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灯笼摇晃, 投射道道昏黄光影,蝉鸣混着人声杂乱,声声近在耳边。
宋蝉长睫颤动,视线打量屋内一圈。
屋内设施陈旧简单, 毫无遮蔽之处, 不是可藏身之地, 宋蝉不安地望向窗外。
“有人来了,我们快走吧。”
一阵药劲刚才平复,却又一阵新的汹涌泛起,陆湛眼尾已曳上一道潮红, 仍然极力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现在出去, 会正面撞上他们。”
窗外灯笼的光亮越来越近,几乎都快要照清屋里的景象了。
“他们要过来了。”宋蝉忍不住攥进了陆湛的衣袖, 心跳剧烈起伏, 浑身却已乏累至极, “我走不动了……”
陆湛亦是强忍不适, 牵过宋蝉的手:“忍一忍,跟我来。”
两人从后窗翻出, 贴檐下而行,近一枝叶盛茂芭蕉树后, 陆湛站定。
只见他伸手按上檐下石墙,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 石墙竟然缓缓向两边打开。
宋蝉才发现居然国公府里还藏着一条密/道。
密/道蜿蜒曲折,光线极暗,宋蝉一时看愣了。
“还不快跟上。”
前头漆黑一片,转眼的功夫就看不见陆湛身影。
身后仆从的声响愈近,宋蝉不敢耽搁, 连忙也提裙走了进去。
宋蝉倒是不怕黑的,从前在花月楼里,稍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就会被嬷嬷打骂一番,关进黑屋里禁闭。
只是这密道看不见尽头,平白让人感到不安。
“表哥,这密/道通往何处?”
陆湛未语,只是缓步向前。
宋蝉忽而想到,陆湛每次都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不怕被发现,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表哥每次到我屋里,也有这样的密/道吗?”
陆湛忽而停下脚步,宋蝉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漆黑的密道里,只听得陆湛幽然冷寂的声音:“你难道没听过,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容易被灭口吗?”
宋蝉彻底不敢不出声了。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密/道尽头终于有了光亮,走出的一刻,宋蝉忽而恍惚起来。
这看上去陆湛的住处,但却不是在国公府内。
宋蝉正观察着周遭环境,便有一名侍卫请示进屋汇报:“陆大人,逐大人提前吩咐过了,药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侍卫阔步进屋后,显然没料到屋里还有一名女子。
虽是匆匆一瞥,看不大清她的容貌,但仅凭仓促见到的那抹窈窕身姿,都不免令人心中一颤。
陆大人向来治下严格,从不许他们私带家眷进千鹰司,这名女眷又是谁呢……
虽有疑虑,侍卫也不敢再问,更不敢多看一眼,恭恭敬敬地一礼,便要退下。
始终未有指示的陆大人却忽而开口,声音似有些沙哑:“让盥室附近的看守退下,屋里也不要留人服侍。”
“……是。”
陆湛的神色似乎比先前平静了许多,漆眸中那抹浓稠的欲念也渐渐消退下去。
再待下去,难免夜长梦多。
“表哥若没事了,我便先回去了。”
陆湛眉眼间有些疲惫:“国公府门口早已被赵氏布满了人手,你此时回去,必要受她盘问,你禁得住吗?”
看着宋蝉红肿的双唇,略不齐整的衣衫,陆湛忽而感到有些烦躁。
“你明知道赵小娘等人的计谋,却刻意隐瞒不报,如今我变成这样,你也脱不了干系,就想这样轻易回去?”
一番诘问,宋蝉有些心虚:“即便我有错处,该报的仇你刚才也报了……”
陆湛冷笑一声:“尚且不够。”
“进来,陪我沐浴。”
盥室内,宋蝉蜷在陆湛怀中,与他一并在浴桶中浸着,玉般的后背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不敢乱动。
浴桶里加了清神静思的药汤,对陆湛却似乎没什么作用。即便数次宣泄,还是挺/阔得厉害。
宋蝉一头如瀑墨发披散在雪肩上,被陆湛拢在掌间挑玩。
陆湛随口问道:“怎么不用之前那个味道的发膏了?”
