问一下,谁知一下就看到了白野泽惊奇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词一样。 没等到白野泽开口解释,反倒等到了面前这个少年的补充:“你桌上画着的那个图腾,我好像有些头绪……如果可以的话,花灯节上我同你说说。” 关于这个图腾的?这么快就有了线索吗。 云霜月对上少年那双认真的眼睛,也确实让人不忍拒绝:“……好的,我知道了。” 得到了想要的回应,白离水的嘴角没忍住上扬了一下。他重重朝云霜月点点头,随后才转身离开。 “哇……”白野泽的感叹声从旁边传来:“姐姐你知道花灯节是什么节日吗。” 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云霜月侧头问:“是什么很重要的节日吗?” “重要倒也不是重要……额,看人吧。”他神情微妙:“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倒是挺重要的。” 云霜月感觉到自己手腕处的一处皮肤被陆行则的尖牙轻轻叼住了。 “百仙盟的修士在那天都会邀请上有好感的人一起逛街。” 说点小话,看点小灯。 最后嘛。 告个小白什么的。 第72章 百仙盟 夜色如墨, 沉沉泼染天幕,云霜月按约定来到了百仙盟山脚下。 昨日白野泽对花灯节的解释将尽未尽,只提到了少男少女爱在此时出来游戏, 之后被出来讲课的常德仙君打断了。 于是之后下课了云霜月也没再问, 她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那张古怪的图腾上。 云霜月未将自己纳入这般年少的范围,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再说白离水才见过自己几面,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般魅力。 山脚下的集市今日格外热闹, 造型奇异的彩灯连续亮起,如同将天上的星子们都摘到了地上。周围人声鼎沸如潮水, 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云霜月动了动手腕, 此时上面并没有一只盘着的陆行则。本来陆行则依旧想化成龙形和她一起的,但是云霜月始终没有松口同意。 既然白离水只邀请了她一人, 那云霜月就认为自己不能再擅自带上旁人。即使他无法发现陆行则也不行, 这是她给别人尊重的原则。 好在陆行则最后也没多说什么, 龙瞳盯着云霜月的脸看了看,拍两下尾巴就扭头窝回了自己的窝里, 说他会好好等云霜月回来的。 不过她今日来得有些早了,街上的花灯才刚刚亮起,路上多是一些布置摊位的摊贩, 真正的行人并没有出现多少。云霜月忽然感觉到了熟悉的窥伺感, 可是下一秒又立刻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那种感觉再没有出现,或许是错觉吧。 环顾周围灯火通明,美轮美奂, 人还没有晚上那拥挤的阵仗。云霜月估着和白离水会面的时间还早,就想着先随意看看,于是就往前走了几步, 结果没走多久就看到前面一行人围在那边争吵。 “你是说你还没找到今年的天神娘娘该由谁来扮?!”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质问着另一个中年男人,手中抓着个拐杖正疯狂敲打他的屁股。 被老人敲打的中年人捂着屁股:“大伯,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前几年的天神娘娘都是跟着画师画上的那样弄个雕塑出来,明明今年也打算这么办的,结果您几日前自己突然改口说今年必须找人扮这天神娘娘。” “哼!”老人伸回拐杖重重怼了两下地面:“是我改口的吗?是卦者大人观天象后亲自来找我,说今年的天神娘娘该现身了。卦者大人之前可是清淮云氏人执掌预言箴言的人,又怎么会出错呢。”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中年男人苦着脸:“只是您老这要求也太刁钻了,什么叫半月眉似展非展,含情眼似垂非垂,病骨似竹遇风而不折,肤色胜雪三分。最后居然还必须嘴角边有一颗红痣!就连那衣物的具体尺寸和首饰也都详细写了出来。你这让我这么点时间里上哪去找这样的女子啊。” “卦者大人既然说了花灯节的天神娘娘会现身,那这女子必然能找到。”老人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不用心!这几天光顾着跑学堂去找女修们聊天了吧。” “大伯啊,您又诬陷我。”中年人哀嚎一声:“您口中这样的人定是风骨绝佳之辈,我瞅着那书院学堂最为合适不过,这几天可是费了嘴皮子也费了腿,给所有书院都跑了个遍,也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天神娘娘。” 中年人视线乱飘,走神嘟囔道:“要我说,这卦者大人也是因为老糊涂了才被云氏驱逐的吧。大战之后明明都延续了这么多年,好端端地突然要今年变掉。这一箩筐的要求,现在怎么可能立刻找到符合的天神娘娘……”中年男人视线突然落到了云霜月身上,语调突然带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天神娘娘啊。” 听到了中年人的话,拐杖老人也顺着他看的方向转过头来。他眯了眯眼,满是皱纹的脸上随即露出了和中年男人一样不可置信的表情:“真是天神娘娘……” 不远处的云霜月并没有刻意听他们吵架的内容,所以当那群人齐齐转头看向她时,云霜月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她抬脚往旁边挪了一小步,那群人的目光就跟着她挪一小步。云霜月试探性地又挪回了旁边的位置,那群人的目光果然追着她一起挪了回去。 “……”是需要她的帮助吗? 云霜月有些迟疑,正想着这个时机是否适合上前询问,结果那个中年男人先她一步跑上前来:“天……不对,小姐留步,可否请您个忙?今日花灯节游街缺少了最前头的那位天神娘娘,而您的形象实在太符合了。” “需要很长时间吗?”云霜月基本不会拒绝别人,只是今日她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记着和白离水有约的事情,所以不会让耽误时间从而失约的可能出现。 “不久,不久!就只要游街的那一小会儿!”中年男人面露乞求:“我们先前苦寻许久都未曾找到扮演天神娘娘的人,希望您可以帮帮我们!