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妤顶着极大的压力来到浴桶旁边,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沐巾,她迟疑了一下,才拿起它。
桶里的水十分清澈,没撒什么东西,只要她稍微低下头,只怕就什么都看见了。她有些难为情,便侧着脸,不去看浴桶里的人。
外头天色渐渐地黑了,好在侍女已经提前点了灯。
屋内很是寂静,苏清妤稍微动一下,都会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闹出一点动静,惹来傅清玄的目光。
“大人,我给您擦背?”苏清妤声音小得如同蚊子,等了片刻,未能等到他的回应。
他不会是睡着了吧?
苏清妤侧着脸,看不到傅清玄此刻的神色,她又耐心等了会儿,仍旧没听到他的声音,她头微偏,刚看到他如墨般的发,又惊得收回去,迟疑一下后,尝试着给他擦背。
傅清玄并未睡着,他只是无聊地想看看在他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苏清妤能忍住羞耻做到什么地步。
她拿着帕子在他背上擦了几下,似乎犹豫了下,来到他的胸膛。
他眼眸微垂,停留在那只手上,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着,泄露出她此刻的情绪。
她为了她的家人与丈夫,逼迫自己放低身段,以色侍人,真是难为了她,他唇角浮起抹与他温润高雅外表不符的讥笑。
傅清玄收回视线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苏清妤侧着脸自然看不到他面上的任何表情,只是感觉到他往自己这边挨近,吓得她立刻往后缩了缩,她这一举动令傅清玄修眉微皱了下。
她头侧得累,一时分神,指尖擦过某点凸起,感觉底下身躯紧绷了下,她慌了,以为自己太用力擦拭,弄疼了他,连忙放轻动作,这样一来却变成了在抚摸他一般。
傅清玄脑海不合时宜地闪过那日苏清妤寸缕不着的站在他面前的画面。
她浑身上下几乎很白皙,胸口那一颗嫣红的痣便格外的引人注目。
傅清玄眉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一幕,将那画面拂出脑海,他睁开眼眸,现出里面冷漠疏离的神色,“行了,出去。”他淡淡道,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苏清妤动作一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底下其实还穿了裤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举动惹得他不满,不过她却为此感到庆幸,她连忙下帕子,扭头快步离去。那匆匆忙忙,顾不得仪态的样子就仿佛身后有鬼追她一般。
就算傅清玄不曾回头,也感受到了苏清妤的避之唯恐不及。他神色未变,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苏清妤出了浴房,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在屋里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后来到了露台,坐在栏杆处的椅子上,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忽然长叹一声。
草丛里偶尔闪过几点流萤,扑闪扑闪的,有几分野趣,不过苏清妤无心欣赏。
她靠在栏杆上发呆,任由风吹乱她的发。
如今已经入夏,夜风清清爽爽,吹在人身上,很舒服,心中的烦闷消去不少。
只是当她想起浴房里的人时,她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苏清妤已经不清楚自己对傅清玄到底怀着什么的心情,一方面,她无法忘记年少时的春心萌动,他就像是夜空中那一轮洁白无瑕的月,映在她的心头,无法磨灭,可一方面她又很讨厌如今的他,他对自己的种种戏弄都让她耿耿于怀,心生愤懑。哪怕他决定帮她,她也无法感激他,她知道这是源自于心底的自尊在作祟,可她无法做出改变。
***
傅清玄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还不曾出来,苏清妤有些担心他在里面睡了过去,便起身来到浴房门口,在外头询问:“大人,您好了么?”
刚说完没多久,傅清玄便从里面走出,一袭宽松长袍,松挽的长发带着水汽,微凉的气息拂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傅清玄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苏清妤已然习惯他忽冷忽热的态度,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来到一间屋子,屋内摆设典雅,窗旁边放着一张书案,上面放着一沓公文书帙。
这么晚了,他还要处理公务?苏清妤虽有疑惑,却什么没说,见他落座后,便安静地侍立于一旁,只等他开口叫她做事。
他伸手拿起那沓公文书帙最上头的一份邸报,苏清妤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当看到“扬州”二字时,她心瞬间紧提起来,她的夫君陆文旻正是被外派到扬州去,当了个巡盐御史。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那里了。
苏清妤正打算细看一下,却听得傅清玄问了句,“会研墨么?”
