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带着周东威去拘留室里, 另外一个警察则走过来问颜乐章和桑琼思,谁和他一起去见吴焉。
桑琼思抱着胳膊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她本来就很爱面子, 哪里愿意去。
颜乐章三两口吃完剩下的馒头, 站起来:“我去我去!”
吴焉的情绪不像唐青古那样大, 警察就先带颜乐章去填了通知单,然后再去见人。
拘留室里简单摆着几张桌椅, 两个警察正在开解吴焉,顺便也帮他草草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他的脸肿肿的,一条胳膊也脱臼了, 脖颈上还有被抓出来的血痕,看着颇为可怜。
警察边给他脖颈上涂药水, 边劝:“你一个大学生, 干什么不好,干嘛要去插足人家的感情呢?自己又不是没有女朋友,你女朋友看见了多伤心啊, 你怎么对得起她?”
吴焉垂着脑袋, 没应声。
直到他听见颜乐章的声音, 才慢慢抬起头来——不过他的脸被打得太厉害了,颜乐章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警察给吴焉包扎完了,让开一个座位给颜乐章,叮嘱他:“好好劝一下, 我看这个小同学比隔壁那个脑子清楚点。”
“不管怎么说, 撬人家女朋友到底是不对,更何况他自己还有女朋友。”
想到等在外面的吴焉女朋友——警察心里也纳闷:虽然说小姑娘生气起来直接踹命根子是有点太凶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个漂亮女生, 妆哭花了也能看出来瓜子脸大眼睛的。
而且人姑娘都说了,谈恋爱没要过他出钱,还库库给他花钱。就这还出轨,当小三,不知道图啥。
颜乐章在吴焉对面坐下,有点紧张的扣了扣手:“你……”
吴焉忽然开口:“哥,我要死了。”
颜乐章吓了一跳:“啊?”
吴焉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让颜乐章懵了几秒,还以为他是怕唐青古——毕竟唐青古发疯时确实说过要弄死他。
颜乐章宽慰吴焉:“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隔壁那人也是情绪上头嚷嚷两句,我们这法治社会,还真能让他在大学校园里穿千军万马取你人头不成?”
“但这事你是真的做得有点……你要真喜欢别人了,别的不说,至少先把你现在谈着的这个分了吧?人姑娘来敏思楼好几次,上回在外面碰到了还请我吃过饭。”
颜乐章说着搓了搓脸,结果发现吴焉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听他讲话。
吴焉偏过头盯着旁边的墙壁,那张原本已经肿得不行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恐惧的表情——他一下子抓住颜乐章的手,语无伦次道:“我这回真的完了……我要死了……我……我……我感觉到她来了……”
颜乐章被他抓得手掌生疼,还没来得及吱声,吴焉就忽然松开了手。
他慢慢将脸转向颜乐章,破裂的嘴角往两边扯开,露出一个有些痴态的笑容:“学长,你不用劝我了,我是真心喜欢她——我不会放弃的,要退出也应该是那个老男人退出!”
“他那么老!哪里配和沉鱼在一起!”
颜乐章:“……”
他收回前言,现在吴焉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很不正常。
“通知唐青古的女朋友了吗?”
“通知了,但是现在还没到……估计还在路上吧。”
等在办公室里的警察简单交谈了两句,又各忙各的去了。刚才唐青古和吴焉打架时碰倒了很多资料,她们还要把碰倒的资料一一整理回去。
本来这里已经没有桑琼思的事情了,但是她坚持不走,说要留下来看看唐青古女朋友长什么样。她不走,宿舍里的其他女孩子也不放心,跟着留下等。
方盼竭力用言语安慰桑琼思,卢清华从包里掏出卸妆水和湿纸巾给她,让她先擦擦脸。谢乔乔从头到尾没说话,安静的坐着——桑琼思哭着哭着就靠到谢乔乔肩膀上去了,带着哭腔的声音恶狠狠道:“刚才有好几脚没有踹到吴焉身上!气死我了!”