宋蝉浑身僵了僵。
上次陆湛走后,她早就将所有掺了春心引的发膏都扔掉,哪里还敢再用。
盥室内水汽氤氲缭绕,看似平静的浴汤下,宋蝉被抵/硌得满面通红,早已没心思理会陆湛的问话,只随便找了理由应付。
“先前的用腻了,便换了新的。”
“你倒是喜新厌旧。”
陆湛的下巴抵在宋蝉的肩头上,偏首便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京中贵女好用香,陆湛曾经在那些女郎身上或多或少的闻到过不少名贵的香料,她们素来习惯以此彰显身份地位,每一丝香气都裹挟着矜贵与傲慢。
而宋蝉用的从来都是最为普通常见的香料,在市井街巷随处可见。可经她双手调配过后,制成的香膏却有一股独特的气味,不浓郁也不张扬,只是清幽淡雅,让人闻之心神舒畅,如沐春风。
宋蝉雪白的颈明晃晃地在陆湛眼下昭彰,不可言说的欲/求再次涌了上来。
他扣住宋蝉的腕,转延向她纤细的五指,紧紧锁住。
从前他克制己欲,以亲近女子为耻,一贯瞧不上那些沉溺于情/念之人。而今他却对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起了兴致,想要与之交/缠,实在是令他自己都感到不齿。
他在宋蝉耳边沉声低语,不知是说给宋蝉,还是说给自己听。
“阿蝉,是我救了你的命,你合该如此报答我,你明白吗?”
夜深人静,公府众人都歇下了。
唯有赵小娘的房间,昏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沛与陆泠一左一右,围坐在赵小娘身边,听着赵小娘对陆沛的数落。
“你在席间好好的,为何会出现在偏阁?”
陆泠捻了块果脯,边冷冷嗤笑出声:“阿娘还不明白他么?定是他又想找地方与府里那些丫头亲近,醉酒摸错了地方,才造成这么一桩笑话。如今可好了,全京城的贵族世家都看到了,明儿我也不用去见人了,免得叫别人笑话。”
“阿姐莫要冤了我,莫须有的事情也好瞎说嚒?”陆沛大声吵嚷起来,心里却发虚。
他的确是喝多了酒,想出去寻快活,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时就躺在那赵婉的身边了,他一时也拿捏不好其中由头。
不过说起那赵婉,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竟也是个妙人儿,想到她那日半掩半露的雪白肌肤,陆沛便觉得心中激荡。
只是不知那日他究竟有没有采撷到这抹春色?
陆沛清了清嗓子,佯装正声道:“依我看,女儿家到底名节要紧,那赵表妹又是阿娘家里的人,如今既出了这事,也不好随便应付。我将她勉强收入房中做个侧室也未尝不可,阿娘,你说呢?”
赵小娘气不打一出来,顺手抄起桌上的团扇便向陆沛砸去:“少说混账话,别打这些主意。你若是争气些,多像你大哥三哥那般在读书上费些心思,我又何苦替你筹谋这许多……”
“读不进书也就罢了,偏你整日只想着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赵小娘越说越伤怀,到最后甚至敛起帕子哭了起来。
“什么都怪在我身上,我本来就不是那读书的料子,如何能跟大哥三哥相比……”
赵泠见状又将陆沛一顿责骂,陆沛低着头也是叹了口气,不敢再说话。
他何尝没想过进取?只是家中两位哥哥一个善文,一个尚武,轮到他身上,竟是什么也拿不出手。
旁人读三日便会的东西,他读半月都记不进去;习武更不必说,他从小就身子弱,连刀都提不起,若真上了战场,岂不是给别人当靶子去?