苏清妤点点头,又见他并未回头看自己,连忙应声:“会。”
“很好,替本相研墨。”他仍旧在看那份邸报,头也不回地道。
苏清妤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在砚台上加入清水,翻开砚匣,拿了墨锭,动作熟练地替他研了墨。
等她研好墨,傅清玄已经放下那份邸报。里面是什么内容,苏清妤一点都没看到。
傅清玄从青玉镂雕五峰笔架拿了支笔,蘸饱了墨水,于纸上挥写起来。
“给本相倒杯茶。”
苏清妤刚看他写了几个字,觉得他的笔迹遒劲又不失雅逸,正要夸赞几句,听得他的吩咐,当即没了夸赞的心思。
“是,首相大人。”苏清妤虽然把自己当做丫鬟,可当傅清玄真对她呼来呼去,随意指使时,她心里还是不由得生了几分怨怼,便故意加了‘首相’二字,语气还带了些许嘲讽。
傅清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
苏清妤捧着盏热茶归来,将茶放到桌案上,恭恭敬敬地道:“大人,请喝茶。”
她方才刚跨出门口,一阵夜风迎面而来,顿时将她心底的怨怼吹散了,她冷静下来,自觉不该如此,傅清玄何等聪明,肯定能察觉她的小心思,要是惹得他不悦,就得不偿失了,在他面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不过……看着他端起茶,苏清妤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故意不提醒他茶很烫,心里默念一句:烫死你。
傅清玄端起茶刚要喝,唇角一弯,又放了下去,他回眸冲着苏清妤莞尔一笑,“陆夫人,你站在本相身后,本相总觉得如芒在背,你到前面来吧。”
苏清妤心头一缩,暗忖这人心思未免太敏锐了些,她赶忙收敛心神,走到前面恭立。见自己的影子挡了他的光,她又迅速往旁挪了挪,便站着不动了。
看着她一副随时等候吩咐的恭谨模样,傅清玄心中颇有些不适应,“陆夫人,你不是本相的丫鬟,不必这般,随意坐吧。”
不是他的丫鬟他还随意使唤她?真是什么话都让他说了,苏清妤一边腹谤一边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其实一直站着,她也觉得有些累,但坐下来后,她更觉得不安,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在傅清玄没有再看她,专注于笔下。于是她盯着桌上的那盏灯发呆,眼看着那盏灯渐渐出现重影,她的头也变得沉重。
“陆夫人。”
一声“陆夫人”瞬间赶跑了苏清妤体内的瞌睡虫,她眼里有片刻茫然,直到傅清玄的面庞映入她的眼帘,眼神才彻底清明,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鬓发,“大人,怎么了?”
傅清玄搁下了笔,眉眼似有笑意,“陆夫人,本相记得,你的夫君是去了扬州?”
听他终于提及她的夫君,苏清妤心中顿时有些紧张,她佯装镇定地点点头,“是的。大人。”
傅清玄站起身行至窗下,负手而立,视线落向远处,不知在看什么。“陆夫人可是又认为本相故意在为难你的夫君?”
他回眸冲着苏清妤微笑,可笑容似乎并未达到眼眸,他的眸子是清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如月华。
他的语气清淡如风,然而苏清妤却不得不提起万分精神与他虚与委蛇,“怎么会?妾身从不曾这般想过。妾身一介妇人,怎敢妄议朝政?大人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
傅清玄目光落在她唇边那虚伪的笑容上,片刻之后,收回视线继续望向窗外,“本相倒是有几分欣赏他,他为官多载,却始终保持了一个‘清廉’字,除此之外,他做人处事亦懂得灵活变通。”对于他私下为人如何,傅清玄不管,只要他能够为朝廷效力即可,所以派他到地方去,并非以公谋私,他与他无仇无怨,何至于此。
苏清妤愕然,她从来没想过会从傅清玄的口中听到对陆文旻的赞赏,她以为他会对他不屑一顾,随意玩弄。
细想他对陆文旻的这几句赞扬,苏清妤唇角禁不住微微扬起嘲讽,陆文旻清廉是真清廉,以至于身上一点银子也没有,还得去找女人借,做人出事灵活变通也真是没错。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逼着她去向傅清玄赔礼道歉。
苏清妤的缄默令傅清玄投来一眼。她立刻压下嘴角,不动声色地问,“大人为何突然与妾身说这些话?”
