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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风拂面而过, 裹挟着一丝凉意,卷起宋蝉的裙角。
    宋蝉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那张画像,藏在袖内的纤指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画中那眉目如画的女子像是在对着她笑, 笑她的愚蠢与可怜。
    宋蝉的目光久久无法从那幅画像上移开,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发涩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从前也曾听陆泠提起过这桩往事。
    陆泠说,陆沣年少时曾与一位姑娘有过一段情缘,险些定了婚事。当时宋蝉只觉得,陆沣这样声名在外的郎君, 出身显贵, 若是没有那些风月过往,才显得奇怪, 她也并未多想。
    直到今日, 亲眼看见这位高姑娘的画像, 宋蝉才意识到, 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陆沣。
    陆湛站在宋蝉身侧,悄不作声将宋蝉散落的碎发别至耳后。
    他的目光缓缓描摹过她的眉眼, 又望向那幅画像。
    “很像你,不是吗?”
    宋蝉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步虚浮, 几乎站不稳。
    “或者该说,你很像她。”
    宋蝉恍若被雷击中,脑海中一片空白。她闭上眼,不敢再看那张画像,也不敢再听陆湛接下来的话。
    “别再说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陆湛却不肯就这样饶过她。
    他强抵着宋蝉下巴,迫她继续望向那张画像:“你以为陆沣待你好,是因为你这个人?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她罢了。你不过是他心中那个人的影子,一个替代品。”
    宋蝉的眼底满是愤怒与痛苦,她想要歇斯底里地掐住陆湛的脖子让他闭嘴,更希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然而当她睁开眼,对上陆湛那张含笑的脸上时,所有的冲动与怒火都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宋蝉深吸了一口气:“那又如何?”
    陆湛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不禁有些诧异他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宋蝉的神情极为平静,仿佛一切无关痛痒。
    这显然不是他所期待看到的样子。
    “你说什么?”
    宋蝉的胸口剧烈起伏,神色冷若霜雪,是陆湛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模样。
    “就算陆沣骗了我,那又如何?他并非良善,你又比他好在哪里?你早知道我与高韫仪长相相似,刻意利用此点让我接近陆沣,陆大人,你便清白吗?”
    陆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眸中的冷意几乎要将凝结。
    “宋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陆湛带着近乎压抑的怒火逼近,宋蝉却毫不退缩,直至对上他的眼:“我当然知道!你们兄弟二人,一个将我当作替身,一个将我当作棋子,谁又比谁高尚?”
    陆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面上戾色几乎溢出。
    沉冷的目光在宋蝉脸上逡巡半晌,他忽而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要这般护着他。既然你待他如此情深,那不如就让你待在这里,每日对着这幅画看清楚,看看你们过去的那些日子,看看你付出的那些真情究竟何其可笑!”
    他说完,拂袖大步离去,只留下宋蝉一人站在原地。
    屋门砰一声关紧,宋蝉紧紧盯着那张画像,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骤然跌坐在地。
    尽管她骗得了陆湛,却骗不了自己。
    从前与陆沣的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件件、一桩桩,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发生。
    她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温柔地为她扶正鬓间的簪子;也记得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国公府的长廊,许诺要娶她为妻。
    如今看来,那些曾经让她困惑的细节,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陆沣见到她的第一眼时神情便有些恍惚;难怪他虽出身名门,身边不乏高族贵女,却偏偏选了她这样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结亲;难怪他总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就像在透过她的脸,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宋蝉跪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无声地滑落。
    她知晓门外还有陆湛的人把守,她不想哭出声来,不想再给予陆湛讥讽她的把柄。
    她竭力忍耐着,肩膀颤得厉害,心中如同无数根针扎过,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曾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上天的一次眷顾,却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想想这些日子来,她以为等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却因为他的罪名被打入大牢,成了莫名其妙的罪臣之女。她多么害怕,却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活着,想要活着出去找吕蔚,可吕蔚却弃她而去,曾经她为了他们的以后而做出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
    再到后来,她遇见了陆沣,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却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命运的又一次戏弄。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曾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坚强面对,可今日,她第一次觉得这般累。似乎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始终挣脱不了原定的结局。
    又或许当初若是没有遇见陆湛,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陆湛一路策马疾驰,马蹄声在寂静的长街上格外刺耳。
    他行马速度极快,似要将心中的愤怒全部发泄在这疾行中。寒风扑面而来,却无法浇灭分毫怒火。
    他没有去千鹰司,而是径直驶向关押宋蝉的那间私宅。
    门外侍女见他突然到来,慌忙上前想要为他掀帘,却被他一把推开。陆湛大步跨入院中,一脚踹开了房门,力道大到震得门框都微微颤动。
    他扫视过屋内陈设,心中怒火愈炽。
    窗前新移来的绿梅含苞待放,榻前的帘幕是新换的,绣着精致的纹样,屋内陈设也焕然一新,处处透着精心布置的痕迹。
    最初听到侍女禀报宋蝉想要重新装修屋子时,他还暗自欣喜,以为她是真心收了性子,想要与他好好过日子。
    陆湛虽未明说,却默许了她的行为,甚至吩咐下人,只要是宋蝉喜欢的样式,一应物品都要选最好的采购。
    可直到今日,他第一次踏进陆沣与宋蝉婚后的屋子,才猛然发现,原来宋蝉那些布置,竟处处都有他们婚房的影子。
    窗前的绿梅,榻前的帘幕,甚至连屋内的陈设风格,都极为相似。
    原先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宋蝉的喜好。可今日,他明明已将真相告知了她,她却还是向着陆沣说话,甚至不惜与他针锋相对。陆湛这才不得不相信,在宋蝉心中,原来始终装着陆沣。
    任凭她如何否认,可到了这个关头,她还是选择站在陆沣那边。
    陆湛气急,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刀,挥刀将屋内的绿梅、窗纱一一砍断。花瓣与碎布纷纷扬扬地落下,屋内顿时一片狼藉。
    他挥刀极快极狠,似要将这一切都毁掉,亦试图抹去宋蝉对陆沣的那些执念。
    就在这时,公府的人匆匆赶来,禀报道:“大人,纪娘子哭晕了过去,可否要将她带回宅子来休养?”