您放心,扮演娘娘的衣物和酬金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您只需要来个人就行。” 云霜月预估了一下时间,那时应该已经是和白离水会面的时间了。于是她朝着中年男人摇摇头,嗓音轻缓平和,平复他人的急躁:“抱歉,我虽有心帮你们,但我如今已有约。” “不知事小事大?您能不能问问您的同伴,若是事小,可否先放放来帮帮我们?”中年男人快急死了,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留下这好不容易碰见的女人。 但是云霜月还是摇摇头:“无关事情大小,有约在先。即使是再小的事情,我也不能违背。因为我的事情而对别人违约,即使得到了同意也终究是对他的不公平。”她面露歉色:“不好意——” “没关系!”一道声音打断了云霜月的话。 她扭头看去,只见白离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感受到了云霜月的目光,白离水突然脸侧又飘过一丝红晕,低声道:“我刚刚听到你说的话了。”他又偷看了一眼云霜月:“不用这么在意我的……” 云霜月没有听清,对他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咳咳。”白离水欲盖弥彰地放大自己的声音:“我刚刚来的时候已经听到是怎么回事了,游街一事确实重要,此番邀你过来本就没什么计划,若能帮上大家自然最好不过。”他眼神在灯下亮晶晶的,带着点不好意思:“我也想看看姐姐你扮作天神娘娘。”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这位公子!”中年男人机灵地接下话,立刻对白离水表示感谢 ,随后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向云霜月:“小姐您看现在的话……” 她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云霜月看向男人眼底下的青黑,朝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麻烦你们带我去吧。” “多谢小姐!”中年男人如释重负地笑了,他乐颠颠朝着身后观望的众人中挥了挥手:“大伯快来带这位小姐去梳妆。” 人群中那位被喊到的老人一甩自己的拐杖,大步流星地朝着云霜月方向走来。一旁的白离水看着健步如飞的老人,一瞬间清清冷冷的表情都差点没绷住。 —— 一路上两侧花灯的数量不断增加。 “小姐,往这边。”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一根拐杖的老人走在前面,带着云霜月往一处灯火最盛的地方走去。 漂亮的灯光照在云霜月的眼中,她不禁好奇开口问道:“老先生,这花灯节是何由来?为何偏偏只有这百仙盟附近才有。” “哈哈,其实也不算附近。上界百仙盟在山下领域甚广,堪比下界几国,这里面的人啊都要过这花灯节。”老人笑着说:“这花灯节是民间的节日,细数起来也不过短短百年。修真界人尽皆知的神魔大战后秩序尚未恢复,面对生灵涂炭心如死灰,我们心中期望的愿景无处寄托,便自发弄了个花灯节。哈哈,如今这节日可有不少小年轻喜欢一起出来玩呢。” “无处寄托?”云霜月直觉老人的话中似乎有什么:“百仙盟底下的大家既然身处上界,自身必然带点灵力,也算半个寻常修士,为何会比下界的寻常百姓都要……” 老人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云霜月。花灯节的灯光很温暖,但是老人此时眼底却有些悲伤,他低声道:“寄托?神魔大战之前我们朝天寄托愿景。可如今,天似乎无法顾及我们啊。” “就像小姐你说的。我们比寻常凡人多了一丝灵气,便也能和修士一样稍微能感应天地,可终究和修士有很大的区别,无法吐纳修炼。”老人的拐杖轻轻点地:“所以我们比凡人更能感应天意,却比修士无能为力。天似乎乱了……它只在意修士们,却无法顾及我们,其实也没法顾及凡人,只是他们不知道所以活得依旧自在,而我们知道而已。” “所以天神娘娘……” “所以天神娘娘是我们自己给自己选的天。从那之后已经百年了,我们过得很好。”老人笑着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这番话有多大逆不道:“没事,不用怕发现,我们已经试过了,它根本不在意我们。” 第73章 百仙盟 “小姐, 就在前面。”因为再走几步就到了地方,所以老人没再讲关于天神娘娘的事情了。 云霜月抬头,只见老人带着她到了一处通火通明的胭脂铺子, 数不胜数的华美衣物也陈列在其中, 里面的女人正来来往往忙着装饰花灯。推开门踏入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香风。 “哟,老伯你可算来了啊, 还以为你这老东西临阵脱逃了呢。今年的天神娘娘找到了吗?”一个个子矮小却衣着华丽的女孩看到门口的老人,立刻踩着“啪嗒啪嗒”的步子疾走过来, 气势汹汹地要质问他:“这游街马上开始了, 明明和前几年一样照着雕就行了。要求这么多,我看你这时候到哪去找人扮这天神娘娘!” 老人呵呵一笑, 回头示意云霜月后就侧开身子, 让那女孩看清身后的云霜月。 “……”女孩的眼睛瞬间瞪大, 将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手上动作很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画卷,将其展开后照着云霜月的脸反复比对:“怎么会……” 老人颇有些自得, 没理会女孩口中反复呢喃着的“像啊”“像啊”,侧头对云霜月微微一笑:“这胭脂铺子我一个老头也不方便进去,小姐只要跟着这孩子走就行了, 我会在外面等你的。” 云霜月点了点头, 视线在女孩的画卷之上停留了一会儿, 但因为角度问题却始终看不到画上的内容,再一眨眼那画卷就被女孩收回了袖中。 “这位姐姐和我来吧。”女孩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头上极为复杂的发饰碰撞发出脆响。 云霜月跟着她来到了铺子二楼的一个房间内, 里面装潢比外头还要精致。她被带着坐到了一面梳妆镜前,桌面上琳琅满目的脂粉饰品。 突然感觉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姐姐,怎么突然发呆了?”