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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记忆回?溯阵法?失效, 阵法?运转散发出的绿色光芒逐渐黯淡,直至湮灭于无形。
阵中两?人的思维看?似走?过了漫漫记忆长河, 实则放到现实的魔渊境当中, 也就是血月刚刚落下、旭日迎来东升的时刻。
从察觉到自己特意留下的阵法?生效开始,司尧就一直站在阵法?外头等?待,眼下阵法?失效,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周窈和周衍跟前。
眼前虽是两?个人,但他眼里只看?得见一个, 另一个每每见到都?令他气闷难言, 直接被他选择性无视了。
“你在阵法?里看?到了什么, 你都?想起来了吗?”司尧眼含期待,紧紧凝视住周窈,眸中几乎要放光。
可是周窈,她看?的却是被自己牢牢护在怀中的男人,对方漫长的记忆已经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面前,如今在这世上?,她绝对是最了解他的人。
此时她看?着他,几乎连他一眨眼、一蹙眉时心里在想什么, 都?能猜得出来。
比如此刻周衍一直垂着眸子静静立着,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周窈也能猜到他有些?累, 心里亦是羞得不行, 因为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耳根处泛起了难掩的红。
这抹红晕让她不由想起记忆中在雀神小?世界时,他面对那位剑君偶尔也会露出这种极力掩饰、却依然难以抑制的情绪。
想到这个周窈心里突然不太舒服, 感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好像被当成了剑君的替身。
她有点?别扭,但没忘记要让身子不便的周衍可以尽快回?去休息, 便与堵在跟前的司尧道:“我短短二十年记忆,有什么可想起来的。”
司尧闻言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面露哀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这不可能,不可能,阵法?怎会没用,我分?明已经加强了好几遍!”
周窈挑眉一笑:“阵法?自然是有用的,只不过我确实只有二十年的记忆而已,没什么可回?溯的。”看?着司尧瞬间苍白下来的脸色,她抱着一种莫名的作为替身的自觉,忽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二十年前,我确实是师尊从破云天封印之下抱回?的。”
其实看?完周衍的记忆,她已经相信自己和曾经那位剑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是因为她无父无母,出生于破云天封印处,二则是因为周衍记忆当中那位剑君的真容,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司尧闻言目光中猛地绽放出强烈光芒:“所以,你确实就是她!”
与此同时,被周窈护在怀里、自打从阵法?中清醒以后一直低着头的周衍也突然抬起头来,他看?着周窈的目光中似有不解,又似不赞同,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将此事说给司尧听。
周窈紧了紧搂住周衍的手?臂,面对司尧只道:“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我确实只有这二十年的记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她继续道,“至少这二十年里,我只认自己是道宗弟子周窈。”
说完就没有再理会司尧,扶着重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的周衍往回?走?。
留在原地的司尧怔了许久,分?明周窈的身份有了进展,更能确定她就是当年的剑君了,他应该高兴的,但是看?着前面周窈小?心翼翼扶周衍离去的背影,那点?子高兴劲儿?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记忆回?溯阵法?所在的地方距离石屋不近,却也不远,不过周衍身子重,昨夜又无意识地站了整整半宿,回?到屋里便累得躺到了石床上?。
周窈扶他躺好以后,只静静地低头坐在床沿凝视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没什么话。
沉默了一会儿?周衍有些?熬不住了,心里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最后问起的却是:“方才为何将你的身世告知魔尊?”
周窈没有回?头,仍凝视住地面,仿佛地面上?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十分?值得研究一样,不过她的眼神是没有焦距的。
“为何不能说?师尊不是说过,我便是我,不是旁的什么人,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还是说……”她突然回?头,带着强烈探索之意的视线撞进周衍目光中,“师尊究竟在隐瞒些?什么?”