傅清玄微微一笑,回到案前坐下,缓缓说道:“盐课是国家赋税之大宗,而全国盐运司衙门之中,又以两淮为大,所以对于两淮盐运使以及巡盐御史的人选,朝廷往往慎之又慎。”
苏清妤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傅清玄是想说,陆文旻之所以外派出去,并非因为故意针对她,而是因为他信任陆文旻的缘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清妤也渐渐对傅清玄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应当不是那种公私不分之人,而自己对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之前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她为自己过去抱有的各种想法心怀羞惭。
傅清玄端起茶浅抿一口,茶的清香令他眉眼舒展,他隐有深意地笑睨了她一眼,“你的夫君对本相的安排可是心怀怨言?”
苏清妤只觉得此刻的傅清玄甚是陌生,若说他以往的姿态给人谪仙般高雅无瑕的感觉,那么此刻讨论起朝政的他就像是掌控着世间一切的主宰,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令人心生敬畏。
苏清妤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她在心中斟酌用语,“大人,妾身的夫君向来不与妾身讨论朝廷上的事情。”
傅清玄笑了笑,放下茶,“陆夫人,你既然希望你的夫君平安回京,加官进爵,就应当与本相坦诚相对。”
不知道为何,听到他这些话,苏清妤心中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他们二人突然变得极其陌生,除了利益相关再无其他,明明是她自己请求他给她夫君加官进爵的不是么?
苏清妤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骚动,端正了神色,“妾身明白了。”她顿了下,缓缓接道:“夫君得到外派的消息后,心中确实有些许不满,认为是大人您是故意在针对他。不过妾身却是不信的,也和他说过大人断然不是那公私不分之人。”苏清妤很诚恳地与他说了实话,末了又不忘向他表明自己的忠心与信任。
对于苏清妤最后的奉承,傅清玄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当真,不紧不慢地道:“两淮盐运使李致,乃是国公的外甥,你夫君想必也清楚这一点,到了扬州,见了他兴许有所顾忌,但本相希望他清楚,他的背后是本相,所以他无需畏手畏脚,尽管行使他的监督职权,秉公办事,若查出有贪赃枉法之事,可直接向本相禀报。”
苏清妤一开始还不明白傅清玄与自己说这些话,但等她仔细一想,便理清了所有事情。
她心口蓦然一沉,如堕深谷,原来,她又被他利用了一次。他是想要陆文旻当他在扬州的耳目,而她则是他们之间的传话筒。
他说他会帮她的忙,实则不过是帮他自己的忙罢了。这男人当真是心机深沉到无人能敌。
苏清妤虽然心中有些膈应,但双赢的事她岂能拒绝?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朝着他行了一拜礼,而后皮笑肉不笑道:“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大人的指点。”
说完了正事,傅清玄又恢复了以往的随意散漫,他手支着额头,望着苏清妤轻笑出声:“本相怎么觉得,陆夫人此刻的笑有些虚伪?”
废话,谁被人利用能笑得跟朵花似的?苏清妤心中嘀咕,嘴上却不敢反驳,只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妾身一向是这么笑的。”
“其实本相有些好奇,陆夫人明明清楚你的夫君在外面拈花惹草,为何却希望他加官进爵?你就不担心将来他飞黄腾达后抛弃糟糠之妻?”