女孩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霜月轻笑一声:“无事, 只是突然想起之前也有人这般给我梳妆,每次桌上摆的东西比这只多不少。” “哦?”女孩的语气变得有些揶揄:“是姐姐的夫君吗?” “……不,是我的一个朋友。”云霜月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女孩点了点头,后面也没有问下去,转而拿梳子梳着云霜月的头发。 “……咦?”梳着梳着,女孩突然疑惑地发出了个音节:“姐姐你背后的藏着的小辫子编的好巧妙。” “辫子?”云霜月有些茫然,她下山的时候不曾给自己编了什么辫子啊。脑中记忆闪过,应该是陆行则今早盘在她头上的时候编的。 “是呀是呀!没想到相思结还能这么编到头发上。”女孩惊喜地拿小镜子给她从背后照了照:“这样看好像两个小兔子耳朵哦。” 相思结。 相传很久之前有个凡人王朝,那时恰逢战乱,朝廷征兵。男人马上就要远赴沙场,于是他的妻子便编了一个简单的绳结挂在他的衣服上,寄托了她盼他早日归家的期望。 只是造化弄人,最后归家的只有丈夫的离别信,他的尸首早已沦为敌人马蹄之下的一寸沙土,妻子伤心欲绝之下穿了他们成亲时的衣服,在家中自缢而亡。 这个绳结云霜月知道,或者说她不仅知道,她还编过。 前世陆行则在后面几年出去历练的时候总要带点什么东西走,有段时间恰好云霜月开始翻一些手工类的书,他跑来凑热闹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书页角落里的那个相思结。 于是就在云霜月耳边吵着要她给自己编这个绳结,被她提醒了一句这个绳结后面代表着的故事结局不太好时,陆行则才消停了一会。原来是只注意到了绳结的名字,别的什么都没看。 不过他也没消停多久,眼珠一转就看到了云霜月桌子上的笔,大笔一挥就把后面的结局给全部涂黑了。 “这样涂黑了有什么用?结局已经注定了呀。”云霜月笑他行为幼稚。 “不管。”他把头往云霜月脖子处一埋又开始耍赖了:“反正要是换成我们,结局肯定不一样。” 云霜月揪着他的高马尾,轻轻拽了拽:“为什么这么说?” “哈,因为我们云霜月大人最明事理了。”他顺着云霜月的力道把头抬起来,故意用那张俊脸做出夸张的哭泣表情:“你只会照着我遗书里说的那样好好活下去。” “又贫嘴,你写的遗书可不会和故事里的遗书一样。”云霜月听到后笑了一下:“不过就算这样结局你不是也死了吗?” “我说的不一样不在这啊。”当时的陆行则语气黏糊,重新埋回云霜月的脖颈处后闷笑着说:“毕竟,我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怎么又在说这些玩笑话。”她拍了一下陆行则的背。 陆行则身子扭着躲了下,头却没有抬起来回这话,只是笑了两声。 —— 花灯节的夜晚,长街流金溢彩。暖融融的光晕自千盏万盏形态各异的花灯中流淌出来,将行人欢笑的脸庞、飘香的食肆和摇曳的流苏都染上一层温柔的橘红。 白离水此时站在人群中,面对越来越拥挤的地方,他强忍着嫌恶对旁边的中年男人问:“怎么还没出来,你们不会是骗子吧?” “诶诶诶,小公子别急。”消失了许久的老人不知从何处挤了过来,他擦了擦脸上的热汗对白离水说:“你往那处瞧。” 白离水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一阵喧嚣从那处传来,随后就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莲花灯台。灯台以无数小巧精致的莲花灯堆砌而成,处于一架花车的中心。 随后他就看到了一道素白的身影,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莲台之上的女人身着细软的鲛绡长裙,外罩一层几近透明的轻纱,风过时,衣袂翩然,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圣光。乌发尽数绾起,只以一枚温润的白玉莲冠轻束,冠下覆着薄如蝉翼的白纱,半掩着面容,平添几分神秘与庄严。 花车缓缓移动着,沿着御道巡游。沿途是鼎沸的人声,孩童的欢笑,悠扬的丝竹。不过这些白离水都没有听见,他的世界仿佛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一阵清风徐来,带着夜晚的微凉和女人鬓间的香气。这阵清风,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拂开了云霜月面前垂落的薄纱。 宛如一片被风吹走的云,被托举着拂向女人的身后。 它蹁跹着,跃动着,在无数人的头顶吹过。他们无一不举起高高的手像要抓住它,白离水也伸出了手,可无一例外,都被它轻飘飘地躲过,只能任由无情的风将它带走。 最终白离水只能放弃追逐回头,不知为何刚刚喧闹的四周像是被投入了凝滞的湖水那般。鼎沸的人声,叫卖的吆喝和嬉笑的话语,瞬间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种近乎屏息的寂静。 一个正举着糖葫芦、踮脚张望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红润的小嘴微张着,糖葫芦从她忘了抓紧的小手中滑落,“啪嗒”一声轻响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她却浑然未觉,只痴痴地望着花车。一位提着锦鲤灯笼的老婆婆,手臂微微一颤,灯笼几乎脱手,幸而被旁人扶住,她浑浊的眼中却蓄满了泪水,喃喃道:“像……太像了……整整百年啊,天神娘娘……” 无数张仰起的脸庞凝固了表情,目光中充满了纯粹的震撼与一种莫名的,被抚慰的安宁。 而被众人所注视的云霜月微微垂眸,在莲台之上目光温和地注视他们。薄纱已经彻底飞扬而去,她的脸完全暴露在了灯火之下。柔光勾勒着她面部温润的轮廓,那双低垂的眸子黝黑,像深秋沉静的潭水,澄澈见底,不染尘埃。眸中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锐利,只有一片广阔无垠的,能包容万象的温柔与平和,仿佛能映照出世间所有的苦难与祈盼。 素衣皎皎,慈光流转。 就在这万籁俱寂、众人仰望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从云霜月的心口升腾而起。并非灵力涌动,也不是在镇中得知云叔他们身份时那股激荡的情绪波动。更像是一粒被投入深潭之中的石子,所引发的涟漪无声却又清晰地扩散至她的四肢百骸。 站在这高高的莲台之上,没人会比云霜月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下方目光的重量。