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天的时候, 李砚止就告诉林想明天会有人来接她,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赤野渡。
林想有些搞不明白李砚止为什么会让赤野渡来,只能猜测他有他的考量。
林想和赤野渡在门口僵持了一下, 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迟疑而不满或生气,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她愿意出来。
赤野渡的脾气确实变了不少。
林想再一次意识到。
她最终还是出了门。
她信任李砚止。
一旁同样有段时间没见的赤野渡的副官赤炬帮她拉开了车门。
他的态度很恭敬, 看不出之前略带强势的模样。
注意到林想的目光,赤炬向来冷峻的面容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就像是面对着赤野渡那样尊重。
林想愣了一下, 随即也点了点头, 便坐了下来。
赤野渡落座在了她的旁边。
好在飞车的座位很宽, 林想并没有感觉到不自在。
“走吧。”赤野渡对着暂时充当司机的赤炬说道。
林想看着窗外的风景, 完全将身旁的赤野渡当成了空气。
她身上的气息很安宁,但是环绕着一种淡淡的忧郁, 看起来很久都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你还好吗?”
赤野渡的声音竟有些小心翼翼, 林想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室内, 她看到赤野渡略显烦躁而担忧的神情,似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我这段时间都不在白塔, 回来才听说你前段时间生了病。”他的神情隐忍着, 藏在眼眸深处的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惊慌。
“已经好了。”林想说。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甚至她在这之中还给许言疏导,还跑出了白塔喝酒。
赤野渡看起来有些懊恼, 不知道是懊恼自己说错了话, 还是懊恼自己当时并不在。
他沉默了一下,看向她没了最开始的咄咄逼人,气势仍在, 只是在面对林想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
“给你。”赤野渡递给她了一样东西。
林想看着他掌心静静躺着的物品。
“发绳?”被装在精致小巧的玻璃盒子里,林想一瞬间看出了是什么东西。
她看着有些眼熟。
她没有看见男人张了张嘴,但是却怎么都说不出本来想说的话。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细细地描绘着她的眉眼,却越看越觉得痛苦。
那是赤野渡在林想住处不远的小花园里捡到的,他记得这些东西被宁瑜那个狗东西拿走了不少,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还有一个。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林想的。
见林想不接,他塞到了她的怀里。
飞车的位置有限,林想也根本阻挡不了他的动作。
她顿了顿,还是打开了盒子。
平凡的发绳上面镶嵌了一颗黑色的宝石,泛着光,看着就价值不菲。
林想认出了发绳。
是她的。
或者说,是曾经的她的。
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头看向赤野渡。
“太贵重了。”林想说。
“你拿回去。”
“送给你了就是你的。”赤野渡不放过她表情里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却在她的目光中,只是垂下了眼眸,声音低沉似乎还带着一丝沙哑。
“你知道这颗宝石是哪里来的吗?”他并没有再和林想纠缠着这个话题,而是转移道。
林想看着这颗黑宝石其实有些眼熟,但是她摇了摇头。
赤野渡终于露出了一分真实的笑容,他看起来有些得意,还有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是议庭背后的长老会藏品。”他笑起来看起来更是有着一股张狂的英俊,他看着林想,那股激荡的心情仿佛都能传递给她。
林想感觉意识到了什么。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赤野渡深深地看着她。
林想自然记得,她也忘不掉。
“仓库里的那些人,来自长老会。”
“我杀了他们。”赤野渡的声音多了几分血腥和狠毒,“躲在背后的一群蠢货,以为有议庭挡着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想到了什么,眼眸杀气四溢,唇边仍然是畅快的笑容。
“我找到他们了。”
林想在他的话语中心跳有些加速,她看着他的笑,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做了很多。”赤野渡看着她,眼眸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难掩的疼痛,“在战场上,本来有一些人是不应该牺牲的。”
轰鸣声在林想的脑海中响起,她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屏住了呼吸。
战场上的断指残骸,面对异种挡在她们面前哨兵们痛苦的吼叫,眼睁睁看着异种将整个营地的战士们屠戮。
血染大地,只剩下死寂。
“林……黎姠?黎姠?”肩膀传来了疼痛,林想的眼神才渐渐聚焦。
赤野渡抓着她的肩膀,强行唤回了她的神志。
“告诉我。”她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了什么?”
