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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山覆雨

    光华寺在盛京北边,一早各世家贵族便整装,伴圣驾出发。
    进香规矩一向繁琐严格,上香、献酒、焚祝帛,众人皆噤声垂目,神情庄重地随帝后叩拜,如此大半日下来,众人面上都难掩疲惫之色。
    午后还需诵经,众人用过寺中素斋后,皇后命人安排了寺中后院禅房供短暂休息。
    崔宜萝和江昭月等人往后院走,自上回郑国公府小宴后,这是崔宜萝第一回见到谢曦云。
    先前两月,因为和楚家的事乍然闹得满城风雨,一向门风清正的谢家面上无光,焦头烂额,深居简出起来,所有邀约的帖子均委婉拒了。
    今次光华寺进香,谢家又重新伴驾,可见那事是解决稳妥了。进香时众人目光一直在谢楚两家间逡巡。
    方才用素斋时几人分散而坐,眼下才能说上几句。
    杨静菱摸了把谢曦云的脉:“我原还担心你,眼下见你气色更好,脉象也有力,我就放心了。”
    江昭月在一旁道:“自然,谁愿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崔宜萝但笑不语。
    杨静菱问道:“对了,今天怎么没见你那庶妹?”
    “父亲令楹珠在家备嫁。”
    郑国公府楚恪和谢楹珠有私之事闹开后,楚家大言不惭要二姐妹共事一夫,第二日便被琼贵妃狠狠训斥了一顿,但她虽表面训斥,话里话外还是想让谢曦云做楚恪正妻,那谢楹珠又该如何?
    谢家并不像其他世家重嫡庶之分,又是忠义世家,谢楹珠虽做出这样的事,谢家也不会不管不顾。两家就此事商议了大半个月,最终谢老夫人出面,两家才将事定了下来。谢楹珠嫁与楚恪为妻。
    但先前的事闹大了不光彩,因此在婚仪前,谢楹珠都被勒令限在家中。
    说话间,到了后院的禅房,寺中幽静,众人也就止住了话头,各自回了房中。
    郎君们均在前头帮忙准备着下午的诵经祭祀事宜,后院们只安排了女眷,已是正午,女眷们都回到了禅房歇息。
    四周都有人,且江昭月就在隔壁禅房,想来那些人不会在此对她动手,崔宜萝稍稍放了心下来,却也不太敢碰房中茶水,便只和衣半靠在榻上小憩。
    半睡半醒间,一股刺鼻的浓烟味渐浓,四周变得灼热,仿佛有火焚烧。
    崔宜萝立刻睁开眼,只见房中浓烟蔓延,视线被模糊,她下意识望向门口。
    透过窗纸,隐约可见外头的烈火剧烈焚烧着。
    “走水了!走水了!”
    耳边响起女眷们的惊呼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江昭月的声音透过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传进禅房中。
    “表妹!表妹!你快出来!”
    火苗已挤进门窗的缝隙处,舔舐着向上蔓延,崔宜萝从榻边走到门窗处的功夫,火焰已将几近吞噬了门窗,根本靠近不得。偏她午睡前,为防贼人还将门窗都上了闩。需先打开门闩,才能开门。
    浓烟呛得崔宜萝鼻腔喉间皆灼痛起来,她强忍着高声道:“表姐,我无法开门。”
    江昭月声音也慌乱了起来:“怎么办,外
    头也烧起来了。表妹你别着急,我去唤人来。”
    江昭月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前,崔宜萝当机立断地回去拿桌上的茶水。
    火势已迅速向屋内蔓延,崔宜萝用披帛捂着口鼻,将满壶茶水往门闩处的火焰一泼。
    怎料下一瞬,火势更加凶猛。
    茶水里加了东西,那人算到了她会用茶水泼火。崔宜萝看着空了的茶壶眼神瞬间变冷,将茶壶往旁一丢,伴随着茶壶炸碎的清脆噼啪声,她抽出腰间的匕首,试图用匕首划开门闩。
    但匕首太短,崔宜萝挽起袖管避免被火焚上,忍着灼痛挑起门闩。
    火势越来越大,崔宜萝可靠近的距离越来越短,火几乎要舔舐上她的肌肤,崔宜萝咬唇压住手腕的颤抖。
    “啪——”门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崔宜萝正要将门打开,匕首还未触到门扉,门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她心头猛地一跳,握紧了匕首。