那并非审视或者欲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赖与渴求。 手腕上的阴阳命珠突然发出了烫意,那流转的灵力与花灯的灯光呼应着。云霜月低头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庞,承载着她尚不能理解,却又无比真切的祈愿与悲欢。 云霜月在这一刻清楚感知到,他们在注视着她。和陆行则的注视不同,和云叔他们的注视也不同,和不渡川那群族人的注视更加不同。 这汹涌而至的众生相,在此刻带有一种原始而磅礴的生命力,像一盏盏无声的灯火,映入她的眼中。云霜月这时才真正意识到,那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口中的花灯节,究竟意味着什么。 “娘亲,是天神娘娘……”一个稚嫩的童声怯生生地响起,打破了寂静,带着全然的信赖。 “扑通!” 原本站在白离水身边的那位中年男人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率先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眼中满是虔诚的祈愿。 “扑通!扑通!扑通……” 之后的声音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长街两侧的人群,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贫富贵贱,如同被一股温暖而令人心安的力量所感召,纷纷心悦诚服地跪伏下去。富商放下了矜持,老妪虔诚地叩首,方才还嬉闹的年轻人也肃然垂首。他们跪拜的,并非虚幻的神祇,而是眼前这具象化的,令人心折的身影。 莲台之上的云霜月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怕出什么差错,于是望向底下的老人想投去询问的目光,却只看到了他也跪在人群之中,虔诚地闭目祈福。 之前有这样的情况吗?云霜月突然多了一丝无措感,或许是因为这突发的情况,又或许是因为面对了这些磅礴又陌生的情感。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本能的责任感,取代了纯粹的困惑。云霜月无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朝拜,却也没办法忍心让这些纯粹的仰望落空。 眼看花车即将走到尽头,云霜月并不知道如何退场,必须想个办法唤醒老人了。她叹了一口气,手指无师自通地轻轻捻动,遵循着心中那缕尚未明晰,却想安慰他们的本能。于是那幽蓝色的灵力溢出,化作花瓣飘向人群。 灯火的照耀下,幽蓝色的灵力花瓣显得透明又圣洁。人群中发出一片低低的,却又满足的惊叹。许多人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仿佛要接住这无形的福祉。 白离水呆站在人群之中,他仿佛也被这氛围感染一样抬手去接,直到手举到半空之中才猝然回神。 第74章 百仙盟 以至于后来花车消失, 云霜月站回到了白离水的旁边,他都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场景久久不能回神。 云霜月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见他状态有些游离便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白离水惊了一下, 那飘走的意识也随之归位:“……我没事。” 他看着眼前的云霜月已经换回来自己原来的着装, 素白的一身衣服,没有了天神娘娘的那些隆重奢华的金饰。可她身上那种源自高天之上的气质不曾变过,仿佛她还遥遥站在花车之上俯瞰人间, 俯瞰着他。 白离水有些不敢看云霜月,于是偏开头动了动嘴巴道:“姐姐, 我们寻一处人少安静点的地方吧。” 云霜月还直直盯着他, 确认了他身上真的没什么伤口后才点头:“现在人群多聚于街上嬉戏,似乎不远处的河畔人会少很多, 去那可好?” 白离水应了一声, 他条件反射想拽一拽脸上的面纱挡住自己漏洞百出的表情, 可手直接碰到皮肤后,他才又一次反应过来自己的面纱已经被云霜月要去了。 这个场景在云霜月赢走他的面纱后, 几乎每隔一小会儿就要上演。没想到此时到了云霜月面前也会这样,他难得有些羞恼。 云霜月余光瞥见他有些不自在的小动作,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点话打破这路上凝滞的氛围:“百仙盟山底下的花灯节似乎已经有百年之久了, 你知道有关于天神娘娘的什么事吗?” “百年时间对于修士来说其实并不算久。”白离水看了过来:“嗯……天神娘娘作为他们凡人的事情, 上界真正的修士们都不怎么关心。” 即使百仙盟山脚下的这群人因为出生在上界天生带点灵力, 在真正可以修行的修士眼中也和下界的人一样,都是凡人。 “大多数修士会在花灯节时下来游玩,对于里面的风俗并不是很在意。”他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关于天神娘娘的事情, 我也是在今天才了解了一点。” 云霜月点了点头,也没再问什么。二人之间的对话再次冷了下来,云霜月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白离水也有些不知所措。 所幸还有没几步就要到河畔了,他心中舒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河畔清风习习,白离水哽了一下不知怎么开场,最后憋出一句:“山脚下的风似乎有些热了,许是将要入夏的缘故。” 云霜月从好久之前就等着他说什么,结果在此时听到了这一句。她善意一笑,还是决定将台阶再递过去点:“当时在天字班的时候你来找我,似乎是有话想对我说?” 河水波光粼粼,映在少年的眼底。他又那么一瞬间的慌张,最后像下定决心了般开口:“你拿了我的面纱。” 云霜月愣了愣,最后从袖中拿了出来:“你说的可是这个?” 面纱一直放在云霜月的房内,用小盒子锁着。她今日出门前并没有想着要带面纱,但是桌上一直装死的陆行则突然摇了摇尾巴,语气不明地提醒她要不要把面纱也带着。 云霜月想了想,确实见白离水这几日面纱也没换新的。这面纱恐怕对他也挺重要的,于是就想着带在身上今日找机会还给他。 