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荔缘蹲在一间半废弃的护林站里,里面有很久的锅,她们可以烧生水。
四天前,山洪袭来,他们没有顺利抵达临时营地,被冲进了一条河,幸好被一处深潭里的老树拦截,其他伙伴不知所踪,程荔缘醒来时,是外勤姐姐把她拖出后排的。
程荔缘知道了她的名字,王芃苣。
“我家是农村的,小时候爱生病,父母请人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身体结实,还希望家里收成好,收成好了也别菜贱伤农。”王芃苣跟她闲聊。
“你是怎么做到这个职位的。”程荔缘问。
王芃苣跟她聊了一遍自己的学习和工作经历,她是怎么从部队转业的,曾经有个丈夫和女儿,后来从分居到离婚,丈夫带着女儿在其他城市生活,女儿偶尔跟她打电话说一些生活上的事。
程荔缘听着,一边点点头,现在她们被困住,如果不说话缓解,精神压力对人的消耗太大。
这里没有卫星信号,她们的通讯器在山洪中坏掉了。
王芃苣教她辨认了可以吃的几种植物,还教了她怎么野外生火。
程荔缘出去一趟,找到了一些野芭蕉和马齿苋,还找到了溪边长的一种植株,它的根茎可以食用,王芃苣不能去,她那天出去找吃的,为了探路腿伤到了,不能承压。
好在探索出了一条固定线路,沿着她的标记,程荔缘可以采集到食物。
溪流连着一个深潭,潭水不算湍急,程荔缘尝试钓鱼,王芃苣不让,说不要靠近潭水边,不知道水里会有什么东西。
采集好了吃的,程荔缘看看远处,没有过去,走回去了,这附近有野生动物,王芃苣说让她不要走远。
她们不打算捕捉小型野生动物,一太麻烦,没装备,二更容易引来大型野兽,还有王芃苣不是动物专家,不确定哪些动物身上没有寄生虫和致命病毒。
程荔缘摸了摸腰带,上面挂着一个驱逐器,可以发出多种声波驱赶野兽。
冲锋衣和战术马甲都是防水的,王芃苣的口袋里有很多有用的小工具,没这些,她们撑不过这几天。
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继续等待,她们可能会生病,挨饿会导致营养不良,王芃苣的伤可能恶化,最危险的是暴雨山洪。
“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放出求救信号。”王芃苣说,她不想让程荔缘涉险,提出等她腿好一点后自己去。
程荔缘晚上会和王芃苣轮流值夜,有一次她实在太困,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特别内疚,心情沉重道歉,王芃苣一点没说什么,对她像对自己孩子一样宽容。
“要不是绑匪提出一定要见到你,你现在还在朝九晚六呢。”王芃苣说。
程荔缘看了一眼外面,雨林很美,这里的雨林不是平的,反而在高海拔的地方,全年温度高,降水充沛,前两天天空放晴,她爬上了护林员留下的瞭望塔,看到了远处的山峰,翠绿翠绿的向天空翘,还有断崖,隐没在遮天蔽日的白雾中,像仙境一样。
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绿谷,一望无际。
她尽量不去想其他任何人。
这天睡醒,程荔缘没看到王芃苣,她赶紧翻了个身出去了,看见王芃苣用树枝当拐杖,举着便携望远镜看向远方,眼神凝重。
“怎么了。”程荔缘走过去。
王芃苣说:“看到了烟,离我们很远,是那伙犯罪集团,他们知道山洪冲散了我们,在找人。”
程荔缘心跳乱了一下,胸口突然沉闷。
王芃苣果断说:“不能留在这里了,他们很可能知道这个护林站的位
置。”
她们花了几个小时,清理掉了所有痕迹,顺着离线导航仪指示的方向转移。
走了一天,她们抵达了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这里竟然有树屋。
王芃苣拄着拐杖,仔细查看着标记。
“好消息,这里是政府军以前留下的。”
“坏消息呢?”程荔缘问。
王芃苣不算高兴:“这种树屋是防熊的,说明附近有熊出没。”
王芃苣告诉她,马来熊不可怕,主要吃野果蜂巢,之前自然专家告诉他们,那伽兰山有一种野生熊变种,介于马来熊和棕熊之间,会袭击土著,这种熊体重很沉,不像马来熊一样能攀爬。
树屋底下涂了有驱熊的药草汁,还安装了光感振动器,看标记是以前政府军留下的,大概是为了刺探犯罪集团的大本营,长期埋伏在这里。
比起被犯罪团伙抓住,不知道要遭遇什么,程荔缘宁愿待在这里。
王芃苣跟她说起了那个犯罪集团,说电诈只是他们最下层的来钱方式,产业规模的一小部分。
“收购银行卡电话卡,提供场地,包吃包住,还请了老师培训洗脑你,每天被枪指着打电话,打不够时长,就要受各种酷刑,等人麻木,学会话术,把其他人骗倾家荡产,然后洗钱,通过地下钱庄汇到境外,端掉一个窝点,新的窝点长出十个,洗钱换个平台继续。”
“所以被骗过去之后,要救人很困难?”