    伴随着一声巨响,门被撞开来,崔宜萝迅速往后一退,才没撞上已被火焰吞噬了的门扇。
    只见门扇外,身后烈火直冲云霄,整个后院都燃起了火。身后火焰漫天,玄衣男子覆着浇湿的云纹外袍,神色严峻。
    崔宜萝一怔,随后皱起眉来。
    来的并不是江昀谨,而是元凌。她默默握紧了匕首。
    元凌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动作,冷笑一声,径直伸手抓住了崔宜萝的腕子,将人从熊熊烈火中拽了出来。
    崔宜萝虽迅速地提起裙摆,但披帛还是沾了火,火苗立刻舔舐着披帛向上焚烧。
    这套衣裳还是新做的,崔宜萝惋惜了一瞬后,便毫不犹豫地拽下披帛,丢进了烈火中。
    光华寺的后院多植树木,火一旦烧起来,整个后院便沦陷在了火焰中。
    浓烟和火焰交错中,小沙弥提着水桶穿梭着扑火,但火势发展迅猛,靠人力来来回回地运几桶水,根本无济于事。几个云翊卫与元凌一样,罩着外袍去搜查困在房中的女眷。
    看来元凌救她,也不过是碰巧。
    元凌将浸透了水的外袍分出一半罩在崔宜萝头上,许是念及崔宜萝方才的防备,似笑非笑地:“崔姑娘,你也不想死在这吧。”
    崔宜萝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话,借着他分来的半边外袍,跑出了庭院。
    沿着小路奔了一阵,走到开阔之处,火势才逐渐变小消散。几乎是一到安全之处,崔宜萝就立刻从元凌的外袍下方出来。
    “今日多谢元大人。”
    看似道谢,语气却平淡,毫无情绪。
    元凌嘲讽地笑道:“崔姑娘还真是深谙卸磨杀驴之道。”
    崔宜萝不欲和他辩驳,转身便走。
    岂料刚一转身,便见江昭月自不远处奔来,身边还跟着一高大身影。
    男人眼底一片阴翳,面色似覆着一层薄冰,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崔宜萝下意识唤了声:“夫君。”
    见到崔宜萝全须全尾地从火中出来了,江昭月登时紧张全消,她这才注意到站在崔宜萝身旁的,还有一位男子。
    江昭月面上泛起疑惑之色,正要开口,身后的人突然上前了一步。
    “你的披帛呢?”
    崔宜萝一愣,这几日她与江昀谨就没单独相处多长时间,今日晨起时他早已盥洗更衣完,用早膳时他更是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没想到他竟能一眼看出她的披帛不见了。
    “方才落在火里了。”
    江昀谨眉间微松,又侧过身子朝元凌作了一揖,“多谢元大人救下内人。”
    元凌笑容莫名显得有几分玩味,“令公客气了。元某也是奉陛下之命,率云翊卫救出女眷。”
    江昀谨垂眼淡淡扫过元凌手上拿着的玄色外袍,又看向崔宜萝:“我先带你去正殿,婶母在等你。”
    江昭月也道:“是啊,快走吧,火势这么大,母亲定然着急死了。”
    提及兰蕙,崔宜萝立刻焦急了起来,连忙走到江昀谨身侧,衣袖若即若离地蹭上他的。
    “走吧。”
    说完后,崔宜萝莫名地觉得他脸色微霁,他轻轻嗯了一声。
    三人便一齐往正殿走,走出几步,崔宜萝才记起元凌,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原地已空空荡荡,元凌身负命令,想来又返回后院料理火势了。
    刚回过头,耳侧便传来低沉的男声:“怎么了?”
    崔宜萝一抬眼便对上他幽深的眼神,但见他又神色如常,似乎只是担心她是否遗落了什么东西在禅房。
    崔宜萝摇摇头:“没什么。”
    男人微垂眼帘,轻轻颔首,周身气压变得更沉。
    乍然起了火,但幸而火势未蔓延到前头,仅几个女眷受了轻伤,但骤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仍旧惊魂未定。
    皇帝下令取消了午后的诵经,并送郎君女眷们回府,并多加赏赐加以安抚,只留下云翊卫和几个重臣在光华寺彻查,江昀谨自然也在此列。
    “你夫人回府了?”