赵小娘睨了眼这不争气的逆子,心中实在惆怅。
早些年她作为妾室,从也没想过这些的。谁想到前头那两位夫人福薄相继离世,剩下她这么一个陪在陆国公身边的老人,逐渐得了陆国公的重视,到如今执掌公府内务,已是很难得了。
可既然都走到这步,又为何不敢再往大的搏一搏?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他成器,若能争得世子之位,往后她就是这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
只可惜陆沛实在是块朽木,如今她一番筹谋尽失,还白白浪费了赵婉这枚棋子。
陆沛终究是不忍看着娘亲落泪,安慰道:“阿娘,您就放宽心吧。大哥是重情义的人,平日里就念着咱们这手足情分,三哥虽然脾气差些,但也不至于为难我们。往后的日子,他们肯定会多多照拂咱们,断不会让咱们受委屈的。”
这话不说便罢,一说起来,赵小娘更是伤怀。
这榆木脑袋的东西,恐怕还不知这一切都是陆湛所为,更看不明白其中的因果。
他们和陆湛也算是结下梁子了,往后再想相安无事也是困难。
经过此事,陆沛更是和公府世子之位再无缘分。当下之际,只能寄希望于多谋些家产,好为他们母子三人打算。
现在公府里大多的财产都是陆湛生母带来的嫁妆,陆湛不争便也罢了,眼见他在朝中愈发势盛,往后若是要争,可怎么办呢?
倒是陆沣……
陆沣作为公府长子,与陆湛这么些年始终关系寻常,并不亲近,想必陆沣心里,多少也是忌惮陆湛的吧……
思及此处,赵小娘心思一动,又仿佛看见了希望。
次日陆沣下朝回府,赵小娘早早提着食盒在他屋里等着。
见陆沣回屋,赵小娘忙赶了上去笑道。
“沣哥儿今日累了吧?如今天气渐热了,我亲手煮了解暑的绿豆汤,且等着你回来尝尝呢。”
陆沣不动声色地躲过了赵小娘将要揽着他的手,微微皱了皱眉头。
赵氏为人浮躁,眼界浅薄,即便如今受父亲宠爱,得以主持中馈,到底还是小家子作派,总少了些世家妇的仪派。
他平日与这位小娘只是表面礼待尊敬,实际却并不爱与之亲近,赵氏也当明白。
今日赵氏来他屋里,又是要唱哪一出戏?
“小娘有心了。只是天气正热,叫下人送来就是,小娘何必亲自跑一趟?”
陆沣净手坐下,未置喙桌上那碗冰镇绿豆汤羹,反是执起茶盏,饮了口热茶。
赵小娘也不觉尴尬,自顾自说道:“实不相瞒,沣哥儿,我今日来是有事想与你商讨。”
陆沣拂开茶面上的浮叶:“小娘直说便是。”
赵小娘只哀婉低叹一声:“你的四弟,你也清楚他。成天一门心思扑在风花雪月之事上,全然没把心思放在正经营生上。这几日又出了那丢人的事,愈发惹得公爷不快。”
赵小娘难得目光柔和,眼中满是期许:“你自幼勤勉努力,前途一片光明,为人更是正直善良。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你也看到了,你父亲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我们母子向来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只盼着日后你当家作主时,能念及往日的兄弟情分,多帮扶你四弟一把。”
陆沣听着她话里话外贬低陆沛,眉眼轻润,辨不出情绪。
直到她说到后面,陆沣方出声打断:“小娘这是哪里的话?父亲正值壮年,虽偶有小恙,但精神头尚好,如今说这些往后的事,实在是太早了些。”
赵小娘听着陆沣滴水不漏的话端、翩然知礼的作态,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这样好的郎君,怎就偏偏不是她的儿子?
陆沣处事谨慎,她本来也没想着仅凭三两句话就能拉拢,不过也是想试探下陆沣的心思。
于是话锋一转:“我也不想说这些,只是三郎……”
她抬起眼,悄悄审度着陆沣的神色。
陆沣仍是不急不忙地端茶浅啜,眸光隐于水汽间。
“三弟?他怎么了?”