“很难,有些地方武装可以合作,有些和电诈集团共生,反政府的,跨境抓人得跟当地政府谈,手续办好,人可能都没了,境外公司做外贸给电诈集团提供支持,电诈的能拿出全套合法手续,政府抓不到把柄。”
程荔缘默默听着,在这人迹罕至的雨林,她短短几天经历的心理起伏和内在成长,比大学和工作加起来都多。
王芃苣跟她讲了很多残酷的事,生命无常的事。
什么不听话的,业绩差的,直接转卖,当性奴当血奴,卖赌场当筹码,还有的直接被拉去配型,血型器官型号记下来,麻药也不够量,活摘器官,好几次中缅联合行动,他们找到的很多受害人尸体,内外都是残缺的,场面宛如人间炼狱。
王芃苣这样心性坚毅的,都留下了不小阴影,他们队里一个新人当场吐了。
为了不沦落到炼狱底层,那些被骗进园区的,会拼了命打电话,一旦业绩好起来,园区管理层就会给他们各种好处,还修配套的医院,幼儿园,学校,让他们把家里人一起接过来,过好日子,等两年他们自己被提拔成管理层,人生不就逆袭了。
“除了人口贩卖,最可恶的还有贩毒,”王芃苣淡淡地说,没有深入展开,“我们的卧底牺牲了很多,这片土地的业障太重了。”
程荔缘有种感觉,黄秋腾和侯小言应该已经获救。
她不确定甘衡那边。
甘衡去了大本营里面,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只能全心集中注意力,保证自己和王芃苣存活下来。
当天半夜,程荔缘模糊惊醒,听到一阵呓语,是王芃苣,她过去检查,发现王芃苣发烧了。
程荔缘用物理手段给她降温,到了天亮,王芃苣清醒了一点。
“这儿太潮湿,我伤口可能感染,暂时走不了了。”王芃苣镇定地说,让程荔缘帮她把导航仪拿来,在上面设置了一会儿,然后让程荔缘把包裹拿来。
里面装的是她们有限的工具,还有在之前护林站找的补给。
王芃苣为她整理出了可以带身上的东西,装进防水袋。
“直线方向,往东北走,大概五公里能到这片区域,这里有个临时补给点,有卫星信号,到了就按这个微型发射器,行动组会定位过来。”
程荔缘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王芃苣看她脸色就像即将上战场,开了两句玩笑,让程荔缘不要这样紧张,要相信自己。
白天光线充足,吃了一顿早饭,程荔缘正式和王芃苣告别。
她爬下了树屋,踩到了地面,向王芃苣挥手,王芃苣心情反而比她轻松,笑着对她点头,在雨林这么些天,两个人没有水源洗澡,只能接点溪水洗洗脸,所以头发都结成块了。
王芃苣还把一些淤泥涂到了她身上,说可以掩盖气味,程荔缘转身向外走,走到边缘,忍不住回头看王芃苣最后一眼。
王芃苣姿势都没变过,坐在树屋上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距离看,王芃苣显得很渺小,是个完全平凡的人类,但神情镇定,微笑着打了个手势,声音很轻,程荔缘听不见内容,听得出音调:“记住,向前走,别绕路,别回头。”
程荔缘点点头,转身走了,绕过粗壮的树干,走出几十步后,入目都是层叠的绿,哪哪都长一样,跟复制粘贴似的,在导航仪上,可以看到原来的小点。
程荔缘没空去感受。
王芃苣从头到尾都没给程荔缘半点心理压力,就像她们只不过参加一次露营求生,输了也没什么,没说丧气话,说你一定要走出去之类的,更没煽情。
那些本该提到的字眼,王芃苣半个字都没提。