    空寂隐蔽之处,萧靖与江昀谨相对而立。
    江昀谨微皱着眉,神色低沉,“嗯。”
    萧靖语气冷了下来:“没想到今日萧铮都敢动手,真是一箭双雕。前奏已起,后头怕是要冲本宫而来了。”
    他又转而看向江昀谨:“你娶了崔姑娘,他更是要上火了,也难怪今日按捺不住,崔姑娘还真是他的命脉,不若寻机将事情捅开,到那时崔姑娘若有个闪失,所有人都会算到他头上,他自不敢再动手。”
    江昀谨面色更沉:“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眼下还不到时机。前几日私贩军马一案有了进展,不如先从此处入手。”
    萧靖沉吟片刻,点点头:“是本宫着急了,这几日也辛苦你了,你方新婚便要早出迟归。不过说起来,日后那事揭开,你和你家夫人……”
    江昀谨神色淡淡:“臣没有另娶的打算。”
    这话让萧靖多看了他几眼,眼中勾起几点兴味:“本宫瞧着慎之是与往日不同了,方才你说不到时机,莫非是怕你夫人一时接受不了?”
    江昀谨平静道:“殿下多想了。”
    萧靖失笑:“那便当作本宫多想罢。”
    光华寺失火的事很快便在盛京传开,一时间猜疑四起,这光华寺百年都未出过意外,偏皇帝进香时突然地失了火,其中未免耐人寻味。
    起初,云翊卫查明是沙弥在后院的佛堂点香时不慎烧了佛幡,这才燃起了火,但随着日头渐落,城中忽起了另一道传言。
    皇帝进香时起火,这是神明对皇帝当政的不满。
    谣言霎时四起。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崔宜萝也品出了其中几分深意,一石二鸟之策,仿佛借制造意外杀她不过是顺手。
    正想着,卧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幽黄的烛火将男人颀长的身影映在墙上,勾勒出英挺的侧脸。
    他今夜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是要避着她吗?而且今日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不是应该更忙了吗?
    崔宜萝一时未弄懂,但面上仍是婉柔地笑起来:“夫君回来了。”
    他眼神在烛火摇曳中显得有几分幽深,“我先去沐浴。”
    “我去唤人抬水?”
    这几日他避着她,均是在她睡下后方回来沐浴歇下,她以为今日也是如此,也当然没准备水。
    “不必,我方才已经吩咐过了。”
    他在外忙碌一日,难怪急着沐浴了。崔宜萝了然,笑道:“那夫君快去吧。”
    待江昀谨沐浴出来,卧房已熄了大半烛火,只留了浴房前的几盏小灯,江昀谨站了一阵,垂目扫过放置一旁的烛剪,抬步往房中走去。
    方才还坐在坐榻上的崔宜萝已上了榻,背对着外侧,青丝顺滑地逶迤在榻上。
    崔宜萝盯着眼前的帐子,心中沉思。
    盖着的锦被一侧微微被掀开,躺进一人来,温热的水汽顷刻若有若无地缠在后背。
    崔宜萝看了眼透进帐子的微弱烛火,愣了愣,从前就寝都是熄下灯的。
    她侧过身,“夫君?
    ”
    男人平躺着,依旧与她隔着一段距离,低低嗯了声。
    崔宜萝刚想问他是否忘了熄烛火,就听他先开口道:“今日吓到了?”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此事,但细想来,她眼下是他的妻子,他对她自然有责任在身。
    她如实答道:“的确有些突然。”
    江昀谨闻言神色微冷,几息后道:“抱歉,今日是我疏忽了。”
    崔宜萝看上去并不在意,反笑着安慰道:“夫君有要事在身,自然分不出心神。更何况,我也未受伤。”
    只用匕首挑开门时腕子被灼了几下,她回来后已上过药了。
    江昀谨神色并未和缓几分,薄唇微微抿起。
    烛火又轻轻跳动了一下,帐中光线一晃。今日起得早,一整日下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崔宜萝眼发起涩来,暗暗催促道:“夫君今日劳累了,早些睡吧。”
    身旁的男人顿了一阵,才轻轻开口:“好。”
    说罢,他起身去将熄烛火。
    灯盏一盏盏熄了下去,崔宜萝顺着黑暗闭上凝涩的双眼。
    倏地,她睁开了眼,转头看向踏过月色走进帐中的男人。
    他方才该不会是故意不熄烛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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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狗头]马上周末了,我尽量多写点,宝子们不要养肥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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