周衍突然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眨了眨眸子,若无其事地撇开眼去,语气中也是似有若无的自嘲与苦涩:“我如今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是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周窈故作轻松地站起来,走?到窗口?,沐浴在阳光之中伸了个懒腰,随后转回?身来道,“师尊你也累了,今日便好生休息吧,我去拆解阵法?了。”
周衍看?着站在阳光中很是富有朝气的女人,突然有一种很敏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周窈走?出石屋的背影,甚至平生一种原本抓在手?里的东西,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就像沙粒一样握不住地从指缝中流失的感觉。
八个月的肚子已经大得离谱,他这么躺在床上?,高隆的肚子就像一块巨石严丝合缝地压在他身上?一样,沉重地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怔怔地仰面躺了会儿?,实在难受得紧,便艰难地侧过身去面朝窗口?,透过石制窗棂,远远地还能看?见那抹在莽莽黄沙当中忙忙碌碌的红。
昨夜那些?翻涌上?来的记忆他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了,时间拥有湮灭一切的能力,过得太久了,曾经那种强烈的悸动,如今看?起来更像是年少时期偷偷藏在心头的思慕。
有句话说得没错,感情是要相处出来的。
雀神小?世界里面那三个月,让他寻到了这一生需要汲汲追寻的道心,却也在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身上?留下了一抹思慕。那时听到剑君以身殉道的消息虽也遗憾,却尚未丧失一颗向?道之心。
最近这二十年的相处、炼心镜里那段纠缠,以及眼前的种种,才是他此生最刻骨铭心的爱恋,甚至,肚子里还有了孩子。
如今如果让他眼睁睁地再看?一次阿窈以身殉道,他甚至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来,或许道心崩溃也就在咫尺之间吧。
他不是个能把任何事情都?宣之于口?的人,也不像魔尊那样,能够毫无顾忌地把一腔爱意全部说给她听,相比而言,不管是顾忌身份还是顾忌其他的什么,他更愿意把真实的想法?藏在心底,也因此思虑更重。
或许,他是时候应该改变一下了。
阿窈方才表现出来的那些?异常他不是没有觉察到,性格使然,他没有当面戳穿,在他印象当中这种情况以前没有过,是从今晨才开始的。
她究竟是怎么了?莫非……是因为他记忆当中的剑君?
周窈这种状态还真是因为剑君。
不可否认,当她得知师尊和剑君曾经的种种,以及师尊当年对剑君那种十分?明显的情愫,她确实做不到冷眼旁观一点?也不往心里去。
即便她心里知道,自己前世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剑君!
但是没有曾经的记忆,如今的她看?剑君就跟看?旁人一样,尤其从师尊记忆当中得知,他收自己为徒,又对自己百般呵护,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剑君,她就更加忽视不了心里的这股郁气了。
说起来也挺滑稽的,她这样很有可能是自己在吃曾经的自己的醋,别人看?起来根本就没必要,但她就是解不开这个心结,越是有爱,便越介意。
眼下她就是非常介意!
她其实很想冲动地问问师尊,他心里真正爱着的那个人究竟是曾经的剑君,还是现在的她,他究竟是不是把她当成替身了。
但是她忍住了,师尊现在身子这样重,怀的又是她的孩子,以前的几个月已经吃了不少苦,这些?她都?已经一一看?在眼里。
这个时候她再去问这种话,那就太混账了,连她自己也要在心里唾弃自己了。
万一师尊对于她的怀疑也很介意,再因此动怒动了胎气,那不止伤了感情,对师尊的身体?也是个很大的负担。
还是等?师尊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她再找机会了解清楚吧。
周窈考虑这些?的时候,手?中还在不断地拆解阵法?,突然手?里动作一顿,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果然,感情这东西最是磨人!
这日她一直磨到天色即将暗下来才回?石屋。
此时周衍因为躺了很久,已经起身靠坐在床头,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大腹上?轻抚,眸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周窈回?来,他眸底飞快闪过几分?欣喜,扶着腰下了床,慢慢走?到她身边,像当初两?人还是正常师尊和徒弟那样,伸手?为她整整稍显凌乱的衣襟,又轻轻为她掸去身上?尘埃:“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周窈半点?也没有迟疑地道:“遇见一个比较棘手?的阵法?,觉得很有趣便多研究了一会儿?,费了点?时间。”
“哦?”周衍轻轻笑了下,顺着她的话问,“那阿窈可是破解了那个阵法??”
周窈得意地一挑眉,瞬间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一双桃花眼眸熠熠生辉:“这是自然,这点?程度可难不倒我!”
周衍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对她这双桃花眼一点?抵抗力也没有,做了二十年师徒,看?得多了,又时时提醒自己阿窈是徒弟,才勉强能用平常心来看?待。
如今既然两?人的关系已经默认超越了师徒,他心中一动,抬起手?来,指腹缓缓划过她眼下的皮肤,目光柔和不掩爱恋:“阿窈这双眼睛,生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