不过白离水好像误会了什么,耳朵有些红:“……你居然一直带在身上吗。”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云霜月没有听清。但不影响她拿着面纱朝白离水伸手的动作:“这个东西似乎对你很重要,我今日想了想,还是将它还你为好。” 白离水没料到她一下就要将面纱还给他,有些着急,左思右想没几下就找出一个话题扯开:“那个,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图腾吗?” 云霜月点了点头,她当然印象深刻。那关乎着能否打开后半本古书的神秘图腾,时时刻刻和她的命运挂钩。 “这个图腾实际上是由几个图腾叠加起来的,虽然别的我不清楚,但是组成它的其中就有一个,是我家族的族徽。”白离水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块玉佩:“那个族徽并不常见,因为已经被淘汰了。它作为一开始的族徽刻在纪念的玉佩上面,如今只剩下一块在我这里。” “如此巧合吗……”云霜月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后开口道:“我目前很需要你手中的这块玉佩,若要借来一用,白公子可有什么条件?” “不,不!”白离水伸手指了指云霜月手中的面纱:“你已经收下我的面纱了……那我的东西你随便用好了。” “等等。”云霜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严肃:“收下这个面纱在你那代表了什么。” 白离水现在不止耳朵红了,整张脸都开始变色,他呆呆开口道:“当然是和我订下婚约啊。” 果然是这样。 云霜月叹了一口气,对他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能收下这个面纱。你年岁尚浅,不能把婚约当做儿戏。” “我没有当做玩笑。”白离水脸上的红色褪去,面色开始有些发白:“我是喜欢你的啊姐姐。” “我们认识才不过几天时间。”云霜月依旧摇头,没有将退还面纱的手伸回来。 “我——!”白离水语气有些急促:“我手上还有姐姐你想要的玉佩,只要收下面纱这个玉佩就是你的了。” 云霜月气息不变,坚定地对他说:“这不是一回事。我不会为了这个就随意涉足你的感情,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可是……”白离水的眼眶有些红了。 云霜月不为所动地将面纱塞回他的手中,月光之下眉眼温柔:“或许是我的某些行为让你产生了误解,你是一个很棒的孩子。能把这些话表达出来已经很厉害了,不过我想,你的这些真诚和勇敢可以留给更加合适的人,而不是我。” “……”白离水听到这些话后干脆把头一扭,嘴巴抿了起来。 她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别人更喜欢她的? 云霜月还在说:“我并不值得你的喜欢,按照你的岁数应该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姑娘。或许你应该把目光放到她们身上,去喜欢她们?” 他将头猛地转回来:“喜欢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改变!” 云霜月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 白离水又仔细看了看云霜月。她的身形纤瘦,却如同一根成熟的青竹,永远不会因为外界的事物而影响。带着年长者的理性和克制,似乎这世间的道理都在她的心间明了。 但是。 白离水突然在这氛围下心中多出一份释然:“其实,姐姐你是不是不懂喜欢是什么意思啊?” 他突然发现他好像因为云霜月外在的气质和行为处事,默认了她好像永远比自己懂得多,却忘了青竹的内在是个空心。 云霜月也有不明白的东西。 云霜月也有不知道喜欢的可能。 他动了动手指,将面纱裹着玉佩一股脑塞到了云霜月的手中:“刚刚那个事情当我没说好了,这个就算我送姐姐你的礼物,收下吧。” “可婚约……” “婚约也当是我瞎说的好了,大不了我回去换个面纱带着。”白离水又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一笑:“不过我现在得自己回去了。” 云霜月隐约也感受到了他现在想一个人待会的念头,于是接过了手中的玉佩,又将一枚金叶给了他:“这是云氏商会的金叶,若有白公子所求之物,可凭此叶前往任意云氏商会。” 白离水没多说话,他收下了金叶后就转身离开了。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后猛地转身:“不过我还是要说,我就是喜欢你。” 话音刚落,他的脸又马上涨红。有些狼狈地掐了个诀,身形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云霜月被他那一嗓子打得有些猝不及防,她来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下,远处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虽然波澜很小,但并不是没有动静。 喜欢……吗? 她按了按心口。 “云霜月,我喜欢你。”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点玩味。 ……什么声音! 云霜月猝然扭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她又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去。 只见一双做工精致的靴子在半空中晃荡着,上面细长的金链勾在靴身上,一双修长有力的腿被裹入其中。来人一袭黑衣,隐没在树叶的阴影之中,连表情被黑暗吞没,只有一双金色的龙瞳盯着云霜月不知看了多久。 “陆行则。”云霜月松了一口气,她的面色再次柔和下来:“你在树上偷听做什么?不要学别人说话了。” “学别人说话?你说的哪句。”陆行则的声线不知为何有些飘忽,轻柔得诡异:“我喜欢你?” “难道还有别的吗?”云霜月毫无知觉地笑了笑:“你怎么化作人形下山了?不知百仙盟山脚下是否有不渡川的人,你不若化作龙形下来说话吧。” 陆行则没有接话,他单手撑了撑树枝,整个人就这么不做伪装跳了下来。云霜月这时看清了他手上还拿着一样东西,居然是游行之时她被风吹走的头纱。 