桑琼思话说得狠,眼泪也掉得多,其实还是伤心多点,毕竟是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所以那股愤怒就远胜于伤心了。
谢乔乔等她不怎么哭了,才将她脑袋拨开,起身说自己去上个厕所——警察给谢乔乔指了厕所的位置,怕她走错,还给她带了一段路。
走进厕所洗了个手,擦干,谢乔乔从厕所窗户处翻出去:外面是条人少的巷子,两边遍布低矮的楼房。
这一片没什么高楼,沿街种有许多细叶榕。也不知道那些榕树长了多少年,交错的枝叶在街道上空联结,将整个街道都收拢在树荫之下。
繁盛的枝叶高处,羽毛蓬松的云雀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倏忽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落下,踩得树枝颤了颤,吓得云雀们纷纷炸毛,还没来得及展翅飞走,黑影便已经借力掠过,跳入旁边小区葳蕤的绿化带灌木丛中——
妖的气味明显,谢乔乔唰的从灌木丛中抓出气味源头——
一只猫。
她眨了眨眼,掐着猫脖子,发出了‘唉?’的一声。
什么东西?
一只猫?
一只妖气浓重的普通猫?
猫反应过来,哈气大叫,在谢乔乔手腕上蹬出数道血痕。
唐青古眼神涣散的瘫坐在椅子上,不管其他人讲什么都没有反应。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的唾液测试没有问题,那副神情恍惚眼眶深陷的模样,警察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吸了。
周东威自称是唐青古的朋友,但是看见唐青古因为斗殴而变得鼻青脸肿的脸,却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随意的拉过一张空椅子坐下,跟唐青古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唐青古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周东威扭头问警察:“你们不会把我兄弟打傻了吧?”
警察眉头一拧:“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是警察,拉架都来不及,怎么会打人?”
周东威哼笑一声,顶着红肿的半张脸,混不吝的表情显然是不信。警察最烦这种看起来老油条的二世祖,有时候事情好不容易要平下去了,就是这种人在旁边拱火,把事情又闹大。
这时拘留室外面的警察喊了一声:“唐,唐青古!你女朋友来接你!”
刚刚还像一滩烂泥的男人,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脚步匆匆冲出去——但是外面的人也没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青古女朋友身上。
这么热的天,对方却穿了一件遮得严严实实的丁香紫洋装,乌黑长发垂过腰际,皮肤雪白,容貌昳丽,气味芬芳。
所有第一眼看见她的人,都会承认她是一个容貌很有冲击力的大美人。就连正在擤鼻涕的桑琼思都呆住了,眼珠愣愣的盯着对方不再转动。
唐青古冲到女孩面前,深陷眼眶里泛着血丝的眼球恶狠狠扫视四周的人。
其他人被他的目光瞪醒,桑琼思连忙把脏纸巾扔进垃圾桶,并用力挺起胸膛。
唐青古拉住江沉鱼的手,刚刚看其他人时眼神还无比凶狠,但是看向江沉鱼时却变得十分温柔迷恋:“沉鱼,你怎么来了?我知道,你肯定是担心我才过来的——你心里有我,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会不在乎我……”
他一个劲的碎碎念,越说越兴奋,眼瞳和脸颊上的皮肤都在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隔壁拘留室的大门也被撞开,吴焉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把推开唐青古:“滚开!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沉鱼!你这个贱人,沉鱼早就不喜欢你了!”
唐青古一副看起来吸多了精神恍惚的样子,被吴焉一推居然立刻支棱了起来,愤怒大喊:“你这个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眼看气氛焦灼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样子,旁边的警察顿觉头痛,正准备上前劝架——江沉鱼同时甩开了唐青古和吴焉的手。
“好了,在这里打起来像什么样子?都闭嘴。”
她语气柔柔的,但居然镇住了两个气得脖颈都在跳青筋的成年男人。刚刚还一副恨不得掐死对方模样的男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眼巴巴看着江沉鱼。
周东威揉揉自己脖颈,走过去一手一个揽住唐青古和吴焉:“这就对了嘛,打架多不好看啊?还惹女朋友生气,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呢?”
“刚好我开了车,一块把你们两送回去,怎么样?”