他的语气没有往常的戏谑,温和有礼得像是在与好友闲话家常,竟丝毫不让人觉得冒犯与突兀,这大概是源自于他那双眼眸很真诚善意,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不管是任何场合,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变化出不同的姿态。
苏清妤被问住了,之前从来仔细地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理应如此。在这世道,女人只能依附于男人生存,她想要尊贵的地位也只能倚靠男人得到,不然总不能自己当官吧,想想历朝历代并不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子能做大官,除了武将,而像孙三娘那种也不过是芝麻大,任人宰割的小官。
苏清妤无法与傅清玄真正地交心,“若他将来真的抛弃糟糠之妻,那也只能怪妾身遇人不淑了。”她唇角浮起抹苦笑。
这大概并不是傅清玄想听到的话,他笑了笑,终止了话题。
***
更深人静,月上中天,若换做平时,苏清妤早已经酣然入梦,但傅清玄依旧在待在书房处理公务,他没睡,她也不敢先去睡。
苏清妤从外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她方才在屋里待得烦闷,便走出去吹风,听吴峰说厨房煮了粥,她便去吃了点,想到傅清玄也没吃东西,便好心地给他端了一碗过来。
这人一忙起来还真是连晚膳都顾不上吃。
“大人,我给您端了碗燕窝粥,您可要吃点?”苏清妤语气轻柔,他才刚刚提点了她,她自然要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他还是她离去前的那个姿势,“嗯。”语气不含任何情绪,甚至并未抬眼看她一眼。
他到底有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啊?
苏清妤无奈,将粥端到他身旁,却发现桌上已经没了能够放东西的地方,她想了想,将粥端到榻几上放下,“我把粥放在这了,大人您记得吃。”
傅清玄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懒得回应她,还是没听见。
苏清妤轻叹一声,坐在竹榻上不知该做什么,榻上随意摆放着几本书,她随意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书房里有两面窗,她身后有一面,外头是一片松林,被清冷的月色笼罩着,显得阴森愁惨,老树上有栖鸦,突然哇哇的低叫起来,听着像是鬼的哭声。
苏清妤顿时打了激灵,汗毛直竖起来,但当她看到坐在案前那抹清雅的身影时,心顷刻间平定下来。似乎只要有他在,便会让人感到心安。
苏清妤手上拿着书本,却无心翻看,目光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总是不自觉地往书案那边看去。
傅清玄仍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神色专注地处理着公务。
苏清妤怔怔地看着,逐渐变得恍惚起来,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梦中见过。在梦中,两人应当是夫妻,他挑灯夜读,而她在一旁相守,岁月静谧且美好。
黑夜总是让人的心变得薄弱而柔软,当那些想象的美好画面印入心间时,苏清妤心口忽然变得酸酸胀胀的。
如果当初他没有误会自己的意图,收到她的香囊之后,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心动?
如果他没有丢弃她的香囊,她或许就不会放弃对他的情意,更不会与他人一起欺负她。
或许……或许……想象到某个结果,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剧烈,紧接着又变得无比沉重。
有些事情不能去做假设,一旦做了假设,现实就会给予人无限的失落感,她不想对当下的生活心生怨怼,于是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过往的事。
傅清玄处理完事情,抬眸看向苏清妤,发现她已经搭伏在榻上的引枕上睡着了。榻几上还放着那碗燕窝粥,已经冷了。
兴许是太过专注的原因,傅清玄并不觉得饿,亦不觉得困倦。他起身行至榻前,俯首静静地打量着苏清妤的面庞。
苏清妤的唇忽然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听不清楚,傅清玄略一犹豫,弯下腰去听,却听得“大人”二字。
傅清玄先是愣了下,而后看着她似蹙非蹙的秀眉,无声失笑,“不会连做梦都梦到我欺负你吧?”他自言自语着,说话时眉眼间不自觉地多了些许温柔,只可惜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喂,醒了醒,回屋再睡。”
苏清妤像是睡得很熟,没听见他的话,傅清玄只能又叫了她一遍,这次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一手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嘴里不知道嘟哝了句什么,好像是说他很烦?