他究竟看了多久。 云霜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这是怎么了?” “我喜欢你。”陆行则又用那个声调再次重复了一遍。 “……怎么又学一遍?”云霜月声音有些轻。 “这种话我需要学别人吗?”陆行则轻笑了一下:“我喜欢你啊,云霜月。” 云霜月后退了一步,腰身却抵住了河畔防止行人落水的石柱上。她面前的陆行则步伐不停,不急不缓地走到她面前站定。 陆行则其实在白离水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要气疯了,半路冲出来就告白的野蛮货色。可是当他真正跳下来,看到云霜月的身影时,那股火气却又安心地平静下来。 此时天边明月高悬,夜空澄澈无云,远处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花灯晃晃悠悠顺着水面朝他们而来。 一直在云霜月面前弯着示弱的身体此时站直,极具压迫感地覆上了她的影子。陆行则的手放到了她的头顶,随着发丝的牵动,白色的头纱重新盖上了她的面庞,云霜月的视野陷入模模糊糊的一片纯白。 “是我陆行则,喜欢你云霜月啊。”滚烫的手捏住头纱的一角,重新给她掀起。 视线恢复清明,眼前是陆行则的脸。远处平静的河面上突然多出了一盏盏花灯,惊起一处又一处的涟漪。 云霜月的心跳漏了一拍。花灯的灯光与红烛的火光在此刻突破时空的限制短暂重合,前世陆行则掀开盖头一角时的场景巧合般地重现。 一样的角度,一样的人。 “我喜欢你,云霜月。”陆行则盯着她的眼睛。 第75章 百仙盟 “……什么?”云霜月怀疑自己听错了, 虽然陆行则的话清晰无比,但是她还是没把陆行则说出的话和他联系上。 “我,喜, 欢, 你,云霜月。”陆行则又给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没有听清吗,那我多说几遍也没事。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她张了张口, 看着面前的陆行则不知该说什么。他说的话太过直白了, 没有任何过渡,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字。 陆行则的手还捏着云霜月头纱的一角, 于是胳膊此时就这么横在她的耳侧。云霜月本想侧头避开他不加掩饰的视线, 却发现他的手里她有点太近了, 近到云霜月一旦侧头,鼻尖就会擦过他的衣袖。 他身上的气味和影子一样, 已经不声不响笼罩住了云霜月。 “……这太突然了。”云霜月放弃了转头的动作,直直和陆行则对视:“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 陆行则捏住头纱的手一紧。 “我们是朋友。”云霜月试图搬出前世今生陆行则一直期待的关系来缓解当下的气氛:“或许你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哪个动作,或许……” 朋友, 朋友。 陆行则几乎有点想笑了。 他扯了扯嘴角, 发现弧度很僵硬。于是放弃了对自己的表情管理, 只用那双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云霜月。 “云霜月。”陆行则又轻轻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打断她说的话:“你有点坏。” 云霜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打算把刚刚拒绝那个白离水的话给我复制粘贴一遍吗。”他另一只手勾了缕云霜月的发丝:“我没他这么好糊弄的,云霜月。”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和云霜月的距离更近了,声音也放得更加轻缓,如同情人之间的耳语:“养了我这么久, 别的蠢狗或许可以,就这点骨头的分量可没办法打发我诶。” “……不要这样说,陆行则,你不是我养的狗。”云霜月叹了一口气,对陆行则话里话外把自己当成宠物的话表示不赞同。 “云霜月耍赖,又转移话题。”陆行则眼睛弯了弯,晃了下云霜月的头发:“我不是吗?我是啊。难道你要因为那个白离水弃养我吗。” 什么弃养不弃养的。 云霜月觉得陆行则又在犯浑了。 但此时的她不再做出什么动作来纠正他,在这种时候,似乎什么动作都有些不太合适。 “……你不是也在转移话题吗。”云霜月将一只手放到了陆行则的手背上,微微施力阻止了他的小动作:“关于朋友的话题。” 陆行则没有说话,他的手此时被云霜月抓着不能乱动,于是他就垂眸借着手指的力量,依旧在不依不饶地晃着云霜月那缕头发。 云霜月眉眼柔和,对他耐心引导道:“这种距离我们如今保持的不是很好吗?前世你曾说过不止一次我们可以当朋友,如今重来一世你应当得偿所愿了。” 好坏的云霜月。 你在引诱我走向一个陷阱,一个跌落进去就要和你永远分开的陷阱。 “我们保持的一点都不好。”陆行则说:“如果不是我认路跑到你的脚边,你已经要把我丢掉了,云霜月。” 他的语气像被河水浸透了一般,带着湿漉漉的感觉:“百仙盟的时候,你因为怕这一世的云氏再次纠缠我,所以打算远离我,连朋友都不打算当了。” 心中的打算被直截了当地讲了出来,云霜月抓着陆行则的手一时间失了点力道:“你很早就知道了吗。” “云霜月。”陆行则听了这话只是单单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别的什么都没说。 云霜月呼出一口气:“云氏终究给你带来太多拖累。前世你身上的伤口或多或少都与云氏有关。甚至如今重生回来,你的化龙时间都因为云氏而提前了。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等你伤势好透后便不用再和我有所牵扯……” 陆行则放下云霜月的头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看到她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陆行则笑了笑:“云霜月,我喜欢你,所以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云霜月看着陆行则的眼睛,摇了下头:“我不想看到你的命途因为我的因果而变得坎坷,这是我的责任。” “你又怎么知道你的因果不是我命途里的一部分呢。”陆行则弯下腰来,平视着云霜月。 “陆行则,你的人生很长,长到关乎了不止你一人的未来,甚至和整个修真界都有关。”云霜月的面色不变:“如今你可能混淆了对我的感情,对我的离开感到不适应,也许时间一久你就会忘记了。” 陆行则帮云霜月整理了一下她脸侧被风吹凌乱的发丝,最后又摸了摸她的头纱,反正就是不说话。 静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又在某一刻云霜月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发丝被牵动,面纱重新遮住了她的脸。 视野消失后其余的感官似乎就被无限放大了,云霜月听到了陆行则因为她说的话而加快的呼吸声,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平复自己的情绪。结果过了好久,那呼吸声依旧没怎么变化。 最后对面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了,她的耳边传来了陆行则有些气急败坏的少年音色:“云霜月,你是笨蛋吗!” 面纱下的视线突然一阵昏暗,随之而来的是陆行则的鼻尖径直抵住了云霜月的鼻尖。完全没有预兆的,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小,二人的呼吸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有种不合时宜的亲昵感。 “云霜月,我喜欢你。所以我的未来不止和那无聊透顶的修真界有关,还和一个叫云霜月的人有关。”陆行则似乎喝了点花茶,说话间茉莉花香味盈满面纱下小小的空间:“我当然不适应你的离开,因为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什么时间一久就会忘记你啊,别来玩笑了,你占据了在这个世界整整三分之一的人生。” “我记得你春天种花的时候总沾着泥土的手,我记得你冬天用雪捏了一个我的时候有点红的指尖,我记得我第一次带你翻窗的时候你不熟练的动作,我也记得你第一次离开老宅时正好下了雨,你当时穿着浅绿色的长裙,不要伞也不用灵力,那时候雨水顺着你的发丝滑进你湿漉漉的眼睛里,我想着你好漂亮。” “我记得你睡着了手却总喜欢抓着什么,于是我总是趁那时候把手挤进你的手心,睡不着的时候我喜欢看你的眼睛,你知道吗,你的睫毛很长,睡觉时投下的阴影是一个小三角。” “我记得你第一次熬夜是被我带着在晚上的清淮乱逛,我那时总想着看看你的底线在哪里,于是那天我们走了好久。街上的铺子都关门了,只有路上的灯还在亮着,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那是我穿越后走得最慢的路。” “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像一块没有情绪的木头。我总是通过各种方法来挖掘你的情绪,后来我知道你说谎时会不自觉地搓搓指尖,碰到开心的事情时嘴角的那颗小痣会颤一颤。我知道你表达疑惑时头总会稍稍往左偏一点,我知道你收到礼物时会小小惊呼一声。” “所以,云霜月,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陆行则微微垂眸。 “你……”云霜月被他这一股脑的话搞得有些难以反应:“不……喜欢。或许,你搞错了,如果是前世这样的话,那时候的你确实还想和我当朋友……” 话还没说完,云霜月的手腕忽然被攥住。滚烫的温度渗透进她的皮肤,那只属于陆行则的手强硬牵着云霜月的手放到了他的心口。 那个属于他心脏的位置。 “你感受一下呢?它因为你跳得好快哦。” 陆行则的脸也随之动了动,面纱遮住了云霜月面部的很多细节,但陆行则就是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她嘴角的那颗红痣。 “我……”云霜月好像还要说什么。 陆行则垂眸。 慢慢吻上了那颗小痣。 感受到动静的云霜月语气第一次有了些凝滞:“你刚刚——!” 陆行则的嘴唇还轻轻贴在云霜月的脸上,听到了这句话后他抬起眼,露出了毫不掩饰地侵略性,不过云霜月因为面纱的原因看不见。他的脸离开了一点,但说话间呼吸的热气还明目张胆地扑洒在那可怜的红痣上。 “刚刚是我的手指碰了一下。”他一本正经地说,随后很快憋不住了一样闷笑一声:“你信吗?” 他重新掀起云霜月的头纱,此时的距离远近到下一秒他的唇就可以覆上云霜月的唇。 “云霜月,你说的那个朋友是指每时每刻都要抱着你,每时每刻都想要亲亲你,看到你就想黏着你,和你接吻的那种吗?”陆行则面容在昏暗的阴影中变得蛊惑。 他的手强硬地挤进云霜月的指缝塞给她一样东西,声音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哦,那我可能就是这种吧。” “不过你别想着再推开我了,云霜月。云氏的因果我不在乎,但我的命途里必须有你。”说完这句话后他的手又踩着线松开了,云霜月顺势摊开手心,是一个回百仙盟的传送符文。 “你现在肯定不想和我一起回去了。”陆行则自己先捏碎了一个符文:“所以,明天见。” “忘了说了。”陆行则笑着留下最后一句话:“喜欢你。” 第76章 明月逐来 斜月沉沉, 清晖如霜,静静流淌在路上。 百仙盟山上的气候和山下有略微不同,草木的花期远比山下的那些长久, 但似乎是因为快要入夏的缘故, 前几日开得正盛的桃花也在陆陆续续落下。 云霜月并没有捏碎陆行则给的传送符,而是选择走回百仙盟,让一路晚风吹在自己的脸上。 陆行则此时虽人不在这, 但他那些叽里咕噜的话像是飘在了云霜月的眼前,让她没法忽视。 并不是被他所说的话搅弄得心神不宁, 而是在此时云霜月突然感到了深深的疑问和一点好奇。 喜欢。 喜欢? 这个带着浓厚爱恋意味的词, 和以往的“喜欢”所代表的意思不同,云霜月可以明显感受出来。 “……喜欢我?” 但坦白来说, 云霜月从没想过这个词会一天之内连着出现在她的身边, 此前她只在陆行则的话本里见过。 为什么白离水会在说出这个词后表情变得如此不同, 为什么被拒绝后又会如此低落?只是一个词,就能让人变化这么大吗。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其实云霜月也不是很清楚。 暗无天日的老宅从不具有人情味, 那些寻常的夫妻连同旁的亲密关系她也不曾在见过。幼年时期陪着她的甚至都不是活物,如同被束之高阁的名贵玉石,不沾人气。只有在遇见陆行则之后, 她才从他搜刮来的那些话本里窥见人类各种情感的流动。 况且前世的她比起看这些民间爱情话本, 旁的剑术典籍更吸引她的注意力。