程荔缘全神贯注注意周遭动静,两个人走和一个人走,风险完全不一样。
前方出现了一个陡坡,下面是密集的藤蔓区,导航仪显示她必须穿过去,程荔缘谨慎地观望了一下,捡了个东西轻轻扔下去,确定底下没有深泥潭,拿起王芃苣做的简易登山杖,斜着身体一步一步下去。
穿过藤蔓区花了她很长时间,她要注意蛇和虫子,中途又攀爬了一段路,拖慢了速度。
程荔缘看了看时间,王芃苣把唯一的表给了她,说自己可以手动计时。
导航仪信号稳定,她预计自己可以在天黑前抵达那边。
幸好路程是五公里,要是十公里以上,她势必要在中途过夜,那样真的很危险。
在这样的原始雨林走五公里,和正常平原步行五公里,不是一个概念。
程荔缘深深体会到了,当走完四分之三路程时,意识到她完成了一个奇迹。
膝盖因为频繁爬坡下坡,不太舒服,手也有点疼,刚刚遇到一个地方,必须徒手攀爬上去,程荔缘以前连室内攀岩都没玩过,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
中途太累,她找了安全位置,停下来喝水吃东西,休息补充体力,花掉了一点时间。
导航仪上那个绿色小点,和她的位置缩短到一个拇指距离,天上下雨了。
雨势很大,不算暴雨,远处升起白雾,很快能见度变低,要是前方有小型猛兽突袭,会很危险。
程荔缘只能停下,找了个隐蔽地方坐下休息。
看着白雾,她脸上凝固,身体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雨停了后,雕像变回活人,程荔缘立刻重新出发,距离临时据点只剩半公里不到。
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程荔缘停下来,弯腰,土里埋着个东西,她拨开叶子,用登山杖把那东西弄了出来,是个很陈旧的金属水壶,军用制式,有些变形。
边缘有几道很深的抓痕,肯定不是人抓出来的。
程荔缘身体有点僵硬,呼吸放轻了些,把水壶收了起来。
往前挪了几十米,钻过一处藤蔓,导航仪发出了很轻的嘀声。
她到了。
临时据点终于出现在眼前。
视野出乎意料开阔,休息站半埋在山坡里,墙面涂成和雨林相近的深绿,屋顶倾斜,边缘还装着排水槽,雨水顺着槽口滴进旁边的暗沟,地面见不到积水。
程荔缘没有贸然急着休息,缓慢地把周围探了一遍。
暂时看不出危险,程荔缘观察前方,倒退着走进休息站,打开门,闪进去把门锁好,慢慢放松了全身。
这里是政府修造的,防潮耐用,
比想象中整洁,靠墙两排金属架,上面整齐放着密封箱,打开一个,里面竟然有水和单兵口粮,还有一张折叠行军床,旁边立着个铁皮柜,对面就是操作台。
王芃苣来过这里,她给程荔缘仔细形容过,一切都跟她说的一致。
程荔缘坐在行军床上,翻出放在腰包里的微型信号发射器。
她找到按键,按了下去,短按是启动,长按就是发射。
信号灯一下一下地闪着红光,频率不快。
程荔缘盯着信号灯,眉头皱起。
王芃苣说过,发射成功是持续稳定的绿灯。
程荔缘又试了一遍,这次变成绿灯闪了一下,又变成了红灯。
王芃苣说过这里应该有卫星信号,不可能没有。
程荔缘控制住心情,刚刚她抵达太顺利了,问题现在才出现。
程荔缘去了对面操作台,翻出了操作手册,费力地辨认英文说明,上面很多军方人员才能看懂的东西,程荔缘看不懂,她试了试,操作台没反应,应该是她没有启动权限,没有启动钥匙之类的。
但为什么休息站的门又是开着的,没反锁?