傅清玄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让她睡在这里只怕明日就会生病。
他轻叹一声,不再叫她,而是直接将她抱起,走出书房。吴峰守在外头,看到二人,连忙上前,刚要张嘴说话,就被被傅清玄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吴峰看了眼傅清玄怀里似乎已经睡熟的人,选择噤声退到一旁。
傅清玄将苏清妤带回了房间,安置在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
他坐在床沿,目无波澜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睡容,动作轻柔地拿了一旁的薄被替她盖好,又放下了帐幔,才转身离去。
傅清玄刚离开房间,苏清妤便睁开了眼睛,眼里是浓浓的不可思议。
方才的人真的是她所认识的傅清玄么?
苏清妤其实在书房的时候并未睡着,只是当感觉傅清玄出现在她身旁的时候,她有些尴尬,便假装睡着,这样就不必再去应付他,又借此向他撒点小气,她想他不至于会为此动怒。
因为闭着眼睛,所以她的感官异常敏锐,她能够感觉他的声音温柔且充满了关心,他的每一个举动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体贴,就像当初那个温润清雅的少年,一点都没变。
苏清妤突然伸手捂着心口那处位置,只觉得那里□□得很。
***
苏清妤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傅清玄并不在屋中,似乎昨夜他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睡在了何处。想不到他会把床让给她睡。
苏清妤醒来一会儿后,元冬也来了。梳洗完,苏清妤从底下的丫鬟那里得到一消息,傅清玄今日休沐,并未上朝,此刻他还在书房。
苏清妤原本还以为他上朝去了,乍听此消息,心中莫名地有几分欢喜。
入夏之后,天一天比一天热,用了早膳后,苏清妤后背就热出一身薄汗,便脱了外边的衣服,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罗衫加内衬,底下是一件艾青色长裙。
她想着柳瑟尚未起床梳洗,便没有去打扰她,让元冬找来了笔墨纸砚,坐在窗旁边的竹榻上准备给陆文旻写信。昨夜傅清玄与她说了那些话后,她就想着该如何给陆文旻写这封信了,其实她脑子里已经组织好了话语,可这会儿要动笔时却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她的魂灵已然飘到别处去,怎么都无法专注下来。
阳光透过树隙照进窗里,在榻几上落在雀跃的光影,苏清妤将笔头抵着下巴,刚要集中一点,就被眼前的光影扰乱了心神,脑子里不知怎的又想到昨夜她假装睡着,傅清玄抱她回房的事情去了。
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无穷无尽。苏清妤眉头一蹙,懊恼地搁下笔,只觉得自己中了什么魔咒。
解铃还须系铃人。苏清妤决定去书房一趟,只要傅清玄用以往颐指气使的态度对待她,她或许能从那种心猿意马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苏清妤一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书房,当看到坐在案前的人时,她顿时心如擂鼓,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停在了门口,手扶门框,犹豫着要不要进。
傅清玄察觉她的存在,停下看书的动作,朝她投来一眼,眼眸掠过一丝疑惑,“你站在那里做甚?”
苏清妤心仿佛漏跳了几下,脸浮起淡淡红晕,微微别开目光,小声问:“你今日不上朝?”
她问出了早已经知道的事,只是因为无话可说。
“嗯。”他微笑着凝望她。
他不应该这么对她和颜悦色的笑,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苏清妤心里抱怨,脚却不由自主地跨进门槛,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往这瞟瞟,往那瞟瞟,就是不往他身上瞟。
她的手不知往何处放,好像放在何处都有那么几分有不自在。
“陆夫人,你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本相说么?”
一句“陆夫人”像是一桶冰水兜头泼来,瞬间让苏清妤从那股心慌意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心一阵拔凉,紧接着又是一阵莫名的苦涩。
她抬起眼眸看他,他亦定定地望着她,眼眸一片清朗,只是略有疑惑。
她方才的样子在他眼里一定很奇怪吧?