被揽住肩膀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向江沉鱼,见江沉鱼点了点头,才老老实实跟着周东威走出警局。
原本要劝架的警察们没有了发挥空间,面面相觑,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们当警察也见过不少因为感情纠纷而打架斗殴的,但还没有见过哪场感情纠纷里,女方居然能在毫不占理的情况令正牌男友和小三都这样言听计从。
别说警察了,当事人之一桑琼思都愣愣的张着嘴巴,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干什么。
谢乔乔回到警察局时,就看见自己的三位舍友和张雪霁的朋友排排坐在大厅休息椅上,四个人都呆呆的样子。
她走过去,手在四个人眼前晃了晃。
卢清华最先反应过来,从椅子上跳起来拉住谢乔乔的手:“我去,乔乔你去上厕所了,是没有看见,太诡异了,太诡异了刚才那个场景!”
“捉奸的男友,出轨的小三,赎人的朋友,加上当事人女主角,这四个角色居然能和和气气的坐一辆车离开!不过那个女的真的好漂……”
她下意识想要夸赞江沉鱼的美貌,但是很快想到了还有一个正在伤心的桑琼思,偷偷瞥了她一眼后连忙把话咽下,同时发现谢乔乔手背上贴着创可贴。
卢清华一惊:“你手怎么了?”
谢乔乔淡淡的把手抽走:“被猫抓了。”
主要当事人都走了,其他人也只好各回各家。只有桑琼思在为自己没有抓住机会痛殴前男友找回面子,而倍感懊恼,连下午的体育课都没有去上。
张雪霁翻身从折叠椅摔到地上,大叫一声惊醒,睁开眼睛时无意识抱住了自己胳膊——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被火焰灼烧的痛楚。
又是那个噩梦。
像鬼一样阴魂不散。
而且张雪霁感觉第二次做梦的时候,那个噩梦变得更加真实了,真实得让他醒过来之后都还感觉到身上被烧过的地方一阵阵幻痛。
同在办公室睡午觉的同学被他一嗓子叫醒了,爬起来顶着头发睡乱的脑袋,茫茫然左顾右盼:“咋?老师来了?截止日期到了?”
张雪霁揉揉脸,捂着摔痛的屁股又爬回折叠床上,摆手:“没事,我做噩梦呢。”
同学一下子又躺回去,将空调毯盖过脑袋,睡姿安详的去了。
张雪霁掏出手机,习惯性先给谢乔乔发过去一个定位。发完之后他又想起来,自己睡午觉之前已经给谢乔乔发过一遍定位了。
于是把聊天记录往上翻,看见了谢乔乔的回复。
她最近回消息变得比以前积极很多,除了回‘已读’之外,还会回复一下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谢乔乔说上午去警察局陪舍友,被一只奇怪的猫抓了,午饭和舍友一起吃的警局附近的小炒。
最新一条回复是让张雪霁不要同一个位置给她共享三次。
张雪霁看见她回复的那行带句号的字,脑子里一下就想起她那张平静到没有表情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盘腿坐着打字给谢乔乔。
【张雪霁:我做噩梦,给吓懵了,忘记我睡觉之前已经给你分享过位置了。】
【谢乔乔:梦见了什么?】
【张雪霁:火灾,在楼道里发生火灾,那个噩梦特别真实,而且我还梦见了两次。会不会是鬼在缠着我啊?】
【张雪霁:大师,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预知梦?就像死神来了一样?】
【张雪霁:梦里那个楼道结构有点像教学楼,我隐约记得还有带牌子的那种教室门。就是牌子都被烧扭曲了,看不清楚。】
【张雪霁:不会又是临床用的那栋楼吧?】
【张雪霁:大师?大师?乔乔?学妹?小谢学妹?】
【张雪霁:还在吗大师?学妹你突然不回我真的很恐怖qwq乔乔你在看吗呜呜呜——】
【谢乔乔:下楼,我在楼下。】
最后一条消息发出去,谢乔乔背靠上墙壁,点开花铃月给自己发来的调查报告书电子版。
上午在警察局附近遇到的那只奇怪的猫,最后被谢乔乔交给了花铃月。谢乔乔手背上的抓痕,也是花铃月给她处理的。
报告书显示猫咪只是普通的猫咪,只是肚子里有一节暂不明确部位的残肢,亦是妖气的来源。
【花铃月:找了宠物医院,等会给小猫做手术把东西取出来,带回去做二检。】
【花铃月:这只猫是流浪猫。老小区的流浪猫没什么稳定性,很难确定它是在什么地方吃到这东西的,只能先存档待查。你有空的话也可以多去那附近转转,说不定能碰上线索。】
虽然猫肚子里出现妖怪的残肢有点奇怪,但是谢乔乔抓到猫咪的那片区域到目前为止尚未出现妖怪活跃伤人的痕迹,所以只能存档待查。
类似的待查事件在特殊民俗研究部有不少,大部分如果在三年内没有后续就会直接封存起来。
“乔乔!”