“湛哥儿如今这性子,变得愈发让人难以捉摸了,我们也实在是得罪不起。”
赵小娘满脸愁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总是给我们使绊子。我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竟要这般针对我们。”
“小娘,慎言。”
陆沣神色微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
“这般论断,您可有证据?三弟如今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话若传入他耳中,恐怕会平白伤了兄弟情分。”
“证据眼下确实还没有,不过,只要给我些时日,定能寻得。”
赵小娘目光紧紧锁住陆沣:“沣哥儿,你向来心思通透,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来找你,实是走投无路,就盼着你能帮我出出主意。”
“往后我们母子就指望你了,你四弟对绝无夺爵之心,只求沣哥儿护我们母子周全就行。”
下朝后,以陆沣为首的文官们谈笑着出了宫门,陆湛却步伐沉重,脸上阴云密布。
今日朝堂之上,气氛剑拔弩张。
陆沣以监察百官言行为名,言辞犀利,以近日外商慕容诃吞藏粮草一事为由,率先发难,矛头直指陆湛。
一句句质问如利箭般射来,话里话外都在指责陆湛办事不力,尸位素餐,未能在限期内彻查此案,放纵慕容诃势大,对朝廷造成了威胁。
圣人虽未责罚,但碍于大局,不得不在众人面前责了他几句,又缩短了办案的期限,责令他半月内办完此案。
陆沣今日在朝堂之上,表面上摆出一副履行言官职责的姿态,大义灭亲,仿佛真的只是在例行公事地纠察他的公务。
可陆湛心中清楚,陆沣平日里行事谨慎,断不会如此贸然出击。他这般有恃无恐,背后必定有人撑腰。
陆湛眉头紧锁,暗自思忖,今日这看似寻常的弹劾,恐怕只是他们精心布局的第一步,后续或许还有一系列的动作。
如今新帝登基不久,朝堂之上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却暗流涌动。
当初新帝与吴王争夺皇位的那段日子,可谓是惊心动魄,各方势力纷纷卷入,朝堂内外一片腥风血雨,无数人为之丧命。
前些日子,陆湛意外得到一则消息,陆沣所在的文官党内部,似乎藏有一份神秘的“衣带诏”。
若这消息属实,事情将远超想象的复杂。陆沣一方的目的恐怕绝非仅仅是扳倒自己这么简单,或许正谋划着一场惊天阴谋——要助吴王篡位。
一旦让他们得逞,整个朝堂乃至天下都会陷入动荡,事情远不止眼下这么浅显了。
只可惜他着人找了很久,都未寻得那份衣带诏的下落。
他怀疑这份衣带诏,就在公府。
甚至说,就在陆沣的屋里藏着。
原先他还想着徐徐攻之,让宋蝉慢慢接近,逐渐彻底获取陆沣的信任,这样更为保险。
如今看来,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陆湛的眼底如凝结冰霜,暗藏杀机。
陆沣的戒备心极强的,屋里的侍从皆是多年培养的亲信,没有外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现在,他还是需要宋蝉去接近试探,若能进入陆沣房中,或许才有机会为他找到这份衣带诏。
宋蝉被传唤来时,瓷白的脸上未施半点粉黛,一头乌发随意挽起。
身上穿着的,是最为寻常的家常常服,素色的布料虽无繁复的花纹装饰,却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温婉娴静。
陆湛的目光扫过她今日的穿戴,却忽而想起她先前为见陆沣时,那样精心的装扮,甚至连唇上的胭脂都格外用了心思。
陆湛心中本就因朝中纷争心烦意乱,看见宋蝉这般随意的打扮,好似对这场会面毫不在意,心中更是烦躁。
陆湛眸光一沉,冷声质问:“你就这样直接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