“没……没有。”苏清妤突然没办法在继续待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她挺着腰杆,转身匆匆离去。
傅清玄的目光紧随着她慌乱的背影,逐渐浮起思索之色。
元冬没跟苏清妤去书房,在屋里收拾东西,脚步声响起,她一扭头,就看到苏清妤从外头走进来,脸色看着不大好看,她也没坐下,直奔床的方向,“小姐,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话音刚落,苏清妤已经掀开珠帘,一声不吭地趴伏到了被子上。
元冬呆住,说实话,她很久没见过苏清妤这般模样了,自从嫁人之后,她一言一行就十分稳重,而此刻倒像是个小姑娘受了气或者委屈的模样。
元冬犹豫了下,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轻手轻脚地掀开珠帘,走到床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苏清妤脸埋在被子里,手紧紧攥着罗帕,闷声闷气地回,她此刻觉得有些丢脸,不知该如何面对元冬,“你去做你的事,不必管我。”
她这副模样元冬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只是她若什么都不想说元冬也没办法。
元冬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了屋子。一定是傅清玄欺负了她家小姐,元冬气愤地想。
元冬去后,苏清妤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眶微微泛红,她去书房时没让元冬跟着,她不想承认自己是想与傅清玄独处,这事只要一细想她就羞愧不已。
回来的一路,她心里总觉得难受,她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有些喜欢傅清玄的,这个认更让她难受,她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早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少女,还是有夫之妇,她这副模样若给人知道了去,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书房外头的廊道里,元冬看到了守在那里的吴峰,她站在一棵桂花树下,冲着他招了招手。
吴峰看见她,回头看了眼书房的门口,犹豫了下后走上前,客气地询问:“元冬姑娘,有何事?”
元冬与吴峰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但他给她的印象不甚好,他沉默寡言,总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一看就不好相与,她从来没主动与他说过话。
听说他武功不错,还会飞檐走壁,元冬对他有些许忌惮,便也客气地问:“吴大哥,你一直守在此处?”
吴峰点点头,他一直跟随在傅清玄身边,平日里见的都是男人,从未有姑娘与他搭讪过,这会儿见元冬主动与他说话,不禁有些别扭。
元冬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他腰杆挺直,身躯紧绷,一副仿佛如临大敌一般,不禁莫名奇妙,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他不成?虽有些不高兴,但她还是笑嘻嘻地问:“吴大哥,你可知你家大人和我家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吴峰看着她笑脸相迎的模样,却有种来者不善的不安感,“元冬姑娘为何这般问?”他有些谨慎。
元冬笑容微敛,心中不满更甚,但很快笑容又变得灿烂,“没什么,就是我家小姐回去之后好像有些……奇怪。”元冬尴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有些后悔问他了,万一他把这些话禀报给傅清玄岂不是给她家小姐添麻烦?她这颗榆木脑袋,肯定是昨夜没睡好,脑子都变迟钝了。
奇怪?吴峰想了想道:“你家小姐方才就在书房里待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我在外头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元冬打量了他一眼,怀疑他并未说真话,但也不好追问,于是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回去了。
元冬回到屋里时,苏清妤已经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榻前提笔写信,姿态一贯的端庄沉静,先前她那失态的模样仿佛只是元冬的错觉。