程荔缘想到了那只水壶,她把水壶放到金属架子上,实在太饿了,拆了单兵口粮,用了卡式炉,前几天饿太狠,吃的太奇怪,以至于这顿饭美味到罪恶。
想起王芃苣,程荔缘实在没心情享用吃的,她必须解决信号问题。
程荔缘去了外面,绕着休息站来回走,发现往西北方向高处走,绿灯会闪两下。
那边有弯七扭八缠一起都分不清是多少株还是单株的树,树根起伏盘结,巨大到不像是地球原生品种,挡住了西北方向一大半天。
程荔缘怀疑是这个东西把卫星信号挡住了。
听说那伽兰山里什么都有,当地人见过很多奇怪的东西,衍生出了多种本土信仰。
坡度很缓,人要是慢慢走,感觉能走到树上去,程荔缘选了个地方往上走,中途停下好几次,费劲地撑着树干,狼狈爬上去,总算坐在了一处较高的树枝上。
高度是她不敢跳下去的,这就是她的极限了,再向上爬就没办法了。
程荔缘双手握住发射器,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黏糊糊的非常难受。
她按下按键,屏住呼吸。
信号灯稳定亮起,是绿灯。
发射器都有点发烫了,程荔缘那一刻从心里感谢全世界。
她无比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有神明存在。
等反应过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根本止不住,糊住了眼睛,烫的她眼眶疼,她赶紧拿袖子擦了,努力平复呼吸,现在哭都是消耗能量,不知在上面坐了多久,等确认卫星收到了定位信号,程荔缘才慢慢往下爬。
她跳下最后一节树根,落在地面,一转身,一头熊站在她对面十米开外,一动不动,不知道观察了她多久。
熊黑糊糊的,眼底是一片冰冷的空白,没有任何情绪,好像程荔缘是块即将被撕碎的肉。
她从出生起就在都市长大,生平里见过的所有人心之凶险,都抵不过此刻这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程荔缘瞳孔缩成两点,全身血液冻结成冰,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眼泪都忘了流,滑稽地挂在脸上。
熊非常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声振动穿透空气,程荔缘耳膜嗡地一声,腰带上驱除装置自动检测到目标,开启声波攻击。
那头熊一下子甩了下脑袋,从站着改为四爪扑地,不停甩脑袋,又不想离开。
程荔缘大脑依然空白,身体爆发了本能反应,转身沿着树干就向上跑,跑到不能跑的位置,原地起跳,狠狠抓住藤蔓,不要命地向上,再向上,把自己提上去。
她踩到了一切能踩的点,半秒停留都没有,爬到了比刚刚发射信号更高的位置,坐在了树干交接处,冲击性的恐惧让她脑子都在发麻。
不是驱除器,她百分百会陷入僵直反应,直到熊扑过来袭击,都动弹不得。
小时候新闻上看到过游客掉进虎山,被老虎撕咬丧命,那种恐惧程荔缘记得,一直没去过动物园,对那些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不怕死,她怕疼。
程荔缘趴在树干上,紧紧抱住树干,全身都抖成了筛子,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她双腿灌铅,膝盖绷紧发疼,感觉手臂也没力气,维持住僵硬的环抱姿势。
她居然遭遇了熊。
程荔缘近乎出现了解离症状。
那头熊在下面徘徊,它走到了树根缓坡尽头,尝试向上攀爬,它甚至还模仿程荔缘的动作,试图攀住藤蔓。
程荔缘看的想吐。
一股奇怪的热流冲上大脑,那是智慧生物最本能的杀意,只觉想要有一把枪,或什么火箭炮,一炮把这玩意轰的灰飞烟灭。
好在这熊是变种,没有马来熊的灵巧,它很重,暂时上不来,它居然也不急,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下面,时不时抬头盯着程荔缘。
它这是要守株待兔了。
程荔缘没法下去,熬到天黑,再熬到天亮,一定会抵不住睡意,在树上睡着,要是长时间不吃东西,就会身体发虚,还是会掉下去。
“没关系,信号发射出去了。”她心想。
但是行动组多久会来呢?