甚至典籍看完了, 那些爱情话本也不是她的首选,她会看一些剑客英豪闯荡江湖的话本。 至于这些爱恨情仇的故事,好像更多时候陆行则会翻来看。前世的她处理商会事务时, 陆行则偶尔不会睡觉,而是会熟练又精准地从她那抽出一本话本来看。等到云霜月完工后,她就会跟着看个几话。 “你很喜欢看这种类型的故事吗?”当时的她问陆行则。 “没有吧, 其实这些感情挺无聊的。”陆行则露出尖尖的犬牙,笑得有些恶趣味:“但是看他们因为这种无聊东西死去活来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他漫不经心时翻页的速度很快,换话本的速度也很快。时常一本书看了不到半本,就嫌没劲换掉了。于是连带着偶尔和他一起看的云霜月,也不知话本里那些人物的情感真谛,更不知那些春花秋月爱恨纠葛故事最后的结局。 白离水有一点说对了,她对于“喜欢”确实不懂。陆行则曾说这是一种无聊的情感,可是为什么又在今日影响他如此。 百仙盟山上的月光依旧明亮,和河畔旁照着他们的别无二致,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回了百仙盟的院子里。 刚一推开院门,就和里面双手摊开也要作势推门的白野泽对上了视线。 云霜月一愣:“小泽,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在这?”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啊。”白野泽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云霜月身后没跟着任何一个人后松了口气。 “总算?”云霜月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么个词:“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她这么问,白野泽微微一哽,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发生了什么? 那好像是有点多了…… 且不说临近花灯节开始时,天字班那几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家伙们莫名其妙在院落前徘徊,最后眼看着里面的云霜月没出现,揪着路过的白野泽打量一番后十分扭捏地打听她的行踪。 还有他那总是把白野泽当成空气的半个亲人白离水,居然在花灯节没结束的时候就回来了,看他那低气压的样子一看就在云霜月那跌倒了,白野泽本来已经躲着他走了,结果还是被他发现后狠狠瞪了一眼。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那个叫陆行则的。 大摇大摆地进院落时白野泽都没发现他的动静,直到他端了一个类似灵宠窝的东西出来后,自己站到了白野泽面前,把防不胜防的他吓了一跳。这位金质玉相的大天才毫不掩饰地朝他嗤笑一声,表情和上次要拿剑弄死他的样子完全不同。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白家的人还挺有意思的。”他嘲讽道:“一个忙着痴心妄想做白日梦,一个就连看门都看不好。” 丢下这句话后他故作可惜地摇摇头,抱着那个灵宠窝扬长而去。 不过这些他能说吗?他不能说啊。 白野泽粗略估计自己身上被放了不少传音的灵器,现在还没都没弄下来呢。这群人里面没一个是善茬,他刚刚好不容易揪出来两个,正打算趁云霜月没来之前跑外面去,没想到正好撞上了。 呵呵,现在要是朝云霜月说这些人的小话。保不准今天他叫白野泽,明天就叫白里予氵。 “没什么事啊,姐姐。”白野泽挠挠头,麦色的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花灯节结束了,玩的怎么样?” 谁料云霜月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带着若有所思的样子盯了他一会儿后,突然冷不丁问道:“你喜欢我吗?” “?”白野泽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空白一片:“什么?” “你喜欢我吗?”云霜月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让白野泽打消了刚刚那是错觉的念头。 他咽了咽口水,看着和月光下出尘的女人。话几乎要说出口,又很快被他在嘴里滚了几圈:“哈哈……姐姐怎么说这话。朋友的话,当然喜欢了。” 果然,云霜月听了他的话后点点头,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白野泽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低头捏了捏手中完好的传送符文,侧头看了眼僵硬的白野泽,带着一种认真的求学态度问道:“喜欢里似乎又分了很多种类,你是怎么确定自己的喜欢是属于什么范围的呢?” 白离水还好,但是对于陆行则,云霜月还是没有明白他口中的喜欢。明明前世执着于朋友的关系,为何又突然在今天说喜欢她。 他的行为明明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白野泽头顶那撮塌下来的发丝重新恢复竖起的活力状态,他笑着摸了摸下巴:“嘿嘿……这是一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一刻的时候到了的话,你自己就会知道属于哪一类了。” 那一刻的时候到了?哪一刻? 夜风,明月,此中人。 不解桃花意。 云霜月的手不自觉摩挲着手中的传送符文,还在思考中的她不知碰到了符文的哪个地方,手心突然微微发烫。 她低下头,只见一道漂亮的金色灵力划过符文的表面,她手心一空,符文消失,化作了一张轻飘飘的纸条落到她的手中,像树上落下的桃花瓣那样。 云霜月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才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几行陆行则风格飘逸的丑字,还画上了两个奇怪的小表情。 “嗯,猜到你要自己走回来了ovo” “今天云霜月在花车上的样子特别好看。” “好喜欢云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