这会儿苏清妤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她自知与傅清玄断无在一起的可能,她可以委身于他,却不能够以心托付,她必须时时刻刻地记住这一点,她才不会失了应有的分寸。
苏清妤看了元冬一眼,“你去哪里了?我叫了你好几遍。”她的语气并无责怪之意,只是淡淡的陈述。
元冬连忙回应:“奴婢方才在外头和一小丫鬟说话呢,没听见小姐的叫唤。”
苏清妤点点头,没说什么,收回视线继续写信,不多会儿功夫便将信写完了,她搁下笔,等纸上的墨迹晾干,目光掠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碧空万里,花木葳蕤,翠鸟在枝头啁啾嬉戏,一切看着都是那样美好,不过却好像与她没什么关系,她的心口好似空荡荡的,无法用任何东西填补它的缺陷。
元冬一直静静地侍立在一旁,目光落在苏清妤的面上。
明明她在笑着,可眉眼间却似乎有抹淡淡的悲伤,她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将近午时,苏清妤来到了柳瑟的住处。
柳瑟已经醒来,柔媚无骨地卧在西施榻上,她穿着袭轻薄的红裙,纤腰束素,身段凹凸有致。
苏清妤每次看到她这模样,几乎都不敢直视。落座后,柳瑟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陆夫人,昨夜睡得可好?”她问,语气耐人寻味。
苏清妤知道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与傅清玄同住一屋,只怕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早已经不清白了,可事实却是,他们二人什么都没发生。
人家没有直接问,苏清妤没办法解释,便只是客气地回了句:“睡得很好,多谢柳瑟姑娘关心。”
苏清妤本意是礼貌回应,可她这话进入柳瑟的耳朵里,就像是在挑衅她。
她拿起一旁的书,漫不经心地翻了几翻,又“啪”地一声猛地合上。
苏清妤惊了一下,隐约察觉到她的怒火,却不明白为何,她细想了下方才自己说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处,便安下心来,她的火气大概不是冲着自己发的吧。
柳瑟见苏清妤一脸淡定,深吸一口气,
再三告诫自己不要生气。金鸭古铜炉飘来安神香的味道,她吸入一口,烦躁的心终于稍微平定。
“柳瑟姑娘,你睡得可好?”苏清妤见柳瑟脸色不大好,一时找不到话,便也礼貌地问了句。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只见她脸色更不好了。
苏清妤这一句话就像是引燃炮仗的那根线,柳瑟刚安定的心又躁动起来,她好意思问这句话,她只要睡在这里,她就没有好觉可睡。
“很好。”柳瑟随口敷衍了句。
侍女端着点心与茶水过来,放在苏清妤旁边的几上。
“陆夫人请用茶。”柳瑟客气了句,而后有意捉弄她,“陆夫人,昨日教你的东西学会了么?”
苏清妤正端起茶准备喝,闻言动作一顿,放下茶盏,想到昨夜她在自己面前做出的种种情态,苏清妤只觉得甚是难为情,“还……还没有。”说完便觉如坐针毡,担心待会儿柳瑟还要教她另外的东西。
“陆夫人,你是没学会?还是不愿意学?”
柳瑟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
苏清妤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别扭地问:“柳瑟姑娘,一定要学么?”
柳瑟柳眉一挑,“这是傅大人安排的,与我无关,你若有异议,大可去质问他。”
苏清妤神色一滞,望了柳瑟一眼,微启了下唇又合上,将头一低,不说话了。她不愿意去问傅清玄,不过她有些怀疑傅清玄根本没要她学这些东西,毕竟与他独处时他从未向她提过某些要求。当初那些话倒像是一时兴起捉弄她的。
柳瑟唤来自己的侍女,与她耳语了几句,那侍女去了。没多久,侍女捧着一身轻薄艳丽的衣服出来,放到苏清妤旁边的椅子上。
“陆夫人,换上吧。”柳瑟笑意盈盈,若仔细看,会看到她眼眸里有些不怀好意。
苏清妤并未看见,她的视线落在了那身衣服上,光看着就知道那身衣服多么的薄透,黛眉不觉一蹙,“一定要穿?”
柳瑟眯了下美眸,语气悠悠:“陆夫人可以不穿,然后现在就从这里出去。”
苏清妤心中无奈,换便换吧,她连在傅清玄面前寸缕不挂都敢,穿一件薄衣又有何妨,她破罐子破摔地想。
换好衣服,苏清妤磨磨蹭蹭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这身衣服穿上去比她看的时候还要薄透艳冶,甚至已经有些不蔽体了,怕不是妖精穿的?
柳瑟一眼看过去,心底有些惊讶,苏清妤一向穿得端庄稳重,突然换了这么一身几近透明的艳丽衣服,竟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惊艳感,□□微敞,一双玉臂半遮半掩,修长的双腿被薄纱隐隐勾勒出来,红衣将那雪肤衬得光滑细嫩,她若为男子,都忍不住想上前捏她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