欢快的一声,让谢乔乔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见张雪霁从教学楼另外一边的楼梯角跑过来。
他速度很快的冲到谢乔乔面前,却又在距离她两步远的时候紧急刹车站稳,被风吹乱的头发翘着发尾,“你怎么过来了啊?下午不是有体育课吗?”
谢乔乔收起手机:“已经点过名,就逃课了。说说你那个噩梦,详细一点。”
张雪霁闻言,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开始回想——只要稍加回忆,身上的皮肤便又感觉的隐约的幻痛。
他垂下眉尾,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昨天晚上做了一次那样的噩梦,惊醒之后我就去晨跑了……噢对了,早上我煮的那个海蛎粥不错吧?”
谢乔乔点头:“嗯,好吃。”
张雪霁一听就笑了,站到谢乔乔旁边,也和她一样背靠着墙壁:“明天我煮个素点的玉米百合——我刚刚说到哪了?哦,就我吓醒了。”
“虽然当时吓了一跳,但是醒来做做饭跑跑步,就没什么感觉了。但是刚刚在办公室睡午觉,我又做了同样的梦,而且我感觉那个梦……变得特别真实。”
他忍不住揉自己胳膊,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外露的皮肤,声音低了下去:“梦醒之后我身上一直残留有种,火烧的幻痛。”
“上一次会因为做梦而感觉到幻痛,还是我梦见自己被困在水上迷宫里,被怪物追着跑的时候。”
谢乔乔将他手臂拉过来,他手腕上挂着谢乔乔上次给的红绳——在红绳的平衡下,张雪霁的气场也稳定了许多。
虽然不能说多么强大,但至少是稳定的,不至于像上次一样走在楼梯上就被鬼缠上。
张雪霁:“我看过了,身上倒是没有出现烧伤,就是有那种隐隐约约的幻痛……”
他说话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因为谢乔乔拽着他胳膊将他拉近。
那短暂的两步距离一下子变得不足一步,谢乔乔的脸几乎贴着张雪霁衣领。他瞬间熄声了,一股热气从心脏往头皮上流,什么噩梦,火灾,幻痛,全都随着谢乔乔的靠近而化为泡影。
太近了。
甚至连被谢乔乔拉住的手腕,都突然间有了强烈的存在感,对方热得有点发烫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臂皮肤,他不自觉手臂暗暗绷紧发力,肌肉紧张的在谢乔乔掌心底下发抖。
他低垂的视线越过谢乔乔额头上有点汗湿的黑发,看见她眼睫底下平静漆黑的瞳孔。
她在张雪霁领口处嗅了嗅——很纯粹的人类的气味,没有妖气,也没有鬼气的残留。
闻完之后谢乔乔并没有推开他,而是仰起头看向张雪霁的脸。她们的视线接触,夏末的空气热得视线也柔软,流淌,像两注水流融汇在一起。
张雪霁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心脏剧烈跳动,撑不住先后退,后背完全的抵靠上墙壁。他没问谢乔乔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很紧张。
先告白并交出了决定权的人便是这样,无论对方做什么都只有接受的权利。更何况张雪霁先交出的不只是决定权。
他太想留住谢乔乔,甚至觉得自己当方案B也无所谓。情况再糟一点,方案B都混不上,只能当写方案的那只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