    陆湛手中刀一顿,眸色带戾:“晕了就找大夫扎针让她醒!这才看了多久就受不了了?让她时时刻刻看着那副画才好。”
    目光扫过屋内,又落在床榻前那张帘幕上。那帘幕上绣着精致的纹样,正是宋蝉亲手挑选的样式,却与陆沣房中的青帘无二。
    陆湛猛然抬手,一把扯下帘幕,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愈发阴沉。
    “再去找画师多誊抄几幅高韫仪的画像,务必屋里每一个角落都挂上!”
    不知过了多久,宋蝉哭得累了,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住,终于昏昏沉沉地倚在地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内的景象让她一阵眩晕。
    墙上、窗边、甚至床头的帘幕上,但凡可见之处,无不贴满了高韫仪的画像。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高韫仪那张与她相似的脸。
    既然躲无可躲,宋蝉她干脆躺回床上,逼着自己继续睡过去。最初她还能勉强入睡,可时间一长,睡意全无,脑海中反而愈发清醒。
    她也曾尝试着撕下那些画,可每撕下一幅,就会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重新贴上一幅新的。次数多了,宋蝉也不再挣扎。她坐在床边,望着那些画像,忽然觉得好笑。
    陆湛真是待她不薄,还专门为她使出这些手段,想必这些画也费了画师们不少功夫,才能誊出这许多来。
    或许是因为早前被吕蔚伤过一次,这次宋蝉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不会为了陆沣要死要活,哪怕伤心流泪,也会尽快收拾好心情。
    她与这位高娘子虽然素未谋面,但也知道人家并没有什么错,不过是同她一样,都被这两个男人利用罢了。
    既然容貌相似,她就当这些画像是自己的自画像好了。陆湛越是想借此逼疯她,让她伤心癫狂,她就越不能让陆湛如愿。
    躺了两天后,宋蝉开始思索破局之法。
    搬到这间房子里未必不是件好事,陆湛一心想看她受挫,侍女的安排上看管却不如之前那么严格。
    这些侍女除了每天定时送饭、进来看管,其他的时间便只是守在门外,倒是给了宋蝉很多自由行动的机会。
    千鹰司的人早把陆沣的屋子搜查了一遍,但收走的大多是书房内陆沣的信件公文,内室里她的东西倒没怎么动过。甚至她先前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不名贵的珠钗首饰都还留了几件,只是这些对宋蝉而言都没有太大的用场。
    宋蝉坐在妆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些珠钗,心中暗自思忖。
    陆湛不可能把她关在这里一辈子。
    虽然不知道陆湛为什么这么在意她和陆沣之间的事情,但陆湛之前在床榻间与她那般不知餍足的索取,想必是对她的身子
    还没腻味。
    倘若陆湛所言不虚,那么陆沣可能真的已经被控制在陆湛手中。日后若陆沣倒台,那么等陆湛夺权,接手公府,他眼中那颗碍眼的钉子就被除掉了。
    陆湛若是真想让她死,就不会费这些力气手段留她到现在了。虽然宋蝉不愿承认,但想必等他这段时间消了气,还会再来找她。
    但重要的是,她不能就在这些屋子里被关着,到底要怎么才能逃离陆湛身边呢?
    若是能找到香料就最好了。
    只可惜陆湛知道她善用香,对香料管控似乎格外严格,从前在那私宅里,什么都允许她采买,偏偏就不允许侍女为她买香料。
    这两天宋蝉又在陆沣屋内仔细找了一遍,发现之前她放在柜子里的香料也都被陆湛派人收走了。
    宋蝉叹了口气,坐在妆台前沉思,只觉所有她想到的主意都被陆湛堵死了。
    一筹莫展之际,宋蝉的目光忽然落在铜镜上。
    铜镜内,身后衣架上挂着她之前的一件常穿的杏黄长裙。她记得,这件裙子是她刚入府时穿的,虽不华丽,却胜在轻便舒适。
    宋蝉站起身,走到木衣架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件裙子。
    忽然,宋蝉眼中一亮。
    当指尖触及左袖口时,她忽而感受到了一处细微的硬物。
    宋蝉心中一动,连忙将裙子取下,拆开袖口出隐秘的针脚,在夹层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暗袋。
    她仔细打开暗袋,里面果真还有三粒香丸!
    她素来喜用香,习惯在袖口里缝上三粒作用不同的香丸,以备不时之需。上一次也正是因为这巧思,在夏猎上她得以驯服黑熊,夺得了圣人青睐。
    只是没想到这隐秘之处,竟逃过了千鹰司的轮番搜查。
    宋蝉站在原地,小心将那三枚香丸藏好,又寻了针线,将衣袖缝补回原样。做完这一切,只觉心跳如鼓,紧张仿佛要冲破身体,连持针的指尖都忍不住阵阵发颤。
    倘若这件衣裙未被搜查到,那是不是说明,她在其他衣服中藏着的香料,也还未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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