大概耗了半个小时,程荔缘肢体开始僵硬,她稍微换了下坐姿,面无表情低头看着那头熊。
那头熊突然又站了起来,它没看程荔缘,看的是她头顶上方。
程荔缘听到了沙沙声,一阵从胆生发的寒意掠遍全身。
她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侧上方的树枝上,挂下来一条东西。
蛇。
它张着口腔,眼睛像无光的石头,口腔里居然是纯黑色,身体也是渐变的黑,体型非常大,像个消防水管。
毒蛇,王芃苣跟她说过的,想不起叫什么名字,只记得王芃苣的声音。
“小心那种特别高的树,它喜欢挂上面,又大速度又快,一口就致命。”
毒蛇的躯体快速缩张,在树干上毫无阻碍地朝她游来。
那瞬间,程荔缘脑海里爆发出了她知道的最脏的脏话。
“卧槽!!!”愤怒终于让她全身凉血沸腾,召回了急智。
她没有冲动到往下跳,那头熊就等着的,荒唐中时间仿佛变慢,她闪过一念,这头熊和这条蛇是不是形成了共生关系,捕食过这里的人,否则怎么会这么熟练工。
那只水壶是个提醒。
她思考了,可惜她没有深思。
程荔缘向下爬,蛇的速度更快,下面还有头熊在等着。
她放慢了速度,解离了一样权衡,是被蛇咬穿喉咙注入毒液麻痹而死,还是被熊咬死。
一抬头,毒蛇已经到了眼前,嘴巴张的跟黑洞一样。
她视野里出现了白斑,屏蔽了痛觉。
咚的木头响,什么东西深深扎进了树干,蛇脑袋一歪,贴在了树干上。
一支弩箭射穿了蛇的眼睛,穿过它的脑子,将它钉在了树干上。
非常粗的弩箭。
蛇脑袋动不了了,身体在疯狂挣扎。
程荔缘失去了身体感知,还剩听觉。
“不要动。”有人在喊,听不清是谁。
蛇身体太重,弩箭支撑了几秒,蛇就掉下了树,程荔缘听到沉闷的一声,像水泥袋子砸到地上。
她想起了地上还有熊,嘶哑地喊出了声:“有熊!!!”
不管来救她的是谁,她要提醒他们。
“知道。”声音提高的很明显。
然后她听见了动静,她爬到的这个位置刚好是死角,藤蔓挡住,看不见下面动静。
她听到了熊的嘶吼,过了一会儿,声音没了。
什么声音都没了。
来救她的人也死了吗。
程荔缘脑补了双方同归于尽的场面,嘴唇开始发抖,她真的受够了。
“……好了,慢慢下来吧。”有人在说话。
程荔缘快掉下去的眼泪收了回去,她这才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所有知觉流回身体,她慢慢的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甘衡?!!”