赤野渡担忧地望着她,如同看着易碎的瓷器。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把生锈的利刃穿透,疼痛蔓延全身无法呼吸。
他低哄着:“我会告诉你。”他这个时候也还不忘踩一下其他人,“我不是那些怀揣愚蠢忠诚的狗,只要你想,我会告诉你。”
“……再等等,先去参加凯旋大会。”你就会知道。
赤野渡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砚止会专门跟他说了那一番话,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长途跋涉都一定要看见她。
——“她患有战场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战后她并没有接受任何心理辅导,我想你也看得出来,她需要休息,需要平静。”
——“她并没有意识自己的问题,她封闭了自己的情感。白塔有最好的治疗,在治她好之前,拿出你以前的本事,留下她,别让我看不起你,赤野渡。”
李砚止的话语那样冰冷冷,轻而易举地就能挑起赤野渡的怒火。
但是在听见这番话之后,赤野渡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也像是被一盆冰水重头到尾一头浇下。
赤野渡也意识到一件事——
来自野兽的直觉,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然而在狂喜之后,便只剩下无尽的悲痛。
“她尚且还有一丝求生欲。”李砚止声音的冷漠像是对现状无力的隐怒,“在她真正坠入深渊之前,拉住她。”
拉住她。
就像当初她拉住他们一样。
林想原本冷淡平静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她看起来有一些悲愤,她看着他,最终神情又重新化为平静。
“随便你。”她以为赤野渡也不打算告诉她。
她打算转过头,不再理会这些明明不会告诉她,却又假模假样的哨兵。
然而他拉住了她的手,林想低垂着眼眸。
“放开。”
“抱歉。”
赤野渡的声音低而和缓,这样林想感到奇怪——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赤野渡可不是一个会道歉的人。
男人朝她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难看,刚刚还猖狂的模样像是林想的错觉。
他将发绳缓缓地圈住林想的手腕,熠熠生辉的黑宝石看起来像是沉淀了无数过去。
“但是他们没有白白牺牲。”赤野渡向来就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甚至厌烦叽叽歪歪的男人,但此时此刻,他缓缓道,“去看看今天的凯旋大会。”他又再次说道。
林想听着他的话,她的目光不由得凝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天仓库里的疏导昏暗,后来又因为疲惫困倦,毫不在意其他人等等各种原因,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林想抬起手,拉开了赤野渡的袖子。
她愣住了。
带着手套下的手腕,散发着冰冷冷的暗芒,属于机械的暗光在手臂中流过。
机械臂。
赤野渡笑了一下,他拉下了袖子,低咳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小伤。”
林想:……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小伤。
片刻的安静后,林想冷不丁开口。
“是那个时候吗?”
赤野渡一愣,刚刚还侃侃而谈的男人卡壳,脑海中划过了无数战火纷飞,最后凝固在一个画面。
“不……”
“是那个时候。”回答他的是林想沉静的肯定。
林想闭了闭眼睛,手不自觉地紧握,有些颤抖。
那个时候……原来是那个时候。
……
“第二十五向导小队队长林想,带领士兵疏散平民,注意西南方污染区扩大,距离异种到达仅剩二十分钟,确保平民不受伤害!”
“林想明白。”
污染和异种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位于安全区和污染区边界的小镇就这样被袭击。
哭嚎害怕的孩童,紧紧抱着他的母亲,步步蹒跚的老人,灾难一般的现场宛如炼狱。
“林队,棕赫的队伍来支援了!”
哨兵们的到来拖住了异种,他们将自己的飞舰留给平民,朝着异种厮杀而去。
越来越多人倒下,哨兵们将向导团团保护,他们看起来那样年轻,有男有女,明明总是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又能在生死关头将生的机会留给她们。
巨大的熊吼在镇上回荡,却挡不住一只又一只满身是伤的熊倒下。
林想无论怎么样努力都救不回来,她颤抖着将倒在她们面前哨兵的眼睛阖上。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似乎刚刚才觉醒哨兵,就这样牺牲在战场。
低等级的向导是耗材,哨兵又何尝不是呢?
“帮我……带给我妈妈,她住在铜安……叫颖……”又一个保护着她们的哨兵倒下,他连母亲的名字都没来得及说完,睁着眼睛,精神体早就力竭消失,鲜血糊满了他的脸,已经看不清他的容貌与表情。
林想接过了他递来的狗牌(军链,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便轰然倒下。
林想眼眶发红,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已经早在进入战场的时候,眼泪便已经流进了。
“林队——”
战友们的呼喊,林想想也不想扑到一旁一直保护的孩童旁,下意识地努力张开自己的精神力场来抵挡突如其来的异种攻击。
下一秒,便是铺天盖地的异种如同漆黑的夜一般袭击而来。
林想抱着怀中的孩子,有些绝望地打算闭上眼睛,随后便是棕熊的巨吼,一直异化的巨大红色棕熊挡在了他们面前,被黑暗侵蚀。