“是我。”粗哑到不像话的声音,但听得出本音。
程荔缘一声尖叫闷在嗓子眼,思绪彻底释放,什么都不去想了,专心爬下了树,最后一段路,她看到甘衡站在缓坡上,一只脚在前面,稍微屈膝,一只脚撑在下面,伸手来接她,像下山路不好走,他在下面一个台阶等着扶她。
这一幕简直人死了梦里才会出现的幻觉。
其实她刚刚被熊和蛇咬死了,现在要去天堂了。
看着程荔缘疑惑发怔,甘衡没有催促,安静伸出手等待她,掌心始终向上抬起,让她可以把手放上去。
“熊死了。”他言简意赅地说,嗓子粗哑。
程荔缘褪掉幻觉,看见了真实的甘衡,他脸瘦了一圈,眼睛贼大,头发和身上都很脏,如果不是原本的气质还在,已经和流浪汉没区别。
程荔缘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肉紧贴,感知到温度的瞬间,她向下扑过去,甘衡伸出另一只手臂,稳稳将她接到了怀里,身体和身体相撞,连接,程荔缘闭眼贴着甘衡的胸膛。
气味,温度和体重全部连接到了她感知中。
她放心地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程荔缘眼前是休息站的混凝土天花板,身下是那张行军床。
“你醒了。”甘衡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程荔缘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和坐在地上的甘衡对上视线,他就靠在床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地上散落着口粮包装纸,想必他也是饿狠了。
程荔缘感觉和他对视了至少有五分钟,很漫长,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王芃苣还在树屋那边……”程荔缘慢慢地说。
甘衡:“嗯,我知道,看方位,行动组应该会先找到她,你不用担心了。”
程荔缘这才看到他旁边就放着导航仪,他刚刚肯定都看过了。
两人又相顾无言。
甘衡换了个姿势,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圈在竖起的膝盖上,他好像十分疲倦,眼底大片青黑。
程荔缘刚要说话,甘衡开口了。
“你头发。”他淡淡地说。
他声音粗的可笑,但程荔缘笑不出来。
“你声音怎么了?”她问。
“缺水,烟熏,不是什么大事,会恢复。”甘衡说。
程荔缘心里的阴影这才散开:“……那你别说话了。”
这是进雨林后,她第一次用正常的语气说话。
是她还在临海市的时候,对家里人和朋友们说话,一个年轻人该有的语气。
之前她和王芃苣交谈,都成熟的不像她本人。
甘衡看着她的头发,程荔缘的头发被王芃苣用匕首削短了,在雨林里长头发非常不方便,现在程荔缘就是个妹妹头,王芃苣把头发长度调整在耳垂下面,刚好露出脖子。
甘衡唇角动了动,程荔缘看到了。
“你想笑就笑。”她说。
甘衡露出了一个微笑,就这样看着她。
程荔缘看着甘衡,他极少这样微笑,印象中屈指可数……应该是从来没有。
她不知不觉向前倾了一些,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脸上真脏,像垃圾箱里的小脏猫。”甘衡说,将她拉回现实。
“你更脏,你才是小脏猫。”程荔缘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是小脏狗。”甘衡说。
以前她听了会生气,现在多少年了,大家都是大人了,只会一笑置之。
“幼稚,”程荔缘瞪了他一眼,“让你别说话了。”
甘衡又笑了一下,少年气都跑了出来,他慢慢张开嘴,程荔缘习惯性地气不过,抬手就要一把捏住他嘴。
甘衡表情凝滞了一下,眼皮耷拉下去,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程荔缘下了床,飞快将他扶起,她明显感觉他的体重在向下沉,力气都卸了,只能完全靠她托着。
程荔缘没扶起来,只能让他平躺在地上,她摸他的脸,很凉。
程荔缘贴到他胸膛,他心脏跳动又慢又弱,身体肌肉在细小地震颤。
“甘衡……你别吓我,甘衡!!!”她喊他的名字,他没反应。
程荔缘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王芃苣教过她遇到昏迷的人该怎么做,先是确定昏迷原因。
刚才起她就觉得甘衡有种虚弱在,他是为了救她一直在强撑。
程荔缘解开他的衣服,身上没有明显伤口,上臂露出的皮肤红肿一片,中心有个细小的针孔,针孔周围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刚留下没多久。
他真的进了那个犯罪团伙的营地,还被强制注射了东西。
程荔缘感觉到了一种比直面野兽更锥心的恐惧,甘衡躺在那,就在她面前的水泥地上。
程荔缘抓住他双肩,这次把他抱了起来,他靠进了她怀里,体重全压在她身上,他在一点一点变轻变冷,像要从她怀里滑走,她能清晰摸到他的体温在降,呼吸在减弱,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他。
甘衡会死。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钢刀插进了她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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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抱抱][摸头][求求你了][求你了][橙心][墨镜][竖耳兔头][橘糖][紫糖][猫爪]二合一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